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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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雨傘
巧珍在四十歲生日這天,收到一張來自新加坡的卡片。極簡的白色背景上,一支半藍半黃的傘,藍色的傘面擋住了雨滴,黃色的傘面遮蔽了豔陽。內側是學長秀氣的字跡,寫著:「祝闔家安康、喜樂!」 這張卡片太特別了。因為他們已經十幾年不見了,近年來僅偶爾用e-mail問候一下。她沒想到學長還記得她的生日,而且還查到她上班公司的地址。這幾年逢年過節,親友間傳遞的都是電子賀卡,她已記不清多少年沒有收過觸感細緻、飄著淡雅紙香的實體卡片了。更特別的是,卡片上的雨傘竟然幻化為一支黑色大雨傘,晃晃悠悠地帶著她回到了二十一年前……。 那年她十九歲,正是青春亮麗的年紀,沒有白髮皺紋和腰酸背痛,有的是健康的身體和閃耀的夢想;但她自己卻不知道,只把自己當成一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女孩,離鄉背井在陌生城市的大學校園,傾慕著詩社中最負才名的學長。那時喜歡一個人沒有太多理由,也許只因為來自異國的他在運用中文寫詩時有一種特殊的情調。 巧珍也寫詩,從高中時代開始。很直接、很素樸,是如今四十歲的她再也寫不出來的詩,比如這樣: 錯過 曾有一縷雲絮飄過 曾有一葉紅瓣墜落 多少本可保留的精緻 我讓它失落 每個繁星掩映的靜夜 每個萬籟清空的曉色 多少本可珍藏的情韻 我讓它流過 而那模糊的身影啊 像夢中的黃粉蝶 從兒時 到現在 我追尋 我錯過 一次又一次 學長說她的詩太直白了,缺少詩的婉曲;巧珍承認,但她也覺得學長的詩精煉得太過濃稠,可以再稀釋一點。她覺得適度的距離雖能帶來美感,過度的距離卻難以扣人心弦。他們繼續寫著詩,交換詩作,互相評論,有時學長的批評直讓巧珍氣得七竅生煙。不過她永遠記得,在一次激烈的詩觀辯論之後,學長在她的詩作中夾了一張小卡片,細長斯文的字跡寫著:「有才華莫辜負」。 然後巧珍的詩漸漸透露著款曲,她自認隱晦含蓄,也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卻是一向嫌她詩作淺白的學長一眼就看出來的。於是在學長和幾個社員為她慶生的那天晚上,散場後學長送她回女生宿舍,在下著大雨的地下道口,撐著大黑傘的學長和沒帶傘的她,有了一場曖昧、詭異、滑稽、如今看來幼稚可笑又浪費時間的對話。巧珍要學長撐傘和她一起在校園散步、再聊一會兒;學長不肯,他要巧珍走地下道回女生宿舍早點休息。學長說若再早幾年,也許他會毫不考慮地陪她走走,但經歷過一些事情後,他知道一個人的一言一行很可能對他人造成影響,所以他謹守原則,當下他的原則就是不會撐著傘陪她散步。他說他再兩年就回國了,不想留任何一絲牽掛在台灣。而巧珍如果乾脆的道別就不是十九歲了,她執拗又任性,跳針般的囉嗦,就像雞姊非要食神在紙上畫一顆紅心的光景。兩人竟因此杵在雨中,僵持了一個多小時。如今回想起來,那樣纏繞複雜的情緒,兩個愛寫詩的年輕人,如果回去各自書寫,會是怎樣兩首不協的詩? 演到這裡,大黑傘突然幻化為一支橙色的大陽傘,來到了巧珍的故鄉花蓮,明豔的陽光曬得她滿臉通紅,令她幾乎抬不起頭睜不開眼,直到陽傘遮擋了烈日,她才抬起頭看到了學長溫和的表情。 巧珍二十一歲生日那天適逢連假,她提前兩天搭火車回鄉,與當時的男友共度。學長突然打電話到她家,聲音開朗高興,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他說他現在人在花蓮火車站,有話對她說,他兩個月後就要回國了,現在才說可能有點晚、可能有點笨,但正是因為快回國了,讓他更清楚地看出、想通了一些事。巧珍和當時的男友、及一個閨密一起去接學長,學長背著一個墨綠色的背包、提著一把橘色陽傘站在火車站門口。 學長並沒透露任何不悅,四個年輕人、兩輛摩托車,三天來在花蓮的壯麗山海間玩得暢快。巧珍生日那天他們在海邊踏浪戲水,怕曬的巧珍漸感不適,嚷著要休息便往岸上走,學長追過來替她撐了傘,走了一會兒,巧珍用乍聽平常,卻有點擠壓出來的聲音說: 「我跟他從高中就認識,但是是上個月才成為男女朋友的。」 學長點點頭,平靜地說:「我做事總是考慮太多,所以常錯過很多東西。」 交換完這兩句話,他們放鬆地相視而笑,連日梗在心頭的隔閡瞬間消失,他們又是無話不談的學長學妹了。像批評詩作一般毒舌,學長居然說巧珍的男友為人虛浮,不是踏實的人,要巧珍注意。巧珍雖覺聽不入耳,但見學長語意誠懇,滿眼關心,甚至是擔心,便把反駁的話吞進了肚。半年後,事實證明了學長當初的擔憂是對的。 接著活潑的橘傘幻化為一支文靜的白傘,撐在異鄉的雨裡。那年她二十三歲,與閨密規劃了一趟新馬之旅,實際上是以馬來西亞為主,只在第五天──也是她生日那天──順遊新加坡、逛逛市區。出遊前她開心地打了越洋電話,告訴學長她和朋友抵達新加坡的日期和下榻飯店。但電話中學長的聲音卻很冷漠,只說他的住處距離那飯店很遠,且他隔日一早要上課,無法約見面。巧珍回應的聲音難掩失望,後來四天的馬來西亞行程,雖然開心順利,卻總覺得內心空了一塊,還不時地向閨密抱怨,說學長太無情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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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六個小孩與地仙
此處,已經是這片溪埔的央心,這座溪野的縣界。如果執意前行,恐怕也只是重覆一遍,這條老河所謂「下溪」、「頂溪」,兩岸對稱的類似情形而已。 大白不走了,低頭啜飲幾口清澈溪水。李美惠也不走了,早已醒來自己走路的許筱純她弟弟更是不走了,兩人直嚷著他們快累死,也快渴死了。 「好可惜,許筱純不是跟李美惠說過,她爸爸老家就住在對岸嗎?我們繼續走下去,一定可以走到許筱純的阿公和阿嬤家。」李志揚興致勃勃的遺憾道。 李志揚把望遠鏡架在許筱純額前,教她調整焦距,嘗試著眺望她家鄉。 望遠鏡裡,遠景被拉近了,變得很清晰,近景則幾乎貼在網膜上,反而暈成一團模糊。遠處,許筱純看到迷霧被廓清了,足可一覽無遺,但對岸卻聳起一堵高出溪床許多的水泥堤防,阻擋了前方視野。 她轉頭向後反顧來時路,整座沙埔溪風習習,一片空寂中,一抹白影倏忽閃過鏡圈下方。她驚叫一聲,以為又看見五歲時,那團奇怪的地仙形影了。 然而,並非如此。那是她看到了,大白開始轉身往回走去的影子。 「喔,神經兮兮,妳到底看見了什麼?」大家立刻睜大眼睛問著。 「沒什麼,沒什麼。」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有點恍惚,有點想哭。 大白依然自顧東聞西嗅,彳亍而行,重新走過瓜寮時,李志揚的手機突然響起了。大白似乎被鈴聲驚擾,或是狗類也會被嚇到似地,憑空乾吠了兩下。 安啦,安啦,我們在陳建南家吃西瓜啦。唉,你們不是說,要去菜市場王金旺家打電玩嗎?喔,我們是打過了電玩,臨時又跑來陳建南家吃西瓜啦;喔,好啦,好啦,我們保證絕對不會跑去大圳邊玩水,跑去甘蔗園玩火啦。 「沒事,沒事,是我阿嬤打來的,我們繼續前進。」李志揚放好手機。 許筱純懷疑,來回兩次路過的瓜寮裡,好像靜靜坐著或睡著一個人。她更懷疑,剛才見到的白影,其實應該就是此人才對。 李美惠說她也有同感,但之所以會有同感,那是因為她已經渴到多麼希望瓜寮裡有人,可以立刻買來一顆西瓜,大快朵頤一番。 李美惠掏出一張五百元大鈔,拉許筱純作伴上前叫門,寮內果然傳出一陣窸窣響動,門口隨即露出一張老農夫的灰眉皺臉來。「原來是你們,我還以為是台北那些乖孫仔,回來下港看阿公呢!滿園西瓜,你們自己挑一顆摘去吃吧!」老農夫似乎很失望,但鄉下人好客的表示著。 「哎唷,妳那麼一張大鈔票,人家怎能找得開?」王金旺打開霹靂包,搶著將兩枚五十元硬幣送進瓜寮裡:「老阿公,多謝您啦,零錢就不用找了。」 王金旺殷勤的幫李美惠挑西瓜,又取出美工刀切好,然後擺出一個「請」的紳士手勢。他們都知道王金旺正在「暗戀」李美惠,大家忍不住一陣偷笑。 西瓜紅艷欲滴,李美惠一口氣連吃三片,其餘分給大家同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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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省思與感恩
昔日同事因接觸到確診者必須被隔離,隔離屆滿日早上,衛生所幫她們安排出關前的檢驗。她說:好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要出去試飛一下,終於有見天日的舒暢感。傍晚時分,她傳來檢驗是陰性的好消息,好友們都為她能平安出關感到開心,紛紛送上祝福。她有感而發說,人能自由自在,想去那裡就去那裏,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近日,表姊夫及娘家對街鄰居胡太太因年邁體衰在自家辭世。胡太太是娘家多年的老鄰居,而我讀書時曾借住表姊家,表姊、表姊夫對我有照顧的恩情。但台灣進入第三級防疫警戒,政府規定,婚喪喜慶一切從簡,結婚不宴客,喪禮不公祭。母親不能到胡家去給胡太太上香,我也不能到表姊夫家弔唁,日常的人情禮儀活動紛紛喊停,往昔大家能平常的過日子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疫情下,方知幸福不是理所當然的,皆是各行各業堅守崗位,默默付出,維繫社會運作,民眾方能過得餘裕。油然生起感恩心,感謝天,感謝地,感謝許多人的付出,感謝眾緣成就,並珍惜一切。 回想每到過年期間,新聞台報導全台知名廟宇紛紛抽出國運籤的消息,信眾們莫不殷殷期盼各大廟宇能抽到諸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類的好籤,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民眾才能安居樂業,大家也才有好日子過。所謂「全島一命」,大家皆是生命共同體。 祈願台灣能早日走出疫情陰霾,工商經濟活動恢復動能,民眾回歸正常生活,大家平安健康,不再恐懼與焦慮,人與人之間不再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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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蟑螂為伍
無處不在的蟑螂,雖然對人體沒有什麼傷害,但看到牠那油亮亮,偶爾飛天的背影,在我們生活裡招搖,還真是蠻討厭的。 我身邊有些人因牠的突然出現,嚇到尖叫甚至流淚,這也代表牠還是會影響我們心情。 如果在一個家族中,當蟑螂出現時,你會不慌不忙的上前把牠處理掉,我想應該會得到很多贊美吧! 我當初也怕蟑螂的,但不至於被嚇到驚慌失措。這或許是和我出生在農村有關係吧! 記得剛來臺灣不多久,我和先生住在中山北路頂樓加蓋的小套房裡,那時候總是有大隻的蟑螂出沒。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某個傍晚用餐時刻,我倆面對面席地晚餐,在吃到一半時,先生突然放下手中的碗筷嚴肅的說:「快!我拉妳起來,去床上躺著。」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到緊張兮兮,倒吸一口氣,用另一隻手撐著我那酸度破錶的腰,只好乖乖地照做。 他那麼緊張,原來是一隻發亮的蟑螂從我身邊溜過,先生看到,她怕我一個轉身或是撐在地板上的手不小心摸到,會影響臨盆在身的我。 只見先生隨手在神桌下,拿出一瓶殺蟲劑,隨著蟑螂的蹤影衝去洗手臺一陣掃射。 我躺在床上探出頭說:「哎唷!原來是一隻油蟲呀!還是隻混黑道的油蟲。」 「什麼油蟲!什麼黑道喔!」先生似乎沒懂得我的幽默。 在我故鄉,蟑螂母親都叫牠「油蟲」。至於黑道說,我是看到他背上有花紋叫牠的綽號。 「牠是個生生不息的小強,雖沒殺傷力,但有多少人都怕牠。」 「怕牠?為什麼怕牠?」 「等妳女兒出生妳就知道了。」這是我第一次知道蟑螂有個那麼可愛的名字「小強」。女兒出生沒多久,小強時常來做客,我不允許先生用殺蟲劑一頓猛噴,後來對付蟑螂的任務就給了我。 我把報紙和瓦楞紙做成一把前重後輕的扇子專門來對付牠,大多時候牠是負著傷逃跑。看到牠的逃跑,或是又出現,女兒總是被嚇到大哭。 還有一次,先生下班回家,女兒聽到開門聲,踩著鴨步等在門口,誰知道這時,一隻中型的黑蟑螂像極了小混混,在小屏風下鬼頭鬼腦的望著女兒,女兒嚇得雙手抖動,哇哇大哭,先生看到女兒被嚇成的慘樣,不由分說脫下拖鞋就是一陣猛打……。 在中山北路居住的三年裡,凡是在女兒面前打蟑螂,我都是用自製的瓦楞紙扇打,並告訴她,蟑螂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牠也不會咬人,只是牠喜歡在我們的廚房裡偷東西吃,身上有帶細菌。說完這些原因,女兒才點頭答應我可以打蟑螂。 長大後的女兒,考上了政治大學,校址在木柵山上,宿舍的蟑螂非常多,或許是和我朝夕相處驅打油蟲的關係,女兒變成不怕蟑螂,還很勇敢驅除蟑螂。由於見義勇為的精神,很受同學歡迎,沒多久竟然當選了系上的副會長。 有人以蟑螂為師,如果我們能學蟑螂的強韌生命力,懂得和蟑螂為伍,人生還有什麼過不去的關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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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萍聚,在上岐
在一個夏天的午後,有兩個人站在上岐國小的校門口,邊交談,邊凝望著寧靜的校園,阿美笑問:「離開多久了?」老李答著:「在這裡教了三年書,那年離開時才二十幾歲。」此次舊地重遊,沒想到四十多年就過去了,老李心裏想著,今天如果有幸,遇到當年的學生,他們還認識我嗎?我想學生記得的,是青春年少的我,今天面對著塵滿面,鬢如霜的老李,縱使相逢,可能也認不出來,阿美望著老李,說道:「老頭子,我好想聽聽你那些遺忘在校園中的老故事。」話題一開,老李就像一張黑膠老唱片,轉啊、轉啊,轉出好多塵封已久的往事。 話說那一年,老李特師科畢業,在大金門實習了一年,就是那麼的偶然,被分派到小金門的上岐國小任教,當年任教國小,工作並不輕鬆,課堂多、學生多、作業多、雜事多,還有開不完的會,辦不完的活動,聽不完的訓話,每天就在辦公室和教室之間穿梭,像走馬燈似的,幸好當年我們這一班的男生,大部分被分派到小金門任教,所以到了週六日,只要大小金門之間的船班停駛,就是開同學會的時間,大家相互邀約串聯,東林街聚餐,國光戲院看電影,或者移駕到青岐村,品嚐當季海鮮、芋頭料理,日子雖然平淡,但每一樣的小確幸,都給離家在外的同學們,帶來很大的滿足、快活、驚喜。 人家說一個人是否過得精彩,完全在下班之後,當年,除了當地的同仁,幾乎都住在校園內的宿舍,這些住校的老師,幾乎都是上下屆的學長學弟,源自金門中學的革命情感,大家很容易打成一片,所以老李總是能夠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在沒有電視的時空下,也許吃喝逗唱,也許泡茶聊天,也許看小說、練武俠,反正羅漢腳一個,無牽無掛的過日子。 學校的工作,大致上是按表操課,行禮如儀,感覺上是平淡又平凡,但是老李在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發現學校其實是一個處處充滿樂趣、驚喜和人情的地方,有些事情,令人難以忘懷。 第一年,學校奉命成立民眾失學補教班,夜間上課,老李被指派為學員們上數學課,當年這些學員的年齡,都可以當我的父母親,當年老李很感謝學員們,能夠接納這麼年輕的老師,課程上了一段時日,老李發覺學員們雖然非常認真學習,就是難以融入教學的內容,老李思索了好久,決定採用他們最熟悉的菜市場買賣方法,教他們最實用的加減乘除,比如說,已經買了一顆地瓜,再買進三顆,總共有幾顆?這就是加法,如果地瓜一顆要三塊錢,買兩顆要多少錢?這就是乘法,如果你是菜販,手上有七顆地瓜,賣掉兩顆,還剩下幾顆?這就是減法,從此以後,教室就像菜市場,大家都在做買賣,非常熱鬧有趣,此時阿美疑惑的問:「那除法呢?」老李笑說:「放假囉。」 隔年,學校決定為畢業生辦一場晚會,年輕的老師們非常興奮,最後竟然給辦成一場嘉年華會,為寂靜的村莊,帶來如過年般的熱鬧,既然是晚會,老李的班級當然要分攤工作,這下子老李煩惱了,苦無節目上檔,有一天放學後,有位學生帶來了一位客人,說是他的親戚,剛從南洋回來省親祭祖,她能唱能跳,才華洋溢,可以幫老師的忙,就這樣,我們挑好了學生,音樂和練習時間,一個禮拜後,在學生家長的幫忙化妝下,學生們漂亮的上台表演,那一晚,我們的節目真的非常精彩,獲得熱烈的掌聲,等到晚會的事情告一段落,數天後登門拜訪,準備送上一份禮物,但是這位恩人,如同她挑選的舞蹈音樂《小白船》,飄呀飄呀,飄向遠方,已經搭機回僑居地了,這件事,讓老李明白了一個人生道理:感恩,及時莫遲疑。 老李在這所學校,總共服務了三年,第一年,身邊有的是同學作伴,第二年結束,沒想到同學都走光了,不是調回大金門任教,就是保送師大深造,當時老李也認為離家久了,該回去陪陪兩老,所以也很想調回大金門,就毛遂自薦,親自到各個國小拜訪,心裡想著:十幾所小學,如果用數學的排列組合來算概率,總不該沒有機會吧!沒有想到這道人際關係的數學題目,答案真的是零,那一個夏天,老李失落了好一陣子,於是認真的考慮了一些問題,最後,清楚的想明白了:走自己的路,開拓自己的幸福,所以老李不再徬徨,專心的回去原來學校,一邊認真教書,不敢擔誤學生課業,一邊用心唸書,參加師大保送甄試,無論如何,這一年,一定要拚出一條路來。 歲月如梭,第三年結束,老李順利的獲准保送師大,那一天,辭別了同事、學生,感嘆著,相逢是那麼的偶然,一番萍聚後,分別又是那麼的必然,心裡滿滿的感傷,在大家的相送之下,老李最後走進校長室,領取人事資料,這時候,校長沉默了一會,然後緩緩的說:「縣政府來了公文,全縣的六年級學生,要參加學力測試競賽,我很缺人手,你願意留下來幫忙嗎?」當時老李真的很猶豫,合適嗎?事情總會峰迴路轉,老李真的留下來,因為心裡很想證明一件事:我的學生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當時留下來工作的,都是從台灣調派回來的年輕老師,教學能力強,升學輔導的歷練豐富,那個暑假,在老師們有系統的整合規劃,學生們按部就班的認真複習,我們充滿信心的迎接這一場考驗,會考完畢,老李就離開上岐,結束了小學的教師生涯,多年以後,遇到同仁,他們提起當年這件事,告訴老李,孩子們表現得非常優異,沒有讓你失望。 聽完了老李的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阿美問著:「今日舊地重遊,有何感想?」老李望著校園,感嘆說著:「人生中有很多的偶然,有一個偶然,我把它留在上岐,那是一場美麗的相遇,人生中有無數的萍聚,有一個萍聚,我把它留在上岐,那是一段難忘的回憶。」當兩個人沈浸在往日的情懷中,校園突然傳來一陣吵雜聲,原來鳥兒已歸巢,太陽巳西斜,時間過的真快,阿美說不如歸去,老李說是該回去了,只見八青路上,海風吹,落葉漂,夕陽裡,漫漫長路,悠悠一對說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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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小孩與地仙
大白前進的方向,正是之前陳建南他阿公,被圳水帶往那條大河的方向。 他們走過陳建南他屘叔和阿公的投水處,又走過他大伯「菜土菜金,台灣無三日好光景」的高麗菜園,大白忍不住都一一駐足停下,諦聽或凝視了大半晌。三個男生也不禁都隨著這動作,認真舉起望遠鏡,無頭無腦的一陣張望。 「我阿嬤說,狗很靈敏,能看見、聽到和聞到,我們人類不知道的東西。大白一定發現我阿公和屘叔,曾經留下的聲音、影子或氣味了。」陳建南一面走,一面回憶什麼似地,神情哀傷而神祕的預告著。 圳岸終點,圳面變寬,圳水變淺的擦過一座防風林邊緣,緩緩流進另一片沙漠般的廣袤溪埔裡。溪埔上,沙洲無限綿亙,近處被墾成一區區的西瓜園和豆子園,遠處呈現著滿眼滿眶不能細辨,只能感覺的半透明迷霧。 流淌在溪埔上的圳水,粼粼閃閃像灰練,迤迤邐邐穿越西瓜園的綠洲,流往極目處,合入另一條也是粼粼閃閃,迤邐迤邐的銀色灣弧溪流中。然後,整片視野恍惚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大片顏色斑雜,構圖荒曠的蒼茫景色。 「我阿公,就是一路漂到這裡被打撈上岸的。」陳建南指著溪堤下,一堆香把和冥紙灰的招魂殘跡說。 「你阿公好聰明,選在這麼夢幻的地方死去,他一定死得很幸福。」王金旺打開霹靂包,取出水瓶喝水。 「我阿公以前很窮,曾經跑來阿嬤娘家的大溪埔種西瓜,積了一些錢,才回村裡買地。」陳建南說著,無法解釋的推測道:「我阿公說過,這條溪本來水量很大,是最近幾年政府把溪水撥給六輕使用才變少的。我想,他老人家應該還牢牢記住,這條曾經有過大片沙、大片水的老溪,所以才會選擇死在這裡吧?」 「你阿公,這麼想念這裡,那他的靈魂,一定還留在這裡!」從來總在後面安靜聽人說話的李美惠,突然開腔說著,讓大家如感有鬼出現的驚嚇了一下。 「嘿,什麼靈魂,妳影子就是妳的靈魂啦。看我踩住妳的靈魂,讓它找不到妳的身體,永遠回不了家啦!」李美惠就站在王金旺背後,不小心被嚇到的王金旺將水瓶遞給李志揚,反身抓住李美惠的肩膀,不停踩著她影子笑鬧起來。 李志揚接過水瓶喝水,又傳給許筱純和陳建南,三人兩下子便喝光了水。 此時,自顧跳下堤岸,到處嗅著找著的大白,久久停在陳建南他阿公的冥紙灰前,好像發現什麼。牠發出兩聲低狺,呆呆看了半陣子濺起波花的圳水,最後豎起耳朵,將眼睛看向半透明迷霧的溪埔遠方。 一夥人互相拉扶著,陸續溜下溪堤,大白意識到大家跟來了,於是放棄那堆空留回憶的冥紙殘灰,繼續頭也不回的找向溪埔深處。他們隨著大白穿過乾燥的灰黃岸灘,越過翠綠的瓜畦和豆棚,繞過幽閉的幫浦間和虛掩的瓜寮,直直來到一塊不再長有任何農作物,兩腳踩下去,便滲出滿踝溪水的巨大沙渚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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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尾糖都巡禮
甘蔗車緩慢拖走童年 外公穿梭蔗林揮汗砍蔗 碩大田鼠驚恐奔跑在玫瑰竹蔗品種(注一) 除小火車拼裝車也入列運蔗 在古坑鐵軌上抽出甘蔗 飢渴猛咬童年底甜味 心臟虎尾兩支高突巨大煙囪聳立 自明治二十八年(1895)到昭和二十年 如同日號蒸汽火車頭奔馳半世紀 展示公園內讓遊客一生懸念 老火車是國內僅存「七分仔車」 外公幼年都帶我搭五分仔車 童年歸途流汗哭泣常被外公 一行行一次次擦拭 常在五分仔車廂內舔鳥梨糖 外公自肩膀輕輕卸下牛擔(注二) 燭光下他瞇眼端詳曲線紋路 想像山中暴雨淋身,鋸斷彎曲松蘿 深夜紅燭寂寂,磨擦木頭苦澀記憶 祖孫倆搭五分車經古坑、大崙、斗六 蹲坐市集推銷原木牛擔 眼瞳裡泛著淚無人聞問 悄悄遞給阿公手帕 注: 一、日治台糖引進品種蔗枝高大無比。 二、早期牛耕文化柔順的原木掛頸,帶動牛車耕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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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桑樂
社區有一棵桑葚結果纍纍,人間四月的某一天,難得假日騎車兜風,巧遇桑葚主人,他說:這棵桑葚栽植約五年了,每年大約1月開花2月結果,3月慢慢轉紅變紫日趨成熟,4、5月堪稱繁忙的採收季,台灣部分地區,因氣候關係採收會延續到6月,很開心今年的乾旱讓他種的桑葚大豐收,他很樂於和鄰居分享,有空歡迎來採果嘗鮮。一般採好的桑葚可以洗淨現吃,或打成桑葚汁、做成桑葚醋、桑葚涼糕、桑葚果凍,以及美味的桑葚冰棒。而他每年總是喜歡加二砂糖熬煮,冷卻後冰存,趁鮮食用。 桑葚的相關產品甚多,無論何種做法都得緊緊把握採收期。看著掛滿一樹的桑葚小果,紫黑色如瑪瑙燦如夏光,是熟果甜而美味;紫紅色如珍珠趨向熟果,甜中帶酸可食;青綠色如寶石般閃閃發亮,屬未熟果不宜食用。看著這滿滿一樹亮晶晶的果實,粒粒肉厚多汁,吃起來酸甜可口令人允指,但請小心千萬別沾染了衣服(難洗呀)。 桑葚的營養網路記載資料甚多,在此僅分享一二:它含有青花素具強化抗氧化能力,可清除自由基美容又養顏,可避免腸胃的不適,依中藥醫學的理論,桑葚維生素c高,能提升視覺及眼部血液循環,有延緩老化及記憶力衰退、養肝補血、利尿保健、平穩血壓、生津止渴的功效。食用時宜先清洗,除此,桑葉還可養蠶,也是小學生上自然課所須教材。 之所以這麼關心這棵桑葚樹,其實好奇勝過貪吃,懷念勝過擁有,看到它真的有種不言可喻的親切感。嗯!該怎麼說咧!多年前媽媽曾經給過我一罐600cc寶特瓶盛裝的桑葚汁,沒想卻因故延宕忽略了那瓶寶貴汁液,最後只好整瓶丟棄,也就是一口都沒吃到,如今母親早已登仙界,從此遺憾烙印心口,痛呀! 話說眼前空地上,除了桑葚母株,還有數棵幼苗,於是趕緊央求主人,挖了三棵由我轉交給鄉下大姐,因為大姐有田有地以及寬大的庭院,種植後有兩棵存活,由衷希望數年後,兄弟姊妹可以相約採桑葚話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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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朋友
我有些懷疑我的哥哥夭折的原因是因為製造我們的父親母親下了摧毀令,讓他們死亡。 我曉得我的身上具有死亡的指令,當我被下達死亡命令,這指令隨即啟動,我會瞬間粉碎成為一團油泥混合的漿汁,伴著我當時所穿衣著,看來就成為一團油污垃圾。這樣的設計,其實用意便在永遠隱瞞我們的身分直到死都不致引起人類注意。 我沒被摧毀是因為我是最後一位生產出來的產品,具備了比先前設計產品更高強的自我學習能力,我很快發現了自己的身世,並決心自己選擇後半生的生活方式而不再受到擺佈,因而切斷了和父母的連繫,同時也終止了他們以遙控方式摧毀我的機會。 這麼多年來,我在精神、思想、抉斷、學習各方面學得更像人類了。而我還驚奇發現,我具備了更加近似人類的情感。啊!我這麼說妳不會笑我吧,一個機器人居然還說他有情感!」 我連忙搖頭,鄭重的說:「我不會笑你,我愛你,無以復加,也不容你懷疑。」 他繼續用深情的眼神盯著我說下去:「當我第一次在游泳池的看台上遇到妳,妳走過來向我打招呼,我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那一剎那,我發現了自己像一個人類,完整的人類了。雖然我永遠不能完整體會當一個真正的人類是什麼樣的感覺,但那個時刻,我經歷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覺,那是一種情,甚至是一種愛,是半人生涯數十年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當下真是震驚無比,我享受著愛慕與愛戀的情感,卻也十分害怕,一個機器人,有權利談情說愛嗎?能和一位真正的人類相愛嗎?我只是半人,我明白自己的身分。 認識妳之後我無時不在這樣的矛盾中掙扎著,我被妳迷住了,妳的開朗、真情、聰明、熱情,無一不迷住了我,我不知該如何走下去,一直到今天。」 他的讚美讓我臉紅,而且欣喜不已,如此真情告白,灌辣椒水也灌不出來啊!我還以為他是木頭人。 他繼續講下去:「接下來我要再次向妳道歉,因為隱瞞了真實的身分,卻終究有瞞不住的疏失,第一次是在看電影時,我誤觸身上的溫控鍵而失溫,竟然毫無察覺,那一次真讓你嚇住了。而第二次便是今天,因為太陽久不露面,我被愛情沖昏了頭,疏於檢查陽光自動充電能量已處於即將耗竭狀態,最糟還在我已連續多天出門都忘了換鞋,那鞋子其實便是我的能源供給系統,用妳們的說法可以叫做充電器,我全身的能量在妳面前完全耗盡,若非妳為我緊急飛車即時補救,只怕就來不及了。」 我大大驚慌:「如果來不及,會怎樣?」 「如果來不及,我們之間就要說再見了。我的身體將在瞬間粉碎,連同身上所穿衣物成為一堆油泥,一團骯髒的垃圾。」他平緩的說,聽在我的耳裡,簡直有如雷鳴,我受不了!我絕對會哭死過去啊。 4 多麼奇妙的一段奇緣啊,我的男朋友是半個人,我正在和他談一場人與半人的戀愛。我該感到悲哀?還是幸福? 我已深深陷入戀愛的喜悅之中,天天沉浸在蜜汁缸裡,我不知如何撤退。撤退對我殘忍無比,對他也是殘忍無比。 而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一切,交由老天爺安排吧。 果真,在這段真情告白之後也才三個月,老天爺為我們安排了一個結局。我完全無法料到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來結束我們之間的真情真愛! 如果你是一位心軟的讀者,這故事就看到這裡吧,請為我們祝福,也接受我們的感激。如果你堅持要讀下去,那就容我繼續敘述,請你繼續看吧。 夏去秋來,行道樹上的楓葉已然變色,好看的葉子一片一片墜落,這是一年之中大地充滿五顏六色的美麗季節。 我走在浪漫的人行道上,低頭閒散的尋撿,我要撿得一張最美的楓葉,我和他相約在前方路口見,見面時我將把手中的葉子交到他溫暖的手心中,葉有多紅,代表我的心有多暖、多真。 突然,在我完全還來不及思考的剎那,一輛龐大的車,有如一頭巨獸,朝我迎面衝來。 啊! 我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但我只是驚嚇得失了知覺,我並沒有被車撞上,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他像一位天使般即時衝撞而倒,將我撞飛,我只跌痛了,毫髮未傷,而他自己卻跌落輪下,當場慘死在血泊之中。 救護車飛馳而來時,他已完全沒有氣息,被直接送往醫院的太平間。他別無親人,我成為唯一能為他處理後事的人。 我的悲痛不言可喻,自責更深如大海。但我即時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他是一個機器人,我必須為他隱瞞。他死於車禍之意外,因為沒有來得及啟動自毀裝置(或許是故意不啟動),居然還鮮血橫流,我深知這是假血,死亡其實也不是一般人類定義中的死亡,但他在光天化日之下以人類的形狀死亡,我一定也要以一個正常人類的方式為他處理後事。但我不知他的身體結構適不適合送進殯儀館裡頭的火化廠,這教我真是傷透了腦筋,這樣傷神而麻煩的事恰好分散了我的心情並減少了此刻深陷的痛苦,不能不說是他除了捨身救我,還外加送我一段減少些苦痛的額外禮物。 你要知道我最後是如何為他圓滿了後事? 2018年初夏,我搭上了一艘郵輪,為自己買了一個陽台艙。 我上船時拎著兩個行李箱,下船時只剩一個,沒有人知道我選擇搭船的日子的理由,更沒有人看到在旅途中那個月亮最圓的晚上,我從我獨享的陽台將其中一只行李箱投進了大海的懷抱。 月色雪蒼蒼的柔美映在海面上,恰如有一晚我餓著肚皮和他看山看夕陽最後看到的月亮那如幻似夢的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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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六個小孩與地仙
不管打來的是父母或李志揚、李美惠他們誰都好,電話始終沒再響起。 但外婆走後,吵著跟路不成的小黃,卻兀自汪汪叫開了。她從狗吠聲中,聽出來者如果不是一名沒有惡意的陌生人,應該就是一隻彼此熟識的狗朋友。 果然,鐵門外,陳建南家的大白好像被誰慫恿著,直向她家小黃搖尾巴。 大白並沒有發出對吠聲,那是因為日前外婆才讓牠跟小花結婚,生下一窩小花狗。看到她打開鐵門,大白吐著舌頭功成身退,陳建南、李志揚、王金旺、李美惠,立刻露臉現身,一擁而上。 「許筱純,我告訴妳,昨天妳外婆實在好兇喔!」李志揚首先抱怨道。 「許筱純,這次妳不去,一定會後悔!不信,妳問陳建南就知道。」王金旺說著,手裡藏著一塊什麼小東西靠在她耳邊,嚇她一跳的弄出一聲爆響來。 「對,妳一定會後悔!今天考完試,老師不是發表昨天的成績嗎?妳和李美惠雖然都有進步,但我進步更多,我阿嬤聽了很高興,她告訴我一個秘密。」陳建南像慫恿著他家大白,勇敢挖掘老鼠洞的慫恿道:「我阿嬤說,她小時候好像聽她阿嬤說過,有人曾經在北邊大溪埔上,看過一個地仙!」 「李志揚的爸爸不是說,我們不能刻意到處跑去找地仙,越想找就越找不到嗎?」她提防著王金旺惡作劇,趕快閃到李美惠背後躲著。 「我們可以假裝這是大地探索,一邊偷偷找地仙呀!」李美惠也慫恿說。 「但是,我弟弟呢?他一個人留在家裡睡覺,我很不放心。」許筱純還是有些猶豫:「還有,萬一被我阿嬤知道了,那要怎麼辦?」 「阿弟仔,我和王金旺可以輪流揹他繼續睡。妳阿嬤呢,只要我們比她提早回家,她不就不知道了!」李志揚提議道。 就這樣,他們共同發誓,一定會在外婆回家前,及時趕回的說動了她。 這次找地仙,陳建南帶著狗,李美惠帶著隨身聽,王金旺帶著霹靂包。李志揚除了那支雙重功能的手機外,還多帶了一台望遠鏡,一夥人可說裝備齊全。 陳建南的狗,豎著尾巴,東聞西嗅的在前領路。他阿嬤叫牠「庫洛」,陳建南叫牠「大白」,但無論叫什麼名字,牠都會搖尾回應,和善得像個鄉下人。 王金旺腰上繫著霹靂包,模樣很像站在豬肉攤後面,掏著霹靂包給客人找錢的他爸爸。他今天的霹靂包裡,裝著一只小水瓶,一把美工刀和一塊泡泡膜。 泡泡膜,就是剛才發出爆響,讓許筱純嚇一跳的小東西。期中考,王金旺和李志揚,好像也考得還不錯;兩人臉上都很得意,時而輪流交換著望遠鏡,一陣東張西望,時而輪流好玩的擠壓著泡泡膜,發出啵啵暴響。 在陳建南好奇的詢問下,原來王金旺其他科目平平,但自始以來不曾及格過的數學和英語,終於全都考上六十分了。王金旺早已買了桌上型電腦,這泡泡膜是他爸爸立刻再去街上電子商品店,幫他另外買回一台遊戲機的防震包裝物。 「中午,我打電話給我媽媽,她答應會寄回最好的禮物,獎勵我和妹妹。」提到獎品,李志揚炫耀道:「這禮物,一定比王金旺的遊戲機還新奇。」 「我不要禮物,只要爸爸和媽媽,永遠留在我身邊。」李美惠說。 「我從來沒得過,也沒想過向家長要禮物。這次成績進步,讓我有信心,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才不必為了跟兄弟分祖產,讓父母煩惱!」陳建南則告訴大家:「我阿嬤說,她很高興我懂得這樣想,以後只要考試有進步,她一定會講個故事或說個祕密,當作獎品送給我!」 許筱純沒說什麼,只希望王金旺能把剩餘的泡泡膜送給她,以便待會弟弟醒來,也可以讓弟弟嚇一跳的快樂一下。李志揚一把搶過王金旺的泡泡膜,塞進許筱純手裡;然後,兩人開始專心操作望遠鏡,輪流找地仙。 他們登上大圳岸,望向鄉野遠處,放眼逡巡,最有可能找到地仙的白雲和密林交界。然而,一再換手搜查很久,仍然毫無所獲。 大白一路當先,老馬識途的帶領大家繼續前進。牠那種沿途聞聞嗅嗅,時而蹺腿撒尿,時而駐足凝視的動作,無端憑添了一股詭譎氣氛,似乎在暗示著,他們已經走進只有牠才能察覺的幽微地境裡。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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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朋友
我的男朋友姓伴,我認識他時還懷疑聽錯了而連問三次才確認。我問他天下那有這樣的姓?他哈哈哈哈大笑起來,說或許是當年戶政事務所的人聽不懂他的祖公的鄉音,隨便寫的吧。 我非常喜歡聽他的笑聲,笑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顯得健康、活力,也證明衛生習慣一定很好。 我是在學校游泳池的看台上認識他的。當時他獨自一個人坐,看著池裡游來游去的同學,我走近時他抬起頭,和善的朝我一笑算是招呼,當下幾乎把我電暈了,或許這便是男孩女孩之間所謂來電的感覺吧,我被他的神采整個迷住了。 他的身材高大勻稱,五官輪廓明晰,乍看像個外國人。我問他是外國人嗎?他笑著說,或許有原住民的血統吧,他的笑容真是太好看了。 我立即在心中暗暗決定,就算是倒追,我也一定要交上他這個朋友。只是他幾乎永遠都不置可否,像個謎樣人物,害我著急不已。 1 第一次教我驚嚇的事發生在我們認識之後的第二個月第二個星期天。 那時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的進展已慢慢進入熱戀的階段了,至少我是這麼感覺的。我隨時可以把手交給他握,當我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時,他也絕不吝嗇伸出雙臂給我暖暖的體溫。 他的體溫屬於稍稍偏高一點點的一型,我很喜歡,也很適應。 那天我約他看電影,看一場非常羅曼蒂克的電影,看得我深深陶醉其中,但當看到大約三分之二,故事進展到一個教人感動之至的階段,我不自覺的伸手去握他的手,這一握,呆掉了,天啊!他的手冰得幾乎完全沒有溫度! 我向上摸上去,他的整條手臂都是冰冷的,再摸到胸口,甚至摸進藏在上衣裡頭的胸膛,整個人都是冰的。 你怎麼啦?我驚嚇不已的看他,他彷彿從如醉如痴的電影中抽出情緒,竟然好奇的反問我:怎麼啦? 「你……你還好嗎?」 「我很好呀。」漆黑的戲院中,他的牙齒依那麼潔白,笑容依然那麼溫馨,我稍稍放下心來,卻依然好奇:「你怎麼這麼冷?」 我這一提,他迅速的悄然在手腕上弄了一下,大約只有半秒鐘不到,我感覺他的溫度回來了,手心恢復了正常的溫暖,手臂、胸膛、整個身體也神奇的回復到我熟悉的溫度。 從電影院出來,我忍不住追問,剛剛看電影,有沒有不舒服?例如頭痛之類的不舒服?他淺淺一笑:「或許戲院裡冷氣開得太強了,是有一點覺得冷,不過,還好啦。」 除了久久這樣一次讓我驚駭,其他一切都完美。我可以確認一件事,他的確稱得上是一位陽光暖男,貼心而溫柔。如果說我和他的交往還有什麼缺憾,唯一的一點應該是我對他真的了解無多。他這個人啊,想了解透澈可還真是不容易哪。 例如,他總是順著我的意縱容我點餐,吃盡一切想吃的美食,而他自己卻食量少少,少得幾乎可有可無。 我懷疑他自己獨處時,究竟吃些什麼?有沒有吃?這麼樣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吃那麼少不是很奇怪嗎? 有一次我存心搞懂他,在下午一點鐘約會中,一見面就故意問他午餐吃了沒?他一派自在的說:吃了啊! 「吃了午餐有沒有刷牙呀?我要檢查!」 「啊哈哈哈哈我忘了刷牙了。」 「中午吃什麼好吃的?」 「就麥當勞嘛。」 「漢堡?加芥末和蕃茄?」 「是呀是呀。」 我冷不防靠過去,給他深深一個吻,騙人啊,吃了那麼重口味而又沒刷牙,偏偏口腔裡完全沒有一點點氣味,分明沒吃嘛! 有一次我在約會前故意先吃個十分飽,然後和他出門,一直玩到晚上將近十點鐘。那天我們先爬山,直到黃昏看夕陽,最後還看夜景,那晚月圓又美,月色分外皎潔,美得如詩如畫,連他也深深陶醉其中。我帶著水壺渴了就灌不停,到後來確實餓了還故意強忍著,一直拖到晚上九點五十分,我實在再也「凍未條」啦,提議去吃飯,奇怪啊,他這個人可以不吃不喝而又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 還有,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也一直沒告訴我在哪兒讀書?讀什麼系,對於他的學業我簡直一無所知。 我們無所不談,但有些問題顯然被他巧妙的規避了。例如,我老實告訴他在認識他以前曾有過一位要好的男友,然後反問他可曾談過戀愛?他這麼好條件的人怎可能沒有過女朋友?而他竟然告訴我,他談戀愛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幾乎已經忘了當年那個女孩的姓名,這不是存心在唬弄我嗎? 2 第二次意外事件,我不但驚嚇,而且還終於了解了這位伴哥哥驚人的身世。 那天是連續陰雨之後的一天,好多天都不見陽光的日子,好不容易我有了一天假,決定冒著雨和他出去逛逛。我和他出門都是我開車,我覺得他這個人不但沒有汽車,可能連一輛機車或一輛單車都沒有,他超級喜歡走路,所以我和他出門除了由我開車,否則便只有跟著他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不停,他是永遠都不會累的人。 和往例一樣他上了我的車,吹著口哨,非常自在的坐在駕駛座旁,一路聽我臭蓋聊不停。 雨一直持續不停,但並沒有掃我的興,戀愛的人,雨也充滿詩意。 我們逛往海岸線,看海,聽濤。 忽然間,我發現他的眼神黯淡下來,雙手也無力的垂了下來,然後,用虛弱無比卻萬分著急的口氣求我,快送他回家。 唉呀,他的家,離我們的位置好遠哪,我甚至不曉得汽油夠不夠!但我看他口氣如此之急,身體也如此之不舒服,二話不說,立刻掉轉車頭,加快速度飛奔而返。 我已經在超速,他還在不斷要求,能不再快一點?能不能再快一點?到後來我連紅燈都闖,我彷彿聽到他就要死了的最後呻吟,太驚嚇啦,那顧得了紅燈綠燈? 一口氣飛馳大約六十公里,終於回到他的住處。 我嘎一聲把車停下,看著他整個人幾乎已僵直。 「求求你,替我進去,取出我的鞋,和我穿的一樣的鞋,鞋架上……」。 我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鑰匙,衝向門,衝向二樓,衝向他的鞋架,抓住鞋,再衝回他的身旁。 他幾乎用了最後一股力量,勉強吐出幾個字:「替,我,換,鞋……」。 我火速把他的鞋脫掉,將剛取出來的鞋朝他的腳上套。 我有一秒鐘的震驚,啊?這是一雙奇怪的鞋,鞋底有三個圓型的像原子筆那麼粗,約一公分高的突出物,這鞋有如長著刺,怎麼能穿呀? 我再抓起他的腳,想把他的腳套進鞋去,當下又是一驚,他的腳根底下竟有三個洞,恰恰吻合鞋子上那三個突出物。 穿上左腳,再穿右腳,同樣形狀的怪鞋,同樣形狀的怪腳! 當我幫他把兩隻鞋都套上他的腳之後,他的眼睛恢復了光彩和明亮,他的手臂也恢復了力道,他迅速將自己坐正,然後,認真的看著我。 我無法掩飾我驚駭的表情,我對這一切驚嚇得心臟卜卜狂跳,完全無法壓抑。 3 「對不起,我真的嚇著妳了。」他的語氣溫柔得可以溶化一座冰山。卻難以教我釋懷,我真是被嚇到了。 久久,在他再度道歉時,我強忍著驚悸,迎向他的眼睛:「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的話教我繼續震驚。 他用緩慢、溫柔、誠摯無比的語氣,娓娓細述。 「我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我是被製造出來的人,頂多只能算是半個人。剛認識時妳問我何以姓伴我沒有說實話,姓伴的原因是我只是半個人。 和我一樣姓伴的人據我所知一共有七位,三男四女,我是老么,最後一個被製造出來的,所以在我之前一共有兩個哥哥,四個姐姐。 我的哥哥姐姐聽說在十多年前便先後夭折,所以目前世界上或許只剩我一個姓伴的。至於我的父母在我之後有沒有再製造出更多的弟妹呢?我並不清楚,因為我已和他們失聯,我切斷了和他們連絡的一切管道,我厭倦受他們繼續追蹤,繼續指使,我決心在人世間學著人類過一個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生活,我渴望當全人而非半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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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六個小孩與地仙
老戲院內,燈光終於大亮,地震也停了。然而,開燈的並不是王金旺,而是前來打掃的他阿嬤;燈光下,其他人不禁一陣哈哈大笑,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志揚,最害怕的竟然就是地震。 「台灣常常有地震,我才不怕呢。這次不算,我告訴你們,這是王金旺設計好的陰謀!」李志揚不甘心的說:「要不銀幕後面,怎會出現一隻超級大金剛發飆猛追我,好在突然有誰推了我一把,這才跌出銀幕外,被王金旺捉到的!」 「是不是,一個眼睛大大的,臉上有一對酒窩的國中生?」李志揚點點頭,王金旺轉問他阿嬤:「阿嬤,我們菜市場附近,您看過這樣的鄰居嗎?」 「戇孫,那不是什麼國中生,那是你阿公最尊敬的太子爺啦。太子爺是囝仔神,最愛四處玩耍,想不到你們真幸運,跟祂玩在一起了!」他阿嬤發楞了片刻說:「告訴阿嬤,太子爺在哪裡,你趕緊請出來,好讓阿嬤當面祈求祂!」 噓,噓,老戲院上空飄下兩聲噤息,好像古老建築自然而然在噫氣。「嘻,嘻,王金旺,你很聰明!你一定可以突破難關,走出考試困境!」王金旺抬頭找去,只聽到耳邊密語一閃而逝,空蕩蕩的老戲院裡,哪還看得見太子爺。 「阿嬤,我知道,您想向太子爺祈求什麼。您放心,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會逃避學校和補習班的功課了!」王金旺說。 王金旺的阿嬤,前來開燈打掃老戲院,這是她之前數十年養成的老習慣,每次戲院一收場,總是按例開燈打掃一番,好像打掃著自己一長串的過往歲月。以前天天如此,現在也一樣,好像不這麼進來動動手,日子就會過得不踏實。 「這是陰謀,我們重來,我們重來!」李志揚依然不服氣的嚷嚷著。 「我都事先提醒了,那是你自作自受。」王金旺說:「還好,你今天只是遇見一隻大金剛,我以前還遇見一群史前暴龍、翼龍、噴火龍,那才恐怖呢!」 「大金剛,暴龍、翼龍、噴火龍,這是怎麼回事?戲院裡,有養過這麼多可怕的大怪獸嗎?」其他四人聽後一楞,忍不住睜大眼睛,齊聲問道。 「我阿嬤說,我阿公還曾經遇見布袋戲的史艷文和藏鏡人,從舞台上打到觀眾裡呢!」王金旺哈哈大笑說:「但是,你們千萬別怕!我阿嬤說,那只是以前上演過的好人和壞人,靈魂還留在戲院裡,一直沒離開啦。」 其實,王金旺也很想繼續玩,但逐一徵求大家的意見時,看到許筱純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剛才,我最先當鬼那次,看見有個孤伶伶的小男孩……」許筱純欲言又止。 「看見有個小男孩打開側門,從後台走出來找媽媽,是不是?」王金旺的阿嬤說明道:「那是戲院最後一場歌仔戲公演時,有個戲班花旦的兒子跑出來找媽媽,媽媽正在台上忙著演戲,他一個人跑到街上被車子撞死了。」 「那個男孩很像我弟弟,我突然好想回家看看我弟弟。」許筱純說。 「很好,姊姊懂得這樣替弟弟擔憂是對的。現在,連太子爺都回家了,你們還想繼續玩下去嗎?」王金旺的阿嬤說著,交待了王金旺一聲:「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幫阿嬤再請一次客,帶大家去市場口那擔香腸攤子,一人烤一條香腸吃回家。另外,別忘了,也幫許筱純的弟弟烤一條!」 刷,刷,刷。刷,刷,刷──。 勸走了這夥比太子爺還愛玩的小傢伙,王金旺的阿嬤開始動手掃地。踽踽然,獨自走在一排排座椅之間,掃出了一聲聲滿足而有期待的空寂回音。 五、溪埔地仙很寂寞 兩天期中考的下午,學校不上課,許筱純都待在家裡幫外婆看弟弟。 第一天考完試,她剛到家就看到外婆在接電話,她以為是父母打回來的。然而並不是,她隱隱聽到李志揚的聲音,趕緊假裝若無其事的閃進內間看書。 次日考完,回家放下書包,看過午間新聞的外婆,一邊叨唸著為什麼最近總是頂港工地事故特別多,下港鄉下賊偷事件特別多;一邊叮嚀她,一定要當心火燭、嚴防門戶後,便老臉愁苦的自己下田去了。 她轉台觀看重播的「蠟筆小新」,一邊期待著電話再度響起,一邊注視自顧玩著模型卡車、怪手,然後不知不覺玩進夢鄉,臉上浮起一抹既滿足又寂寞微笑的弟弟。弟弟的神情和夢靨,不禁使她又似曾相識地,重新看到了「地居主」的另一條影子,重溫了一遍床母懷抱的那種安詳黑甜。(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