副刊文學
-
〈浯江詩選〉時間的重量
那年,七歲吧 單腳跳彷彿可以觸到藍天 烏黑的頭髮和風一起飛翔 明亮的眼睥睨著全世界 一陣風,把十七歲的我抽得更高了 發亮的臉龐跳躍著陽光影子 裙擺和微風翻轉無數次華爾滋 是怎樣一個踉蹌 狼狽染白 滿頭華髮 起身 腳步蹣跚 脊椎佝僂 負載的竟已是 七十年滄桑 原來 時間是有重量的 一點一滴加上 翻山倒海 只是 沒有聲音
-
光餅
台北南門市場一帶出售光餅,福州人做的。圓形,平底,面上稍微凸起,從爐內烤熟時呈棕黃色。中有小孔。原名「征東餅」。相傳戚繼光率部隊到福建驅逐入侵的倭寇,製作這種餅,用繩把餅串起,掛在士兵的頸上,作為戰爭時的飯食。後來福州民眾為紀念戚繼光為人民除外寇,用他的名字命名此餅。 抗戰前夕,作家郁達夫到福州任職,看到這種中間有小孔的餅,感到新奇。他問明原委,當即買了一大串光餅套在頭上,跑到于山戚公祠憑弔戚繼光。並在壁上題七言律詩,詩云:「舉世盡聞不抵抗,輸他少保姓名揚。四百年來陵谷變,而今麥餅尚稱光。」 吃熱光餅,若佐以辣菜、雪裡紅、豬油渣,其味無窮。
-
玉蘭花開─走進宜蘭大同玉蘭富麗農村
築夢玉蘭 ㄚ‧ㄚ,我原以為妳跟我開玩笑的。妳說你真的是在玉蘭花開下的玉蘭出生。我只聞到妳身上散發了一股沁人心扉的芳香。但我還是懷疑玉蘭有玉蘭花? 大同鄉松羅村玉蘭地區距離宜蘭市區約二十四公里,在北部橫貫公路七號省道沿線往太平山方向,我被計畫區入口處樹立的那一塊「玉露蘭馨」大石碑給拉住了目光。 濱蘭陽溪廣闊的河谷,北倚林班地;隸屬雪山山脈東隅,標高介於一百二十五至七百三十公尺之間,其中西北角標高七百三十三公尺為最高點。起伏的山勢、連綿的茶園,說不規則,又有規則的律動。看吧!山勢運動至玉蘭社區一帶,標高已降為一百五十公尺左右,在山脈及分水嶺處,已呈現頗多完整而平穩的土地,台七線沿蘭陽溪岸延伸。 ㄚ‧ㄚ,玉蘭遇霧。我對霧是有好感的。我的島鄉古地名為浯島,其實是霧島。每年清明起霧,濃霧鎖住全島。怎麼來、怎麼散的?詩人鄭愁予說,有霧的地方最美了,「祥雲彩霧」,他說,霧也可發展觀光的。 啊!妳也是生長在有霧的地方。中巴的車窗,一層霧給貼蓋了。你們這裡的霧才不像我島鄉的霧多出醉飲高粱下的濃烈。只是輕霧、薄霧。妳告訴過我的,輕霧對玉蘭主作物茶葉的生長品質是有助益的。甚麼原因?妳留了個想像。妳只提示,玉蘭的青心烏龍、青心大冇、武夷茶、鐵觀音,台茶十二號、十三號、十四號等品種,怎麼喝、怎麼比,都超越其他地方,是因為這裡屬淺山丘陵地區,溫差不大,氣候涼爽宜人,這已構成了優質茶的天然條件,加上輕霧的照拂…。 玉蘭是甚麼時候脫離香茅草與地瓜,轉向茶之鄉? 時間落點應在一九八○年代,全台茶葉生產高峰期。 玉蘭又是如何與萬里鄉磺潭社區、新埔鎮照門社區,一起發展出富麗農村的? 緣自前身台灣省農林廳山地農牧局,現在的農委會水土保持局,一九八七年起的「坡地農村綜合發展規劃暨建設計畫」,列為「跨世紀農業計畫」,玉蘭就是在這個計劃的積極推動下,變作富麗農村的。 這個在日本大正十年(一九二一年)就具聚落形式的小小農村,現居的四十多戶、三百餘住民中,河洛人四、五戶,客家人三、四十戶,噶瑪蘭人三戶,泰雅族人三戶,以及開墾留下來的外省人兩戶。 稱得上多元族群聚居的縮影了。我想起加拿大,制定「多元文化」政策所提出的「多元文化是透過對跨越文化的理解,致力建立彼此尊重、互相信賴的精神。」不必到龐大種族熔爐的加拿大,小小玉蘭,就已寫下多族群和平共處的典律了。 重生後的玉蘭,已非太平山伐木工維生時期的玉蘭了。林務局解除了低海拔山坡地九十二、九十三林班地,開放承領而有自耕地;開闢茶樹園區,農閒兼作。水土保持局進駐後,有了水土保持戶外教室,涵蓋了茶區水保工程示範、茶園公園化、涼亭休閒步道、體能設施、護坡植栽綠美化;走在茶園專業區,梯田茶園,連絡道四通八達;走在九寮溪自然生態教育園區,單是戲水區就復育了二十三種生物,鰻魚在溪流內自由自在游啊游,溯溪而上盡是九芎、荖花、樟樹與相思的群樹之歌,專業導覽的泰雅族人、社區營造員許再發自我介紹的開場白「我不是原住民,我是山地人!」在溪邊賣香腸的原民女子韻筑,為了一支香腸的火候,可以讓你一等再等,管你的中巴就要開了。玉蘭人的自信,在一條溪流,在一個導覽員,也在一位烤香腸的女子。 ㄚ‧ㄚ,我為妳在九寮溪採了一片相思。 進入玉蘭村、玉蘭巷吧。 玉蘭村二十號的「逢春園」渡假別墅,蓋在玉蘭茶園的山頂上,別墅女主人許麗華坐擁可一眺蘭陽平原的私人渡假別墅,拒絕外來者參訪、拒絕現場住房,不事先預約就休想入內;這是她的堅持,堅持櫻花樹下的逢春園磁場與氣流不被破壞。說她冷肅?她是《天下雜誌》的《微笑台灣─三一九鄉》大同鄉五顆星的微笑盟主,她在園區內擺了張「總經理的位子」,其實,教你看山看海櫻花落,別再當總經理了。 很不同於半鎖居狀態的逢春園,玉蘭七十五號、玉蘭景觀台旁的櫻悅渡假景觀別墅,又是一種完全開放式的浪漫,每一個房間的命名都美,「山中峇理風情」、「王子與公主」、「浪漫滿屋」、「星夜之戀」、「普普風情」;每一段文案訴求都文學,「兩個人的世界,偶爾也可以有些不同」,「在宜蘭太平山下,景觀優美的玉蘭山頂上,盡攬蘭陽平原的山光水色,坐擁絕佳的視野,真正遠離繁華都會的山林之美。山中Villa就在─櫻悅景觀渡假別墅」,「滿室暖暖的陽光。空氣中茶樹的芬芳,手捧一杯熱茶;幸福的感覺就這樣漫延」…櫻悅的主人鍾永興,不會是山居歲月醞釀出的詩人吧,他的浪漫,符合了寫「達達的馬蹄」的詩人鄭愁予說的,「可用民宿當做我們的天馬行空,可以到世界各地把客人接過來,相信能帶給每位旅人好夢。」 玉蘭路一之一號,玉露茶驛站,民宿與茶凍DIY的情趣,金風玉露憶相逢的懷舊,盡在玉露茶驛站。 玉蘭巷二號,田媽媽泰雅風味餐,美味伴隨著自然、健康、養生而來,都說是「田媽媽」吳美玉的愛心料理。 玉蘭巷二之二號,西亞諾工作坊,圖騰世界下的項鍊、手飾、皮雕等泰雅族工藝品,燦爛奪目中,不就是攝影家阮義忠攝影集《四季》裡對泰雅族男女的禮讚,「男的俊美,女的美得令人目眩,彷彿上天的特別恩寵。」 走在玉蘭的風景與人情中。午宴,有紅露酒有煙薰的鴨賞,在松羅村鹿場路十號的山舍餐廳;山舍的阿嬤正在老樹下剝著地瓜葉,一葉一葉清理,三、五孩童圍繞著阿嬤與老樹嬉戲,日頭正炎,笑容燦爛。五年級生、年輕有活力才剛連任的大同鄉鄉長陳傑麟趕來了,他認出了我,他曾是林美山上的進修生,「歡迎來到大同!」 玉蘭花開 ㄚ‧ㄚ,美麗的大同、溫潤的玉蘭。我終於體會到蔣勳的「天地有大美」是怎麼一回事?大同的土地面積在三一九鄉名列第九,平均每平方公里居住人口僅九人,山林之美、茶葉之美、族群之美,美在於廣闊,美在於天地任我呼吸。 我必須在繞轉出玉蘭往鹿場路走去的最後一刻,才找到了傳說中的玉蘭母株,以及玉蘭樹下妳出生的老房子。我沒見到妳的老母親,也許她還在青心烏龍茶園忙著呢。 不是玉蘭花開時節吧,我卻聞到了玉蘭樹以及妳身上的玉蘭花香。 是僅存的這棵玉蘭母株吧,凝聚了花香、呵護了茶香。 我帶走了玉蘭茶。帶回對妳、也對妳出生地的思念。 我又回到我出生的島鄉,沉浸在詩人騎唐馬遠遊的夢境中,遲遲走不出來。 我選擇在閏七夕的島鄉,給妳寫這封信。一封長長的信。接續林美山、玉蘭,未了的心情。 ㄚ‧ㄚ,玉蘭花開。 我的霧島、妳的玉蘭,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下)
-
〈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冠軍爭奪戰的決賽,籃球場人山人海,水洩不通。連那些不懂比賽規則的民眾,也擠進來看熱鬧。楓兒曬得黑唬唬的,滿臉冒油。旁邊一位阿巴桑指著于楓,問她身旁的青年:「那個黑大個子是男的,還是女的?」青年低聲說:「女教練,小聲點。」 哨聲響起,兩隊開始跳球、競賽。前半場,分數接近呈拉鋸狀態。楓兒急得跺腳、握拳。杜寧不時喊「暫停」,面授改換戰術。到了下半場,兩隊球員急功近利,有點小動作出現。兩個教練都在壓制自己球員的情緒,沉著應戰。終場四七比四五,弘志隊險勝二分,贏得冠軍。 在全場歡聲雷動中,我發現杜寧跑向前去,跟于楓握手,于楓竟然向對方鞠躬致意,博得場內觀眾暴風雨般地掌聲。坐在旁邊的那個阿巴桑嚷著:「那個黑大個子,風度真好,人長得也漂亮!」 「這兩個教練若是結婚,還倒蠻般配,年紀相近,都是大個子。」後面有人議論。 我趕緊攙起莎幗,擠出了球場。
-
福爾摩莎之殤
「我贊同天尊的觀點,」孫悟空說:「吳三桂喪盡天良、泯滅人性,還大言不慚致書乃父:『父既不能為忠臣,兒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為了一個女人,犧牲全家老少三十八口,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不慈,罪無可逭,應綁在天柱,吃老孫的金箍棒。」 太上老君轉向釋迦牟尼:「他們兩個講得義正詞嚴,駁無可駁,我們兩人幾乎招架無力,釋尊!您看怎辦?」 釋迦牟尼說:「種甚麼因,結甚麼果。吳三桂已在苦海浮沉四百年,飽受千萬人唾罵,即使罪大惡極,判了四百年的徒刑也夠了,何況玉帝有好生之德。」釋迦牟尼繼續說:「我們再把吳三桂關在不周山的思過崖,讓他受折磨,對他已沒有幫助了,對世人也沒有多大意義,今天要他悔過,只有將功折罪,到苦海人間去修行,傳揚無生大法,了卻孽障。」 「釋尊不愧智慧過人,」太上老君說:「這個辦法甚好,個人十分贊同,不曉得天尊與悟空有沒有意見。再說三桂誤開山海關,雖為智士所不取,但也無形中改變了歷史,短期看於名教有損,長期看於國族有利,訴狀所言,也不能說沒有幾分道理。」
-
〈小小說〉癮者:咖啡
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只因為睡前聽了他的聲音。 他是黑咖啡,深沉、憂鬱、神秘。他的文字雖然有著寓言的俏皮,然而他的本質卻是苦澀的。他的嘴角永遠上揚,卻看不出微笑應該有的愉悅情緒。他是優雅的、溫吞的,濃黑的心事讓人深深著迷,邃密的思路讓人摸不著頭緒。想要得到他,得忍受烈日的曝曬,時間的考驗,無力的事,這些步驟卻不保證能夠真正得到他。 沒有接觸他之前,人們對他有諸多風評:他花心、驕傲、冷僻、多才多藝………,有人認為他香醇好交心,有人則覺得他澀剌難入喉。她摀住耳朵,將他一口飲下,潑刺的口感順著咽喉滑下竟轉為醇郁的香氣。從此她對他上了癮。 然而要得到他的信任或掌控他的行蹤,得來不易。傳去關心的簡訊猶如拋向深不見底的湖,漣漪很快散去,聽不到任何回訊。要見他一面比採收天山雪蓮還要驚險,千辛萬苦爬到他繭居處,才發現那只是幻影。她只能被動地等待他偶時的露面,輕啜一口了以饜足、興奮難眠。將分隔時的孤寂、焦躁、悲辛,狠狠地沖下食道,不讓他知曉。 為了一杯難得的好咖啡,等待又算什麼呢?對吧,阿Q?
-
〈浯江詩選〉青天何在─悼陳定南先生
早知你有嚴重的潔癖 面前一團纏繞的電話線就會令龜毛的你坐立不安 青天,你的潔癖早已是同志間的笑柄 無奈,數十年來你依然故我 聽說你曾是台塑的員工 你卻用你堅持清潔的手抗拒六輕入侵 八年你汲汲於替冬山河擦拭出乾淨的面容 你為宜蘭腰間繫上一條風情萬種的絲帶 你給宜蘭一個素樸而嫵媚的夢境 (青天,你何嘗高喊有夢最美希望相隨) 當你躺在醫院笑著向死神道早安 你的同志們正如嗜血的禿鷹 飛翔貪腐戰場,吃乾抹淨走人 (青天,你可看到他們醜惡貪婪的嘴臉) 當你的同志正滿嘴泡沫為自己夫妻辯白 瀆職的死神也正悄悄籠罩著你 (青天,臨終你可聽到他美麗的謊言) 你的遺體由家人靜靜的陪著走向蘭陽的田野 青天啊!盤旋天際的禿鷹怎會是你的同志呢 你遺言要回到你心中永遠的宜蘭 你祈求永遠躺臥在大地母親的胸脯 仰望青山仰望綠水仰望白浪仰望藍天 人間到處有青山有綠水有白浪有藍天 只是不知人間可有天理可有是非 所以只想問你,先生 青天何往,青天何在
-
玉蘭花開─走進宜蘭大同玉蘭富麗農村
我記得是二○○一年十月初,中秋節過後的翌日,到宜蘭文化局聽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與小說家黃春明對談「作家的心靈之路」的空檔,李潼當嚮導,帶著寫《鹽田兒女》的蔡素芬、妳及我,走進楊廷理〈登員山〉裡的風景。隨後,妳被高行健的兩句話打動了,「我是世界遊民,台灣現在成了我的故鄉」、「鳥兒最自在的是飛行狀態,而不是落在那地方」。忽逢幽人,如見道心;「漂鳥狀態最美了!」妳說。妳真是個很不一樣的女子,妳的心房一定駐居了一隻漂鳥。 我們把〈登員山〉的詩情,套在鐘永和的員山了。不一樣的員山風景,一樣的員山風情。 進入大同 員山過後,大同到了。 ㄚ‧ㄚ,該怎麼說大同呢?妳還記得我們那回去師大聽生態學者、寫過《星移幾度》的賈福相的演講,他提到「不同就是大同」時,妳、我同時對望了一眼,發出會心的微笑;「一棵四千年的古樹和海洋中朝生暮死的單細胞小藻,有千萬種不同,但牠們都用葉綠素把水和二氧化碳做成澱粉。一頭非洲大象和一條污泥中的蚯蚓也有千萬種不同,但牠們都是用血紅素運輸氧氣。我不知道古樹、小藻、大象和蚯蚓會不會在意“不同就是大同”,但牠們的存在完成了“不同”,牠們的存在也完成了“大同”,因此這個世界才萬紫千紅,值得留戀。」 賈教授在送給我的《生態之外》,也寫著「不同就是大同」。我想起我出生的海島、我的性格,妳出生的城鄉、妳的性情;我們彼此是那樣的不同。我們卻又產生對土地、文學、藝術,那麼共同的磁場效應。 而老天,又賜給了妳一個叫作「大同」的地方。 妳說,「大同」還真的由許多「不同」變化而來的。台灣光復,一九四五年,因蘭陽溪舊名宜蘭濁水溪,這裡初名「濁水鄉」,屬台北縣羅東區轄下;一九四七年元月,因境內有太平鄉,又換了個「太平鄉」的地名,一九五○年撤除羅東區後,改隸宜蘭縣;一九五八年七月,台中縣與宜蘭縣的「太平鄉」鬧雙包,既不能「太平」,就「大同」吧! ㄚ‧ㄚ,我居然是從賈教授「不同就是大同」演講裡,對妳的「大同鄉」發生移情作用的。 妳從我寫的書中一張島鄉的古地圖裡,發現到我出生的島,東西廣大、中央狹小,「應該是一隻蝴蝶」;妳的山城?「一支美麗的箭矢!」橫跨蘭陽溪的泰雅大橋,妳說造型就像是泰雅族狩獵用的弓箭,一支支自橋頭射向的箭矢,其中一支射中了東南依中央山脈,西北貼近雪山的大同。 我的蝴蝶島、妳的箭矢城;陰柔與陽剛間,我們有條浯江溪,你們有條蘭陽溪。 河流是我們共同的母親。不是嗎!浯江溪的竹筏渡,伴隨島民走過了千年滄桑,浯江溪出海口又拱衛出兩萬株紅樹林的氣勢;自思源埡口發源的蘭陽溪,一路奔流出分兩岸的山巒與河谷,你們就散居在河的兩岸,余光中的「隔水呼渡」,不會就是這裡吧? 「大同鄉位於宜蘭縣的西南隅,宜蘭沖積扇的西端,地當蘭陽溪中、上游支流地帶,東接南澳鄉,西與台北縣烏來鄉、桃園縣復興鄉、新竹縣尖石鄉分界,南與台中縣和平鄉銜接,北為三星鄉及冬山鄉,全縣總面積六五七‧五四四二平方公里…。」洪進鋒應該是最早走完台灣「三一九鄉」的文史苦行僧吧,二十多年前,他在《台灣鄉鎮之旅》中,如此吃力地描寫大同鄉複雜而多樣的地理身世。 ㄚ‧ㄚ,走進妳的家鄉;「不同就是大同」,除此,我再也擠不出更奇妙的形容了。 茶之鄉 中巴停靠在大同鄉松羅村鹿場路二號的「茶之鄉」。 茶之鄉的老闆游輝真及在店面等著迎賓的大同鄉民代表林明光,成了我們此行最早接觸到的大同人。 或者說,最早觸目到的是燕子,不是人。 下車的剎那間,我被「茶之鄉」店家裡屋簷下那一窩燕巢和鳥籠中的那一隻孤燕的啼叫聲給吸引了。我幾乎忘了游老闆的奉茶,只管看著燕巢上的乳燕和燕巢下的籠中燕。牠們是一家人?怎會是成一條斜角線拉出不同的視覺對比?「牠們的確是一家人!小燕子剛出生沒幾天,一不小心從燕巢摔落地面,我們把牠放回燕巢,牠的父母就是拒絕牠回巢,父母不要的孩子,我們只好收容了!現在羽毛已經長豐了,但還不放心放牠出去飛翔!」游老闆撥開我們的孤燕謎團,卻解不開鳥世界的迷霧。 ㄚ‧ㄚ,我又想起了妳。林美山的那晚,妳說起了妳的母親和父親,靠著租來的一分地茶園,種植「青心烏龍」,養活一家人;妳高一的那年,颱風挾帶的風雨、泥沙,淹沒了茶園,念著無茶可採收的一季慘白,父母欲哭無淚;家裡的生活費、孩子們的學費,還是母親自羅東乘上平快車到台北找大舅借來的。高中畢業,妳考取了中部的大學,大學畢業與姊姊遠渡重洋留學,一個在歐洲,一個在美洲,有十多年時間,隔斷了大同、阻絕了玉蘭。無論身在何處,妳都會想起母親,她總是懂得如何把一個巢築好,她也告訴她的孩子,築夢的同時,也永遠要記得「高飛不逐群」的道理。 我看到「茶之鄉」的這窩燕子和那隻孤燕,異常的傷感。但我又看到了被遺棄的燕子,是大同人在人鳥之間的悲憫情懷。 大同人,真是很不同啊!他們連一隻燕子都難捨。久久,我才在「茶之鄉」坐定,喝著香醇的青心烏龍,你們通稱的「玉蘭茶」,聽著游輝真和林明光說故事。 有高山的地方,就有原住民。 地勢險要、山巒重疊的大同,半穴居的建築,處處烙印著泰雅族人的鑿痕。太平山的茂密的森林,被譽為台灣三大林場之首,伐木業自一九一四年就劃下第一刀了。太平山被形塑出第二個阿里山,森林遊樂觀光區的風景一字排開,雲海、日出、棧道、蹦蹦車、索道;走進太平山,等於走進湖光山色的最初,原始森林區、野生動物保護區、仁澤溫泉、蘭台苗圃、翠峰湖,每一個據點都蘊藏了一則原始的傳奇,天然檜木、台灣扁柏,唯我獨尊;溫泉,在仁澤,也在清水、芃芃隱藏的地熱裡冒出;高山湖的冷峻,不止翠峰湖,還有明池、松蘿湖。 走出太平山,栽種面積廣達千餘公頃,佔全台七成量的高冷蔬菜,沿著蘭陽溪谷向上種開。 太平山林業帶來的繁華盛景,退輔會森林開發處的進駐;林明光回憶,大同鄉的人口一度高達萬餘人,單是太平山林場員工就有三千多人,加上四、五○年代橫貫公路的開闢;一九六八年電力來了,這裡有酒吧、有舞池、有馬場,彷彿閃爍出另一個夜台北。 現在呢?經過大量濫伐、濫墾後,颱風一來,水土流失;香茅草、番薯、花生、柑橘,這些種植都已成了過去,不合經濟效益也是重要原因,十村、六千餘住民的大同鄉,「代表會僅七席代表,原住民就佔了六席,」林明光說,唯一一席非原住民代表就是他。 林明光和「茶之鄉」的游輝真,都是在大同鄉土生的「外來種」。林明光高齡八十六的父親林仕昌,家族世居苗栗公館,阿公追隨著宜蘭老縣長陳定南的丈人的腳步移徙而來,幫人管理土地。游輝真的祖父來自桃園八德,八十六歲的父親游元貴已是在大同出生的第二代移民,八十二歲的母親游錢妹三歲時被送到苗栗公館當養女,繞了一圈,嫁到大同來,她是玉蘭社區年紀最大的阿嬤,與兒子游輝真及一九八一年出生的孫子游滕漢,祖孫三代堅定留守大同。 打出「塔瑪浪民宿‧風味茶餐─茶之鄉專業茶園」,一公頃(十分地)的茶園,有民宿五間、店面一間、餐廳一間,全面經營茶葉副產品,更是大同鄉自二○○一年起,每年五月、七月、九月舉行茶鄉節,以及鄉公所在過年時推出櫻花季的熱情參與者。 從陳定南、游錫到劉守成,宜蘭綠色執政二十四年,綠色執政王國重生態保育,嚴格管制山坡地開發;治水方案,宜蘭縣分配到八十幾億預算,單是土地徵收就用去三十幾億,中央與地方各攤一半;冬山河傳奇的背後,宜蘭縣政府仍承擔了百億負債。 「水土保持局在二十多年前就進駐這裡了,」游輝真重新泡了壺青心烏龍,「是水保局讓大同、玉蘭轉型的,包括你們喝的茶。」 ㄚ‧ㄚ,一隻孤燕的不知是啜泣還是歡唱,帶我進入「茶之鄉」,也引領我走向大同、走進玉蘭。 中巴的引擎發動了,我們要進入玉蘭了。即使不能契合妳的心,也要貼近與妳脈搏一起跳動的土地。 台北的妳,應已感應到泥土的呼喚。 (中)
-
〈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他將美國籃球的技術,轉移用到校籃隊員訓練上,發揮了快速的戰術效果。花蓮秋季舉辦縣運會,籃球最後的冠軍爭奪戰,竟是花蓮師院隊和弘志男籃隊,兩隊教練則為于楓、杜寧,一般人不覺什麼,但是我卻為這件事暗自泛起愁腸。 于楓是弘志校友,也是周琳主任培植出來的籃球苗子,他期望于楓將來回到弘志服務,接下籃球隊的教練棒子。如今于楓率領花蓮師院隊和母校爭奪冠軍,輸則她顏面無光,勝則引起母校師生反感,這確是一件左右為難的事。 這段期間,花蓮籃球場外觀眾,一致看好師院隊,甚至作了民意調查,雙方勝負竟為三比一之比,師院奪標希望大些。這種調查是不可靠的,並不準確。弘志男籃隊稱雄多年,已引起不少球迷的忌妒不滿,因此有人湧出落井下石心理。不過,這種傳言卻激發起弘志隊的士氣。有些隊員說:「光靠宣傳沒有用,籃球投進球籃才得分。」
-
福爾摩莎之殤
「這是一件難辦的案子,我生眼睛還沒看過,唉!」元始天尊打破緘默:「吳三桂講得那麼多,都是似是而非的話,他的前提錯了,前提一錯,結論不可能是對的。因此,他不能使他的行為合理化、正當化,畢竟這是有關名教的事。」元始天尊一出手就點中要害,沒人敢接腔。 「吳三桂千不該、萬不該為了美色,就犧牲國家民族的利益,他罪有應得。」孫悟空也發言了,大義凜然。老孫一向不好女色,對吳三桂深惡痛絕,若換成天篷元帥豬八戒,會議恐怕就不會變成一面倒了。 玉帝轉向釋迦牟尼,請他發表意見。釋迦牟尼說:「吳三桂是凡夫,犯了凡夫都會犯的錯,他被愛慾、名利、自尊綁住了,不能忍一朝之忿,衝冠一怒為紅顏,實在是可悲。」釋迦牟尼繼續說:「兩位講的都有道理,我都贊同,無法反駁,但出家人慈悲為懷,」祂頓了一下:「可否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釋尊的意見,我頗有同感,世人不能體尚自然,在五濁惡世裡打轉,日久就會生病,我們今天譴責他很容易,但要救他啊!不僅救他,還要救世上其他的人。」太上老君語重心長的說。 元始天尊頗有不忿:「兩位老人家寬大為懷,令人感佩,不是老夫苛刻,實在是作人處世要有原則。吳三桂不忠不孝,不能立於天地之間,怎麼可以翻案。」他轉向釋迦牟尼佛與太上老君:「吳三桂為了一個女人,犯下滔天大罪,一生反覆,為了救明朝卻斷送明朝,降了清朝又要推翻清朝,以至父親與兒子都被殺,這種人怎麼可以原諒呢!」
-
就是這樣
漫天漫地飄灑的十個月過去 也是莊嚴也是美麗 也是頭角崢嶸 也相映成趣 歐遊映象裡 眾生相覷 幻中巴黎 造夢的街上 真個,香汗淋漓 迴旋往復的來來去去 珠光寶氣逼,也是很美麗 有人味的荷蘭的街 小立 抬望眼 追憶似水華年 那山,那水,那雲,那個人 還有你 也 是浪漫 也,是幻影相倚 怎, 才下眉頭 卻爬上了這個心頭 山邊古城走來 掃街,掃街,掃大街 掃地掃地 也順便,掃掃心地 十個月裡麗日朗照風清人襲 十個月裡癲癲躓躓溫柔慢慢抹 呆立如山 如刪如廬山 回顧所來徑裡 蒼蒼橫著的翠帷 十個月裡,調誰伏誰? 十個月前巴黎這個街頭 席地而坐著的那個女子, 面對這麼個快意人生, 也才正多學著點兒 巧巧柔柔 十個月了,生活,還是美好!! 小子啊! 你莫, 你莫忘了自家腳底的事 小—小—子—啊—你 你,要———— 小子啊!小子! 你啊! 你! 要——— 小小鳥,你啊! 你,要慢—慢——飛啊! 瘋狂,人生 顛倒,人生 顛倒瘋狂,是人生 顛顛倒倒瘋瘋狂狂,也可以是人生 歡喜就好 我醉欲眠,君且去 痛飲一湖水之後 再好好跳個舞 頷首垂目, 就 是這裡
-
玉蘭花開─走進宜蘭大同玉蘭富麗農村
回鄉偶書 ㄚ‧ㄚ: 歲時進入閏七月了。 我在趕路,趕稿的途中,再一次接到妳那令人著迷的聲音。妳問我回到我出生的島,是否也如同詩人做了個騎馬奔騰的好夢? 我在多霧的島地,停下腳步,讓自己深深吸一口氣。 也許不該和我的島鄉、妳的山城發生碰撞的;太美,也太苦。 農委會水土保持局安排的二○○六年作家、攝影家水土保持知性之旅;說是知性,其實感性。 南投縣水里鄉上安村→雲林縣古坑華山地區→嘉義縣梅山鄉碧湖村→台南縣龍崎鄉牛埔泥岩水土保持教學區→楠西鄉梅嶺地區→台北縣萬里鄉磺潭社區富麗農村→新竹縣新埔鎮照門社區富麗農村→苗栗縣大湖薑麻園→三義雙潭地區→獅潭地區→宜蘭縣大同鄉玉蘭社區富麗農村→花蓮縣瑞穗舞鶴→富里羅山地區→台東縣池上萬安→鹿野永安地區。 十二個點,十二個郵遞區號,十二枚郵票;行走、串連、烙印。 我心裡的另一種行旅版本,這也是一趟「漂鳥之旅」,漂向有夢的地方。 循著漂鳥的蹤跡、沿著台灣飛行;現在,我回到了我的島鄉。 閏七月初七這天上午,我正要從珠山大夫第出發至水頭碼頭迎接詩人鄭愁予首次登上金、廈小三通航道歸返。手機的訊號已從「台灣大哥大」轉入「中國聯通」,妳發自北台的聲音響起,「今天閏七夕」,妳提醒我這個不易被記起、多出來的日子。妳從網上閱讀,讀到詩人與我為珠山村這座百年宅第重生做古厝民宿剪綵開幕的訊息;妳驚訝詩人的那個夢。 「大夫第」的歷史是這樣的:清朝末葉,珠山族人薛紹纘兄弟在呂宋經商致富,歸返故里於村落南方建造起雙落雙護龍的閩南風格民居。薛氏因捐官賜大夫銜,宅門高懸「大夫第」匾額一方;薛氏先祖薛令之,唐代中宗神龍元年進士,係福建第一位科考進士,因此,大夫第的大廳懸掛著「開閩進士」的燈號。 詩人的夢是這樣的:閏七月初六,自台北乘立榮早班機來到金門,與鄭氏族人趕赴夏墅延平郡王祠參加鄭成功三百八十二年誕辰祭典;燃香之後,折返大夫第小睡片刻。夢神悄悄溜進詩人的房間。詩人已非詩人,變作一年輕的書生,著唐裝要進京趕考。他走出驛站的房間,面對大海的旅店門口停駐了許多馬,養馬的老人告訴他,每匹馬都分配了一個方向,「你選一匹吧!」書生一躍而上一匹白馬,超越時間、凌空而行,天馬行空,奔向一個未知的方向。夢中掙醒!詩人走出房間,這時才發現所置身的地方叫珠山,所下榻的民宿房間掛有「昭君閣」;哎呀!該去漠北的,也許就遇上了王昭君,看看她琵琶上的珍珠。 詩人說夢。「你騎的一定是唐馬!」我為詩人「解夢」;詩人大喜,對,一定是唐馬,這座島的子民,多是唐貞元十九年牧馬監陳淵率十二姓氏來此拓墾衍生而出的族裔,島民以「開浯恩主」尊稱牧馬侯,元朝所立的唐牧馬侯祠猶在豐蓮山麓。詩人的前世也必然是個唐朝詩人;會是賀知章嗎?詩人入夢的大夫第薛氏遠祖令之,開元年間累遷左補闕兼太子侍讀,與賀知章並侍東宮太子,後因與權相李林甫不合而託病去職。歷千年後,「開閩進士」薛令之或者寫〈回鄉偶書〉的賀知章託夢詩人了:你騎著唐馬遠游的夢未了,回去那座青色的小小島,繼續築島嶼之夢、造文學之夢吧。 「詩人醒來後才想到該去漠北找王昭君」,ㄚ‧ㄚ,妳問我,詩人有夢,「你呢?夢中到了哪裡!」 我在大夫第的湘云閣無夢。我回不了父親生前日夜望海繫念、興歎的三湘地帶。 妳的這通電話,卻又讓我夢回玉蘭─妳的家鄉,我的客途。 車過員山 ㄚ‧ㄚ,初識妳,二○○二的礁溪林美山。 我是林美山那座面向龜山島、遺世而獨立的大學堂的駐校作家。海拔四百三十五公尺、攝氏九度低溫的林美山,那場耶誕夜舞會、放天燈祈福的儀式剛剛落幕。老龔請我們喝咖啡;接續是校園漫步。妳扮起了解說者,妳說我們身處的林美山,當年蘭陽抗日游擊隊的根據地,人稱「土匪窩」,各地豪傑好漢在此聚義;妳向我介紹林美山的自然生態,松樹、山櫻、黃色澎琪菊、白色咸豐草,「也有台灣藍鵲、台灣獼猴,以及從“候鳥”變作“留鳥”的西伯利亞綠頭鴨呢!」 我以為這裡就是人間仙境了。 「明天早起,我開車帶你去玉蘭。」那個天燈之夜,林美山之後,妳又對我指向了另一座山,妳的出生地。 為了台北的一個文學活動。我與妳失約在玉蘭。同樣的,妳也失約在我的島鄉─學校首度組團到我的海島旅行,處處驚艷的眼神,獨少了無法自紐西蘭一場學術會議趕回的妳。 造化捉弄人。現代林美山聚義的一群散得差不多了;老龔去了北京,馬森隱居溫哥華島,松年回到了南洋;妳離開了林美山,賦別了玉蘭。妳在台北重新築巢。 我來到玉蘭,已是二○○六年的盛夏了。 行前,我撥了個電話給妳,能同行?又是一次擦身而過。妳一整天都有課要上。電話線上,妳說起雪山隧道、談起了黃春明對「九彎十八拐」的堅持,「將山打了個大洞,對生態、水土保持是何等嚴重的破壞,就算我生病要送台北急救,死了要送骨灰回宜蘭,我也不走雪山隧道。」小說家的怒吼,妳說,很傷,傷的不只是土地,也是心;雪隧通車後,妳回家的熱望反倒降溫了。 「記得幫我去看看茶之鄉的那窩燕子,記得幫我到九寮溪去採一片相思,記得要找到我家那株玉蘭」…,ㄚ‧ㄚ,妳的心依然留在玉蘭嘛,作為一名社會學教育者,妳的狀態卻很文學,「進入大同鄉之前,不妨先到員山鄉走走,攝影家鐘永和不是你的死黨嗎?他的故鄉,他拍的一些景很多都消失了,前陣子我到星巴克喝咖啡,從櫃檯買了本他的《光影視界》,攝影集內那張一九八二年拍的員山湖中稻田、樹叢的〈家鄉〉,不見了!」 妳太神了。 現在,中巴就跳動在員山,車內,鐘永和正用他那台手工打造的相機,凝視、捕捉著他車窗外的家鄉。離鄉三十六年了,他還能看到甚麼?車行的速度,模糊了他的鄉景稀釋了他的鄉愁。 「莫訝員山小,龜山許並肩。千尋壓海浪,一撮鎖溪煙。蟠際直隨地,安排本任天。披荊舒倦眼,吟望好平田。」詩是楊廷理的〈登員山〉。一八一○年,清廷將宜蘭收入版圖,翌年設噶瑪蘭廳。第一位受命入駐設廳築城者是廣西籍的楊廷理。開發蘭陽平原的英雄榜,楊廷理與之前的吳沙,兩人並列首功,橫渡黑水溝的起起伏伏、情情事事,盡在楊廷理的〈登員山〉。從「莫訝員山小」到「吟望好平田」的詩韻轉折間,楊廷理是在「安排本任天」的流放心情外,尋著了生命中的一座靈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