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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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與讀書
有許多愛護我的宗長與好朋友,碰上我很歡喜的告訴我:「楊校長,我又在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讀到你的文章了,你又去旅行遊玩回來了。你好好啊!退休後有閒常到處遊玩,回來就寫文章跟大家分享,你退而不休生活過得好充實呵!」。我非常感謝他們對我的讚賞和鼓勵,我真的愈來愈感覺到退休生活的感覺真好。 自從退休後,我的確很喜歡到處跑,只要有人邀我去那旅行,或派我到那參加研習會,以及我加入的社團邀我開會或參加其活動,我都想辦法盡量參加。譬如本〈四〉月二十至二十二日,廈門市作家協會,邀請金門縣寫作協會組團參訪,並研商兩會締結姊妹會,協定兩岸作家作定期舉辦座談、出書等交流活動,我當然要帶隊組團參加;「九十六年度法務部所屬中區矯正機關志工組訓」,二十七日假彰化鹿港立德文教休閒會館,舉辦志工組訓講習,我是金門監獄榮譽教誨師,奉派代表參加講習、座談會議;五月一日,廈門市南普陀寺,舉辦點燈祈福法會等佛教活動,邀請金門佛教會組團參加,我是佛教會的常務理事,理事長性海法師既在召兵買馬組團,我當然要參加共襄盛舉;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十月六至十日,將在澳洲雪梨南天寺,召開理監事,督導、會長聯席會,我二任四年會長下臺,如今將以新任督導參加會議,儘管在校長任內,我們夫妻曾參加紐、澳十四日遊,但是我還是要再赴澳洲參加會議,相信體驗絕不會一樣的。我永遠保持一顆開放的心,隨時準備接待不同的新學識與新經驗,迎接每一次的新期待、新喜悅。經驗告訴我,我每次參加旅行遊玩,都有意想不到驚艷的體驗與感受,讓生活活潑怏樂起來。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我退休重要的工作方向。退休後,我已旅行過美國洛杉磯西來寺等地、日本本栖寺等地、赴新加坡探親、赴新加坡參加湖峰社成立八十週年慶、赴新加坡參加金門會館重建落成慶,我三度扺星,赴馬來西亞作口述歷史、赴馬來西亞參加世界金門日活動,我二度扺馬來。大陸地區蒙古、新疆、西藏、雲南等地旅行,我更是每個月都要赴臺灣各地之旅,看看臺北的孫子、代表金門協會參加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所舉辦的各項活動,代表金門監獄、金門地方法院等志工團體赴臺會議等。我感覺「行萬里路」還不難,因為現在旅行風氣盛行,常會有人鼓勵推動。反而是「讀萬卷書」很困難,要找時間自己主動去讀,讀書又比較孤獨無趣,組織讀書會邀人長期來共讀,似乎大家興趣缺缺,或讀一段時間,累了就不來了,顯得困難重重推動組織不起來。 我認為旅行要配合讀書,效果才更棒。金門縣寫作協會,曾經組團旅遊參觀同安金門先賢,所遺留的一些古厝、古墓等文物,再與當地文人顏立水等人舉行讀書會,又赴福州參加福建省金門同胞會,創會二十週年慶的一切旅遊活動,又和福建省師範大學師生陳慶元院長等人舉行讀書會,赴大嶝旅遊,參加大嶝中學建校三十五週年校慶,跟當地知名作家謝春池、張再勇等文人舉行讀書會,都有很豐富的知識收穫,與很剌激的新鮮體驗,認識很多同好的朋友。可見旅行、讀書相互要配合,認知感受才能完全。 三月二十四日我以銘傳校友,應邀赴桃園參加銘傳大學建校五十週年校慶,參加很多學校的活動,因為行程緊湊、趕搭車,學校準備送閱的書藉、紀念品忘了拿,從桃園乘車回臺北,在車上我在腦中整理參觀心得,才感到有些資料我並沒有記載,報導恐會錯誤,頗為懊惱。第二天我在臺北晶宴會館參加銘傳校友餐會,林妙影師長,送我《校慶專刊》與《銘傳五十年鑑》,我如獲至寶,就肯定我有這二本書參考,撰文絕不會有困難的問題發生了,回家真的很快就撰完<銘傳,名不虛傳>的參觀心得一文了。可知旅行配合讀書的重要,光旅行遊玩,不讀書驗證,可能只達經驗世界,不能進入內涵世界。 我在旅行遊玩中體驗到生命的寶貴,健康的重要,旅行遊玩給予我無數的機會,讓我去發掘知識與成長經驗,為我的生活注入力量,有人常對我說:「楊校長,你退休,更顯年輕,容光煥發!」我想,都六十八了,何來年輕?可能是因沒有責任的壓力、擔心與苦惱,心情輕鬆才顯得年輕吧?如今我已無所企求,每天很高興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真是忙得不知年老。旅行遊玩提供了我朝氣、活力的來源,讓我能夠走出去,往外觀察,也能往裡反省,自我探索,它啟發我的心靈,改變我的靈魂,旅行如同讀書一樣重要,如車之兩輪,缺一不可。 我在就讀臺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時,曾修習過趙友培教授所開的《語意學》這門課,知道一個人的知識與經驗,分為兩個世界,一為內涵世界又稱語文世界,一為外延世界又稱經驗世界。語文世界,即是我們經由聽聞閱讀,所得知的世界,而經驗世界,即是我們經由親身體驗感受到的世界。簡單說,語文世界,是我們間接認識的世界,而經驗世界,即是我們直接感受的世界。譬如說,許多人沒有到過新加坡,卻知道新加坡四季如春,是街景、住宅建設很美的城市,這種認知是由鄉親口耳相傳,或書籍、雜誌、電視、報紙傳播而來,是屬我們的內涵世界或稱語文世界;如果我們參加了新加坡之旅,親身拜訪了金門僑胞或親友的家,實地參觀新加坡的住宅區,體驗當地氣候、生活、街道建設後,那就是我們的外延世界或稱經驗世界。一個人的內涵世界與外延世界,永遠有誤差,而誤差的原因,一方面來自閱讀與旅行所見的差距,一方面來自每個人的背景不同,感受想法就不一樣。 「讀萬卷書」,旨在增長我們的認知。「行萬里路」,旨在增長我們的體驗,以彌補認知的不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我們增進見識經驗的重要途徑,我們要生活過得充實、美好,就必須要旅行和讀書。人的能力有限,三千界及五大洲,世界無限寬廣,難以一一體驗,只有拓展語文世界,要靠讀書增進。因為科技發達,交通便捷,「天涯若比鄰」,大千世界已成一個地球村,我們應「活出旅行的力量」。引用《旅行,聆聽心的呼喚》作者齊克曼的話說:「無論正在走向地球最遠的角落,還是去到附近的村落,無論只是出去幾天,還是離開一年,旅行的力量永遠在等待著我們,挪出時間來旅行,挪出空間來旅行,把旅行的力量活出來」。旅行遊玩不一定要出國、時間不分長短,只要我們常有旅行此心境,隨時配合公私務隨地遊玩,即時享樂。我每月到榮總取藥,回程就常順便搭捷運到劍潭參觀臺北市美術館、孔廟;或又搭淡水線去參觀紅樹林、淡水風光;我每天早泳後必到金城海濱公園觀日出、欣賞白鷺鷥、水鴨覓食的悠閒,小燕雀群飛亮麗的衝勁、聞鳥語、聽海濤拍岸聲、看大海的浩瀚。我深感金城海濱公園是世界級的風景區,你認同嗎?你是否常來這旅行遊玩?你是否來讀這本變化多端,好新好美的大自然書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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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軍的日子
按捺不住等待入伍服役的不確定性,外甥終於決定結束他長達二十餘年的求學生涯,選在氣候涼爽的季節自願提前入伍服役。抵抵扣扣之後的空軍役期僅剩一年餘,和從前的兵役相較,今非昔比,男兒服兵役的形式遠超過當前局勢所需,兵役無非只成為一種形式上的「義務」,可有可無的必須過程。 幾年前,一回帶著友人在家鄉的海邊散步時,遇見一位正站守海防的少年阿兵哥,他手執長木棍,和一隻小狗玩得不亦樂乎。日午時,另一位大兵則送來午餐便當,我試探著詢問阿兵哥這算是服勤嗎?他露出一臉疑惑看我,彷彿我提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蠢問題。 近些年對於家鄉印象最大的轉變,莫過於部隊的快速裁撤,原來生機蓬勃的島嶼一下子靜默、老邁了不少。相較於傳統閩南聚落新舊民宅雜亂錯落的景觀,從前無處不兵的奇特場景,以戰地風情自居的島嶼,恐怕只得細細回顧檢視,這些不復重現的歷史印記,最後只能徒留在老壯世代的記憶深處了。裁軍政策起碼印證了大局勢的快速改變,兩岸卸除了冷戰對峙的局勢,迎接一個穩定相處的大和平時代,是我們樂於面見的時局發展。 我有時難免和朋友談論起那一段漫長、徒耗青春年華的三年兵旅。大抵是所有四、五年級男性都應擁有過的經歷;是棄之不武,卻又心不甘、情不願的慘澹記憶。但卻又無可抗拒,經歷過兵旅焠鍊的人,似乎沒人能忘卻期間的苦樂辛酸,可以口沫橫飛、開懷暢談三天三夜的興緻。現在回想,後來能夠在職場或生活中持續交往的幾位老朋友,竟然都是兵旅期間朝夕相處的老戰友,患難「建」真情,一點都不假。 一九八一年夏天,我沒能如預期爭取到金門籍貫可以擁有的國民兵役身分,只得黯然的參加入伍抽籤,偏偏手氣特好,一籤抽中最漫長的三年海軍役。夏天的左營海軍基地,像個焚燒的大熱爐,新兵訓練中心是熱爐的中心點,連一絲海風都吹拂不著,四周都是高牆,外圍是遼闊的海軍軍區,就算偶有榮譽假期,頂著光頭,一身慘白的海軍制服,連出門遊蕩的勇氣都沒了。 在左營基地度過緊張的三個月基本訓練,部隊長官奉送的名言:「合理的是訓練,不合理的叫磨練。」我一直銘記到現在,也順便把他奉送給即將入伍的外甥,雖然現在的訓練方式已經人性許多,聽說不再有太離譜的訓練怪招。 我是在海軍基地受新兵訓練的第一天就註定無緣上船的幸運傢伙。高中同屆的校友黃志鴻,早我二年入伍,正服勤於指揮部的政戰班長,在訓練中心裡享有極大的權限,雖然只是下士,卻和連隊的軍官幹部平起平坐,因為他的老闆正是中心指揮官。黃在名冊裡看到我的名字,專程來找我接替他的職務。我的光頭還沒打點乾淨,就聽到有人點我名字,驚嚇之餘,黃志鴻笑著要我別嚇到,他交代排長要好好關照,如果遭遇任何難題直接找他。他還帶我面見指揮官,問我留任指揮部擔任文書的意願,指揮官慈祥的開了好條件:「老弟啊,左營挺方便,船又是咱們海軍自己的,你隨時想回金門家鄉走走都行,你要是確定留下來,結訓的分發抽籤也免了,海軍三年你就不必擔心上船搖晃,待在中心好好幹吧」。入伍前我服務於台北中國時報,全心埋首在設計工作上,熟悉的範圍也僅限於台北,最大的願望莫過於能夠憑恃著美工專長,分發到台北海軍總司令部。所以沒有明確答應,只謝謝指揮官的提拔,並懇請長官給我些時間考慮。當下,只見指揮官垮下了臉,不悅地要我離去,並且明示如果不願留在中心,那就上軍艦敲鐵鏽去。 當然,我一直自認是個運氣特好的傢伙,否則那麼多軍種,為何我卻獨抽中海軍呢?事情盡如人意,沒有留在左營訓練中心幹文書,夢幻名單中的海軍總司令部,在我即將結訓前三天,來了一位趾高氣昂的下士梁振銘,指名道姓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隨他北上海軍總司令部,銜接他在海總的特殊職物─專職負責整個總司令部的文宣工程。我表達了意願,但不確定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職務,他笑說:「沒問題的,我已經看過你的履歷,我是你的學長,這個職務你將來記得傳承給下一位學弟。」沒參加新兵訓練中心的結訓典禮,我收拾簡單的行囊,揮別悶熱難耐的左營,喜悅地回到熟悉的台北 。 海軍是個有趣的軍種,我們則自嘲是「海軍陸戰隊」─一批不曾登上戰艦的海軍陸地勤務兵。台北畢竟就是台北,是除了金門家鄉之外,我最熟悉親切的地方。你可以想見人在台北,卻被困囚在軍營裡的生活。所幸,因為職務特殊,編制在勤務連,卻是除了餉冊列名之外,不在任何勤務、出操、衛兵、早晚點名之列,擁有獨立的工作室空間。我保持著每週五下午放假,週一中午回營的規律生涯,不參加連部的所有活動。看似輕快,其實肩負著龐大的工作量,要應付總部裡各署、處所有大小型會議、活動的場地佈置;要定期繪製營區的精神文宣;每逢節慶總部餐聚的千人大會場佈置更是重頭戲,有時忙碌起來幾天不眠不休也得準時完成,畢竟一切都還是軍中任務,疏忽不得。偶而得空,從工作室回營區串門,常遭到連部衛兵的阻擋,需要連長或輔座出面解釋才弄清楚,因為不常在連部出現,所以連同事都不認識了。 那時,海軍也承攬主辦了一些大型的海上活動,如風浪板、帆船競賽等,通常我必須率領著工程隊的弟兄們出差到各個競賽海域進行場地佈置。陸續跑過澎湖、台南安平海域、北部的翡翠灣、淡水海域等等,任務辛苦但樂趣無窮,為平淡的軍旅生涯增添不少色彩。至於平常則必須為處長、連長、輔座進行屬於部屬關係的額外公差,諸如替某某長官經營的休閒餐館進行裝修、彩繪工作,或某處長女兒經營的幼稚園區的美化工程、招牌製作等等。替直屬長官奉獻,也替自己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反正大家都是服役軍旅,沒有戰事的年代,為民生經濟奉獻盡力,也才不枉國家支付的薪俸。 在大直海軍總部安穩渡過兩年多。也有過念頭,趁著役期間找機會去那些只聽聞過,卻從來沒機會踏上的離島,如馬祖、烏坵、西沙、南沙群島等等。直到退伍前半年,輾轉得知連部有三個配給名額,發配最南疆的離島─南沙群島。我想著只剩半年就將退伍,若能借調南沙群島正是最好的時機,就算再怎樣艱苦也不過就幾個月,往後不可能再有機會踏上那塊極南的國境了。我填寫了自願申請表,但首先就過不了輔導長那一關。理由有三,其一我的職務找不到銜接的適合人選,其二我的役期所剩時間太短,不符合自願請調外島資格;最重要的是,依連部的傳統,調派偏遠外島一向是對付素行不良、操守不佳的問題份子最大的懲處。只好頹喪的斷了念頭,安分的守在台北,完整的服完了漫長而頹廢的海軍「陸戰」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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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逃
仲春的南台灣,時和氣清,豎琴層層疊浪推移聲下,Katherine 以近似遊吟詩人的唱腔,透過CD清謳著Scarborugh Fair,幽微蕩人。電話響起,傳來從昭的聲音:「還記得林正義?我傳份他台大同學的資料給你。」「是九十一年申請返台奔喪未果,那個敵前變節叛逃的林毅夫?」「正是那個丟下部屬,毫無職業倫理的傢伙!」打開電腦,赫見: 台大怪客:大陸知名經濟學人、中共總理朱鎔基的最重要智囊、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台大一代會主席林正義,…… 不及看完,思緒迅即墜回當年……「報告連長,戰情電話!」沉睡中,安全士官焦急喊醒這位剛接據點指揮官不到一旬的連長。昏暗中,睡意全消,未及披衣就沿著坑道弓身跑進戰情室,只聽營長急促:「狀況三生效,部隊立即進入陣地!」「全連緊急進入陣地!」瞬間,口哨聲、起床聲、疾步聲、斥喝聲、上膛聲……像催命符般地燎遍這地下盤絲洞,不一會兒,各據點陸續回報:「第一排進入陣地完畢…」。身旁士官長壓低他那湖南腔:「報告連長,聽說是有人叛逃,而且是軍官哦。」 「真他媽的丟軍人的臉!什麼失蹤,分明是叛逃,不然連旗、兵要怎也不見?」「當初就風聞他放棄台大到陸官,就是想利用國防部到美國讀書,卻沒想到調來金門,當然原形畢露!」一進會議室,就聽到同袍斥罵聲,但見師長鐵青著臉進來坐定:「本次會議極機密!馬山連長林正義下落不明;防衛部已下令南雄與金東師立即換防;嚴懲各級幹部。還有二營一連叛逃案,明早槍決,各部隊長帶重點分子到場觀刑!……」 快三十年了,清晰記得師長那痛心、不齒的表情;彷彿早已認定這是宗叛逃案。我更是如坐針氈──那是在接任連長第三天傍晚,傳令跑來:「報告連長,五營二連孟連長電話!」「同學,我是從昭,大事不好,下午岸勤,在中字號艙內發現一個逃兵,是你連上的,叫張清河,上面還不知道,我馬上親自押來!」「王八的羔子,把這兔崽子綁過來!」 黑壓壓一群全付武裝的勁旅,鴉雀無聲地注視著集合場,清晰的海浪拍岸聲如索命鼓,心驚膽裂;鋼盔下稚嫩的臉龐,露出一雙雙驚恐的眼神,呆視著場中央: 「你這不要臉的兔崽子,敵前逃亡,人神共憤!你牽掛懷孕受虐的老婆,你等不了三年,你可知士官長已三十多年沒見到未婚妻!兔崽子!……」飛起一腳,重重踢翻滿身汗水、泥污、淚水,加上剛剛挨他排長耳光的嘴角血絲,高跪在地的逃兵──年方二十歲,來自台中的三年兵:張清河。 「求求連長,不要報我軍法……」滿臉淚光的逃兵囁嚅哀求道,更引得無名火:「你還有臉哀求,今日逃兵,明日臨敵必降!兔崽子,不斃了你,軍人氣節何在!」順手抄起身旁傳令的步槍,用槍托痛毆這令人不齒的逃兵。一時哀嚎聲、斥責聲,更令這群觀審的泛青臉龐早已魂飛魄散,悸望著蜷縮在地翻滾的同袍。 好一會兒,才血脈賁張地將槍擲還傳令,走進坑道:「將這無恥的兔崽子關進勇士堡,部隊解散!」一旁跟進的士官長憤憤說道:「丟人!請連長不要心軟,報上去槍斃了;要在當年,早就活埋了!」剛受訓回來的輔導長也接道:「連長已經占缺了,不要為這怕死的台客誤了晉陞;何況知情不報是違法的!」 「你千萬不要失德殺了他,人身不易啊!他只不過是想回台灣探視妻子;退伍前又回不去;更何況又不是跑到對面,切記;不聽母言,就是不孝!」隔日我心煩的抽空返家探視近在咫尺的老母,提及此事,不待說完,老母就要口惡心善的兒子救這可憐兵。 其實,張清河對妻子的情義也頗令人動心,加上慈母的叮嚀、生命的無價,……但:軍法的嚴峻、敵前的森嚴、軍人的氣節、知情不報的承擔……在在使初掌兵權的我左右為難…… 「好快;有三十年了吧!」關掉CD,若有所思起身,終於找到九十一年六月四日剪報及貼在另一角的喜帖: 立委建請總統基於人道立場,大赦林毅夫,允其返台奔喪;副總統則認為:此為國共歷史恩怨,統獨應休兵……林正義父親林火樹公祭,陳水扁總統與呂副總統更特頒輓聯:「遺德可風」、「遺芬裕後」!…… 報告連長,我下個月返台參加台商會議,順便主持我女兒婚禮,連長一定要到場證婚!對了,多年來,我一直遵奉您指示:保留中華民國國籍。張清河拜呈。 望著喜帖,不禁想起當年那逃兵臨死的淒厲哀號:「阿母啊……」;而時任敵前指揮官的林毅夫,棄甲投敵,如今反而倍受眷顧;真不知那些力抗共軍,使台灣免於被赤化而殉國的英靈,是否應悔報國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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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雙孤獨的眼睛
「只有孤獨的旅人,才能深切體會著被異鄉包圍浸潤的痛苦與喜悅。四處掛搭,獨立卻自主的個體,森然敻出,也才更了解異鄉、更了解自己。甚麼都要自己看、自己想、自己用身體去感受。他當然是自由的。自由的翅膀,翱翔浪跡,與天地精神獨往來。可是這自由正是孤獨的。大鵬鳥或老鷹,飛在天上,舉目四顧,那自由的翅膀就載著牠孤獨的眼睛。」 ──龔鵬程《孤獨的眼睛》(2005) 丁亥年新正初五,與龔鵬程、林明峪同遊新店藍夢溪,隨後來到印月禪寺小憩,龔鵬程錄荊公詩,題贈「妙質不為平世用,深心猶許故人知」,囑我為他即將由北京工人出版社推出大陸版的《龔鵬程四十自述》寫篇「印象記」甚麼的,說要放在書後。這是他《四十自述》的第三種版本,也是他在中國出版的第十本簡體字著作了。 我已出版的二十二種個人著作中,龔鵬程為我寫了十四篇序;當今,老友索文於我,竟遲遲破不了題、下不了筆。直到上周末從電視畫面撞見「草山行館」被一把暗夜惡火燒毀,我一眼認出石砌門橫簷的行書體「草山行館」,那四個字在火舌中倖存了下來。那正是龔鵬程題的字啊,與戶外的蔣公銅像成了一條斜角線在災難中蒼茫對望。當晚,二○○七台北縣公共圖書館四季主題講座,輪到我在三重南區圖書館開講「金門戰地風光與人文特色」,我從蔣公的草山行館一路談到蔣公駐足過的金門行館古崗樓,「好美麗的古崗湖呀,綠透了我的心房/明如月白如霜,陣陣清風陣陣涼/南明往事話興亡,魯王舊墓桂花香」,<古崗湖畔>的歌聲,兀自在這裡哼起,冒雨前來聽講的牧羊女等同鄉為我捏了把冷汗,「這種地方,你也敢蔣公來蔣公去的」。是的!「去蔣化」聲浪中,叫蔣公太沈重。不只沈重,而且驚心。演講結束後,我給甫由澳門歸來的龔鵬程打了通電話,為他擔任佛光大學校長期間接手經營、為我擔任三年顧問的「草山行館」的灰飛湮滅同聲一哭,那裡有我們「草山聚義」的許多美好回憶。人去物非,龔鵬程在嘆息中,旋即想到今年十月六日他要在台北時空藝術會場首度書藝個展,他為草山行館所題的「飲和堂」、「萃英堂」、「介壽堂」等木匾大概都焚毀了,「就借展完好的『草山行館』四個字吧!」 閃動在火光中的字。為老友的書寫幾句話,居然是這樣子開頭的。 與龔鵬程認識多久?他幾次向人提起,「楊樹清十幾歲的時候,就跟我在一起了。」我的日記記載與龔鵬程的第一次見面是一九八一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三,我在台北市廈門街的聯亞出版社當編輯兼主編《書櫃雜誌》,和他淡江大學中文系的同學林明峪對坐一張桌子;那天下午,已在師大國文所攻讀博士學位的龔鵬程就近來串門子,「我太太一個月給我五百塊錢零用!」他講的話都忘了,就這一句被我記下來。五百塊零用一個月?我當時的月薪都六千五了。已小有文名的他,這也是江湖奇譚吧。但也因為這句有趣,初次見面,我一涮過去對他「恃才傲物、盛氣凌人」的閱讀印象。等不及下班,我們走到水源路與汀州路口的家嘉咖啡屋繼續下一回,那是著名國會記者章台生姊姊章家嘉開的咖啡店,詩人羅門、哲學家潘世也常出沒於此。那一晚在家嘉,龔鵬程與我論「禪機」,上起課來了,拿出紙筆劃出「有/空」、「有空/非有非空」、「空有非空非有/非非空非非有」、「第三重之二諦/非非不空非非不有」的「四重二諦」。我看得霧煞煞的,又哪裡聽得懂?「嘿嘿!這就是禪機。」再啜一口不加糖的曼特寧,龔鵬程「嘿嘿」乾笑兩聲。此後,「嘿嘿」,成了他的口頭禪,化作他身上難以消滅的影音。那年,嘿嘿!他二十五歲,我十九歲。 廈門街的敲門聲、家嘉的咖啡香,舖展了龔鵬程與我至今長達二十六載的情誼。交往兩年後,龔鵬程以《江西詩社宗派研究》論文獲台灣師大國文所博士學位,年方二七,是台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文學博士;但拿到博士的第二年,他就「造反」了,以一篇<人文社會科學博士教育之探討>論文在一九八四年科際整合研討會中,把他蒐集到二十三年來的一百三十九篇國家文學博士論文作了通盤的分析,提出不少論文題目雷同及形式一致的現象,舉證並批判這些論文撰寫者欠缺對自己相同領域的了解,也未參考資料,當然陷於閉門造車的局面。<文學博士論文有套模子嗎/龔鵬程一篇論文/文史界議論紛紛/研究題材常雷同/係教育環境造成>,一九八四年三月十日,台灣各報的文化焦點都聚射在龔鵬程的論點,《民生報》文化版更以頭條處理。一夕爆紅,敢於「發難」的龔鵬程,也嚐到「落難」的滋味;當時我剛退伍返鄉,回金門小住,不自量力加入「擁龔」行列,寫了封信也寫了篇<我愛博士──從龔鵬程的評析談起>聲援,三月十四日收到龔鵬程的回信,「接大函,大驚。故人遠颺千里一函,感慨甚多。小文章一份,也請兄教正。這次因為這篇文章,惹來很多是非,實屬始料未及,但也無所謂,兄隨便看看好了。……這幾年間又遇到不少秘聞怪事,可能聊起來還不致令人打瞌睡。」 一九八四年的「龔批」、「批龔」事件後,龔鵬程已成學界自認、公認「癡頑桀傲」、難纏的人物。二十多年來,又歷經一九八八年首訪大陸出席「文學理論建設與中外文化交流」研討會,理直氣壯、坦率而犀利地批判大陸文化怪狀;一九九三年任陸委會文教處長期間以一篇<政治需要真情實義>砲打主委黃昆輝,掀起海基會、陸委會的「海陸大戰」;一九九三年以<如何討論大歷史>卯上寫《中國大歷史》的黃仁宇;二○○三年在第五屆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年會上槓上杜正勝;二○○三年任佛光大學校長進入第四年以一篇<縱欲以證菩提>論文加上在學校草原文化周的「烤羊事件」,腥風血雨,豬羊變色,捲起佛門漫天風雲,從此「最年輕的大學校長」變作「最年輕的大學退休校長」。 一九五六年生、肖猴的龔鵬程,簡直就是活蹦亂跳、七十二變的學界「孫悟空」。他的學問底子太好、武功太高強,他勇於革命、批判、不妥協的性格,不見容於「正統」,得罪太多人,致台灣學界的暗角隱隱然有股「去龔化」陰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孫悟空西遊記,龔鵬程北溟行記。交卸佛光大學校長職務後,他遠遊大陸,任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客座教授,台灣來的學者居然在北大、清大校園教起中國文化史;他也是北京師大的特聘教授,更是南京師大建校百年來的首位講座教授。現在,他又當起在美國立案、多學區的──歐亞大學校長了。 北京學者劉夢溪說龔鵬程是難得的人才,「『異世』和『獨立』兩種品格,他均當得」;台灣學者周志文論龔鵬程,中外歷史上,具有創造力的偉大人物,都多少會有些自毀的傾向,「他比許多人有偉大的機會,然而他總是放棄」。 我呢?從少年到中年,相交二十六寒暑,我所認識的龔鵬程,「嘿嘿」的背後,總有一雙孤獨的眼睛、有一對自由的翅膀。一如,「去蔣化」氛圍裡,他所題的「草山行館」在火海中驚悚地舞動,又在與火神之吻中孤獨地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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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樂生‧劫運
初春,老樹抽出新芽,粉蝶飛舞著,草綠了,小花露出歡顏,但樂生院民蒼老的臉龐顯露出更濃重的憂慮、哀傷,因為一只強制拆遷公告,貼進了樂生院,再度被迫遷的命運又降臨他們身上,儘管院民多年來參與無數次抗爭,「走上街頭」的經驗學習、成長得很快,已經能充分掌握證據,提出自己的訴求,據理力爭,但仍不敵政客的邪惡、傲慢、鴨霸作風。 三月中,在諸多新聞媒體現場報導、錄影下,我們一個一個被警察手腳懸空粗暴的抬走,強押上三輛警備車,載到東湖山上……。 在擠滿三輛警備車之前,在抗爭現場,我們面臨一場針鋒相對、警力強力推、拉、擠、壓,在反抗過程中,我們被強制拆散、迫離,在激烈的掙扎、拉扯、哀號、慘叫、謾罵聲中……一樣不敵警棍、盾牌、強制驅離、被懸空架走……在那之前,因為已經累積許多「抗爭經驗」,我們在高分貝的迫離喊話中,三次舉牌之前,大家都堅定的手臂互勾、雙手緊握,串聯成一個鞏固的陣線,大聲高喊訴求口號……然後在一波一波越來越強力的迫離危機中,克服恐懼、在緊張氣氛中做深呼吸,大家互相提醒,避開可能遭遇的傷害……然後再彼此打氣,為了捍衛正義,絕不妥協、永不放棄………最後,我們一個又一個的「盟友」、「同志」,終於在警備車中──再度相逢……不知為什麼?當我被強押進警備車裡,望著鐵網外灰色的天空時,我突然淚流不止………一起抗爭的夥伴輕拍我的肩膀問:「你還好嗎?」我完全無法回答,眼淚久久猛流不止……我的腦海中浮現樂生的一景一物:公炊、福利社、納骨塔、佛堂、消毒室、鍋爐室、澡堂、怡園、「以院作家」的石碑、一棟又一棟的院舍、一棵棵的老樹、大樹下的舞台………一幅幅的畫面,穿過警備車的鐵網,直直刺入我的心窩……。 這些,有一天都會消失不見嗎?那些躺在強制拆遷的怪手前面,欲與樂生院共存亡的院民的肉身,他們心頭上的悲傷……有一天也都會消失不見了嗎?還是像過去一些曾被紀錄下來的「悲情故事」一樣,會留下一頁汙點證明?就像不久前在「樂生──怡園」放映的「我家在康樂里」的紀錄片一樣──「紀錄著小老百姓的無奈與悲哀、政客的假情假意,最後,在政商互相取得利益當中,被犧牲的還是無力抵抗的可憐百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悲劇一齣一齣在上演,悲情一次一次在醞釀,什麼時候,弱勢者的聲音才會被聽見?政客,什麼時候才會找回自己的良心?當「鋼彈」(花燈)被有心人迎接到樂生當捍衛戰士時,誰真正在乎:一位日本卡通主角,站在漢生病療養院中意味著什麼?那「精神象徵」會帶給台灣人什麼樣的火花、撞擊?當另一尊熊貓(花燈)也來到樂生院,站在「鋼彈」身旁,一起高喊「捍衛正義」時,你是不是認識、了解他國一個有關痲瘋病院的溫馨故事呢? 「龍貓的作者宮崎駿是日本漢生病親善大使,「龍貓」及「神隱少女」兩部代表作的靈感都來自於日本療養院─多摩全生園。如今全生園內有一棟由宮崎駿認養的山吹舍,龍貓的家就是以山吹舍作為藍本。」 如果你真的相信:「政府已經妥善照顧所有的樂生院民」,那麼我願意帶你走進樂生院大門,從醫療人權的角度去觀看真相,那麼你很快就會質疑:「為什麼想要留在舊院區的院民,和已經搬到新院區的院民在基本生活需求的照顧上,竟有如此差別?」如果你不清楚何謂「照顧品質」,你可以──「透過公廣新聞平台的鏡頭,獨家進入日本岡山縣的愛生園,這是七十多年前台灣樂生院成立的同時,日本政府在本國設立的第一所國立癩病療養所,當年台日兩地的病患受到同樣的不當壓迫,如今,台灣的院民仍為臨老搬遷所苦,日本愛生園的老人們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你將看見的事實是:「愛生園保有舊院舍與長島自然景觀供社會教育用,院民居住在經整體規劃的人性化平房房舍,園區整潔、有遮蔽風雨的廊道,又考量許多病友眼睛失明,交叉路口更設有警告播音、提供盲人收聽的廣播系統等。醫療資源充足,醫療人員和病患比例將近二比一,每位院民皆可獲得完善的居家照護。」 反觀樂生院病友,新院區缺乏完善生活機能,住在其中的院民彷若被監禁在冷冰冰的醫院,舊院區又朝不保夕──「台南舍、尖山舍、涼雲舍、龍壽村(院民通稱「一百戶的」等等早在數年前就已被捷運局擅自拆除,這個已經丟失的區域,佔原有樂生療養院面積的70%,目前所討論的方案,無論是41%或90%,對象只是目前山坡上僅存的三成院區………只因政府決策失當、捷運工程竟將樂生院最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築群毀損殆盡,剩餘的合院亦將被孤立在巨大擋土牆的頂端………」。 當你稍微了解一點眉目,開始產生疑惑時,我建議你再多看一些真實的記錄影片;如果你看過樂生院的「寒森歲月」紀錄片、了解「痲瘋共和國的美麗與哀愁」、聽見「美麗島」的歌曲,再看一看「鋼彈護樂生」的過程,以及一些文化人為樂生「發聲」的現場紀錄片,你發現自己原來並不了解漢生病友,感覺自己其實有能力可以對他們付出一點關懷時,我會想建議你──再多看一點「真正的真相」。 看過「捷運局欺騙社會大眾」、「捷運帶給樂生的浩劫」、「現行方案與保留90%方案比較」等等紀錄片後,我想你就會明白,什麼是「無知的錯誤」。 隨著一只公告,樂生拆遷期限越來越迫近,樂生療養院的存留與否,被台北縣政府激化成「搶救新莊人權益」的戲碼,台北縣長周錫瑋公然走上街頭,在宣傳車上刻意隱瞞事實,也忘了不久前他曾親赴樂生院在連署布條上將「反對強制拆除樂生院」的「反對」二字畫掉,再親筆改寫成「不會」(強制拆除樂生院),然後簽下自己的名字……這一切就像前面我建議你看的記錄片一樣「鐵證如山」、「原音畢現」,不幸的是他竟然自打嘴巴、大放厥詞,在宣傳車上帶頭高喊:「4/16、除樂生,好不好?」……假如你從不曾走進樂生院,尚未建立「獨立判斷、深刻思考」的習慣,你可能會像那一群無知的人或既得利益者一樣響應周縣長,高喊:「好!」「4/16、除樂生!」「好!」 「周錫瑋縣長恐怕是台灣歷史上第一位政府單位的首長,站在宣傳車上,帶頭要求要拆除弱勢者的家園。這是政府單位首長最差的示範,以不實的言論與資訊隱瞞,刻意挑動人民之間的對立。煽動人們把目前生活的不順遂,怪罪在一小群弱勢者身上的做法,是法西斯主義的行徑,也就是當年造成漢生病患隔離的原因。」 不管你如何解讀「法西斯主義」,任何有正義感的人都會認同:「周錫瑋縣長應該立即向全民道歉,以免讓恐怖的法西斯主義滋生在台灣美麗的土地上。」 雖然不應該流淚的,但我卻不覺得羞赧,因為透過淚水的洗滌,我越來越清楚看見真相,但願有越來越多的人也一樣──「看見‧樂生‧劫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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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真理
阿婆很久沒進到這棟大樓了,望著電梯裡的樓層號碼,躊躇片刻,隨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12,一股凜然正氣升起,襯托著原本瘦削的臉龐愈見剛毅,彷若壯士出征,易水送別。 沒錯,今天是個大日子,阿婆要為自己心中的正義與真理做最後一搏,二十年了,她可沒忘記這件事,明天大媳婦要遠行,此去經年,「這是我的最好機會!」她如是想著。 開了門,媳婦正在屋裡打包行李,抬頭向她問了聲好,又低下頭去,維持一貫的禮貌與距離,多年來阿婆與大媳婦的關係始終如此,若即若離。 說起來大媳婦進門已三十載,頭十年住金門,後來舉家遷台。「她一到台灣就變了,跟她說哪一天要拜拜她都充耳不聞,我好心前一晚提醒她,第二天她竟然還跟我裝蒜,我又不住那兒,也不能替他們拜,唉!當初就不該答應大媳婦,搬去和老二住,這下可好,天高皇帝遠,她完全不把拜拜大事放在心上。」阿婆心裡嘟噥,但面對向來對她慷慨大方的大媳婦,她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大媳婦在金門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吩咐她拜拜,半夜她都會起來準備,雖然不懂規矩,多教幾次也就會了。」阿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大媳婦一下子患了拜拜失憶症,怎麼教都教不會。 「二媳婦這幾年也變了唷!」想到二媳婦,阿婆不覺神色凝重起來。「老二最懂事,祭祖拜拜中規中矩,一點都不敢馬虎,媳婦很聽他的話,都會幫著我張羅。曾幾何時,二媳婦怎麼突然變成兩面人了,兒子在時對我必恭必敬,兒子不在竟然對我擺臉,根本是在演戲給老公看!」 不過,比起今天這項神聖的任務,這一切都已經微不足道了。阿婆在桌前坐定,叫大兒子過來,在他面前緩緩攤開一長條白紙………… * * * 「嫁進夫家的第二天,婆婆交給我一大張紙,上頭密密麻麻全是日期,婆婆逐日向我解釋,幾月幾日拜什麼祖先,幾月幾日拜什麼鬼神,甚至連前世父母都做成人偶來拜,習俗加上祭祀,大大小小一年就有一百多個拜拜天。」大媳婦娓娓道出初為金門媳婦無法承受之重。 「我從外地來,實在沒法理解為什麼拜拜那麼多。由於不想忤逆婆婆,凡事儘量配合,沒想到拜拜不如想像中簡單,貢品至少六大碗,半數要求炸食,鄰居阿婆阿嬸還會過來指指點點,看妳準備得夠不夠『澎湃』。我在娘家沒做過這些,動作笨拙,往往摸黑起床,開爐升火、又切又炸。望著置身油煙滿佈、蓬頭垢面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早分不清汗水或淚水。忙到天亮又要趕去學校教書,壓力之大無可言喻,懷的第一個寶寶,就這樣流掉了。」 「我像陀螺般隨著婆婆轉,一會兒拜東,一會兒拜西,碰到大日子,長褲膝頭都跪破了。」終於有一天,大媳婦覺得必須好好研究拜拜這檔事兒。 首先,她看到拜拜並沒有令拜者心安,雖拜鬼神,心中仍充滿禁忌與恐懼,只為了鄰里流言,形成互相綁架。拜拜也不能凝聚情感,兄弟妯娌間,常因勞役不均而心生不滿,甚至引起口角。最令她心痛的,是社會資源泰半流向祭祀,平日省吃儉用,拜拜傾囊而出,天天吃剩菜,不僅浪費,也賠掉健康。拜拜已流於形式,「相」留下來,「法」卻不見了。 結婚第十一年,大媳婦在台灣擁有自己的家,即和先生約法三章,對婆婆經濟無條件供應,同居則免談,她掰個理由,加上配套措施,婆婆自此歡喜長駐小叔家。 「我不是不願侍奉婆婆,也期待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但婆婆固守祭拜成規,我實在無力招架了。有時我也會心疼婆婆被繁文縟節捆綁,常提醒她要對自己好一點,我願意竭盡所能,讓她在世的時候,生活不虞匱乏。」 大媳婦了解婆婆與小嬸的關係已經產生質變,雖然同情婆婆,卻也能理解小嬸所為──她真的累了,必須為自己近乎崩潰的情緒找尋出口;一如她當年,若非奮力展趐,恐怕再也無法飛翔。只是,婆婆今天來,不知為什麼事? * * * 阿婆開始宣讀,要兒子逐字逐句記下:幾月幾日哪一位祖先忌日;幾月幾日哪一間廟宇拜拜;灶神、車神、豬舍、馬廄、草房、樹神、石頭……要拜;蔬果乾糧不可,千萬記得……… 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語氣堅定而有力,看得出她不畏變遷,堅持為真理獻身的決心,臉上充滿聖潔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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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林媽肴《浴在火光中的鄉愁》
我曾見過林媽肴幾次,一次是偕同岳父重返小金門當兵舊地,幸得他熱情招待,客串導遊,還有幾次是在台灣。林媽肴膚色黧黑,但黑得精神、閃亮,每次見面,很難不注意他的黑。於是每次見他,我心裡總出現這個詞彙︰「那漢子」。「那漢子」是讚揚他外貌剛強,搭以高挺孤瘦,是頗有俠義味道的。不過,「那漢子」外型挺出,筆下工夫卻綿密細緻,正是外剛內柔。 我以為這樣一個「柔」字,用在林媽肴散文,該是恰當的。「柔」又可以劃分作幾個部分,一是情感的柔、二是文字的柔、三是意象的柔。林媽肴情感的柔,可就題材面找,甚至在篇名就能找到端倪,像是〈花季,像一杯神酒〉、〈那夕迷霧〉、〈最初的想起〉、〈我從霧中歸來〉、〈霧裡的百合花〉等,無論鄉情、離愁、友情、親情等,都能看見作家細膩的心思。文字的柔,則俯拾都是了,比如「把那串烙下的痕跡串起,就是一段過去」、「不要任何景象來觸動忍不住的這一季」、「明日的布穀不知是否會再到田畝上去尋找,遺落了的紅豆」。情感的柔跟用詞的柔,就造就意像的柔境,於是連中共單號擊砲,都能化為「將過了兩年的每逢單日之夜,要回歸那日子不必再以單雙計的家鄉」,這樣具有美的薰陶的描述。 事、物以柔對焦,形成林媽肴重要的行文特色。而以柔焦處理後,事物形態多失去輪廓,林媽肴的散文也常常看到事件抽離,專注在寫斷續的情感、迷濛的氛圍、或者意識的流動。把這樣的柔焦對準生活事事物物,莫有不美的,而如果擴大柔焦的對象,對著砲火歲月、坑道、砲彈等,也依然蒙著美的光暈。這樣,林媽肴就找到大聲疾呼、痛心疾首外的,另一種描寫戰地故鄉的方式:那就是抒情;溫柔的抒情。林媽肴散文所承載的訊息,多偏向個人美感經驗的提升跟事物義理的尋覓,散文一般承載的真實跟表現,相對的,就少得多了。 林媽肴以「柔」處理之後的散文,傳達了「霧」的感受。金門多霧,林媽肴則身、心、靈,也多霧。比如這段內文「我本來是頂喜歡霧中行的,時令的輪迴剝裂了一樁痛苦的薄殼或許有人察覺出我的輕浮面,但某些事情總是容易被人誤解的,終須以時間來澄清,來表白過往的原委」。這是把心境柔焦了、也霧化了,寫出不想說的說,也因為如此,終使這樣的說,躲在霧的後頭。 林媽肴熟悉古典的痕跡也處處能見,對於古文、詩詞等造詣,也多精深。跟上述柔焦、霧化不同的是,林媽肴很能掌握文字精準的,像是「蒼苔小樹」、「到破廟裡去枯坐半日,到印月堂聽蛙」等,都恰當描繪景物跟心裡狀態,而「燕語休,友朋遠,唯獨晚風繞身畔,坐待晚風逝」,不正是宋詞的意境? 林媽肴一些篇章裡,比如〈花季,像一杯神交酒〉充滿意象跟神思,似有向屈原、宋玉等先賢取法,以美文駕馭龐大的神話,昇華到寓言境界了,可惜氣仍不足以貫之,而有些篇章執迷於修辭跟想像,致寫得抽象,節奏也偏向沉緩。 我常想,林媽肴寫這樣的文章,在金門能有多少讀者?我猜不會太多,然而,林媽肴卻也不是為了增加讀者而寫的,反倒是為了彰顯他的文學理念。而林媽肴以美學、意象、意境為旨,營作文章,使他跟多數側重務實、流暢的金門籍作家便有了區別。 岳父沒讀過林媽肴的文章,若是讀過,肯定會大大驚嘆說,「那個人長得那麼黑,怎寫得這樣柔?」 為文跟形貌本有差異,而若林媽肴真能剛柔並濟,不也是可以期待的文學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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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佛國千秋事業
「金門佛國」是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董事長明乘長老,為將來興建金門大佛園區的一個名稱,也是他登上金龜山頂,俯瞰金門大地山川,腦海中所浮現的一幅理想願望。他說就要做大建設,對金門地區才有大貢獻,才能嘉惠地區民眾,這是他對金門人的感恩回報。 「千秋事業」是李縣長炷烽執行董事,在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中有感所說的一句給人希望的警語:「大佛園區開發是一項艱難的事業,也是千秋事業」。我認為「金門佛國、千秋事業」,真是金門人共同努力追求宏遠、高遠的理想目標,所以我把它們聯合作為我的標題,提醒大家注意,進而一齊努力來實現它,完成它。 金門大佛園區,預定興建在金沙鎮金龜山四周一百二十公頃的土地上,將來勢必成為一個遊樂觀光園。而大佛擬建在海拔高約四十四公尺的金龜山頂,大佛高一六O公尺,基座五十公尺,離地面高度約二五O公尺,遠望聳入雲端,高貴壯觀無比。大佛四面各有一座大門,八方還都各有一尊六十公尺高的大佛,形成一座城池,加上一間供人朝拜雄偉堂皇的寺院,可想這工程是何等浩大,何等艱難啊!工程圖正由明乘長老在大陸請名設計師設計中,不久就能呈現出來。佛說,願多大,力就有多大,有願必成,讓我們共同為子子孫孫做這件大事吧!誠如明乘長老在召開第一屆第三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致詞所說的:「興建金門大佛園區,希大家同心協力,多為金門發點心、付出一點力量來。金門有很好地理環境,未來金門希望很大,希望各界一起來推動大佛園區開發,早日促其動工,早日促其完成,以帶動金門繁榮,讓金門觀光發展起來。建設好金門,大陸與臺灣民眾來觀光,才不會令他們失望。」 金龜山為東西走向,其地勢西高東低,頂部形成兩山峰,兩山峰之間略微平緩的山凹處的南側,有金龜山貝塚遺址,屬於史前時代的文化資產之一,它蘊藏著有關金門住民過去生活行為的訊息,可供考古學者研究探討先民文化發展的過程和變遷。據考古學研究推測,金龜山貝塚遺址的年代最早,約距今九千年前。(金門己發現的貝塚遺址,較為人所熟悉的兩處一復國墩遺址大概約六千年前,二浦邊遺址大概約三千年前。另烈嶼也發現青岐、后頭等遺址。)文化資產畢竟有限,我們必須善加保存利用,喚起更多人對文化資產的重視。 今(九十六)年四月四日,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第一屆第三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會後安排各位董事、監察人金龜山參觀大佛園區,從金城驅車前往約四十分鐘的車程,因為有一段坎坷崎嶇不平的山路,頗要小心慢駛,到達山頂一處原駐軍鋪設水泥的小廣場,俯瞰西園鹽場,宛如河海,俯瞰文化園區,像是一座美麗的聚落,遠望可太武山與大陸,景色怡人,如將來開發成功,必定是金門最偉大、最壯觀的風景名勝區。雖然當天風大寒冷,明乘長老興致勃勃又向性海法師、心育師父、陳昆第、林成炎、盧志權等董、監事以及文化局郭課長、地政局李課長等陪同人員,談起他十七、八歲在金門服役當兵時,深受兩位老太太愛顧的往事,讓他終身感念不已!非常遺憾,因為野草叢生,我們已無法進入金龜山貝塚遺址參觀,好東西不能讓愛好者欣賞,十分可惜。如果能夠列入大佛園區規劃工程範圍內,力求避免破壞,同時要彰顯它的文化價值,這不是更能發揮它的價值功能嗎?為什麼要反對大佛建在金龜山上呢? 李縣長炷烽執行董事,有鑑貝塚遺址保留維護的重要性,在會中指示金門縣文化局,應編列經費預算,配合大佛園區,聘請學者專家再作金龜山地表調查和地質探勘,規劃貝塚遺址成為可以進入參觀娛樂區,以有效保留其先民的文化史跡,讓大佛園區與貝塚遺址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同時李縣長強調,建設大佛園區,必是以人為本,要注重環境的保護,文化史跡的維護。金門大佛園區的開發是要帶動地區各項產業、交通、觀光,甚至宗教的全面發展;有關環境保護、古蹟維護、以人為本的環境開發,一定會請專家學者群來做一個合理的研究。基金會興建大佛園區不是謀利行為,從事宗教事業只有犧牲與奉獻,也希望提出評論指教的好朋友,以後在董、監事開會時,歡迎他們來列席參加,參與後才會了解明乘長老對於園區的宏遠構想與抱負。以免誤解熱心的董、監事與工作人員的付出。希望大眾深入了解,不作無謂批評,令大眾裹足不前。縣長舉例說,星雲大師在台南縣政府附近一個重要的地段,開發了一座雄偉的佛光山道場,它之所以能興建完成,就是因能獲得社會大眾的認同與支持的成功案例,值得我們效法。他並指出,這些參與者都是一番苦心,大佛園區開發是一項艱難的事業,也是一項千秋事業,希望能帶動地區整體的發展,希望獲得社會大眾的認同與支持。 吳立委成典說,大佛園區立意是良善的,讓金門走出悲情,雖然過程曲折,但很了不起,有挑戰性才偉大,也彰顯其重要性,希望大家一起努力,讓金門大佛早日動工完成。當有那麼一天,我們抬頭仰望在寬廣遼闊的天空中,有一尊慈悲的大佛高聳雲端,將讓我們感動而熱淚盈眶,膜拜不已! 我雖然是在驚恐婉拒不能與不得已的情況下,接任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的總幹事,但是清國仍然以歡喜心,感謝董事長暨各位董事、監察人的愛護栽培,給我服務大眾的學習難得機會,希望今後大家多給我鞭策指導,讓我做得更順利。誠如嚴長壽說的:「學做自己與別人生命中的菩薩」。唐、儲光羲詩云:「衣食既有餘,時時會賓友」。我把它改成:「衣食既有餘,發心做義工」。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多為我們的子子孫孫做一點點奉獻,這是很意義,很有價值的義工。我一向很崇拜宋大學士范仲淹,積善精神,行善的表現。 我曾熟讀他的《岳陽樓記》,有一次金門書法學會要開展,我正又再讀它,心血來潮,就以一件,八條幅書法作品寫完全文送交,迄今我再未曾寫過這樣長的書法,也從未感受到我寫它時的那種流暢瀟洒的快感,二小時一揮而成,滿心歡喜。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令我感動。他念念在利益群眾,不願自己一個人享樂,令我仰慕。范大學士的德行高遠,當然我也許無法效法,只表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仍心嚮往之」的學習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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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餅乾與網購電腦
上網訂購一台電腦 擅長組裝電腦、對於軟硬體都嫻熟的朋友阿四,週五傍晚前來串門子,正巧工作室的一組電腦作業系統出了些突發狀況,那是已經超過三年役期的Macintosh G-4機種,陪我日夜操勞已瀕臨退休的二級裝備。「可以除役了,這機器已經不堪負荷,況且舊系統也差不多該淘汰了,換台新的機器吧!」邊嚷嚷,他隨即上網查詢了適合我工作用的新款機種。運算速度、記憶體、硬碟容量、顯示卡等級、搭配的作業系統等等。嘩啦啦列印了一疊相關資料,我約略瀏覽,價格在我所理解的範圍內,就請他即刻上網訂購。 網路公司在第二日來電,確認訂單及付款方式、送貨時間地點,一切循著網購時代的流程。星期天上午,快遞公司來電約定日午點之前送抵貨品,但我中午計畫外出,除非他確定十二點之前準時送達,否則我建議改為週一上班時間交貨。 週一上午十點,快遞送來貨品,我當面點收。阿四也在中午趕來,他替新的電腦安裝了新的作業系統,重整硬碟,並且依照我的作業習慣,把硬碟分成系統、作業、備份三塊區域,然後安裝工作所須的字形及設計作業軟體,逐一測試完成,整整耗費了一個下午。儘管業者宣稱新系統速度如何突飛猛進,設計所需安裝的軟體、檔案資料、進行中的系列工程,仍須一一移植轉檔,一刻也不得省略。 阿四是我的莫逆之交,我們曾一起服役海軍,後來結為好友。他稱得上是我的電腦啟蒙與顧問,在轉型的1998年前後,我一邊維持著手工完稿的設計工作,一邊商請阿四替我進行電腦作業環境的架構,他擁有這方面的天分與興趣。通常他先逐一操作過所有軟體,熟悉各種功能特效,然後利用夜間空檔,一一傳授於我,因此我得以順利的跨越新科技與舊手工這道藩籬。 眼看一切就緒,網路測試也順暢無礙,卻在最後一個編輯軟體安裝過程中,出現意料外的障礙。原來新的雙CPU增快了速度,卻放棄了因市場萎縮的繁體中文排版軟體的可相容性。如此,我們原先計畫更新作業環境的企圖失去了功效。這組外觀摩登時尚,如便當盒大小的精緻高科技產品,現在無法符合我的預期需求,況且網路公司並沒有在產品功能上註明。阿四立即上網填單聲明退貨,原因是無法相容舊有作業系統。估計週二,快遞公司會前來收取退貨,網路公司則退回交易單,我那老態龍鍾的二級戰鬥裝備,只得暫時委屈,繼續維持當前的進度,靜待下一次更新的機會。幸好,主力機器一切狀況維持正常運作。 平白忙碌一場之後,起碼獲得一個資訊,MAC電腦正進行著一次大革命性的改版,無論系統或者作業軟體的相容性。 手工餅乾發表宣言 和昔日同窗舊友的小聚會,引起一次小小的發想。已經脫離職場許久的同學阿雪,準備了她和先生親手烘焙的餅乾、牛軋糖,口感風味都好。大夥吃出興致,順勢起鬨,提議乾脆大家一起來鼓吹行動,把手工餅乾推上網路行銷。老吳當場志願負責進棚拍攝餅乾,小惠說她善於包裝盒設計,林桑正好熟悉一家網路行銷公司,可以把產品推進網路平台,我別無選擇,只好硬著頭皮接下文宣撰寫,為手工餅乾編寫一則短文,放置網路讓消費者認識新產品。 和阿雪短暫的閒聊裡,我獲得些許靈感,迅速編寫了一篇關於手工餅乾的宣言: 「必須澄清,我一向不善於待在廚房,既沒有什麼百年老店的招牌封號,也絕非出自於任何經典傳承的手工世家。我和身邊的男人,與大多數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過、投資創業過、偷懶閒適過、放逐周遊、四處遊蕩、看過玩過吃過。 去年,我們在經歷過四十歲這個進退茫然,什麼都不能確定的時刻,突來的念頭,想為自己製作一種能滿足味蕾欲求的餅乾或者牛軋糖之類的點心。雖說是為了自己而下定決心,我必須嚐遍周遭所能接觸過的各式糖果餅乾,才能確定什麼樣的口感與風味最能讓自己滿足而且眷戀。 你可以理解,一旦有了替自己製作一份摯愛餅乾的念頭時,當下對於風格與口味的高度堅持,肯定必須超越之前所品嚐過的任何糕點,否則,又何須浪費已經習慣的閒適與悠哉呢? 最初,我們品嚐自己的餅乾。然後,朋友造訪品嚐之後也覺得口感不錯,應是下午茶的好搭配。偶爾外出探訪朋友或接洽案子時就當作隨手的伴禮。接著,有人試探著向我下訂單。我們幾經反覆思索,斟酌再三,手作餅乾的初衷,只是為滿足口腹之慾,以及犒賞自己而立之年,可以依著自己的意思製作一份讓自己迷戀的餅乾滋味。至於引來友人的興致,遠超出最原先的預想。 一位事業與地位有成、重視生活品味的老朋友吃過餅乾後說:「我可以完全不必仰仗名牌,也可以名牌得徹徹底底。至於妳的餅乾,我必須慎重告訴妳,不應只留著造福自己的口腹。有絕對的理由,好的餅乾一定要與好朋友分享。」 我想,品味餅乾和烘焙一樣,都是一種態度。如同生命,十八歲、二十九歲、三十、四十、五十歲,不同歲數都有不同的賞味心情與口味偏好,所以我允諾我的朋友對於甜度偏愛程度的選擇權。 你不一定懂得烘焙,你當然無需具備關於烘焙的知識,我只是想與你分享關於烘焙這件事。餅乾是固態,麵粉經由固體的麥子轉成粉狀再變成餅乾;糖是固體而後變為液體再轉成固體,鮮奶、堅果、麥芽、香料也是,都經歷過各自轉變重塑的過程,最後成為我們輕嚼細嚐的各式餅乾點心。至於期間的搓揉 和、發酵膨脹都有一定的比率與時程。一旦進了烤箱烘焙,看著小麵糰隨著溫度爬升而逐漸舒展膨鬆;色澤由白皙轉溫潤,然後趨於金黃而終於呈現無與倫比的誘人色澤,那是一段賞心悅目的視覺饗宴。我如此形容,如果你親眼目睹一塊餅乾的烘焙經過歷程,我想你一定會感動。在細嚼餅乾的同時,你因此能感受到身為餅乾的一份榮耀與誠意。 所以,你現在吃的和我吃的一樣,是一份為自己誠懇手作的牛軋糖果與阿雪的風味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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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
如同絲緞湖面上的美妙皺痕 令你心動 那是春天金翅雀般的少女 羞怯而笨拙的謊言 至於少婦情人 狡獪迷人的說詞 則像暗夜湖畔閃閃流動的螢火 供你讚嘆玩味 那些諂美的人 寒暄 朝你致敬 映著理性輝光的臉龐 在魔鏡前揣測算計 生存與靈魂的距離 你微笑洞悉一切 並以謊言驅離克隆 和決定論者 你釋放歧義如漫天飛鳥 讓旋律曲折如生命的姿態 但你終究不解:為何 泉湧一樣的憂傷 總伴隨把你淹沒? ──機器人感覺詩之一:謊言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電腦問世之後,計算機領域的科學家們開始討論「電腦是否具有或總有一天可以具有思考的能力」這個問題,甚至把哲學家、語言學家都捲入了這場科學論戰。當時一位數學家涂靈(Turning)就提議用一個知識層次上可操作的測試實驗來取代無休止的形而上的辯論,這就是著名的涂靈測試(Turning Test)。 這個測試實驗是這樣設計的:有三個隔離的房間,中間是一個測試者,分別以電腦打字與隔壁兩個房間對話,這兩個房間中,一個是人類,另外一個是電腦。測試者不斷詢問兩個對話者,藉以判斷何者是人類,何者是電腦。而兩個回答者都要想盡辦法讓測試者認為他才是真正的人類。也就是說,電腦必須設法欺騙測試者,好讓他做出誤判。當測試者(人類)無法判斷與他對話者到底是人類還是電腦時,我們就可以說電腦具有與人類相同的智慧,或者說電腦就具有思考的能力。 涂靈測試的提出平息了大部分「思考機器(thinking machine)是否可能」的爭議。當年涂靈預測大概五十年後,科學家應該就可以設計出ㄧ台會思考的機器。現在,五十幾年過去了,涂靈當年的期盼顯然已經落空,或者至少還要再等五十年。 儘管如此,涂靈測試仍然是人工智慧領域一個經典的創見,這個測試有趣的地方是把電腦模倣人類智慧的指標建立在「說謊」能力上。 認知科學家認為,兩歲的幼兒伴隨著語言發展同時開始出現「說謊」的能力,這個時期的謊言比較像是語言的遊戲:一種介於印象、幻想和語言符號的對照遊戲。一旦到了學齡兒童階段,基本道德和價值觀念逐漸成形,謊言變成為掩飾不被接受行為的的一種手段,透過說謊來保護自己或獲取短期的好處。這種行為其實如同其他生物,為了解決生存問題所演化出來的解題機制。 但人類與其他生物最大的差異在於:人類擁有組織語言符號的能力。因為這個獨一無二的能力,語法、意義、想像、思考便是由此繁衍而成。語言正是人類建構文化系統的關鍵工具,它連繫、累積、傳遞、演繹人類的生活經驗和知識,最後堆砌成巨大的文明城堡。 而隱身在這個光明正大的、耀眼的理性工具背後,正是「謊言」這個小小的罪惡。透過「謊言」,人們可以逃離嚴密的集體意義、逃離巨大文明社會的制約,以便回到自我的真實感覺,在那個被理性拋棄、被道德排拒、被記憶遺忘的角落裡,我們被迫面對原始的生命狀態──所有未經修飾的困窘、喜悅和悲傷。 所有的小說家、詩人和哲學家都應該是善於說謊的。他們借用、移植,以及編造了語言的意義。他們提供了一個個恣意想像的花園、痛苦靈魂的庇護所,或是自我圓滿的理性王國,讓人們得以從幼兒惡作劇般的語言遊戲中獲得說謊的樂趣;或藉此得到更安適的生存意識狀態。 這就是為什麼對於人類如此輕而易舉的行為,對電腦卻如此困難。如果有一天,電腦也有生存的壓力,有了逃避的動機,也有了自主性地社會價值認同的矛盾痛苦,也許我們真的就能夠設計出一台符合涂靈期待的「思考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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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香居
「我們經常會想,我的祖先從那裡來,我為何居住在這個地方而不是另一個地方?在我居住地之外,我較近的同宗同族還有哪些人,他們住在何地,又因何到了那個地方?我祖父過世後留下一本簡單的家譜,封面用毛筆端端正正地寫著『潁川陳』、『木本水源』,扉頁有本族的昭穆,譜中載述自清康熙以來列位祖宗的名與字,以及墓塋所在和方位,自然,末尾依次是我的祖父輩、父輩和我這一輩的名字、出生日期和時辰。因此我知道,我們來自河南的潁川,最遠在康熙時祖先已經移居金門,而祖上墓塋都在烈嶼某山。每當撫摩這冊已經有點殘破的家譜,我都激動得眼淚要奪眶而出,這種心境,那些沒有經過上世紀六十年代劫火的人是不太可能體會的。如果沒有這本家譜,我不可能知道高祖以上一丁點的情狀,也不知道祖上的墓廬就在烈嶼某山,當然更不會知道,我們的祖上是怎樣經過千辛萬苦從潁川走到金門,又在金門定居、繁衍。」 ──陳慶元<蕭永奇贈我金門宗族文化>(2005) 明天,又是清明。昨天,細雨霏霏,與明哥、森哥,同行前往三芝鄉北海福座的父親靈前上香,望著印著「子孫永遠奉祀」的蓮座靜靜地立在北台灣一角。父親遙望何方,二十歲離開的湖南山城?逾七旬時賦別的金門島鄉? 「把你祖父、祖母、父親的姓名及居住地名抄給我,我回去後就幫你找。」陳慶元邊說邊看著我寫下「湖南省武岡市高沙丘塘楊家」。「可以了,應該找得到。」 清明前夕,陳慶元來台北,臨時借用了朋友提供的台灣手機,人在新光三越廣場仰望著一○一大樓,忽然想起我:「這是我的第一通電話,打給你,還真的通了。」我正搭捷運在台電大樓站,要到龍泉街的舊香居參加「三十年代文學風華」展,接到他的電話,感覺彼此的文化磁場真強,「舊香居見了!」 舊香居。魯迅、茅盾、徐志摩、郁達夫、胡適、許地山、張愛玲……,一冊冊三十年代作家的原版書羅列著,連寫《漂鳥集》的印度詩人泰戈爾的簽名照也出土了。「這位來自福建師大的前文學院院長、現任協和學院院長陳慶元教授,金門人──」一位陌生訪客的出現,我把陳慶元介紹給舊香居的女主人吳雅慧以及秦賢次、林景淵、趙天儀、魏德文、蔡登山、應鳳凰等台灣藏書界的聞人;我們也立即與編《郁達夫南洋隨筆》的秦賢次討論起郁達夫<亂離雜詩>裡寫給金門人陳仲培的那句「河山兩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的背景故事。金門,因為陳慶元的出現,迴盪在小小的舊香居,飛入三十年代文學風華的一小行。 該怎麼說陳慶元呢?與他初次見面在金門總兵署的二○○五世界金門日,第二次會面在吉隆坡的二○○六世界金門日,第三次交會在台北的舊香居。我始終無法清晰描繪他的輪廓,一如他名片兩面的頭銜,一面印著「福建師範大學協和院院長、博士生導師,福建師大一級學科博士授權點帶頭人,中國韻文學會副會長,福建省文學會會長」,另一面印著「福建省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一面是「學術」,一面是「政治」,政治面又往往模糊了他的學術面。我甚至弄不懂他的研究領域,忽略了他擁有《賦:時代投影與體制演變》、《福建文學發展史》、《文學:地域的觀照》等二十餘種重量著作,他主攻的魏晉南北朝文學及近年致力的地方文獻學,已然建立了權威。他的經歷、名銜,堪稱一號人物,但形之在外低調、話不多,他也不是大塊頭、濃眉大眼的外顯者;隱藏型的性格,在人海中容易被淹沒,他的身分又必須常在公開場合唱腔,免不了的政治語言,譬如在吉隆坡的世界金門日,他上台呼應李炷烽縣長的金門作為一國兩制實驗區構想。這時,大家看到、聽見陳慶元了,卻是一個比較像人大代表的陳慶元。 這回在台北,我終於看到回歸文學面與鄉情面的陳慶元。我們在舊香居以及他下榻的君悅飯店,見了兩次面,聊了很多,我沈浸在他的生命情境中。一九四六年生於廈門的陳慶元,先是從祖父留下來的一本家譜,再由一九四五年父母一張結婚證書上的「黎嶼」籍貫記載釐出了「烈嶼」身世,祖先的方位竟是在一水之隔金門島外的烈嶼湖下。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他隨著「旅居福建省金門同胞探親團」搭乘鼓浪嶼號,首度踏上金門的土地探親訪祖,他在尋訪祖墳後,面向大陸的海面悠悠然嘆道,「回望他鄉是故鄉」,倘若祖輩當年沒離開這裡,如今的他、如今的故里又會是怎麼樣。啊!故鄉,故鄉是甚麼,作家王鼎鈞說的,「所有的故鄉都是從異鄉而來,故鄉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站」? 回到祖先的來時路,陳慶元的鄉情地圖正式寫印上金門這一站。此後四度金門,他開始去尋找島嶼的歷史記憶。他走到魯王墓,想起林樹梅詩<修前明魯王墓即事>:「蒼茫雲海懷王孫,遺骨猶存亂石根。島嶼十年依故老,東南半壁望中原。地經兵燹無留碣,字蝕莓苔有舊痕。從此青山妥抔土,春來杜鵑莫啼冤。」隨著詩境走進南明,也從魯王朱以海疑塚、真塚被發現到立新墓的上下三百年過程,深刻經驗到「春來杜鵑莫啼冤」王魂無所依歸的南明之重。他又拜訪南明兵部尚書盧若騰的賢聚留庵故居及盧氏題於永曆辛丑十五年的太武山「海山第一」石門關,感於盧若騰的氣節文章,他寫了篇<南明金門詩人盧若騰>發表在北京的《中國典籍與文化》。在他心中,盧若騰是位詩人,有著土地感與歷史感的詩人;而詩人,正是陳慶元年少追逐的夢想,他敏感、帶點沈默的幽邃氣質,的確也具備了詩人的條件。陳慶元沒當成詩人,卻在金門的南明史找到了一位令他心嚮往之的詩人──盧若騰。 南明回到現世。二○○四年十月十二日,中國國家圖書館在北京召開為期三天的「地方文獻國際研討會」,他原本是被安排主持第二場研討會的,臨時與第一場的主持人交換,這一交換不得了,因為換來的是來自金門家鄉的文史工作者蕭永奇與葉鈞培共同發表的論文<金門族譜編修之回顧與展望>,京華巧遇故鄉人,再因緣際會主持了攸關自己島嶼身世的族譜論壇,激動之情不言而喻。他發現自己與金門的根源未斷、情緣未了,必須薪火相傳,他要在福建師大文學所就讀的女兒陳茗研究金門,《近十五年金門文學之研究》的碩士論文就這樣誕生了!與陳慶元在台北見面那一天,陳茗正在福建師大文學所博士班的考場上,如果順利考取,博士生導師汪毅夫正是祖籍台灣的《金門史稿》作者之一。 陳慶元在政治之外,為自己找回了一張返鄉的文學地圖。現在,置身在台北三十年代文學風華的展場,他回轉過來要幫我尋找我那張失落的返鄉地圖。遇見陳慶元,在舊香居的文學原鄉,也在父親長眠的異鄉。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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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劇場尋找自己的身體
不管你常處於現實世界,會偶而借用獨白走進內心世界,不管你是歡笑或哭泣,美麗或哀愁,你就是獨一無二的你,你可以很現代,可以走回歷史記憶,可以幻想、可以提問、可以質疑,也可以在一齣戲中尋找自己的身體,驗證有形和無形的存在。 人生就是一場戲,台上台下,我們可以既是觀眾也是演員,只要能多元轉換自己,任何角色都是可以跨越演出的。我的藝術家朋友們,常常帶領我走進不同的劇場,我也因此吸收、學習到許多,我越來越喜歡看戲,特別是另類的、特殊的戲劇。 第一次去看「帳篷劇」,就留下了難忘的回憶。日本『野戰之月』劇團導演櫻井大造說:「帳篷劇場並非空間的概念,而是因時間的概念而存在的……它也是想像力的『緊急避難所』……分隔帳篷劇場內外僅只一塊很薄的布而已。假設強風吹來,現場便會慌亂起來;假設豪雨來襲,連台詞也被打斷。不斷有很多東西入侵的場所就是『緊急避難所』,它無法保證任何的安全,因而一定要在不斷的鬥爭中才能達成表現……在這裡發生的表現,瞬間來了,瞬間消失,卻非消滅,越是壓抑越出現浮力……」我後來幾次再觀賞帳篷劇,一樣留下深刻的驚懾記憶,一再迴旋那具爆發力的片刻,不管就演員或觀眾而言,那都是精采難忘的片刻。 差事劇團的演詩劇──『子夜天使』也是我所喜歡的,猶記得看戲那天是情人節,心情因此特別不一樣。 『《子夜天使》透過一個詩人與兩個化身為母親與天使的幽靈演員,展開詩句的演練。它透過南韓詩人金南柱的詩作為文本,進而創作出另一對話之詩,而完成一能量豐沛的演詩劇。這是一個儘量運用身體形像、少用語言來表達的作品。它融合著幻想和現實的雙重元素;最終,兩個元素又將相互擷抗。此作原著重在融合文字、影像、繪畫與傳統藝能於劇場架構中,展開劇場意象創作的再實驗與創作。』 我後來為它寫了一首詩: 『再多說一句告別的話\高矮胖瘦的影子都變白了\台上、台下一起跌入黑暗的恐懼\無數被封鎖的屍身\掙扎出一縷縷幽魂\在光與影之間嘶吼、狂歌\為成為邊緣人的苦難群眾\哭出血來\子夜,一個巨大的箱子\渺小的破鏡碎片\拼貼出一齣跨時空的戲\幽靈,不斷在帳棚裡迴旋\相互擷抗的水與火\不安的靈與肉\急欲尋找一張地圖\一個身體安置\越來越多的傷\越來越痛的感覺\ 飄浮在冷戰氛圍\埋藏在墓園中\紀念公園草皮下\不斷釋出芳香的魂魄\變身為詩人、母親、天使\一個個分裂的幻影\無法在記憶的河床安睡\水草們也忍不住哭泣\眼淚掀起狂濤\淹沒了另一批觀眾\幕前、幕後的影子\只能悄悄退出\讓一根火柴擦過傷痕\苦難,偽裝成一份禮物\送給明日甦醒的胚胎\告訴他\這個世界遺忘的事』。 因為這首詩,我與「差事劇團」有了美麗的聯結,後來他們每一齣戲,我都會早早去預約訂票,看戲時的思考更深、理解也更多了。我最近一次去看他們的戲「拜金歌劇」前,還熱中的去信討得完整的劇本,很認真的研讀,希望可以學得更多歌舞劇的技巧。 戲看多了,那些另類而多元的場景總讓我陶醉、回味不已;不管是在倉庫、工廠、廢墟、荒郊野外、都市邊緣的一角、廢置的啤酒廠、邊緣地帶的小公園、災區、樂生療養院的大樹下……我都覺得那舞台下、底層現實人生所夾雜的無奈、殘缺面,比一切戲劇都還要精彩、更加感動人心,因為它的悲劇性更強,那無法解脫的宿命之苦,總是久久盈繞我腦海,讓我思索更多…… 長久以來,我在不同的場域悠游欣賞,體會另類的戲劇,不管它是社區劇場、環境劇場、行動劇場、帳篷劇、舞踏等……都深深抓住我的心、我的眼。 這些深具實驗性的表演藝術,演員來自各個領域,具有不同的職業、身分,雖然不是專業出身,在表演水平上難免參差不齊,藝術質感有時也顯得不足,但他們的熱誠、真摯、散發的無限熱力及豪邁性格,總是讓人感到驚心、狂喜;有別於一些戲劇充斥的意識型態和商品包裝,這些異類的表演呈現的戲劇主題,總是生命力十足,不管是社會議題、環保概念、生態保育行動、災區的藝術集體治療、WTO衝擊下的台灣農村現象徵候、核廢料貯地問題、原住民、殘障者、弱勢族群問題的探討等等……一切揭發時弊的戲劇內容都讓人印象深刻,也啟發觀眾延伸更多的思考。 藝術表演,含概了歷史、社會、政治、文化、藝術、身體的反省……但在一個愈來愈被私有化、商品化所盤據的現代社會中,人們的自主生存空間是否還充足呢?該如何保有傳統美德、又能創造新契機呢?當一齣戲從「規範」中釋放或解放出來一些東西,它能真的帶動社區的互助組織,讓疏離的人群關係增進一點人性的溫暖嗎? 當文化藝術得符合於觀光潮流下的趨勢反應,且被冠上觀光使命,還得同時努力拉升、活絡商機時,「在地文化」還會有發展的空間嗎?還是每一齣戲,每一個演出者的身體都變成一個媒介,無限在被借用、利用,以呈現不一樣的訴求和議題呢? 如果一齣戲,只是在做一種表象包裝,刻意打造一種形象,那必然會產生荒謬、離奇的結果,相反的,如果一齣戲可以導引人們的思維切入現實社會,即使那是一個不被特別關注的縫隙,終究還是會產生不凡的影響力量。 經歷一場場的戲劇洗禮,它啟發我另類思考,每次屏息觀看一齣戲,內心澎湃不已時,我總會連帶想起家鄉金門,不知他哪一天才能真正開發出獨一無二的戲碼,留住更多戰地記憶,推動更多的藝術之美? 我想,金門的展演場地,可以在軍營、碉堡、坑道、防空洞等,他可以創意設計出──坑道劇場、碉堡劇場、防空洞劇場、花崗岩劇場等,可以演出一場場的戰史、兩岸悲情故事,甚而地雷劇、爆破劇、地下喊話等……他可藉用不同的媒材、戲劇,邀請各地劇團來認養一座碉堡或坑道,大家共同演出史詩一般的戰地之聲,這樣的『地景藝術』,將是金門的優勢,因為碉堡、坑道等窄小的空間,正好可以擴大戲劇張力,讓聲光更加有魅力。 但願不要再有人只想把金門變成一座充斥聲色犬馬的「賭場」,而是想把它還原、打造成一座深具藝術之美的島嶼,但願那時他所推出的戲碼,可以清楚照見金門人生活的本質,那些活生生、血淋淋的戰地故事,也引導每一個觀眾,勇敢去觀照人們甚少正視、不敢正視的陰暗角落中存在的諸多問題;那時,我們就可以在劇場尋找自己的身體,那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身體,不是一具昏睡、麻痺、被約制的身體,那身體中存在真正的感受、充沛的愛、敞開的胸懷,也有一個優美的靈魂,帶領我們走過戰火記憶,展開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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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定位
談金門的發展,首先應談定位,假如不先定位清楚,就會變成亂槍打鳥。那麼金門,到底要成為怎樣的島嶼? 眼見廈門蓬勃發展,一日千里,金門人有一點急;眼見台灣有一點蔑棄,經濟凋敝,金門人有一點氣。金門在氣與急之中,時常揮空拳而呼號,為自己壯膽,為自己打氣,事實上呈現金門的無奈與無力。 金門人要了解自己的處境。從政治上說,金門沒有台灣不貴;從地緣上說,金門沒有廈門無用。金門對台灣的牽引作用,是它現階段的政治價值,金廈生活圈的形成,是金門追求發展的方向。 金門在兩岸政治中,出現微妙的推拒現象:台灣半推,大陸半拒,金門猶抱琵琶半遮面。這是目下的政治現實,使金門英雄無用武之地。處在這樣的政治夾縫之中,正是我們思考金門未來的時候:金門要成為怎樣的島嶼? 一、工商之島?金門有沒有成為工商之島的條件與利基,有沒有機會成為香港與新加坡,應過細從地緣政治、兩岸發展與國際環境,提出明確研究資料與數據,使民眾明瞭可行不可行? 二、養生之島?金門的空氣新鮮,生活步調緩慢,環境安謐,治安良好,人民友善,適合建立養生村,讓離退之人在此安身立命,樂度餘生。金門誠然有這些優點,但是金門也有它的不足,譬如醫療與交通,這些問題有沒有辦法克服、改善與解決? 三、博弈之島?金門開放設立賭場,有人興致勃勃,認為以金門的歷史地位與地理條件,可望成為澳門第二,觀光客載途,日進斗金,金門人就大發了。因此,一聽到開放賭場就振奮,以為這是解決金門經濟的萬靈丹,然而有無從全方位仔細研究與評估,利弊得失何在?能否成功? 四、副都中心?廈門是一個工商島嶼,自五口通商之後,廈門就是閩南對外門戶的樞紐,金門可以沾廈門的光,將來成為廈門的衛星城市、副都中心,發展成為高級水岸都市、花園島嶼、別墅特區。金門有沒有這樣的條件與希望? 這些都可成為金門發展的選項。首先要問金門人,你要把金門變成怎樣的島嶼?你想過怎樣的生活?其次要問,金門的條件可否發展成為你夢想中的島嶼?金門人有沒有評估?有沒有能力評估? 因此,金門不妨開個「國際標」,請國際上有能力的公司,從地緣政治、兩岸關係、全球發展,以三十萬人為理想居住的島嶼規劃與評量,找出金門的價值與定位,以及它可能面臨的衝擊與演變,定出金門的發展方向,讓金門人發現自己、了解自己,走出自己的路。 台灣一直在利用我們,從反攻前哨到台獨的敲門磚;大陸也不斷在利用我們,從東西方角力試點到兩岸接觸平台。金門一直被人迫害與左右,我們今天應尋求擺脫這種命運,找出自己的座標、發展的方向。 這樣的定位,可以看成金門「國土憲章」,以後不論誰擔任地方首長,就按照這個藍圖,這個主軸方向發展。這樣的發展有整體性與延續性,不會各人一把號,各有所蔽,各自為政,以減少重複建設與資源的浪費。 古人說:「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假如我們自己對金門的未來發展方向與定位,了然於胸,知道甚麼對自己發展最為有利,就應結合全民的意志,勇敢的發聲與抗爭,朝既定方向努力、全力以赴。 那麼請問金門人,你到底想把金門發展成怎樣的島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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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鎖金廈─幾夥台灣人的心聲
三月廿三日,再度隨父母返回安溪老家,參加今年農曆二月初六、七日「華堂府」施府大人的進香盛會。活動結束,告別親友,驅車至廈門,預定搭廿七日班船返金,但見和平碼頭附近海域籠罩薄霧,由於悶熱無風,大有轉為濃霧之象,十時許,購票、通關登上同安輪,乘客約百人,以台灣旅行團客、台商居多,金門客二十餘人,船艙內不時有服務員蚵仔麵線、肉絲麵及各式飲料的叫賣聲,霧愈來愈重,近午時分,廈門港的職員登船,宣布因為能見度不及七百米,到下午三時前都列為黃色警戒,船不能出港,並勸導旅客下船至候船室等候,有十幾位台灣客堅不下船,其餘旅客都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到候船室。 旅客大廳擠滿了從同安輪下來的旅客,以及陸陸續續趕到的人群,有的買方便麵果腹,有的三、五成群聊天嘻笑,有的打電話回台灣,查詢台金飛航情況,不同的角落也存在著不同的景象,探親、觀光、經商、開工廠、婚姻仲介或來大陸打工的,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談論著不同的話題,共同的祈求,則是希望老天幫忙,讓霧散雲開好還鄉。 大廳左側一隅,約略卅人的觀光客,談論大陸遊旅的種種,對所到景點之景色,感到不虛此行;對大陸人的看法,認為不像民進黨政府宣傳的那麼如洪水猛獸般,語言相同感情自然流通;大包小包滿行囊的大陸貨,覺得是物超所值,如果說這一夥人有什麼怨言,那就是對大陸寺廟收門票不太能理解,尤其還有分段收費,進大佛殿收一回,進邊間要禮拜另一尊菩薩又要收一回,他們認為如此作法對神明不敬,按道理,敬拜神明全靠一份虔敬的心,或多或少添些香火油錢則是隨緣,硬性收取門票,使廟宇商業化,失去了其聖潔與莊嚴,致信徒卻步。 大廳中央兩根柱子下方,分別有環柱構築的四方椅座,幾個台商模樣者,正數落著扁政府的醜陋行徑,不會搞活台灣經濟,只會「空嘴薄舌」地拚那些正名、制憲的無聊政治,欺騙無知識的老百姓不打緊,害他們在台灣的營生做不下去,紛紛來大陸找商機。尤其對扁政府不知改善兩岸關係,營造有利的大陸投資計畫和環境,讓他們在大陸單打獨鬥,無不怨聲載道,有幾位台商旁邊依偎著似是來送行的美眉,由於年齡懸殊,形成一幅既不協調,又十分奇特的畫面。 大廳入口處廊下,兩位中年人口嚼檳榔、嘴叼「中南海」香煙,隨興攀談,互相介紹,分別來自台南、嘉義。他倆都是請了假要回台灣掃墓,二人「三字經」幹譙不斷,說是枉費當初投票給阿扁,如今把台灣搞得亂糟糟,他們空有一身技術,在台卻無用武之地,只好到大陸來討生活,每月薪水不到四千元人民幣(在大陸已算高收入),自己花用不多,餘著拿回台灣給家人僅夠糊口,他們最受不了台灣方面稱他們為「台商」,事實上,他們是標準的「台工」,在為自己也為大陸拚經濟。 許是經常穿梭兩岸三地(台、金、廈)的一位台商,正在大廳角落一個賣茶葉的攤位,發表他的經驗之談。他打電話得知金門機場、海港亦因濃霧關閉,他說,既使廈門船今天可以開往金門,他寧可留在廈門也不要去金門,旁聽者問何故?他說曾有滯留在金門,為了搭計程車及住宿被敲的不愉快經驗。所言是否事實不得而知,但是,口耳相傳下來,對金門的觀光旅遊服務業者的負面影響至鉅,當為地區同業者引以自律,以免自損商機。 濃霧不去,下午四時許,大廳傳來廣播聲,宣布今日廈金航線停航,十幾位在同安輪上只差沒在頭上綁白布條抗議的旅客也悻悻然地下船出關,期待明日霧散天清,讓旅人們踏上欲往的行程。但是,這幾夥台灣客的心聲,對照著台灣在一堆「政治撈仔」的蠻幹,滿天烏雲或可以「政治濃霧」形容之,就不知這一團「濃霧」何時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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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傳,名不虛傳
銘傳大學建校五十週年校慶,於今(九十六)年三月廾二至廾五日,分別假臺北、桃園兩校區舉行。金門銘傳校友分會會長陳水芳率領黃景舜、蔡顯然、施淑珍和筆者前往致賀。銘傳校友總會長盧明珠號召,海內外各地一、二百名校友,也不辭辛勞,遠渡重洋一起回娘家,向母校五十大壽,祝賀生日快樂,也向百歲人瑞創辦人包德明老校長,這位銘傳人崇拜的偶像請安祝福,祝福她壽比南山,福如東海,永遠領導銘傳人,她是銘傳的精神領袖,是銘傳之寶,也堪稱為國寶級的教育家,是位很讓銘傳人感佩的傳奇大家長。 創辦人的創業辦校精神,愛護學子的用心,連老天爺也感佩,所以校慶的天氣完全配合學校的活動演變,老天爺不忍讓這位慈悲的她老人家擔心,真是令我們既感動又驚訝。廾四日下午二時校慶運動會開幕典禮,在桃園校區新建的四百公尺標準運動場舉行,風和日麗,春日暖陽的好天氣,正適合銘傳的美少年男女,表現創意啦啦舞蹈錦標賽的清涼服裝秀,全場生氣蓬勃,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在場青春少年們洋溢著歡呼吶喊,以及悅耳的音樂聲響,歡樂笑聲充滿校園,運動場風景幽美,青山環繞著運動場,景色宜人,令我們嚮往徜徉其中之樂。典禮時在山壁上放禮炮,除了聲響,更別有另一番風味。我看青山多嫵媚,料想青山見這群美麗英俊的銘傳人亦應如是。下午六時千人餐會,在桃園校區小巨蛋舉辦,一百二、三十桌的貴賓,師長、校友坐定位觀賞表演,享用美食以後,老天爺才開始下起大雨來,我想老天爺對銘傳人真好! 從運動會開幕典禮中,可以體會創辦人辦校傳承「愛國、愛鄉、愛校、愛自己」的校風,表露無遺,大家會大聲唱國歌,在今日學校中實在是很難見的景像;運動員進場時,數百名校友穿戴整齊劃一,首先進場,贏得學弟妹,熱烈的歡呼與掌聲;各學院院長、各系系主任、各班導師教授,率領學生通過司令臺時,高喊向右看,向主持人李 銓校長行舉手禮,動作整齊一致,顯然是經過一段時間訓練的,才能展現這樣美好的成果。我在地區主持過校慶運動會,參加縣、中小學運動會,以及全國運動會的開幕典禮,未曾像這一次那樣地深受感動。我想是包創辦人、李校長平日對師生愛護與教誨的偉大感召,才能贏得師生如此高度的自我期許,展現卓越。 創辦人在致賀詞表示,她感到「五十年如一日」的心境,但這「一日」實際上卻有一萬八千多天之久。她說就是退休近八年中,每一日她仍舊到學校,但並非上班處理校務,是想聽一聽熟悉的上課鐘聲,看一看盡已盡職的教職員,朝氣蓬勃的學子。她強調:「一個敬業的人,可以說日日是好日,因為每一天都是無比的充實。」 百歲高齡的創辦人,精神飽滿,在慶祝大會上,雖坐著輪椅上臺,拿著抖動的麥克風,但還是慷慨激昂向學生呼籲:「在慶祝學校五十大壽的今天,我寄語年輕朋友,建立宏觀視野,用更開闊眼界,來從事生涯規劃。簡單說,身為銘傳人,不能只看眼前功課成績,而要同時兼顧政治、經濟、社會的脈動,有著全方位的視界,加上紮實的專業能力,便能立足於日新月異的變局中,充分因應,免於被淘汰。」創辦人就是如此認真、用情、專心地愛校、愛教職員、愛學生,才能贏得大家的敬重。 廾五日校友在臺北市晶宴會館聯誼餐會,包創辦人、李校長等師長蒞臨參加,當包創辦人進入餐廳時,一群老校友擊掌高喊:「包校長,我愛您!」、「包校長,我愛您!」、「包校長,我愛您!」………響聲不斷,包創辦人感動地哭了,坐定位後,司儀唱,請創辦人為我們說幾句話,久久沒有聲響,李校長說創辦人感動不已還在哭,她一哭就說不出話來,讓大家都深受感動。李校長說創辦人太久沒聽同學叫她「包校長了」,讓她太感動了。 餐會開場表演是銘傳大學啦啦舞,窈窕少女,穿著清涼秀,搖臀擺胸,手舞腳踏,看得學姊們興高采烈,鼓掌不停。有人戲喊,我們也想跳,就是不會跳,包校長您規定我們不准跳舞,跳舞就開除。可見當年包校長領導的銘傳校規「嚴管勤教」的政策,她所造就的學子,才能獲得在企業界「無銘不成商」的美譽。也才能培養出今日在座諸多從美國、加拿大、紐澳、日本、韓國等國家回校的傑出校友的「女強人」來,她們事業的成功,真不輸給男性。 民國八十八年銘傳薪火相傳,包校長交棒給小兒子李校長,李校長是美國雙博士,管理學家,他承先啟後,求新求變,深富國際觀,富創意,不斷追求卓越,決定開發多校區發展,臺北、桃園及金門等校區,十大學院、三十七個系、二十四研究所的規模,可謂盛況空前。金門校區就在這年成立,開設應用中文、公共事務,第二年又開設國家發展與兩岸關係、觀光研究所等四個碩士在職專班迄今,受到地區鄉親與各界的高度肯定和熱烈歡迎。李校長說銘傳第四度建校,將是在金門的田墩養殖區「從海上造地建校」,開創兩岸的高等教育。這次校慶邀請了兩岸大學校長四、五十名,蒞校舉辦第二屆大學校長論壇,金籍福建省師大院長陳慶元鄉賢,也從福州應邀來參加。銘傳與大陸大學能夠建立良好的關係,金籍陳院長德昭,不斷從金門前往大陸聯繫協調,真是功不可沒。 運動會結束,校友會張博士榮農組長、藍淑貞等人陪校友們赴藝術中心參觀,該中心主任黃建森博士,贈送我們佛像紀念座,親自為我們作文物、書畫導覽說明,這些作品大般是黃主任自己喜愛而收集的。接著陳院長德昭老師,帶我們參觀應用語文學院,這樓大是銘傳桃園校區最高的建築物,而應用語文學院是目前全國唯一以「應用」為發展目標之「文學院」,培育「即學即用」,配合時代潮流,開拓未來的人才。我們特別從一樓行政中心通過,院長說要讓我看,我送學校的墨寶「興學報國」就懸掛在中心內。學校對這幅書法的重視,並非我書法寫得美,而是這「興學報國」四字是包創辦人的教育理念,大家應貫徹力行,掛在行政中心,讓行政人員念茲在茲。 上二樓是應用中國文學系(所),院長也收集了一些金門的文物書籍以及中國歷代的書畫、古物開闢了一間古色古香的陳列室,供貴賓在泡茶,吃金門的貢糖時,順便參觀。院長帶我們從二樓直接乘電梯上七樓,在空中花園鳥瞰美麗的校區,遠看桃園、中壢的聚落,視野廣闊,美不勝收。然後再往下一層層地介紹參觀應用日語文學系(所)、應用英語文學系(所)等設施,設備現代精良,令我們嘆為觀止。最重要的學校提供了一些輔教自學的現代化設備,鼓勵學生課餘進修,這非常需要,值得學校效法。最後感謝林妙影師長的邀稿,讓我能在《慶祝銘傳大學五十週年校刊》,表達感謝,真是機緣難得,也謝謝林師長送我《慶祝銘傳大學五十週年校刊》及印刷精美《銘傳五十》各一書,讓我得參考撰寫本文。感謝銘傳所有的師友!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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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旅程
有一些旅點也許原本不在規劃的行程之內,應該是不會也從未有過專程前去探訪的念頭,因為並不知道那些地方的存在,又如何起動念呢?然而,旅行的樂趣又似乎包含了旅程中種種未知的意外與驚喜,多出來的陌生路段卻徒留鮮明印象,可能因此記憶特別深刻而持久。 大部分精心規劃的旅行目的、也許是從書報雜誌介紹或上網搜尋相關資訊,然後仔細算計行程所需花費、時間的掌控、旅行工具的搭配等等,一但完全照表操課,也順利的抵達目的,通常真實的風景總比預期的要少了點浪漫的遐想。別忘了,所有的觀光景點文宣、海報都是經過精心營造出的畫面,為了吸引旅人光臨的善意伎倆,挑選了最美麗的季節,最光鮮璀璨的時刻,拍下最誘人的一幕。 那一次的旅行,我們都還是年輕昂揚的青壯時期,會選擇捨棄隨著旅行團的既有行程而採取半自助的日本之行,主要是當時我們有一位在日本過著苦行僧般的老朋友──阿旺。他在退伍後,選擇赴日本修行,包含日文、攝影以及設計方面的專業進修。環境當然是艱苦的,特別是日本政府對於外國人在境內長住的條件限制嚴苛,朋友得透過種種管道,包括經由教會以及長輩友人間接的引介,他終於在大阪擁有一個在教會裡打工的機會,然後同時學習日文、接觸選修的專業課程。 我們依著阿旺先前已經幫我們規劃排定的九日行程,逐一展開。先從都會城市遊覽,阿旺開著向教會借來的中古旅行車,帶領我們遍遊了京都、大阪,也搭乘了新穎快速的子彈列車初訪東京,確是一次隨興且愉快的旅行。阿旺以他未趨嫻熟的日語,全程兼任導遊與駕駛,邊走邊問的四處旅遊探訪。行程漫長持久,雖然大夥有心幫忙駕駛,但是日本右邊駕駛的規則,沒人勇於嘗試,只好完全仰賴他堅持到底,我們則在一旁提供必要的友情支援與服務。 第七天,當大夥接近精疲力竭的階段,阿旺告訴我們臨時聯繫上的一處值得遊覽的目地──位於滋賀縣境內高原上的「玉桂寺」(gyokkeiji-temple l );先前幾天我們已經遊遍了包含京都、大阪、奈良一帶的著名寺廟、城堡、古蹟等等,聽說又是上山看寺廟,不免興趣缺缺,況且這個路程並不在最初的規畫內,都責怪他太缺乏想像力。阿旺堅持這是難得的機緣,不是隨意可以登山造訪,而且很幸運的,廟裡的住持答應預留了一棟和室供我們留宿過夜。 經過一段漫長的登山車程,顛簸冗長的馳騁,直至蒼茫昏暮中才抵達山上。那是十月暮秋,高原上的溫度甚低,下車的那一刻人人寒沁抖擻,彷如置身冰原,黝黑的山上夜裡除了寒氣逼人看不見任何景色。幸好寺廟的尼姑很快的帶領我們進到洋溢著暖氣的和式木屋,進了屋裡大夥精神一振,是出乎意外的豪華陳設的原木大屋,井字形的木屋空間寬敞、燈光柔和溫馨,空氣中瀰散著木頭的芳香,中間是餐聚休閒的空間,質地高雅的原木長桌,四邊則分別是可以容納約莫二十人的通鋪,牆上則書法字畫,雅緻清悠。如果不是先前尼姑的引路,我們還有些質疑,這是寺廟還是旅店?原先對於將要借宿陌地寺廟的猶豫,一下紓解了心防。原來,這寺廟不單純的只是寺廟而已。 然後,在大夥忙著卸換行李、欣賞木屋擺設的同時,更讓我們訝異得啞口無言的是,三位尼姑陸續的端來烤火爐具、一盤盤鮮嫩佈滿雪花白的薄片牛排、高山菜蔬、兩大瓶清酒、汁液飽滿白透欲滴的水梨削片。我仍清楚的記得,原先熱絡嚷嚷的房間一下子空氣凝結般的靜默了下來。「辛苦了,請慢用!」一直到尼姑們九十度彎腰鞠躬,溫柔的以日文道別,我們才鎮定的確認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裡確實是山裡的一座寺廟,而我們正是處在寺廟為旅客投宿準備的木屋裡,即將享用一頓著名的頂極神戶牛排大餐並佐以當地特產冰鎮清酒的幸運傢伙。 原來這座超過百年歷史的玉桂寺,不僅是著名的宗教聖地,更早已是滋賀縣馳名的觀光景點,廟裡的住持是一位開賓士轎車,穿西裝蓄長髮,並擁有妻子和兩位準備繼承宗業的兒子的老和尚。他經營寺廟,也同時發展觀光事業,山上的住宿通常在半年前就得預先約定,突然造訪肯定無法投宿。阿旺是在暑假時,經朋友介紹到山上來打工賺取學雜費,老和尚得知他來自台灣,對他特別投緣好感,還認真地要阿旺仔細考慮願不願意上山當和尚,將來或許讓他繼承部份產業。 看來我們不僅沾了阿旺的光,也誤解了他的用心,這絕對是一次難以忘懷的深刻之旅。那一夜,我們在寒沁的高山木屋裡划拳大口喝酒、盡情享用鮮嫩牛排,在百無禁忌的日本寺廟裡渡過一次奇特而愉快的旅宿。 次日清晨,在涼寒清新的晨曦中,終於目睹了一座優雅靜緻的山林寺廟靜謐之姿。年歲超過500年的老松林(高野槙 ) 、深秋漫天飄零的楓紅層層、還有金黃閃閃的銀杏老樹,把整座山林昇華成一種渾然離塵的清境。玉桂寺除保有多尊列入重要文化財的阿彌陀如來座像及觀音菩薩雕像,還別出心裁的供奉一座號稱日本唯一專門治癒神經痛的藥師如來,供八方信眾前來膜拜。不僅如此,當我們沿著樹林散步時,穿越過寺廟的另一面山坡,再次被眼前一幕前所未見的景觀所懾服;偌大寬闊的山坡上林立著千百樁的石柱,每一柱子上都安置著姿態表情不一的小彌佛石雕像,而每一尊雕像則又各披掛著五彩繽紛的披風冠帽,有的還掛著各式玩具禮物,在秋風的吹拂中,布衣彩帶隨風翻飛,整片山坡便宛如一座萬人竄動的遊藝場,瑰麗壯觀而且引人憾動。阿旺告訴我們,這是一座「嬰靈墳場」,專門供奉未成年甚至尚未來得及出世的嬰靈。長輩們前來慰弔時,都會替小小亡魂置換新衣新帽並且披掛玩具禮物等等,表達他們的思念與不捨。 怎麼形容當時的感受呢?望著小小的石雕塑像,這些被上帝遺棄的小小魂魄,或許出於無奈、或著被父母刻意捨棄,他們還沒準備好的生命,最後被安置在這一處高原冷沁的寒山之上,風華日月、倉皇短暫的一生。 整個事件的最終,經過眾人的商議,除了以捐獻的方式,大夥決定由同行的女孩們親自捲袖下廚,在有限的食材條件下,現場熱炒了一大鍋新竹米粉和貢丸湯,奉獻給寺廟裡的尼姑和尚們,略表感激之意。道地的新竹米粉和貢丸恰巧是我們專程由台灣帶去,原來是要報答阿旺的全程費心,而來自家鄉的米粉、貢丸湯一向是他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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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喊
巨人倒了!混亂推擠中,巨人真的倒了!「這是台灣人的勝利!武雄啊,你可以瞑目了!元凶終於被鞭屍了!」歡呼聲中,另一角落,錯愕的她不信,也無法忍受這一幕,老邁的身子頹然哭倒吶喊:「沒有蔣公,台灣早就被毛澤東血洗了,沒有先夫陣亡於金門,那有今日台灣?忘恩負義的台灣人!」沙啞的山東腔,夜空中,聞來令人肝裂悚然。但不容她哭完,早被架離現場;鎂光燈下,幾位套戲的抗議民代,在半拉下也如釋重擔地離去。留下吵雜混亂、支離破碎的現場,及三兩步履維艱的老榮民,淚光中看著銅像被大卸八塊,喃喃抗議:「沒有國軍浴血抗戰,台灣能脫離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謝雪紅不是共產黨是誰?悍然要求國軍繳械投降的行為,不是暴民是什麼?時代悲劇啊!美軍在越南不也發生誤殺無辜事件?」此時,悚然的山東腔再度在廣場上空迴盪:「思成啊,你死的多不值啊,當年就應該讓毛澤東來血洗台灣!」 「思成?」難道是二十八年前在東一點紅…… 「海鵬展翅,我武維揚;地失人亡,地在人在!」彤雲密布,北風呼嘯,驚濤裂岸聲中,擴音器更迭傳來的隊呼,夾在荒寒的朔風中,慢慢滲入鄉愁的遊子心,猶如忘魂丹,暫且拋開各自複雜的牽掛:台北的老母、深閨的嬌妻、兵變的女友、被誣的管訓……,一同冷血面對即將來臨,卻又不可測的未來──「戰令:匪軍有立即犯我之意,即日起停止一切休假,各級部隊限一週內完成戰備,違者以敵前抗命軍法從事!」。 東一點紅!這個因古寧頭戰役,鮮血灑遍陣地而得名的金門海防據點,寒冬中,倒有幾分北大荒的蕭瑟。在猶如迷宮的坑道據點山丘上,黑壓壓地一群來自各地的官兵:湖南腔的士官長、新婚的台南兵、剛管訓回來的雲林兵、操著生硬國語的阿美族兵……還有土生土長,卻不知故鄉冬天的海防竟是如此風聲鶴唳──年方二十四的連長;雖說官微年幼,但在視令如命的野戰部隊,軍法森嚴的前線,卻是手握近兩百人生殺大權的指揮官。此刻,正因這道戰令,大夥頂著寒風星夜趕築工事、挖戰壕、練戰技、監敵情,間或遙望左前方古寧頭友軍陣地,聊慰這孤寂、恐懼的戰場心理,偶可聽到儲備戰備水的弟兄驚呼:「哇!水這麼冰!」 盤旋據點而降,遍布瓊麻、反空降叉、跪雷、反戰車雷的雷區,凌晨中白霜如雪,猶如冷洌的戰令,令人打顫。順沿足跡可循的羊腸小徑,另一組人頂著強風,東扶西歪地扛炮抬靶背槍走下海岸,幾番折騰,總算在沙灘上插好靶,一字排開,熟練地練靶了,一時步槍聲、機槍聲、迫跑聲,加上士官長嚴令的斥喝聲,與據點上的混聲,在朔風、激浪的伴舞下,不約而同的合奏著交響曲;由不得你的同舟一命交響曲! 一水之隔的大、小嶝也沒閒著,挾著午夜北風之利,陣陣播來:「親愛的蔣軍弟兄們,解放台灣,打到美帝是人民解放軍的神聖使命,歡迎蔣軍弟兄們陣前起義,共同完成祖國統一大業…」,使得疲憊不堪,睡眠不到五小時的弟兄們,每每在酣睡中驚醒:「共匪來了!共匪攻來了!」或誤把上岸的海龜當敵軍一槍射死! 軍令如山,年少的指揮官,在峻令森嚴的氣氛下,要求伙房一日四餐,外加宵夜,希望緩和這令人窒息的壓力。並仿古事,這天,正集合部隊焚香祭旗血誓:「海鵬展翅,我武維揚,地失人亡,地在人在,六營三連,決與陣地共存亡!軍旗昂揚,軍法無情,凡臨敵貪生退卻者,殺!」此時傳令跑來呈上一木牌:「報告連長,張排長挖戰壕時發現一墓碑,請連長定奪!」。但見木牌斑剝魏碑書體: 故陸軍上尉梁思成殉國之碑。反面註寫:梁思成上尉,山東人,軍校十八期,去年冬匪軍意圖攻占金門,血洗台灣,大舉進犯古寧頭,突破我東一點紅據點,梁學長主動請命率部逆襲,反覆衝殺,陣地三易敵手,身中數彈不退殉國,年二十四,陣亡時雙目睜眼橫坐,手握新婚妻照片,諒不捨愛妻,令人動容,特於殉國處立碑為念!黃埔學弟張力行恭立。中華民國三十九年清明節。…… 「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思成;你這傻子……」夜空中何時飄起陣陣雨絲,滴斷塵封的回憶;蒼啞淒厲的吶喊,驚得廣場周邊宿鳥,紛紛吱叫離林,戛然消失於夜幕天際! 後記:僅以此文,在這令人錯亂迷惘的時代,向兩岸忠魂及其遺眷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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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藍寶石──謝璦竹聚焦投射下的金門
「楊大哥:好期待,金門有個深喉嚨。繼胡璉文物之後,我又去了三天金門。去了解金門土地變成國有、私有、縣有的爭議問題。每次總是要用最短的時間瞭解事情。這回也是相同。為了土地變國有、變縣有、被侵佔等產權爭議,總覺得資訊像是被疲勞轟炸般,一擁而上。知道我們要採訪,好多民眾巴不得我們去為他們申冤。突顯的是,金門民眾真是陳情無門。媒體並不能解決問題,只能呈現問題。面對求助,更讓我覺得自己的無力。或說是時代的悲劇也好。金門人的無知。金門人的鄉愿。金門人的無助。直到他們要走上街頭,因沒有組織號召的前置作業,或是長期軍管,或位於邊陲等金門島嶼特性,沒有人敢走在前頭。金門公部門,總是說一句依法行政;他們懂法,一套為中華民國、國家高於私人的法,就把一切給打死了。當然客觀立場,我們不能說他們作錯了,因為他們依法有據,只是老百姓永遠是最無奈的人。這個議題讓我也覺得棘手。這兩天我因金門天氣忽冷忽熱,已經累病了,需休息兩天沈澱一下,再努力思考如何把議題呈現。如果你有意見或是知道金門當地的聲音,可否協助我讓我有更冷靜地思考角度。還有,金門媒體生態,也真是太有趣了,不知如何去解讀這樣的現象。PS,金門為何沒有強而有力的民代去解決這些事呢?」 ──民視異言堂 謝璦竹(2005.11.19) 璦竹: 真沒想到,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妳轉換跑道、離開了工作長達七年的民視「異言堂」以後。 三月二十二日,春分後一天的下午,與張曉風、季季、廖玉蕙、桂文亞、顏艾琳、林煥彰,應邀到台北縣政府文化局出席「台北縣文學請益座談會」,我所以被邀請,是因今年的台北縣文學獎擬增設「報導文學類」,要我提供看法。文化局長朱惠良、副局長唐連成,不是在縣議會備詢,就是到立法院報告;這一天,蘇揆指示樂生療養院保存院舍的比率,從已定的41.6%,翻案改為研究保留90%,又丟出一顆「史蹟」與「交通」拉鋸的震撼彈。此一事件,卻也讓我在會議上找到「發掘問題、反映真相」的報導文學支持點。我們又從樂生談到在座的張曉風一篇書寫於一九七八年的報導文學<新燈舊燈─林安泰古厝拆除一日記實>,二百餘年、佔地二千七百坪的林安泰古厝,一九七七年,台北市政府為了把敦化南路拓寬成五十米的林園大道,「路讓厝、厝讓路」的拔河賽中,路贏了,厝也沒完全輸,林安泰古厝被解體下來的二萬零九百八十二才樑柱、三萬八千零九十三塊磚石、二十四萬零五十片瓦……,又給重建在台北市濱江公園。三十年前保存古厝的一則舊事了!儘管張曉風質疑「我們真的要那一盞新燈嗎?」至少她已用文字、文學記錄了「古厝離開文化層」的傷痛畫面,三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還在談它。話題又從林安泰古厝切入季季書寫過的印華重要作家黃東平的金門城區三落經典建築故居「甲政第」,一夜間就在建商雇來的怪手開挖中消失殆盡,這棟歷史建築瞬間化身歷史灰燼,一天的新聞後,鍾馗寫了一首詩、我寫了一篇文章、陳慶瀚寫了一小段,除此,不再有任何聲音發出,負責「歷史建築」登錄的文化主管、學者隱匿起來了,書寫歷史的文史工作者不見了,從官方到民間的聲音全消失了,只剩下隔一道海峽之外、在台北這張會議桌上的張曉風、季季聽聞後的同聲一哭。 璦竹,我在妳三月六日甫報到的這棟高聳的辦公大樓、在這場文學請益的座談會,等著妳自議會抽身的空檔,又取出我夾在筆記簿裡的一封傳真信,一字一句地用心讀著。我知道今天樂生拆除事件的新演變,夠妳忙碌了,我沒把握二十八樓的文化局會議散後,能否在六樓的新聞室見到妳。 我大概也成了兩年前妳來信中的「鄉愿」一族吧。二○○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台灣的光復節,卻是金門的古寧頭戰役紀念日,「光復」可以當歌,「戰役」只能飲泣;帶點複雜思緒的日子,那天傍晚,我首度接到妳的電話、聽到妳的聲音,妳說已從金門採訪「胡璉將軍文物事件」歸來,正在民視新聞部進行剪輯、旁白後製作業,禮拜六要播出,我能提供一些觀點?妳說,此行原本是要製作「金門,你快樂嗎?」專題的,卻意外撞上了胡璉文物事件,就多作了一項採訪。妳想多探詢金門人的想法,東問西問、一路問到我這裡來了。而我,斷定妳的議題有急迫性,但又牽涉敏感,特別是在選舉期間;我也無法全盤得知、進入妳報導事件的真相;想來妳是失望了,又是一個聲東擊西、避重就輕的「鄉愿」金門人,兩個小時的電話訪談,沒有一句話可以剪入妳的單元,我唯一的「貢獻」是幫妳想了個「恩主公的眼淚」、妳再易為「恩主公之淚」作為單元名稱播出。 「恩主公之淚」、「金門,你快樂嗎?」開啟了妳進入金門之門的通道,接續是土地之怒、水泥家鄉,以及「『金』非昔比」一連串的對焦,接近「黑色」的挖掘、金門人眼中「綠色」的電視台,我可以想像妳這位受過完整、專業新聞訓練,得過新聞大獎,無關色彩,只為追求真相的新聞人所承受的壓力,「金門對異言堂不知會不會頭痛呢!」妳淡淡地說,我明白妳仍在意金門人對妳鏡頭掃描過後的回應,妳也把採訪過程所碰觸到「無知、鄉愿、無助」的島民,歸咎於地處邊陲、長期軍管的島嶼特性,說是時代的悲劇,但也不能一直「宿命」、「苟活」下去呀!「金門馬祖我都深感興趣,畢竟人文、環保……有好多可以發人深省的議題,我原先期待跑遍離島東引、亮島、大二膽、甚至南沙……,至於金門海灘污染、小三通後金門的改變……,我覺得這應該不只是金門人應該關心的,而是全國的人都應該思考的。」去年八月,妳自網上讀到我在浯江夜話那篇<世界不能這樣到盡頭──2008過後>,又給我捎來一信,我已讀出妳對待金門更寬廣視野的思索了。 早在二○○二年,就注意到妳與宋芳綺合著、天下文化出版的《上帝的寶石──天才自閉兒》,被封面上那張自閉兒周于翔的畫作<快樂的貓>所吸引,然後一步一步走進妳打開「自閉兒」的報導世界。現在想起來,一如妳的書,妳後來踏入的也如一塊「自閉的島」,被環境鎖住、自我封閉的島,其實多納入一些不同聲音、多接受一些文化刺激,一樣能夠走出自閉、畫出快樂的貓。金門,也是上帝的寶石──藍寶石啊。 璦竹,我很高興認識妳,或說金門很幸運認識妳,有妳這樣一位願意貼近、擁抱這座島嶼的朋友,儘管妳擁抱的方式很特別,有些人可能不喜歡,但妳為這座島嶼走向世界帶來最缺少也最需要的──熱情、探索、批判、反省,謝謝妳!也祝福妳迎向工作生涯另一個挑戰的新職──台北縣政府新聞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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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精靈在說話
當「美麗的經典」歌詞E-mail出去時,天已濛濛亮,我不知道作曲家會如何詮釋我歌詞中的意境,也不知道他會以何種心情看待我辛苦捕捉的韻腳,包括之前完成的「雪隧勇士」、「高速情緣」、「一路平安」等數首歌詞,我一樣不知道他們將以什麼樣的旋律被傳唱,我唯一明確的是我很開心,我終於完成了另一項創作挑戰──譜寫歌詞。 大自然美麗的風光底下,有一座雪山靜靜矗立,只聞蟲鳴鳥叫,風吹樹搖,周邊的溪流緩緩流過,一切顯得靜謐而和諧。日出日落,人們在自己的崗位上踏實的工作,一切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萬物皆在成長,包括雪山上的雲與樹, 每一塊岩石也堅定的展現自己。 為了銜接鄉村與都市,為了開拓未來,人們內心的火焰燃燒著,點點滴滴,匯集成一股動力,他們心裡想著:當經濟發展遭受限制,當山的另一邊仍停留在以農業、林業、漁業及礦產為主的經濟型態,一條公路的興建是否會帶來絕對效益呢?它可以縮短城鄉差距,讓邊陲納入都會區的共同生活圈、擴展生活空間,包括開發當地產業及觀光資源,促進與都會區同步發展,也提高當地民眾水準,增進迅速且方便的運輸服務。 於是一座「雪山隧道」開始鑿挖,各種不同的聲音陸續出現,包括沿線當地居民、工程學者專家、環保團體及環境學者等等,緊接著抗爭、阻撓、衝突、溝通、協調……漫長的十四年,有人堅持、有人退卻、有人在工程意外中身亡、有人在其中蛻變、成長,「雪山隧道」也變成媒體、政客的目標,一再被報導、被歌頌、被詛咒、被利用…… 自從我受託以「雪山隧道」為主題,編寫一齣歌舞劇及創作歌詞來呈現一條「傳奇公路」的歷程後,我心裡便百味雜陳。 我想傾聽雪山精靈在說什麼?他是不是有許多傷心、觸動呢?面對各種聲音,如果可能,他是不是想把身上的翅膀借給求新求變的人們,好維護一草一木、蟲魚鳥獸的原貌呢?他會不會暗自神傷、哭泣,當災變發生,當環保團體痛咒山脈、水脈、大地的命脈被攔腰砍斷,雪山精靈的心底在想什麼呢?如果他真的要阻攔、抗議一切施加在他身上的傷害,他會再發出什麼怒吼?會用什麼方式來懲罰人們呢? 在創作過程中,我不斷與人對話(雪山精靈也不斷在說話),傾聽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包括支持者、反對者,抗爭者的聲音,我的工程師朋友說:在漫長的十四年中,他們曾經孤立無援,心情跌落谷底,在面對「豎井」問題時,工程顧問總共提出了三、四十個替代方案,卻沒有一個可以打動村民的心,於是官民鬥智也鬥法,包括當工程碰上考古,環保與地方發展相衝突,戰友遭活埋時,人人心裡都有一堆說不出的苦,但他們一次又一次浮升起奮鬥的決心,繼續扮演開路先鋒的角色,他們衝過一切阻礙,完成了目標計畫,雖然這過程中存在傷亡,但在隧道打通的一剎,人人心中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感恩。 他們說起曾去參觀日本青函隧道工地,那座海底隧道曾遭遇一次大挫折,工程團隊花了八、九年時間完成的工程部分,被海水倒灌給全衝垮了,先前投下的時間和金錢瞬間全毀,但他們選擇──重來,最後成功了。這種「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勇氣令人動容,他們也是依恃這股力量在撐持自己。 我也聽見有人批評:總有政客為了搶鋒頭,拚績效、口碑,忽略雪隧工程的艱辛與安全性,急著剪綵、開幕、通車,一次又一次的通車大典,讓人感慨萬千。 雪山隧道是一個艱鉅的工程,為台灣工程界塑造了一頁傳奇。 一九九八年,交通部國工局聘請日籍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主導雪山隧道開挖工程,而當時這位世界知名的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還發下重誓說,若挖不通、解決不了,他就切腹自殺。然而鬼頭城僅鑽了一百一十公尺,便宣告放棄。(鬼頭城當然沒有真的切腹自殺,只是留了滿臉大鬍子以示謝罪。) 雪山隧道,長達十二點九公里的隧道,為世界第五長、東南亞第一長之公路隧道,在工程期中遭遇斷層、惡劣破碎帶及高壓湧水之苦,施工倍極艱辛。工作人員花了十四年的時間才把隧道打通,它歷經十三次的災變,西行線歷經九次大出水、二十五次嚴重崩坍,十位以上的隧道挖掘工作人員喪生;歷經在義、美、日、俄、南非等十四個國家、四十六人次的外籍隧道工程師失敗宣告放棄後,雪山隧道西行線由國人自行成功爆破貫穿,並創下隧道挖掘史的世界奇蹟。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國工局安排下,我和工程師、音樂家、編劇家、聲樂家等人一起驅車走進平時不對外開放的雪山隧道「導坑」,它位於雙孔隧道間稍下方,因雪山地表地質探查無法完全了解高覆蓋層下隧道之地質情況,因而於兩隧道間稍下方開鑿一條導坑,藉以掌握沿線地質特性,預為處理主隧道不良地段,降低工程風險與減少施工困難……工程人員說:在開挖隧道過程中,他們深刻體驗什麼是「食物鏈」,當隧道挖到深處一公里處,鳥兒不見了,再來是蛇不見了,老鼠多起來了,因為牠們追著便當殘餘跑,再來貓多起來了,為了追逐老鼠……大家恪守不殺生原則,以讓工程順利進行,在艱困的環境中,生死也在一線間,人人只能各靠自己的信仰撐持,早晚三炷香,有人在宿舍拜地藏王菩薩、土地公,泰國人供奉四面佛,日本人拜山神……但求保平安也求心安。 為了編寫歌舞劇本及歌詞,走過雪山隧道之後,我帶回許多資料、光碟,一遍又一遍閱讀,一次又一次修改,當我看著DISCOVERY針對雪隧工程錄製的光碟時,我的腦海想起家鄉金門,我對工程師朋友說:金門的地下建設也是這般艱辛,他們當然也了解,因為他們剛走過金門,在縣府參與召開「金門縣金嶝大橋興建工程可行性及方案研究」,見識了剛毅的戰地精神,我相信他們真心想協助促進兩岸交流,我也喜歡工程師朋友的論調,他們認為人生就是一條長隧道,完成雪隧工程是一次自我實現的歷程,而潛心學習的過程,就像一種修行──「在為人類文明拓展版圖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人生尋找定位。」 希望當雪隧的歌聲傳播出去──「打開工程界最美麗的經典/為了讓人生路更寬更遠/開路英雄一路犧牲奉獻……冒險犯難且不畏艱險/勇士的生命字典/沒有放棄的字眼……永遠保持樂觀微笑的臉/不分日夜、勇往向前……過橋又涉溪的精采片段/傳承了人生的美麗經驗/無畏那長路漫漫勇往向前/永遠保持溫情柔軟的一面/從南到北唱出優美的詩篇……」我所寫的每一個字也同時散播出大無畏的花崗岩精神,因為雪山隧道和戰地金門,同樣締造了工程界鬼斧神工的美麗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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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是上天的恩賜
有位赴北歐訪問的學者,受邀到教授家中作客,一進門,便看到教授那五歲的女孩,金髮碧眼,粉嫩的臉龐,白裡透紅,簡直像芭比娃娃一樣。學者送給女孩禮物,忍不住讚美她真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小女生接下禮物,很有禮貌的微笑答謝,然後離開。 孩子一走,教授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他對學者說:「請為你剛才的行為道歉。」學者丈二金剛,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我不是才誇讚了你的女兒?」教授回答:「不,那不是誇讚,那是傷害。」學者如墜五里霧中,更加弄不明白了。 「你因為我女兒漂亮而誇讚她,但漂亮並不是她的功勞,是取決於我和她媽媽的遺傳基因。你的讚美會讓她誤認這是她的本事,以為天生漂亮是件值得驕傲的事,甚至長大以後瞧不起相貌不佳的人。」 教授又說:「你為何不誇獎我的女兒很有禮貌,笑容可掬?因為那才是她個人所展現的,是她努力的結果。」 學者終於了解他不當的讚美所帶來的傷害。他來到小女孩面前,十分正式的向她道歉,並真心讚美她的禮貌和微笑。 我想到許多家長談到子女的學習問題時,總以「我的孩子很聰明,只是………」作開場,接著便是滿腔無奈,抱怨他們為何不肯努力,不能自我負責。也許這些父母也犯了上述學者同樣的錯誤──過度強調天賦,忽略對孩子自我學習與成長的檢驗。牛頓曾對天才下了一個定義:「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可見天才要成功,態度仍是關鍵。對孩子的外貌或智商淡然處之,著眼於生活是否誠懇認真,唯有細心體察、恰當讚美,孩子才能得到真正的鼓舞。 兒子的同學Andrew,剛進研究所,已經31歲了,大學整整讀了七年,不是成績不好,也非故意延畢,只見他一年打工一年讀書,我問兒子是否家境不好,他才不斷輟學,結果大出所料──Andrew父母經營蜂場,事業有成。Andrew不矜誇家世,不尋求金援,反而選擇自力更生。每次問他:「你的父母不是很有錢?」他總是這樣回答:「So what?」(那又怎樣)。 溫哥華移民華人多半生活優渥,子女住夢幻別墅、開賓士上學。孩子聚會,偶而比比氣派,兒子總是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們:「我們現在花的都是父母的錢,有什麼好比的,自己創造的財富才有意義。」 我想到教宗的故事。教宗去世,領了天堂之鑰,來到天堂報到處。門房問他是誰,他說:「我是教宗某某」,門房翻閱名冊,找不到這個名字;教宗想到他前一個職銜,於是再說:「我是某某樞機主教」,仍然查無此人;教宗急了,「那…….某某主教,總有吧?」門房還是搖頭。 最後,教宗想起他年輕的時候,曾在鄉下孤兒院照顧貧困兒童,那些孩子都叫他某某神父。 「找到了!」門房興奮的叫著:「是有一位某某神父,記錄上說他非常仁慈,孩子都喜歡他。歡迎你來到天國。」 好一本生命之簿,不論出身、不管頭銜,只紀錄每人走過的足印,歌頌努力耕耘的事蹟。 天才兒童徐安廬二歲即能專注,五歲能解代數,六歲智商測驗超出量表範圍,十二歲進入華盛頓大學,十四歲攻讀雙博士。但吸引我的,不是他的天賦異稟,而是他服務人群的夢想。 安廬的興趣在基礎醫學,希望日後能研究出阿茲海默症、帕金森症、癌症、糖尿病、愛滋病的解藥。他更是一位人道關懷者,為了讓每一個小孩都有機會接受教育,十一歲時成立「世界兒童組織基金會」,編英語教材、架英語網站,還上電台主持『英語共和國』節目,免費提供貧困兒童學習。 美貌、聰明、金湯匙都是上天的恩賜,真正值得誇讚的,是投入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以及百分百提攜弱勢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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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多人少」
記得幾年前冬至,參加縣政府活動,陪臺灣傳媒、作家參訪團,走訪酒廠、坑道。臨行前,特別叮嚀他們說,「金門冬天冷,得多帶保養品。」以前沒有保養品,冬天凍得臉頰皸裂,耳朵則凍紅,像蝦子烤到熟透。雖知道冷,我卻願去領受,下飛機,果然冷,可惜隨後幾天並未來得更冷。 第一次來金門的作家或記者都對大砲、坑道好奇,擺姿勢、按快門。來過幾次的,則走在一旁。或許來過,就不容易被好奇心攬走焦點,反倒可以感受一下風過樹動,或者斑駁的牆跟鏽蝕的高射砲台。這些被大塊風景遺落的碎片,也許更有時間的氣味。 參訪團行程固定,加上沒有交通工具,常常只能隨團走,但是如果有機會,我通常都會脫隊,繞到街上。我沒料到那天清晨蹓達到莒光路,看見街上滿滿是人。賣魚、賣菜、賣應景的湯圓跟補品。小販跟顧客、貨物跟貨物之間再無空隙,我急忙拿相機拍下。 喧鬧市集不是觀光客的風景,卻是我的。遊子常在尋覓的,就是在熟識的過去殘影中,聞一點回憶的味道,碰一些再碰不著的鄉情。金門各企業曾在台北京華城展售貢糖、麵線、菜刀、一條根等特產,我知道消息特地參訪,跟擺攤人員抬槓間,總要透露來的人是同鄉,不是外人。記得那是在李炷烽縣長第一次任期內,馬英九市長也參加,跟縣長合扛一個裝了酒的古甕。 我心滿意足看著眼前熱絡的生意,心想這難道是個魔術,把京華城變做金門了?而我看到滿滿人潮的莒光路,我也想,這難道又是另一個魔術,把所有金門人都喚到街上來了? 就是從這個時候,我開始喜歡滿滿是人的金門。不管參訪或自行返家,都會到人多的地方,也許就進店,買一碗粥,靜靜看著人群川流,或者愣愣站著,聽著喧嘩從聆聽的耳朵靜靜劃過。 金門人多的地方大約可以推知,人少的地方也是。每回感嘆昔果山人煙少時,朋友總會說,金門很多村落都是這個樣子啊。我點頭。有幾次,我騎車穿梭全島,各村落人丁確實少,常去的后湖、榜林,人似多些,新舊建築夾陳,也顯示新的跟舊的拉扯;只是新的越新、越高,舊的越老、越沉。曾有攝影記者說,這樣的一種突兀真是特別哪,那便是他的風景了,只見他不停按快門。 我也被這樣的頹圮吸引。如果參加行程,無法脫隊,我回昔果山的時間便在夜裡了。我走進大門,廳堂點了幾盞雞心小燈。進廳堂,開大燈,望著牆上阿公、阿嬤遺像。我心裡默念著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有,再走出大門。載我回鄉的陳延宗問,「大門不關嗎?」大門從好幾年前就是半掩著,為什麼不關呢?難道是等著夜歸的遊子? 我們站在門前高坡,我跟陳延宗說,「很久以前,我阿嬤就站在這裡罵人。罵誰家的牛吃了番薯。」我補充,「以前這裡高多了,話出口,風一吹,就送得老遠。」我踩了踩地上水泥,猜是鋪水泥時,為了方便行走,減化坡度。「當初我阿嬤,真正凶啊。」 我沒說話時,陳延宗也常常是不說話的。但謝謝他陪我站在這裡。這些年回鄉參訪或文藝座談,多是陳延宗客串司機,載東載西,非常辛勞,卻沒怨言。說昔果山沒有人也不對,一輛汽車不久後發動,經過面前,車內的人或許正疑惑,誰會這麼晚來?來這兒又做什麼? 我也看見遠遠地方有一條人影,一跛一跛走過廊前昏黃的燈光。故鄉還是有人的,正因為有人,才感覺人的多跟人的少。而這兩種截然不同氛圍,卻深深扣著我。 我說,剛剛在珠山民宿沒聽見海濤,站在這兒,就聽得清晰了。 我沒說話時,陳延宗也常常是不說話的,我們靜靜站在夜深的家園前,聽海濤轟轟轟地,從樹林背後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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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窗前,閱讀人生
有首詩云:「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幾天不見,庭院的龍眼樹生氣蓬勃地猛抽新芽;枯乾的仙丹花起死回生地冒出嫩葉;杜鵑、含笑正百花齊放;更可貴的,已到了新春,桂花還堅忍地豪放;滿庭芬芳,滿庭欣欣向榮,讓我賞心悅目,美不勝收。 午睡醒來,舒適地躲進小書房,在春日窗前孤獨地閱讀,一邊品茗,一邊吟聽法音清流一佛光三味修持法唱誦,讓梵貝聲響自然運行,有聽沒聽似的閱讀經書,閱讀自己,閱讀自然,閱讀人生,享受午後生活愉悅幸福的美感與怏感,真感到「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的朝氣。 回想起前(九十四)年底,我就是窩在這小書房的窗前寫《迷悟之間》一文「位置」的閱讀心得,參加人間福報徵文比賽,榮獲第一屆<福報文學獎>閱讀心得組社會組優等獎。(作品刊於94、12、29人間福報覺世副刊)。其中一段這樣寫:「民國九十一年八月一日,我從城中校長『位置』退下,回到窄小溫馨孤獨的家,不必辦公了,在家只蹲在窗前小書房閱讀。書桌、座椅、書櫥都是三十多年前,結婚時所購置的,不但小還老舊,妻怕我一時無法適應,就建議我購置一套新的、像樣一點的桌椅,但我拒絕了。在家也要講究氣派嗎?也要坐大位嗎?那才真是奇怪啊!……。我現在與它們朝夕相處,勾引出許多美好的回憶,何陋室之有?何『位置』之小?有情則貴、有用則行。我天天自由自在的在此『位置』上研讀佛書、磨硯書寫佛經、聽法音清流,忙得不亦樂乎?誠如陶淵明<歸去來兮>所說的:「倚南窗以寄傲,審容滕之易安」。內心感覺比居在城中校長大辦公室、坐在大辦公桌『位置』上還怡然自得、輕鬆快樂,所以形式與實質有時是難以比較,外人也很難理解的,……。得失、迷悟一線之間隔,端看自己的心境」。書房窗前磨硯書寫、讀書,這是我每天的重要生活內容,我還原生活與本性的純靜,構建自己小天地的王國。以宋,柳永的詞句:「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自我期許,自我肯定。 三月十四日下午,陪妻赴廈門到號稱東亞第一大hotel,翔鷲國際大酒店吃喜酒,參加內弟孩子的結婚典禮。大姊夫開車到和平碼頭接我們,路經金門到廈門的東渡、五通新碼頭,他說以後金門到廈門將由和平碼頭改駛東渡、五通新碼頭,新航線就更近、更加便捷了,約二、三十分鐘就可到達目的地。新碼頭雄偉的建築物,都是廈門港中填海造陸興建的,我想金門的建設,比起廈門是愈來愈望塵莫及了!廈門的繁華熱鬧,成為金門人的後花園,歡樂窩,很多人趨之若鶩,到廈門享樂。說實在我還是喜歡留在金門,過純靜規律平淡的生活。 自從兩岸開放交流,臺商登大陸搶商機,紛紛赴大陸各地創業爭錢,內兄弟分別在廈門住家工作,甥侄遠赴江蘇創業如今又成家。如此自然會增加了許多兩岸男女愛情的故事,千里姻緣一線牽,姻緣天註定,莫錯過婚姻,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像甥侄的兩岸通婚,真是件值得大家恭喜祝賀的大事。但是兩岸人們也由於有人自我感情得不到歸宿,在大陸風花場所逢場作戲,男歡女愛取樂,不免產生諸多的奇緣,如包二奶者,想必他的婚姻是沒有幸福的,才想外找得一些感情慰藉。我們故大可不必羨人享齊人福包二奶,可不知他將焉生多少的悲情、悲劇?「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午夜夢迴,能自在安樂嗎?我認為純潔專一的婚姻關係才是完美不變的快樂。 回味《詩經》一詩<關睢>,寫男女嚮往相處,愛意直露,卻不是肉欲的追求,真是一種人間難得的純愛境界。「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據聞睢鳩這種鳥兒雄雌相愛,情真專一,如果一隻先死,另一隻便憂傷不食,憔悴而亡。因此用睢鳩象徵男女愛情,當然十分恰當。全詩似乎在描寫男女邂逅、追求、相思到完婚的求愛全部過程。反覆詠唱,讓人玩味了他的意境美。有人說:「婚姻像是本書,第一章寫的是浪漫的詩篇,其餘的都是平淡的散文」,你認同這樣的說法嗎? 婚宴結束,新郎新娘免費留宿翔鷲國際大酒店的客房,據說該酒店有五千間客房,住一晚至少需花人民幣壹仟六百元以上,可享用游泳、健身、SPA等設施。當晚他們把家裡的洞房,就供我們夫妻睡。歲月如梭,一晃我倆結婚近三十五週年了。回想新婚花燭夜,我讓新娘子委屈住入湖下老家閣樓上,僅能安一隻的小洞房,但好像也不減我們新婚的喜樂。洞房何需大?真情相愛才重要。三十五年一瞬間,婚姻由纏綿激情,歸於平常平淡,洞房由窄小簡陋的湖下,遷到金城又大又舒適的新居。但唯一不變的是我對妻的感恩,感恩妻的不嫌棄地接納我,感恩妻幫我照顧母親,感恩妻幫我生男育女,培植成才,感恩妻幫我成家立業,安身立命。如今我們可謂老夫老妻了,我們仍然手牽手,心連心,相親相愛,互許共同相扶助,朝著建立一個美滿幸福臺金大家庭的這個方向,這條道路邁進,誠如在喜宴上,當我倆在晚輩的請求下,仿效新郎新娘拍一張喝交杯的照片,我倆很樂意擺好姿勢供人拍照。我衷心地祈願我們要百年好合,白首偕老,永浴愛河。俗語說:「娶好某供好祖」,我是幸運娶到好太座了,自從我結了婚,就一路發達;俗語說:「早結婚,不如生子時」。雖然我比二位弟弟晚婚,但結了婚,就心想事成,諸事順利圓滿,我現在已是「五子登科」,另加內外孫「二子」了,我復何求?星雲大師說:「知足第一富,無為第一安」,我似乎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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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聲細微
長期配合的客戶,列出一系列等待設計封面流程的音樂CD曲目,他大嘆目前的有聲出版市場已經面臨一處空前「絕境」;前所未有的艱難困境。不僅市場萎縮,對於未來的經營目標幾乎毫無風向預測的準則,沒有任何可以寄望的標的,也幾乎不知該如何邁出下一步。他走的不是流行音樂市場,沒有偶像品牌的銷售加持,一向是在市場上緩緩流動,但平穩持續的維持著基本銷售量。勸他何不暫緩出版,觀望一下新年度開始可能的動向與氣候,他苦笑:一旦停止新產品的出版與鋪貨流程,下一個月可能連上架的機會都喪失了,更何況,公司是一部持續運轉的機器,如何能夠停滯不動呢?攤開最近的營業表列,最近一期的營業額是去年底的百分之四十。 有聲出版面臨的窘境不難理解;網路的興起,壓縮格式的MP3音樂檔廣泛流傳私授,革命性的破壞了原本可稱為天之驕子的有聲出版業者,特別是引領著流行風潮的流行音樂品牌與當道偶像歌手。 呼風喚雨、引領風騷的時代已經結束,消費者輕易的透過電腦上網下載喜愛的歌手專輯作品,而且只挑選自己中意的曲子。唱片業者從前玩弄的專輯製作模式:一張新專輯裡頂多精心製作兩三首主打歌,其餘則取巧的夾帶一些無關緊要的流俗之作,只要偶像當道,且砸下應該揮霍的宣傳預算,如此可以輕鬆的在一年內推出兩、三張專輯,而且佳績頻傳、屢試不爽。 日前清理櫥櫃,發覺一大堆黑膠唱片,連封套都泛黃了。這些經歷過電唱機、錄音卡帶、LD時期的音聲唱片,不知不覺已經跨世紀的超過二十餘年歲月,唱片仍保持完整,唯唱盤機器早已經淘汰。我翻閱這些舊時的設計商品,心情隨著激活了起來;那是迪斯可舞曲狂熱的一九七○年中後期,甫退下軍旅袍服,回歸熱鬧繁華的台北都會。夜晚服務於報社,白天四處接設計、插畫外稿,忙碌而緊湊的SOHO生活。唱片封套是除了書籍設計之外的另一個版圖,踩在流行節奏的前端,我大量的訂閱、吸食日本雜誌的流行資訊,卻替來自西方的最新熱門舞曲唱片設計包裝。每週一傍晚,守候在西門町的唱片行,等著工廠送來還帶著濃濃塑膠氣味的當周「週末舞曲」、「流行告示排」。唱片設計比起書籍設計畢竟新鮮且賞心悅目,30*30cm的版面放任彩繪、安排設計,是設計人都喜愛的版圖,唯獨得常保持敏銳的流行風向與創造年輕人的嗆辣圖騰。 唱片公司老闆一方面欣賞我的設計作品與快速的作業效率,一方面則對於我的鄉土特質持著疑惑的態度。每回銷售創出佳績,一定力邀我去迪斯可舞廳狂熱慶賀,年輕的我, 卻無法忍受密閉舞廳內,超高分貝NOSTOP舞曲的轟炸,通常不會超過十分鐘,必定抱頭鼠竄、奪門而出。那是一段節奏鮮明而青春澎湃的年代,洋溢著放肆而勁情的狂熱。 然而相對於眼前的處境,是進步趨勢的必然過程,或者無法閃避的式微象徵? 去年底在羅斯福路上一家「子曰咖啡」小館裡的一次聚會,資深出版人──爾雅出版社隱地先生的一席感嘆。他說:「創辦爾雅三十餘年來、卻在最近的一兩年裡,陷入一種前所未有過的迷惑與渾沌,直覺文學的出版已經面臨到一種「技窮」的境地。面對著整個出版市場的快速萎縮,甚至可說是幾近停頓的現象,不免質疑讀書人都哪裡去了?文學的身影與熱度都消失了麼?撇開新世代的網路族群不說,連那些跨越四、五、六年級的讀書人,如今也都冷漠的面對我們心中的那塊文藝熱情了嗎?」 隱地先生優雅的啜飲著他點的曼特寧咖啡,如他溫文閒徐的身影。他說好的咖啡一定是熱熱的喝,讓舌頭的味蕾去感覺咖啡的溫度,咖啡一旦冷卻,便什麼都不是。「面對著資本市場漫天蓋地的行銷策略,你會發覺出版市場已經淪為銷售數字的盤點,如同櫥窗裡任何形式的商品一樣,再沒有所謂大牌的文學作家了。從前我們堅信的本土暢銷作家,除非刻意的操作或結合流行文化活動,否則面對電腦嚴峻清析的圖表,只剩下銷售數字的多寡,再沒有所謂「好」與「不好」的分界了。」「況且資訊時代短縮世界距離、外來的作品分噬了原本就不大的台灣市場,被翻譯引進的著作不乏質地優越的大師級作品,但是我翻閱了許多眩染著媒體光環的所謂「暢銷作品」,有時候不免質疑,這樣的作品,未必超越本土創作的水準,難免不去質疑崇洋作祟的部份心理因素。」 我猜想隱地先生仍堅持著一個直面文學的理想高度。爾雅出版多年來累積出版的六百多種書,除了文學,還是文學。他並沒有去覬覦現實環境裡,另一種以銷售為導向的出版策略。他說從前還有更資深的出版人如林海音、何凡等前輩,可以做為文學出版的指標,如今純文學的出版經營便只是一份品牌的責任與堅持了,讓堅持在文學領域的作家們有一道窗口與讀者晤面,爾雅仍一貫的專注於文學的耕耘,不會也不必更弦易轍。 手上同時進行兩本即將出版的新書設計案件,余秋雨先生的《人生苦旅》和于丹小姐的《論語心得》,都是近期在中國大陸文化書市掌聲與銷售都表現亮麗的一時之選。余秋雨是國人熟知的優秀作家,以豐碩精湛的傳統文人素養與文化品味擄獲海峽兩岸讀書人的景仰;于丹小姐則是新起之秀,由傳媒興起,然後以《論語》的新認知與體悟,正風靡大陸新世代知識分子,雖然她同時遭受不少學界耆老與傳統文化人士的攻訐與批判;但是橫掃出版市場的熱絡旋風不容質疑。我們可以感受到文革之後的中國知識份子,在經濟飛速前進的同時,正熱切的回溯反顧傳統文化精髓,重新窺探老祖先的思想祕境。 我們這邊呢?隨著政治風向的翻飛,成語被稱為懶人作學問的取巧象徵,古典文學已經不符合新時代潮流之須,去傳統文化為當朝之急,最好把地圖也翻轉,讓福爾摩莎之島成為唯我獨尊、世界之中心。畫一塊新界,關起窗,滿足於一個閉門自賞的美麗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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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門逐漸沉沒
今年除夕當天早上,我像往年一樣和兩個弟弟到老家貼春聯。我只穿長袖襯衫,沒有厚重外套和毛衣,因為沒風,我把漿糊塗在春聯紙上,直接貼上門旁粗礪花崗岩牆上,不需另外在岩面上再塗一層厚厚的漿糊,也不用擔心強烈的嚴寒北風把春聯刮走。早上十一點,看到太武山鎖著濃霧,想必許多人還在返金的班機上無法降落機場。 下午,從斗門登山古道爬上太武山,一路上微涼天氣和和煦太陽相伴,在峰頂遠眺金門島北側田園和海岸,一片翠綠的農作和林木,我享受著舒適的返鄉過年的假期,沒有往年的嚴寒冷冽。但此時的我,卻有著一絲隱隱的不安。 蒼翠的大地;清爽的氣溫;南方水氣和北方冷空氣交接導致的大霧。這分明是四月下旬的金門天氣,卻在今年過年時提早出現了。 從電影「明天過後」,眾多科學家對南北極冰山加速融解的憂慮、聯合國跨政府組織對世界各國政府的示警、政治人物對環境議題的表態,使得環境變遷─特別是全球暖化現象成為全世界人們共同關心的課題,電視、文字媒體不時報導持續增加的世界各地的氣象異常現象或自然災害發生頻率。 2007年2月2日,由一百三十個國家、兩千五百位科學家共同組成的聯合國「跨政府氣候變遷小組」,在巴黎發布了六年一次的全球氣候變遷評估報告,其中明確宣布,全球氣候變遷問題的嚴重程度已經事證明確,而其肇因就是人類文明活動產生的石化燃料廢氣所形成的溫室氣體累積。 從1995到2006年期間,有十一年的平均氣溫是自1850年以來最熱的。而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全球氣溫升高了攝氏0.74度,比6年前所計算的0.6度要超過許多,顯示全球暖化的溫度上升的速度比我們先前預期的還要快。以這個速度估測,不到一百年,地球的溫度將再上升三度到九度。海平面上升的速度也在加快。1961年到2003年,每年平均升高1.8公厘,但在1993年至2003年十年間,海平面每年平均升高了3.1公厘。以上這些數據雖然看起來不至於怵目驚心,但令人擔心的是,上升的速度正在增加的事實。 這一切似乎離金門還很遙遠。是的,我們就從最遙遠的地方開始觀察吧。 由於全球溫度上升,將導致兩極的冰層和高山冰河加速融化,融化的淡水注入海洋使海水量增加,加上海水體積膨脹,海平面因此上升,進而使得各大陸沿海低窪地區被海水淹沒,同時加速沿岸沙灘被海水沖蝕、地下水層被上升的海水侵入或擠迫推向更遠的內陸地方。 同時,全球暖化將加劇全球的水文循環系統的複雜活動,要預測此一活動會往哪一個方向發展相當困難(如同筆者去年11月28日在浯江夜話所論的「不可預測性」),任何單一向度的決定論式的預測都不能掌握全球環境系統的高度非線性和複雜度。然而有一件事是可以確知的,那就是全球或區域性的水文循環活動加劇將使得水災及旱災的發生頻率及嚴重程度提高;颱風的強度和次數也可能增加,這些都將在很近的未來影響到我們的生活。金門,做為一百四十平方公里的小島嶼,比任何地方更要面對嚴峻的環境困境,金門的海岸、溼地、河口、溪流和水庫的水陸環境保育將面臨艱難的挑戰,再下一步,氣候暖化及水旱災對金門居民的生活甚至生命財產之威脅程度將與日俱增。 從地層學的證據看,地球氣候史上曾發生多次全球暖化現象。在未受到人為干預的情況下,大自然自有其一定的暖化/冷卻、海升/海降的週期變遷,這是自然的法則,也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無從迴避的命運。然而,今天我們面臨的問題是,當今的暖化現象不再是自然法則,而是由人類所造成的溫室氣體的過度排放,很可能已經破壞了地球系統的自主變遷的規律性,而趨使我們的生存環境走向一個不再返還的境地。 一百年後,海水面可能上升五十公分;四百年後,也許金門有三分之一的村莊會沉沒在海面下。四百年還很久,但是,在金門大歷史的軌跡中,四百年只是眨眼的瞬間。不要忘記,四百年前這座島嶼才剛剛開始它的環境劫難。 金門作為全球島嶼鏈的一環,也作為四百年後金門後代子孫的榮耀祖先,我們可以挺身向全世界宣告: 「金門將推行使用高效率能源、再生能源以及節約能源等重要政策,包括風力和太陽能發電、推廣使用二氧化碳排放量低的油電混合引擎汽車,使用省電節能電器用品以及節約公共能源。」 「金門將邁向一座生態旅遊島。拆除水泥廣場,重建生態綠地園區,持續植樹,以改善溫室氣體效應,為全球暖化現象的改善貢獻一份心力。」 縱使這個聲音必然十分微弱,但是在這個眾聲喧嘩、紛擾、清濁不分的年代中,它勢將清晰傳達出金門人寬闊的視野和氣度,以及金門願意盡世界良善公民一份子所努力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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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的邊愁
「三角形的波浪是直立奔跑的/兩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而且牽著手/三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到夕陽的地方而且/擁抱起來 直立地擁抱起來 直立/三個三角形直立就是巍然矗起 於是/一個夕陽閃耀下的金色的金字塔就此矗立起來了/矗立起來了/在地球上一個叫做台灣海峽的地方」……… ─鄭愁予〈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 (二○○五,節錄) Sandy: 「哎呀!你把詩人『青青的國度』誤作『青春的國度』,『青』,是詩人最在意的一個字、一種顏色啊!」 我原以為,與妳、與詩人的對話,上個星期三浯江夜話〈三月的春帷不揭─鄭愁予在小小的島〉就已打住了。我似乎過度「盜取」了妳的青春、妳的美麗、妳的感覺,我無法再延續下去了。而妳,午夜上網的發現,一個「青青」與「青春」的錯誤,「可見你與詩人之間還有一份心情、一種顏色沒有完成,罰你再寫一篇,把『青』字寫出來!」 於是,我在春雨綿綿,窗帷外難得一片青草地與水沼的青蛙合鳴中。夢或者黎明、沈睡或者甦醒的狀態中,再續一個未了。 Sandy,妳說對了,詩人最在意「青」了。妳也喚起了我書架上的那冊《中國青銅器》的消失記憶,原來是詩人赴港大講學前借走了。 二十一歲時的詩人,寫〈錯誤〉,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詩中的「青石」,也出沒在他二十四歲時的〈情婦〉,「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祗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丁旭輝詩論〈鄭愁予美麗的錯誤〉,提醒讀者注意「青石」這個意象,「在色彩心理學上,『青色』屬於冷色系,相對於黃、橙、紅等暖色系的顏色所帶來的溫暖感,『青色』則給人清冷、淒涼的感覺,這種感覺搭配上黃昏時空蕩蕩(所以聽得到過客的跫音)的石板路(所以會有『達達』馬蹄聲),其清冷、淒涼、愈加強烈,為全詩伏下情感的基調」;丁旭輝又指向青石小城裡隔著一個高高的窗口的〈情婦〉,「在這樣的等待中,恐怕連夢境都是冷冷的青色吧!」 「青」,清冷?淒涼?是詩人在〈錯誤〉開始就一路相隨難以承受又最鍾愛的青色重量?四十年後的詩人來到小小的島,他又帶來了甚麼顏色? 「金、馬、澎,三個島群應該有一個共同的顏色,就用『青色』來聯合島群三角吧!金門、馬祖、澎湖,詩人行腳之處,總會情不自禁發出「青色」的呼喚。 二○○五年夏天,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後,帶領著幾位包括我在內的金門朋友,秋末冬至的時節,以十天時間,從台北出發,馬祖為起點,途經澎湖,落點金門,舖展著「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的青色之旅。 馬祖,在北竿機場海霧上空盤旋多次後的降落。來到芹壁,詩人被古厝、小島、海岸,在大自然中和諧、和平共處的景象所吸引,望著鏡澳浮現的一處青翠的島礁,詩人立即給了它一個新名字—翠龜灣。北竿後下南竿,在牛角的漁寮書齋、依嬤的店,老酒與美食的短暫停留,槳葉嘎嘎然翻轉,旋動的九人座直昇機又把詩人一行載來北緯三十度的東引。八、九百人的討海人之島,因為詩人的到來,夜間的社區廣播,人潮擁向東引國中,今瞑不是來看戲,而是來聆聽一場「給討海人」的演講。聽眾中,現身了一位令詩人驚豔、與上海孤島時期作家張愛玲同名同姓的「張愛玲」;鄭愁予就是在與張愛玲帶點孤絕、華麗的眼神對望中開場的。詩人驚訝於這座飛彈與飛魚共存的島,有這麼多的讀詩人口,或許可以說,所有的討海人都是詩人,把詩寫在海面上。詩人說,島嶼是海洋的中心,沒有兩個文化會全然相同,因此也沒有所謂的「離島」,他以此來詮釋馬祖、東引位置;他在飲酒中看到馬祖人的真性情,也在黃花崗之役的「連江縣十烈士紀念碑」裡讀到馬祖人的堅毅性格,海洋的波濤都不畏懼了,何況是刀槍。「你們生長多雲、有霧的地方,但不要忘了也有『祥雲彩霧』,也可以是突破藍、綠的青色之島!」 馬祖之後的澎湖,「對著這細雨的黃昏/靜靜的城角/兩排榕樹掩映下的小街道/你不懂/但你很熟悉/你翻起所有的記憶/也許突然記起/兒時故鄉的雨季吧/哎/故鄉的雨季/你底心也潤濕了/我猜想」,詩人重返二十歲時寫下〈老水手〉的馬公城,台上台下都塞滿人的文化局演講廳,詩人重讀這一首詩,多少顆心也跟著潤濕了。這是一座風聲凜烈、全年暴風日數一百三十八天、雨水罕至的島,也是詩人先祖鄭成功離開金門後的陷入之島,更是詩人青春時在東北風季下懷想東北故鄉雨季的島,「三角形的波浪」,澎湖的身影比較接近詩人所設定的「社會完全被遺棄在繁榮昇平快樂的人間之外」,也是詩句中「世界上沒有一個海峽有著討海人的或後代人的╱順命的沈默 冤苦的徬徨 承受了生命掙扎中最重要的無辜」,而它終究也「受上天之賜啊 有巉岩之奇 具氣象之妙」是與金門、馬祖互相守望的美麗的三角之一。 三角形的波浪,自馬祖、澍湖湧起,該在金門落下了。「退後呀 便泊入母親的臂灣╱向前喲 就划到老家的外婆橋」,詩人作於二○○四年一首尚未正式發表的詩〈大膽島童謠〉,「討海的父親一生都是暴風雨╱只有海燕是顯給我們的訊息╱只有偶然的虹彩是遙遠的希冀」,詩中已塗下他「三角形的波浪」金門這個落點的圖案了,他也果然在金門技術學院這一站的演講讀出了〈三角形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島嶼三角引詩的完結:「三個直立的三角矗起三面發光金字塔的輝煌╱啊!讓我們呼喚著名字一個一個地祝福過去吧╱馬祖啊 澎湖啊 金門啊╱你們已經是人類歷史傳到現代的見證者╱而更是未來中國文化的發光體╱島嶼是海洋的中心 當潮平的時候╱兩岸就是歡樂的邊緣了。」 Sandy,只因為「青青」與「青春」的誤寫,妳讓我重新去尋找詩人為我那小小的島所賦予的顏色。詩人說,世上最好的字是「青」、最美麗的顏色是「青」。那麼,詩人在「三角形的波浪」所呈現的顏色非藍非綠,那是「青」!青青的島。青青的國度。青!青青的邊愁。妳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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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我在陽光下替一株株的果樹修剪枝葉,我剪得很專注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得辛苦,我與一株株的鳳梨釋迦輕聲對話,告訴它們為了下一季更好的收成,它們得先長成理想的模樣,枝幹得像一把傘的骨架,均衡往四方發展,這樣才能四平八穩的抓住泥土,以抵抗無情的風雨侵襲,當我發現仍在成長的果子,我都捨不得採下它,但農場的人說務必得讓每一株果樹光溜溜的只剩枝幹,這是順適季節的休養生息之道,也是自然的律動與節奏。我拍下幾張照片,把果子最後的身影保存下來,再把它們放入我的帽子裡小心捧回農舍,心裡總算獲得一點平衡與安慰。 在『東昇農場』做了三天農婦,我虛心的學習剪枝、觀摩插枝、育種技巧,也聆聽農場的人講解如何培土、施肥,改變栽種環境,開挖理想的灌溉溝渠,以拓展更好的前景,我興致勃勃的看著、學習一些與農共生的相關知識與技巧,這份特殊的情緣乃因不久前我與『台灣族群平等聯盟』的朋友在原住民部落相聚促成的,我想藉這一次農場之旅,更深入去接觸、探挖一些東西,因為在我看過布農部落──振興、活化土地利用的計畫書,也聽到白牧師高瞻遠矚的「自給自足」方案時,我的腦海便一直迴盪卑南大頭目「馬智禮」的後代「馬來盛」酋長一句感慨良深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過去原住民因為爭奪獵場而發生一場場腥風血雨的戰爭,在得失之間於土地上遷徙來去,後來的平地人對土地包藏強權侵略、佔據的意圖,與原住民發生更多慘烈的戰事,造成了更大的禍害,也導致原住民「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的悲劇。 在我前來農場的路上,車子經過高速公路、鄉野小道、窗外的風景穿過別墅群、鴨寮、各類物流中心、我也看見壯觀的連續一百多家相連接的園藝場,這中間也存在各式各樣、或大或小、或豪華或破敗的店家,看得見高聳的巨木群、山峰、平原,以及多層次顏色的草木、岩石與土地,包括經過周邊省份,架在空中引導水流的高架水渠也是迷人的,他們同時立足在土地上,不只是因為地心引力的關係,而是人們一直在創造、生產、累積、連結土地上的一切,因為我們要生存,我們需要腳踩實地的生存,為此我們對土地有祈求,得付出時間去認識它、深化它、學習種植技巧、學習等待、學習有關泥土上的一切。 來到廈門東山島的農場,我在向農場的人討教農耕技術時,不免有一些疑惑,何以他們願意迢迢離鄉背井,來到異地開發農場?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家鄉、熟悉的土地上開發遠景,而選擇來遠方承租一片土地,根植一個新夢想?據他們說,這背後存在難言的苦境,因為開發、投資的背後,得盤算更多未知的風險,包括市場的供需也都需要智慧來調節。 一整天我都在農場裡工作,當感覺疲累時,我就坐在果樹下想一些事,我忍不住要問自己?為什麼來「東昇農場」,它對我的意義何在?這是我生命中另一場跨領域的創作演練嗎?眼前的涉獵,我能累積、成就什麼?我進一步想要追求、完成的是什麼?我的勝算機率有多少?如果這是一塊「夢土」,它能滋養我走得更遠,銜接更多美麗的計畫嗎? 我的思緒隨著白雲移動,農場的泥土氣味讓我想起童年的鄉居歲月,家中幾塊旱田的耕種經驗離我已遠,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高粱成熟的氣味,包括挖蕃薯的點滴也一再重現,站在別人的土地、別人的農場裡,我不禁也要想:家鄉金門的土地孕育出些什麼?隨著小三通的步伐往前行進,家鄉的土地吸納、行銷出去什麼?該如何跨越政黨風波,延伸出更強健的根鬚,以求未來的光明前途。 我默默的剪枝,把果樹的葉子一片片除去,我喜歡這勞動流汗的感覺,我並不介意自己是站在別人的土地、在別人的農場裡工作,因為我的心無國界,像雲朵一樣遊移著,當我的旅程越走越遠,越走越孤單,我也越來越接近底層人生,飄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並非只是來看一個農場而已,我想以實際的足跡走進更深層的所在,這也是我對土地的真實情感。 我想,土地的靈魂一直在引導白牧師、馬酋長、東昇農場裡的人也是如此相信,相信土地會日夜傳出誦歌,滋養人們成長。我想下次應邀去參加豐年祭時,可以和原住民的朋友談一談,關於「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這議題,他們想在新世代裡累進、完成些什麼?如何才能具備競爭能力,而不是在文明進步中,映現自己逐漸矮化、自卑的樣態,誠如當土地逐漸貧瘠、失去自然的養分時,人們得找到新方法為它注入新的營養?才能談開發計畫性、耕種、行銷、創造有生機的未來。 如果以更長遠、宏觀的角度來看宇宙與人生,我們只是土地上短暫的過客,暫時借住方寸之地而已,那麼「流浪」這詞也就不必貼附在身上了,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如何安置自己的靈魂,在每一個過渡階段、轉型時期都可以穩定自己的根,可以跨越束限,不斷抽長。 土地,是我們生命的根據地,什麼樣的泥土,將結出什麼樣的果實,開出什麼樣的花朵,眼前這些果樹的樣貌,因為與陽光、泥土的特殊接觸而生長成目前的樣子,但一旦介入不同的插接交配法,他們就會衍生出新品種,我們所處的時空不停在移轉,生命的色彩也不斷在變換,我想起住在部落時,有星星、群樹、蟲鳴、花香包圍的夜晚,我聽見風中有歌聲在傳唱(他們說那是祖靈的感動)當我與白牧師談宗教,說到「永恆」這詞句時,我說在我們有限的短暫生命中,其實我們沒有資格談論「永恆」,因為我們無法觸及來生,對已逝的過去仍存在宿命的疑惑和無知的惶然,「永恆」不存在我們的肉體上,只漂浮在靈魂、精神境界,我們唯一能努力的只有今生今世,如果把一切放遠來看,眼前的「流浪」其實只是與宇宙、地球的短暫交流而已,因為我們真的只是一個過客,進行一段短暫的生之旅罷了。而土地是地球最璀璨的組成部分,我們擁有一顆珍惜、戀眷土地的心,也就握住了美麗的門把,也許我們可以將自己傳承給來生來世的自己,再去探索永恆的議題。 眼前,我們需要一塊休養生息的土地,這也是一個喘息的空間,當我們懂得對土地懷抱愛與敬仰,我們才能對社會及歷史存在深刻的反思,這是一種緊扣的關係,也是一條不能終止的路程。 我不由得又想起卑南馬酋長那一句深沉感慨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在文明機巧下,資本主義強勢的併吞、土地買賣一再形成新的禍害,這是人類不斷在循環的歷史悲劇,而且是不分東、西方,不分種族、膚色,舉世皆然在搬演的大悲劇。我在東昇農場裡,雖然雙腳僅佔著一個小小的位置,但仍可塑造無限空間,因為我明白那時刻我是與自然深刻結合且產生共鳴的。 當陽光照耀著群山群樹,我也感覺到安定的美感穿入我的胸懷,我的思緒也是澎湃又感動的,因為大自然具備充沛的生命力,讓我也擁有足夠的創造力,下次再來農場時,我將隨身攜帶畫具,把大自然的燦爛光輝植入畫中,讓我的血流也能產生新契機,帶出更大的喜樂,再滲入另一幅畫中。 眼前這一片果園正值青壯期,他們未來很有希望脫胎換骨長得更好,結出累累的果實,就像旭日東昇一樣,我短暫的農婦生活也將結束,當我不吝惜付出,我也體驗了『得』的喜悅與美感,鳳梨釋迦果園過去是油菜花田,一群黑山羊走過,牛隻走過,鳥兒飛過,農場的幾隻狗,走出石頭砌成的堅固狗屋,穿過木瓜樹叢四處遊蕩,農場裡聰穎而活潑的小孩也隨興在果園裡奔跑,我的視覺跟著這一方夢土移動,我知道我心上的芽將會繼續抽長,結出一顆豐碩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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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旅行
這是一趟奇異的金門之旅。 奇異之一:五天四夜的行程,只在大金門留一宿,其餘時間都待在烈嶼,烈嶼這個蕞爾小島難道有這麼好玩嗎? 奇異之二:收費一萬二千元,借住民居,如果住民宿,另加二千元至三千元;一團二十五人,早已額滿,還有十幾人在排隊。 奇異之三:每天早上五時半起床,六時一起騎摩托車出發,晚上八、九點才回來,四天之間竟沒把烈嶼玩完。 我從收到兩、三萬字的行程資料,至旅行結束,懷抱關切、好奇、詫異的心,想一窺他們的旅遊究竟,難道他有任何神通,可以把烈嶼變大?在他們到達烈嶼首日,我與內人特地奔赴觀摩、學習,跟他們走了一段,想聽聽領頭人怎麼說?看看他怎麼帶? 這些旅人帶睡袋、打地舖,睡在生硬的水泥板,十幾人排隊洗澡,其餘的人去睡小木屋。由於許久沒人投宿,小木屋裡有霉味,還要加收費用。年前寒冷的冬夜,這樣的旅行待遇,他有何魔力能夠讓他們心滿意足而不抱怨? 這位外來的領頭人,只到過金門幾次,學了三招兩式,就大做起金門的旅遊生意,而且幾乎要開啟金門旅遊的新風貌,他憑的是甚麼?金門的歷史文化,他會比我們了解嗎?金門的民情風俗,他會比我們深入嗎?金門的土地生命,他比我們更會演繹嗎?但是他飛象過河,竟把烈嶼玩得這麼深入?這麼引人入勝?而收費可以這麼高,食宿又不見得好,他到底憑甚麼? 金門有它的人文風景,在他的眼中,金門是寶,烈嶼是寶中之寶,所以他們花了四天還覺時間不夠:青岐可玩半天,貓公石可以看三小時,東坑可以待一整天,即使看農夫犁田,在我們眼中尋常不過,他們也可佇足拍照半天。新鮮就是美,人文就是寶。 因此,我們回頭想想是否自己太粗俗了,對金門的人文了解不夠?感受不深?眼睛透窗?何以居住寶地而不識寶呢?我們一心想發展觀光、想賺錢,卻不識文化財,只以流俗的眼光作生意,金門又沒有名山大川,金門只有閩南原鄉、戰地史蹟與僑鄉文化所構成的人文史地風貌,有一種深邃的意涵,必須冷靜、細心的觀看,才能領略它的風味,如果走馬看花,金門實在沒甚麼好玩,因為沒有玩到金門的生命深處,令人動容。 然而目下的觀光走向,只為了賺錢,惡性競爭,殺雞取卵,已經把金門的觀光業玩得奄奄一息了,只要看烈嶼就可嘗一臠而知鼎味了。旅行團到烈嶼,只玩三個點,不會超過四十分鐘。為了搶生意,烈嶼接團從一個人一百多元,可以下殺到三十五元,這樣的生意怎麼做?只有帶去瘋狂購物了。 貢糖一斤一百元,可是導遊抽四成的回扣,只得把一斤分成六包,每包賣一百元,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樣的旅遊品質,旅客有甚麼玩頭,充其量只當冤大頭。及至於今只有感嘆生意越來越難做,怪罪公部門沒有盡力,批評與牢騷隨處可見,但是很少人冷靜下來思考,為何金門的旅遊市場會越做越小?價格會越殺越低? 大家搶生意,變成大家沒生意。 金門的海岸景觀與親水性,比不上廈門與鼓浪嶼,但是金門的人文內涵,肯定勝過上述兩座島嶼而有餘,如果我們想賣好山好水,一定讓遊客失望,如果賣人文景觀,還是有獨特之處;否則別人在烈嶼四天,騎乘機車披星戴月看不完,我們只用四十分鐘不到,就草草交代過去。即使有關單位近來想推動軍事觀光、觀光巴士,點子雖好,如果業者心態不改,品質未能提昇,恐怕又流於放花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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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加拿大的林仔
林仔,是典型深綠的台灣南部人,是我住中和南勢角時一牆之隔的老鄰居,同樣住頂樓,常在樓頂陽台活動而結識,習慣以他的姓稱他叫「林仔」。雖然當年沒有藍綠的劃分,雙方的政黨傾向或政治立場因相異而心照不宣,春夏的夜晚,陽台上泡茶聊天,相約不談政治,少了口舌之爭,也算是君子之交。他在李登輝主政後期,看到台灣社會的被分化,以及前景不看好的教育改革,憂心子女將來的教育,毅然決然處理了部分財產,告別父老,帶著妻兒移民到加拿大,算算也十來年了。 林仔的老家在高雄縣一個他自稱鳥不生蛋的小鄉鎮,父母務農,小時候生活極為清苦。他曾說,他們家的發跡要感謝國民黨,因為老蔣(中正)的土地改革政策,讓他家有自己的農地;小蔣(經國)的十大建設,政府土地征收補償費,以及高速公路開通後,他們家地處要衝,土地暴漲,一夕致富,變成俗稱的「田僑仔」。他就靠著父親給他的資金,到台北闖天下,與五專時建築科的同學合夥經營建築公司,碰到好年冬(台灣經濟起飛),怎麼做都賺錢,累積了不少財富和房地產。當年移民時,保留了幾個店面和公寓出租,每個月租金卅萬台幣之譜。他在溫哥華偶而包個小工程,經濟來源不穩定,就靠台灣收這些房租,才能逍遙自在地在國外當寓公。 旅居加拿大的林仔,時常抱怨在國外想打牌老是少一腳,想喝酒找不到酒伴,生活單調、枯燥又乏味。因此,每年必然回台二、三趟。尤其是農曆春節都會回台灣過年,每次回來,會親友、收房租,並與三、五個死黨到燈紅酒綠的場所去做酒國英雄,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心,飛回妻兒的身邊。林仔每次回台過年,總會跟我連絡,有時候會見面敘舊。今年元宵節後某日,台北細雨霏霏,林仔來電,相約小酌,他說很想吃客家菜,乃邀往板橋老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客家小館,品嚐頗為道地的客家美食,三杯高粱下肚,話匣子一打開,今天的林仔很不一樣,竟然破了我們在一起不談政治的約定和默契。 林仔毫不諱言地說,在南部長大,省籍意識源自於生長環境的整個氛圍,說不上什麼原因,從小打從心裡就討厭外省人。直到來台北後,接觸不少外省人,覺得不管本省、外省,其實都是中華文化薰陶下,同一文化底蘊的同國人。他對他的外省岳父的尊敬與孝心,絕不亞於他的親生父親。他對大多數無辜的外省人,因為政客惡意操弄,身上所背負的原罪,甚表同情。每到了選舉,他都會理性的告訴自己,選舉不分藍綠,要「選賢與能」,但是,到了投票所,他又迷惑了,不由自主的把那個戳記蓋給綠色的候選人。 2000年總統大選,他從加拿大特地趕回來投陳水扁一票,但是,看到民進黨治國無方,又弊案連連,他失望、傷心透頂。可是,那一年「二二八牽手護台灣」,他仍然在鄉親父老的召喚下,專程回來參加牽手。2004年的總統大選,他不準備回來,禁不住父兄催促,又含淚投給「台灣人」一票,他感嘆的說,在國外看得更清楚,這一票,又使台灣沉淪了四年,他對台灣之子的不爭氣,感到痛心與悲傷! 談到第一家庭貪婪無狀的許多貪瀆官司未了,他說,這次回到南部老家,發現鄉親們對第一家庭弊案是心知肚明,並且認為吃相太難看,但是卻都口徑一致的說,阿扁再怎麼A錢,也是咱台灣人,讓台灣人A,總比被中國人A來得好。所以,台灣現在這個涉嫌貪瀆的總統,還能那麼理不直氣卻很壯的在那邊張牙舞爪,大搞「去中國化」,祭出「去蔣」、「正名」、「制憲」等選舉花招,就是因為有深綠的這一塊基本市場;搞這些花招,除了鞏固深綠基本盤,真正的目的卻在掩飾執政者的敗德亂行,以及執政無能,政績掛零的醜陋面目。 林仔對二○○八年的總統大選,很想以他在國外觀察政治的心得,說服鄉親們政黨再輪替的民主價值。但是,他的話卻出不了口,而且對政黨再輪替甚感悲觀。他說,台灣的政客缺德又冒煙,在政客惡意操弄下,這幾年來,省籍問題及族群對立的情況相當嚴重。當泛藍群眾寄望馬英九贏得二○○八年執政權,還沒起步,在阿扁「去蔣」、「正名」、「制憲」等議題一路殺下來,省籍問題已然發酵。林仔聽有些南部人說,民進黨不管推出的是阿貓或阿狗,只要是台灣人我就投他,絕對不投給外來的國民黨,不投給外省人或代表中國的人。 林仔對二○○八年政黨再輪替表示悲觀。我假設藍、綠陣營未來可能的三種組合,問他將會如何選擇?他默不作聲,只給了我一個詭譎又神秘的微笑,然後說,到時候一定會回來,投給台灣人一票,管他是阿貓或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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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與我結因緣
緣起緣生,其來由因。校長退休,因緣際會,進入佛門學佛,適逢地區舉辦兩岸和平消災超薦水陸大法會,也許因為我既是校長又是佛弟子,縣府才延攬我加入籌辦水陸大法會籌劃委員,既是籌劃委員,理當熱烈參與,我除了參加水陸法會,又樂捐壹萬元參與發動興建大佛基金事宜,也許又因我對興建大佛有這份發心與願力,而被延聘為金門大佛籌建委員,曾經參加了幾次籌備會議。 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成立大會時,除了八人各捐基金台幣壹百萬元為當然董事外,其餘被提名推薦參選者,都是台、金各方面響叮噹的人物。我也被提名在內的董事,自認自己不能勝任而表示婉拒,進之推薦熱心公益,有能力發心布施,做大功德主的宗長楊水應替我競選,他為善布施絕不後人,大會欣然同意。 董事票選出廿一席後,開始要互選董事長,縣長李炷烽深知如他不表態,董事長非他莫屬,但他知道這件大事,絕無法在他任內完成,所以他希望大家把票投給發大願心興建大佛的台北私立能仁家商董事長明乘長老。會中一陣沉默,我非常認同李縣長的先見之明,推讓賢人的高風亮節,但是會中認識明乘長老的董事不多,所以我發言,把赴大陸河南省參訪明乘長老,在汝南縣佔地二千公頃,花了十三年,耗資人民幣幾十億所興建的「南海禪寺」觀光道場,作參訪心得報告,並推介高僧明乘長老的確是董事長的最好人選,也讚佩李縣長的英明無我的做法。沒想到我話一說完,馬上連續二人表示不同的看法,說金門興建大佛,很多事要縣長才能辦,當然要選縣長來領導,又一位說,這也許是縣長的客氣話,經楊校長你這麼一說,縣長真不能選董事長了,他深不以為然。其實我認為:「成功不必在我,工作由我開始也很有意義」,縣長已為興建大佛立了開創之功,不管是否擔任董事長,相信他都會盡心力奉獻。縣長體會到大家要熱烈支持他,又轉問性海法師的看法,性海法師說,明乘長老是位道行很高的高僧,他有許多一般凡人所不能想及前瞻性、可能性的高境界,由他主導,可能由臺灣、大陸十方信眾,前來興建大佛,金門大佛才能可久可遠的成為地區不朽之大業。縣長認同宣示稍息十分鐘,把所有董事請到縣長室協調拜託,結果順利全數通過明乘長老為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第一屆董事長。後我被改推薦為監察人,又聘兼行政組長,我是發心要為金門興建大佛盡點心力,多分配一點工作給我做,當然很樂意。 興建大佛是地區的盛事,一項大工程,贊成反對聲音雜陳不斷,單是大佛興建的地點,就吵翻天。民主自由多元時代,大家熱烈參與建言,是難能可貴的好現象,我們應虔誠尊重。縣府為慎重其事就曾開過五次籌備會議研討,廣聽各方面的意見,才慢慢從全縣各鄉鎮、各單位所提的九個地點〈包括太武山〉,做現況利弊分折,才決議選出金沙金龜山、金湖蘭湖后山、金寧觀音山等三處,再開會深入研究。最後經過明乘長老實勘,才?定金門大佛設置在金龜山,只是到現在對大佛建地設置在金龜山,仍然有許多不同的意見。可見興建大佛由明乘長老這位德高望重高僧,可長可久投入心力,糾合十方大眾力量的人來領導,是明智的抉擇,是慶幸得人,是金門人的福氣。 今(九十六)年一月八日,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第一屆第二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會議由董事長明乘長老主持。明乘長老致詞,他希望金門各界一起來推動金門大佛園區開發,為金門做一點奉獻和建設,讓金門成為朝聖、觀光勝地,為金門子子孫孫建立一個吃不盡、用不完的搖錢樹,使金門真正發展起來。會中完全未曾料想到我又被推舉為總幹事的三人選之一,我表示我已兼辦行政組長了,總幹事應另請高明。後來談來談去又是我,讓我很惶恐不安,一而再、再而三起立表示萬萬不可,自己沒有能力擔負此任務。最後明乘長老裁決:「大家請你擔任,你不做,也不行啊!」就這樣鼓掌通過我為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的總幹事,我只能笑著隨順因緣,遵照長老所說的意思,為金門子子孫孫多做一點奉獻,也是難得的善緣。 接任大佛基金會總幹事以來,念玆在玆,我更關心與興建大佛有關的事情,有人談及興建大佛恐破壞金龜山的貝塚、或是金龜山的地質鬆軟恐難承載大佛、生態資源環保等問題,我肯定大家的建言,都是善意的,都是為了使金門建設發展更好,讓我們共謀求兩全其美,相得益彰,相輔相成的好方法,來建設家園。本月份本會將召開第三次董、監事聯合會議,我初步將作成提案一一提會研討,爭取董、監事的認同,再付諸實施。將來本會辦公地確定設立,本會將架設大佛園區網站,開闢意見欄,歡迎大家提供寶貴作法,誠邀大家一起來努力,希望大佛園區能展現你我的願望,讓金門成為朝聖、觀光勝地,為金門子子孫孫建立一個吃不盡、用不完的搖錢樹,使金門真正發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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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晨陰霾,微寒
他的印象逐漸模糊 相框裡,他的眼神澄亮、雙眉炯炯有神,洋溢著只有青春才情不自禁流露的得意笑容,有著讓人心曠神怡的英挺面貌。然而,此刻他靜靜的仰躺在團花簇擁的幕簾之後,沈默的仰躺著。 我得費了好些神才能聯想起他和大廳前燦爛笑容的那一張臉。他們仍是相同的形影嗎?停息的肉身已經確切地斷阻了與這個世界的聲息互通,至於那張還帶著些許靦腆笑容的照片,是除了記錄著某一刻瞬間流露的愉悅神情的亮面紙質之外,還隱藏著什麼樣的意義嗎?他和他那張燦爛靦腆的笑容。 窄窄的廳堂裡,滿滿的繁花簇擁和一室的哀戚,外頭是雨後微寒的清晨,灰濛濛的冷天和飄渺鬱鬱的煙飛裊裊。 真實還存在的他,正被習俗緊緊環伺密佈著、只剩蒼白枯瘦的一張緊閉著雙眼的臉,不帶任何表情的面對著人群。 無法理解此刻的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待這一幕悲戚感傷的場景?之前他不願被打擾的堅持,現在沒有人在意,大夥都懷著感傷的心情,在這一個微寒涼沁的初春灰沌沌的清晨,齊聚於此,參與著追思儀式的進行。女孩們在瞻仰他儀容的那一刻都掩面哭泣,那一張曾經一起同窗學習成長的青春顏臉、然後消失二十載不曾聯繫的印象、然後是一軀蒼白的沈默與惜別。 「你的爽朗笑聲和你特立獨行的風格,我們將常常懷想起……」、「 生活如此沈重如此疲憊 ,阿六,好好的休息去吧 ……」、「阿六,我來看你了。」、「別忘了,你說天氣好的時候,要來店裡點一份涮涮鍋的……」簿子裡歪歪斜斜的寫滿了留言。關於死亡,和一個將逐漸被淡忘的印象,儘管印象原本就已經遙遠而且模糊。 多年前,一回在台北第二殯儀館,參加一位因心臟病猝死的詩人朋友的追思會場外,作家林文義有感而發:「過了中年,都在台北卻難得連絡的老朋友,在這裡碰面的機會卻越來越多了……。」有些諷刺、有些感傷,但無可避諱的中年期寫照。 夜晚之黑如此靜默 夜裡的城市如荒城般的孤寥寂靜,街燈昏黃且黯淡,零星往來的路人儘管不曾間斷,在冬夜寒冷且飄灑著綿綿細雨的街巷裡,人們靜默踩過各自遊移的細長倒影,仿如遊魂般不絕如縷。 週末鬧市的靜巷深夜,截然迥異於白日的喧囂繁華。置身於溫暖密閉的車廂內,浸淫在輕柔的音樂情境中。在車裡,我可以從容的享受等待時刻裡的一份閒暇,對照車窗外的冷風細雨,暗自慶幸坐擁車內的溫暖,窺視暗夜裡的景緻。等待,原來也可以如此悠雅而自足。 接著了結束補習課程的小女兒,我們沿著敦化南路濃密的樟樹林路道緩慢車行。週末的夜裡街燈黯淡,少了平日越夜越美麗的車流,女兒喃喃著黑夜怎麼如此的陰森啊?好似隨時會陷入一個未知的恐怖深淵。我們各自談論著關於暗夜的聯想與恐怖經驗,女兒是幸福的世代,打從娘胎出世就在都市裡咿咿呀呀溫暖成長,從來不曾真正經歷過黑暗之境。伊所有關於黑色的神祕與驚悚之印象,不外乎是源自小說或影片裡的情境描述,她對於陰森恐怖的感覺,在我看來反倒比較像是在黃昏猶有餘暉時點燃的一盞微弱燈光,雖點燃著,終未達明亮之境,遊移晃動之間,有著不確定的疑惑與猜忌。 我常常懷念年少時在家鄉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純黑。特別是冬季,夜裡有時為了上廁所,得摸黑走一段路到村子外圍的公共廁所,在冷風寒沁裡學習適應,並且練就一番處之泰然的鎮定,那時小腦袋裡偶爾還飄過一些關於荒郊鬼魂的傳說陰影。有時則是為了貪看晚場電影,滿足了片刻的愉悅,散場後卻得獨自沿著柏油路摸索著回家的夜路,那時路兩旁的木麻黃樹影黝黑陰聳,綿密排列,只露出馬路中央一道微弱的天光,通常我就循著微光小心謹慎的細步緩行,緊蹦的神經要持續到踏進老家客廳,見著了燈火的那一刻才能完全鬆懈。 沒有路燈、也不見多餘的燈光外射,五、六○年代的金門,夜晚靜默而神祕。儘管燈火微弱黯淡,老宅裡那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燈火微明、逐風搖晃,始終溫暖著整個童年夜暮,是一個傳統而保守的家族裡情感聚集之暈光。投映在斑剝泥牆上每一個移動的影子都像一幕幕上演的戲影,多年以來我始終清晰地記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