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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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燈
本五月一日下午一點半,金門縣佛教會成員一百一十人,穿著佛教會制式背心,整齊美觀,搭乘新集美,浩浩蕩蕩,追隨理事長性海法師,前進廈門南普陀寺,應邀參加該寺當晚所舉辦的「兩岸溫馨之夜傳燈祈福法會」,共同為兩岸「祈禱和平,傳遞和諧」。金門縣長李炷烽,特別前來碼頭候船室送行嘉勉,與大家合照留念,讓大家歡喜不已。 我們一到和平碼頭,看見一群身穿印有太虛大師所書字體「傳燈」白色T恤的年輕男女義工,來碼頭歡迎接待我們,座車進入南普陀寺,路旁、廣場插遍五顏六色「傳燈」標誌的旗幟在飄舞。「傳燈」的意義,立即引起我探索的衝動,我不停的找,不停想。 南普陀寺,位居鷺島名山,唐末五代即有禪僧在此結廬而居,興建道場。清初施 琅將軍,收復臺灣後,駐軍廈門,重修寺院,歷代住持高僧也多次重修擴建,才成為千年歷史名勝古剎。因其位居浙江普陀山之南,故改名南普陀寺。二OO四年前中共國家主席江澤民曾書題:「千年古剎南普陀,大乘精神利有情。」大文豪郭沫若在飽覽南普陀寺幽雅景緻後,曾賦一詩:「我從舟山來,普陀又普陀,天然林壑好,深憾題名多,半月沉江底,千峰入眼窩,三杯通大道,五老意如何。」有人說到廈門,沒有來遊南普陀,等於沒來廈門。 法會前我與黃克標主任、何應松老師,一起陪同性海法師謁見中國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聖輝大和尚。他曾任南普陀寺第九任方丈,連任三任,帶領南普陀寺與閩南佛學院共九年。任上率先垂眷,領眾熏修,以超凡的領導才能和深厚的佛學修持,精進佛教道業,貢獻至大。他講話湖南鄉音很重,但態度親切和藹,平易近人。去年兩岸和平水陸大法會,他曾率僧團蒞金指導與支援,我雖陪同李縣長、性海法師前往碼頭迎駕,但無緣和他親近。這次承蒙性海法師厚愛,要我代表團隊向聖輝大和尚致供養金。他以手替代醍醐為我灌頂,讓我感動歡喜不已。二OO五年聖輝大和尚,功成身退,按十方叢林選賢任能,選任少壯、莊嚴的則悟大和尚,為南普陀寺第十二任方丈。他這種自在灑脫,高風亮節,佛學修持,成為大陸僧團學習的楷模。而我與則悟大和尚,也因為金廈兩岸辦水陸法會,見過幾次面,還合影留念過,這次在南普陀寺,當傳燈法會結束時,我特別請應松師兄為我們這小隊一大姊夫妹、二姊母女、三弟夫婦和我一起跟則悟大和尚合影,我想他們也一定像我一樣,認為能和南普陀寺住持方丈合照,是榮耀無比的。 現今南普陀寺在方丈少壯、莊嚴則悟大和尚的領導下,興寺安僧,宣揚正法,發揚「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的人間佛教精神。我想兩岸雖相隔斷絕五十二年,如今交往交流,才發現佛教的傳承都是一樣的,很快就熱絡融和起來。南普陀寺則悟大和尚,推行人間佛教;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也推行人間佛教,儀規、禮體也是一樣的。 這次南普陀寺首屆舉辦「兩岸溫馨之夜傳燈祈福法會」,意義至為重大,影響勢必深遠。我體會到傳燈是一件很重要的象徵,代表傳承佛教的重大任務,這使得佛教事業,能連綿不斷,長長久久發揚光大。我想起星雲大師有本傳記,取名「傳燈」;南普陀寺閩南佛學院八十年院慶,有片DVD光牒,取名也叫「傳燈」。「傳燈」的意義,是表示要傳承佛陀的教化給法師與信眾。在南普陀寺的傳燈大法會,我又很榮幸地從聖輝大和尚手中的燈,點亮了我手中的燈,再回隊點亮隊員的燈,如此燈燈相傳,整座南普陀寺的萬盞燈火,一下子明亮起來了,一望無際的萬盞燈火,真所謂是「無盡燈」啊!景象相當壯觀美麗,令人感動。 誠如性海法師在傳燈祈福大法會致詞所說的,「燈」代表光明,代表溫暖,也代表智慧。在活菩薩加持的「燈」,傳給我們光明,傳給我們溫暖,也傳給我們智慧。相信藉著兩岸的祈禱和平,傳燈祈福大法會的舉辨,一定更能進一步把兩岸佛教弘法利生,慈悲濟世的事業聯繫在一起,一定更能充分發展兩岸同胞之間的親情和友情。 我們要把自己的「心燈」點燃,才能照亮我們的黑暗心靈角落,才能為我們帶來信心與希望。我們要讓我們心中的明燈,永亮不息,並且把代表光明、溫暖、智慧的明燈,傳承給我們周邊的家人、朋友,以及一切有情眾生,一代代,一世世不停地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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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奇思亂想
創意的觀點原本沒有定界,就像人們對於藝術創作的欣賞角度,基本上沒有絕對好壞之分,什麼樣的創意是最好的?又哪種創意不入流?恐怕不僅是單純的以一己之念評斷高下而已。除了創作者的用心,觀賞者、消費者甚或評審者也都可以自由心證,認定自己所偏愛的所謂「創意」。 昔時老同事的小孩準備參加大學「視覺傳達 」科系的作品甄試,他滿懷興緻的攜帶了苦練多時的繪畫作品,希望我能給他一些參考意見,有助於他面對甄試評審委員時能爭取加分作用。對於「視覺傳達」這樣的科系,聽來雖然熟悉,但事實上我也無法理解審核的評分標準與創意界限何在?我只能告訴他,平面設計作品編排與呈現質感是最基本的準備工夫,至於創意這方面,確實值得細細推敲揣測。 於是分別打聽了相關的訊息與有過經驗的朋友,約略知道,現今的甄試過程已經不再是四平八穩的面談、或著當場審核畫作而已。尤其是關於視覺、創意、媒體傳播等相關科系,特別著重在「創意」的「臨場表現」,從面試當下的個人外表造型、態度、表達能力、作品、自傳乃至專長、技藝等等都在考量之列。考慮的結果,我給他的建議是:居於創意的立場,如何讓評審注目驚艷,單憑一冊精彩的作品自傳恐怕不易獲得青睞,必須有引人側目的創舉才能在眾多應考生中,有出人意外的表現。 我們一起設想了種種可能的表現方式,必須兼具準備時效與製作成本。最後,我們一致看好的構想是這樣的;把原本準備以精緻豪華裝訂的作品集,改編輯成兩卷高度16公分、長達200公分的紙軸,一卷是呈現繪畫創作、一卷則是圖文並茂的自傳簡介,分別裝入兩大杯750cc的珍珠奶茶紙杯,紙杯的外表重新設計包裝,並且彩繪了可以放置兩個紙杯的環保底座,成為一套看來十分亮眼搞笑的名為「春天的奇思亂想─型男青春咖啡限量杯」。更重要的是男孩子擁有熱門吉他的專長與興趣,高中時連兩任當選吉他社長。所以我們假設,他必須以自彈自唱的方式進場,先擄掠住所有評審的注意,然後,從犧牲的一把舊吉他改裝成的音箱內從容端出咖啡組,請評審老師們細細品嚐「我精心研磨,不純砍頭的型男咖啡……。」看過他在舞台上的吉他表演,對於他的臨場經驗,我有相當把握。只提醒他,既然選擇這樣的方式,就得態度從容,專注認真的演出,就算明知搞笑成分居多,也要堅持到底完成壯舉。 隔週,男孩在電話裡亢奮的向我描述甄試會場上龍爭虎鬥、百家爭鳴的盛況,考場儼然已成為羅馬競技場,簡直到了你死我活的境界……。但是他有預感,以當時所獲得的掌聲與喝采,應該可以順利過關,況且評審團對於他的作品也表示好奇,要求他留下作品仔細審核。 日昨,他再度來電,難掩興奮激動的告訴我,他已經獲得甄試錄取通知,並且是第二高分的佳績,而且還和心儀許久的名教授初步有過接觸,他已經決定就讀這個科系。男孩說這絕對是這輩子裡最值得狂賀的喜訊,對他的意義重大……。我也開心為他祝賀,順便提醒他,小馬哥交代的名言:「 高興,只要一天就夠了!」未來真實的考驗才要開展,創意的世界充滿變數與詭譎未知,想要在這領域爭得一席之地,需要投注的心力不難想像。男孩子的父母親,是我早期在時報系工作時的老同事,男孩出生第三年,父親罹患癌症,不久就辭世,他和母親孤單成長。他說對於父親的印象已經淡薄,只能藉著照片懷想。還好他遺傳了父親開朗樂觀的個性,一派自得其樂、俗世無爭,與母親維持著親密的互動,順利爭取到入學資格,讓我得以坦然面對老同事的托付。 新近的一件設計案例,再次陷入抉擇困境。提供給客戶的一件封面設計作品,讓出版社陷入兩派僵持。編輯與發行人都喜歡,認為意境良好,適當傳達出書籍《一念之轉》逆境逢生的念頭。負責翻譯的小姐則持相反看法,認為太過灰暗,沒有表現出作者所敘述的轉念之光明。她還發了一封e-mail,重申她的立場與建議,並且表明她師承名家指導、受過專業的藝術鑑賞訓練,況且全書是她翻譯,絕對足以評斷封面的適宜性。編輯兩頭為難,問我如何處理後續?我耐心解釋我的設計概念及表現的用意,同時參考譯者的意見,另外提供了兩款提案讓出版社選擇。但是我給出版社的建議是,第一次的設計通常是最具原創力與熱情發想的作品,除非是偏離主題太遠,必須修正設計方向。至於有些人總喜歡要求提供數款提案以供選擇,他們忽視了重要的關鍵;你只支付了一筆設計費用,理當獲得一份最正式的設計提案,其餘的只是設計者為滿足客戶心理而編造的充數之作,通常不具用心。 持續了將近兩週的討論研議,出版社最後確定仍採用最初的設計提案,並且向我表達歉意,願意支付額外的設計提案費。 如何讓客戶理解設計者的創意與用心?或者說如何與客戶適切的溝通甚至說服對方?是終日鎮守著設計領域的設計人常須面對的難題。創意設計原本沒有絕對性,和藝術創作的不同之處,在於藝術創作的超然自主性,不受侷限於任何外來的制約。但是設計可就不是這麼愉快的性質了,必竟所有的設計案件都背負著某種程度的「功能性」,無論商業屬性或文化傳播之須。設計品必須先照顧到主要功能才能循序的在視覺發想的層面創意揮灑。 念國三的小女兒得意的向我展示她在學校接連五次模擬考的作文成績;四次滿級分,一次五級分,她自誇作文佳績是全校唯一。接連的作文滿級分連班導師都覺得訝異,猶疑再三,不知該不該把她的作文張貼,讓其他同學參考。我知道小女兒的國文成績平常只維持在中上程度,並不特別優越,警告她別得意太早,作文屬於「創作領域 」,沒有絕對性與必然性,除了自身文筆的創意之外,更重要的關鍵在於評分者的觀點,那才是決定成績的裁判者。雖然我們甚至無法認定評審者的客觀性與公正性,但這是制度,當下,短時間之內,我們恐怕都難以擺脫這個既存的、未盡讓人信服的制度。 至於幫忙男孩奇思亂想,跳脫尋常規矩,以戲謔的趣味手法呈現,碰巧也獲得預期效果的收穫,順利爭取到入學管道,應當是春夏交替之際,一次意外的創意搞笑發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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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士堡
「站住;口令!」低沉嚴厲的口么喝,在子夜星空下,乘著海浪聲沖擊錘來,撼人心耳;直覺那端槍口已直瞄我們,一觸即發!抬頭凝視,借著幽明的星光,M16步槍隱泛寒光,正虎視眈眈直盯我們,與周邊雷區的跳雷、反戰車雷等,在這深秋荒夜中,藉著閃爍的夜光,正此起彼落地跳著螢光舞,十足像傳說中的幽靈。待轉頭招呼部隊,卻見傳令身後一行六個剛從台灣來的新兵:正接受我親自帶他們深夜查哨,以熟悉前線狀況的菜鳥們,早已嚇得蹲在雷區荒徑上,哆嗦不停。此時,傳令早已聽聲辨人:「阿忠啊,是連頭!查哨!」「阿慶,是你?連長好!請由三號道進來!」 拉開拒馬、陷阱等障礙,一行人魚貫進入E11據點。子夜荒寒中,浪聲特別清脆、孤寂,不由想起數月前在鳳山受訓時,與同學逛夜市的喧嘩情景,大約也是這個時刻吧!回神看著眼前這位全副武裝,來前線已快二年的屏東兵─陳進財;而另一端面對著海,扶著水冷式機槍全神貫注監視敵情的,從巋然不動的背影看,應是台東的林清雄,欣慰問道:「辛苦了,有什麼狀況?」「報告連長,沒有,一切遵奉連長命令:二明一暗哨;明動暗不動。暗哨在二號位置,目前是丁有志上哨!」「很好,記得崗哨多放些手榴彈,緊急時,一來可殺敵,更可利用爆炸聲通知友軍!可不要見到共匪就給我躲起來;那我不活埋你才怪!」邊說著邊整整他胸前的手榴彈袋,「報告連長,是的!」這個半原住民血統的屏東兵挺立應道。 「連長好!」只見據點指揮官張永方排長披著軍大衣從碉堡鑽出來。「你還沒有睡?」「報告連長,有關重新經營勇士堡案,弟兄們都不敢去;況勇士堡荒廢已久,我正為此事煩著,能否請連長收回這命令?」「不行!軍令如山,豈可朝令夕改!你據點左側無任何依托,端賴勇士堡為犄角,若為匪軍占領,你側背受敵,這據點怎麼守?更會危及古寧頭友軍陣地!」我嚴正回拒著,並進一步安慰這個清大預官:「雖說那是個數條亡靈所在,但都是我們國軍袍澤,理應保佑我們才是;況身為軍人怕什麼!屆時我請呂士官長任該堡指揮官,你從排裡的重點分子,挑五、六個比較慓悍的編入該堡!進駐時,我親自去祭旗安靈,要弟兄們不要怕!就這麼定了!」 打斷回憶,看著在美國任教的張永方突來的電子信,洋洋灑灑寫道: ……自別 連長已快三十年了,每一想起在金門那段風聲鶴唳的日子;那段同生共死的袍澤情誼,誠此生最美好的回憶;更感謝 先生在那段艱難的日子裡,傲骨高潔,身教惠顧,每常臨風感念;誠所謂海角天涯行略盡,三十年間無遺恨。……前時在北京,巧遇 您當年的傳令永慶兄,得知 連長在找當年勇士堡史料,正好我手邊有份手稿,特傳給 您採拾舊聞參考!……有關 先生在僑報披露目前台灣史學飽受政治干擾事,洵屬的論,然殊非無因,竊以為:《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的作者,史學家Lewis Spitz在書中說道:崇拜文藝復興的人,認為宗教改革是一場悲劇,把現代精神拉回中古神權時代的迷信;但受宗教改革薰陶的人,則認為文藝復興把人從嚴謹而統一的道德世界,帶進一個放縱而追求物慾的物質世界。……這史觀頗適合今日台灣史學界參考,敢祈 先生教正!…職 張永方敬呈。2007年3月29日 再打開附檔,赫見手稿影本: 民國四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深夜,大寒。共匪水鬼潛入我E88據點,刺殺哨兵後,除指揮官關昭中班長,因陪不敢外出如廁的充員兵鄭春生兩人倖免外,熟睡中之袍澤計六名全遭殺害。關、鄭等返回據點後,目睹慘況悲痛異常,未及呈報,即提著衝鋒槍循跡追到灘際,雙方遭遇,擊斃五名水鬼,關班長亦壯烈成仁。後上級檢討此案:槍決失職排長鄭蜀漢;重懲躲在岩石後,未支援關班長之鄭春生;封閉據點,更名為勇士堡,以紀念關昭中班長。四川老鄉;同連袍澤呂宋雲口述,張永方審記。中華民國六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 看完資料,轉身從抽屜拿出日前的報導: 鄭春雄醫師在會中痛批車輪黨當年因不滿外省兵全死於中國水鬼之手,竟嚴懲英勇作戰生還的台灣兵─鄭醫師的胞弟鄭春生;真是欺壓咱台灣人夠夠…… 望著這些相左資料,百感回信道: 永芳我兄如晤:自別 芝宇,時縈蕪懷,忽奉天外飛鴻,驚喜難名,……值此人心混沌之際,意以為太史公之言,尤有其時代意義:因為若不究天人;不通古今,則歷史永遠只是政客的打手!誠所謂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不正是史家的良心?…… 筆者按:四、五○年代,當時國軍兵源大都以大陸來台官兵為主,對少數之台灣兵俗稱為充員兵;概取補充兵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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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國父像
「初次見到李梅樹,是就讀大學一年級的那個冬天,記得那是個又冷又濕的清晨,又枯又乾穿著黑色風衣撐著枴杖的李老師,頂著能把人吹倒的寒風,奮力走上美術系大樓前的台階,那孤獨而頑強的身影好似想像中的唐吉訶德,令人印象深刻。」 ——倪再沁《茲土有情—李梅樹和他的藝術》(1996) 「楊先生,看到你寫的文章了,非常謝謝,請幫我買十份金門日報,能再走一趟三峽嗎?父親為金門畫的國父像,現在又找到一些新的線索。」 五四文藝節,中國文藝協會僅見的慶祝活動,台北三軍軍官俱樂部「藝文之夜」,呂麗莉唱完〈玉山之歌〉、〈牽阮的手〉,接續是剛出爐的民俗類文藝獎章得主陶秀華演出京劇〈變臉〉,此刻,我接到一通陌生的電話。李梅樹的長子李景暘打來的,說他外甥邱天禧自網站上搜尋、下載我寫李梅樹的文章,一家人讀了很感動、很高興,要託我買十份當天的報紙珍藏在李梅樹教授紀念文物館。李景暘又提及我文章內提到李梅樹(一九○二—一九八三)留在金門的一幅〈國父像〉,他與弟弟李景光找到一些新的線索了,確定是件兩百號的油畫,緣自當年蔣經國先生邀請徐九齡與李梅樹同時畫〈國父像〉,蔣經國慎重其事,特別要軍方到日本買特殊的畫布及顏料供李梅樹作畫,花了好幾個工作天,才在台北市南京西路一百四十五號三樓的工作室完成〈國父像〉,一九六五年用軍機載送到剛開鑿不久的金門太武山擎天廳懸掛,徐九齡那件則送到陽明山中山樓。 〈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李梅樹與三峽清水祖師廟〉於《浯江夜話》刊出那天,五月二日,正巧遇上「七十台陽再現風華特展」國父紀念館展出首日,李梅樹的〈春滿〉、楊三郎的〈玉山遠眺〉、顏水龍的〈蘭嶼斜陽〉,以及陳澄波、廖繼春、陳清汾等國寶畫作風華再現。我因為四月底與黃克全、顏炳洳悄悄走訪了台北縣三峽鎮的李梅樹紀念館、李梅樹奉獻一生心血雕造的清水祖師廟,真是被李梅樹的藝術精神及其家族的傳薪火熱情所動;「李氏兄弟不願變賣父親的遺作,那原本是龐大而難以估計的家產,他們節衣縮食而傾全力維護發揚父親所畢生奉獻的事業」,藝評家倪再沁在《茲土有情—李梅樹和他的藝術》裡的一段陳述,正是我的感受,他又寫道「三峽老街、祖師廟、李梅樹紀念館,成為我記憶中最溫暖的一部分,尤其是每在冷酷疏離的當代藝術中感到失望時,我就會興起探訪三峽的衝動,去尋找我還不知道的李梅樹,想我早已熟稔的台灣名畫」。 我大概也是循著倪再沁「疏離」與「溫暖」的失落與渴望的兩重心緒,走過七十載星霜的台灣美術協會再現風華時,一個多月來,連續三回合,來到李梅樹的三峽故鄉。這一次,是因為一篇文章的動觸,接受邀請,上個星期天,我多帶了幾位同遊者,楊樹森、洪世國、許玉音、陳妙玲等同鄉及攝影家鐘永和、黃世團則站在另一個角落等著與我們會合。清水祖師廟為中心、三峽橋為界,一邊是李梅樹文物館,另一邊是李梅樹紀念館。幾乎半部台灣史、無盡藏的文物館內,李景暘給我們看的第一件收藏是枚打印著「金門」、絕無僅有的中央鑄幣廠一九五○年試幣以及面額壹圓的「金門」紙幣。我想,李景暘是要藉這個小小的收藏,串起他父親李梅樹與訪者土地的歷史聯結吧。一九四五年,台灣光復,四十四歲的李梅樹受行政公署的委託繪製國父遺像及蔣中正像,多係三、四十號的油畫,他所在境內的三峽鎮公所、三峽國小、台北縣議會都保有這些作品,時隔二十年後,他再度受命為從天然岩石間,經日削月剝、寸鏤尺隳而成的金門太武山擎天廳繪製巨幅〈國父像〉,藉予和寬十八公尺、高十一公尺、長五十公尺的宏偉岩洞產生輝映效果。〈國父像〉應是李梅樹一生中僅有與遙遠金門戰地的一次意外交會,曾經認為在偉人肖像畫簽名是不敬行為的他,卻破例為這件作品落款。因此,除非這件作品被不識大師者或因軍方移防、變動等因素給拋棄了;否則,要找到它並不難。以李梅樹現有畫價一號四十萬元來估算,這幅兩百號的〈國父像〉油畫擁有八千萬元身價。 李梅樹留在三峽鎮公所的三十號〈國父像〉油畫,去年在修護過程被當「垃圾」處理而消失,成了轟動全國的大新聞;李梅樹因緣際會為金門繪製一生中最大一件〈國父像〉,卻不曾在金門被廣為流傳,即連金門美術史料也缺乏記載。解嚴、戰地政務前的一九九一年,金門防衛司令部與金門戰地政務委員編印了精裝版《金門書畫選集》,清查、收錄遺留在金門的名家國畫、書法、油畫、水彩、陶瓷、石刻、石碑等七大類兩百四十六件作品,其中有傅狷夫、呂佛庭、李奇茂、陳丹誠、姚夢谷的國畫,謝宗安、史紫忱、周澄、胡克敏、李轂摩的書法,金哲夫、梁鼎銘、陳銀輝、方向、何肇衢、楊興生的油畫,潘元石、吳承硯、顧重光、謝孝德、李焜焙、梁丹丰的水彩,以及張大千、歐豪年、席德進、李可梅、牛哥的陶瓷彩繪,藝術大師群聚,金門得天獨厚留下一筆為數可觀的文化資產,也為金門海隅與當代藝術產生對話留下記錄。然而,《金門書畫選集》記載得多,遺漏也不少,有哲夫的〈國父像〉,卻不見李梅樹的〈國父像〉;近年在香港拍賣市場創下台灣本土畫家億元天價的廖繼春,送給金門的〈龜山島日出〉與〈太武山〉,竟不在記錄中,幸好這兩件作品未流失,在金門文化局典藏之列,是金門風華文物特藏室的鎮館之寶。 不止〈國父像〉,李梅樹主導重建的三峽清水祖師廟此一經典建築,也可以給正計畫復建的金門清水祖師太文嚴寺一個可資觀照、玩味的空間。 是清水祖師的牽引、也是〈國父像〉的牽動吧,讓我再一次來到三峽造訪被譽為台灣美術五十座山嶽之一的李梅樹的土地與精神世界,折射而出的情感,卻是停格在我夢中的海島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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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靈魂的獨白
夢公有言:「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不以形跡而論親疏。心若相知,雖九秋猶旦暮耳;若不相知,同衾與吳越亦奚異哉!」 交心者,可以忘言,可以淚眼對泣,可以交換《死靈魂》的獨白,可以在一本書上找到彼此的共鳴,不避諱任何話題,只說出內心真正的聲音,可以不必理會地球的旋轉,不在乎他人的眼神,只關注頻率相通時擦撞迸出的火花,藉它點燃綻開季節的容顏,在春光或秋夜裡踽踽獨行,卻不會感覺到寂寞。 每次發現新的美好的人、事、物,我總要邀請夢公也去經歷一遍,但他「身處其境」後的回應總是令人失望,因為他常是淡淡的說:「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越來越親近、了解他之後,我便明白這人的「無所為而為」的境界。 溽暑去夢公家,我熱得汗水直流,他卻連電風扇也不開,和他一起走在路上,總有人對他行特別注目禮,後來才發現,他不是穿得特別多就是特別少(環境、氣溫無礙於他的修行者本性),所以常被當作「異類」相待;有人請他去極高檔的西式自助餐廳用餐,他卻只吃幾片他所熟悉的麵包;朋友送他的東西,他常常都「用不著」,所以我常常接收他許多東西……因為是交心的忘年之交,我盼望著能和他一起去旅行,他卻說:「去哪裡對我而言都一樣,所以也就不重要、不必要……」 他唯一的一次旅行是回返大陸老鄉去探望病中的兒子,因為不想驚動任何人,啟程前只讓我一個人知道,託我替他開信箱、收取信件,而他的信箱一直開在明星咖啡屋近處的郵局,不管他搬到哪裡,一直都不願意改變過去曾經存在、擁有的東西,他的人生路線是一條直徑,不需要轉彎,只需要一飛衝天,用佛學、哲學的修為,直攻孤峰頂上。 而我嚮往旅行,希望藉著走更遠的路,舒緩過激的情緒,在旅程驛站中,我常對他訴說特別的經歷及感懷,不管我去哪裡或說什麼,夢公總說:「我懂」,而我總相信他真懂,在出發前和回來時,總要與他見上一面,說一些心底的話。 旅行中,我常覺得自己是正在蟬蛻(的蟬)或是蛻皮的蛇,十分脆弱且敏感,只能一個人靜靜的避開人群,用冷冷的外表、熾熱的內心去接觸陌生的一切,很多時候,我甚至有一種「逃」的意念,希望自己可以像一條拋物線,遠遠甩拋至一個更偏僻、寂靜的所在,有一次在蒙古旅行,友人們在燦亮的滿天星斗中歌唱,我卻躲在蒙古包中哭泣,然後我告訴夢公:深刻的旅行其實是必須承載與快樂相等的痛苦的,就像寫詩必須負載寂寞一樣;在蒙古的旅程中,我只能獨處,讓蒙古清冷的空氣包圍著,雖然激動的哭了許多次,但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安慰,我對夢公說:有一些尖銳的刺,把我內在的傷逼出血來了,這等同於創作上的「重塑」,一旦成長了,就勢必要改變,無法回到原先的局面,即使看見自己孤獨、陰冷的背影,也只能冷靜面對,繼續向前行,不能貪戀過去及眼前擁有的。 那些興奮激昂或悲傷淚流的觸動,夢公都會細心、安靜的聆聽,然後真誠的回應,在一次激動出發,悲哀歸來的旅程,他安慰我說,我目前的狀態是「飽和」,美中不足的是脆弱的感性部份,它讓人陷落情緒死角,造成階段式的停滯,如果能夠放開自己,鼓動翅膀,就會飛得更好;然後他眉頭一皺,語意一轉,沈痛的說:「沒有人會相信,目前的我是『真空』的,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他說他的年歲就像一棵空心的樹,沒有生機了,但他不死心,仍要試一試,所以他不斷找尋火種,原先覺得不能突破的,經過努力,還是突破了! 夢公說:如果還能寫,就寫,也好對朋友無所愧疚,所謂「君臣、父子、夫婦」與他早已不相干,唯剩「朋友」而已,尤其是當編輯的朋友,有恩於他的朋友,如果能寫而不寫,便是愧待朋友了。他說以前他不懂諸葛亮的「以攻為守,以進為退」,現在終於懂了,他也「困獸猶鬥」了。所以他要找尋一根火柴,引發自己的創作動力。 夢公曾說他的人和寫作方式是煨木炭,而我是旺火燃燒,像一個火輪子快速旋轉燃燒,有時難免造成過度疲憊與耗損。夢公這些話,我都記在心裡。 「除非生命特質雷同,人與人之間是難以真正心繫共鳴的!」 夢公的心境,也是曲折、懸疑、多趣味的,當你讀到他「鬼月將屆。忽生癡想,而發三願:一願有生之年,有耳不聞烏鴉,有眼不識喜鵲。二願普天之下,七旬以上老人大清早都有棗兒熬的粳米粥吃。三願本省職業婦女一個個薪高事少離家近;不著露臍露背裝;且不紅杏,不八卦,不小月。不小月者,不流產也。」也只有跟著開懷、會心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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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孩子的義工
「老公一句話:『去做孩子的義工吧!』我當場痛哭流涕,即刻收拾行囊,飛來此地伴讀。」 朋友是台灣某大公司的高階主管,四年前把兩個小孩送來加拿大讀中學,住寄宿家庭。朋友繼續留在職場衝鋒陷陣,追求自我實現;同時也在慈善團體擔任義工,成就全方位的人生。對於遠在太平洋彼端的孩子,或許出於信任,或許由於疏忽,極少過問他們的學習狀況,直到孩子遲遲無法升學,爸爸覺得事態嚴重,才開口提醒脫線的媽媽。 回想當初決定讓孩子遠渡重洋,也曾經過一番掙扎。朋友的先生生長在一個資優生家庭,兄弟姐妹非博士即雙博士,下一代也都是第一志願高材生。朋友篤信孩子童年只有一個,不願施壓,任其自由發展,卻令孩子在家族中相形見拙,抬不起頭來;尤其歲末圍爐,爺爺奶奶以就讀學校論功行賞,發壓歲錢,孩子的自信心蕩然無存。有一天,老大主動向父母要求:「送我去國外讀書好不好?」 以為孩子遠離傷心地,來到尊重個別差異的北美社會,可以海闊天空,盡情揮灑,沒想到孩子未能掌握分寸,抑或對學習產生了反彈,竟如脫野馬,無視課業進度,終至面臨無法升學的窘境。「至此,職場上的掌聲,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朋友如大夢初醒,毅然遞出了辭呈。 揮別親友同事,也揮別了錦繡繁華,「在十多小時的飛行中,我的情緒錯綜,想到案頭上的企劃書猶自向我招手,想到慶功宴上酒酣耳熱大談抱負,想到對我寵愛有加的老公,從此一別多年,眼淚遂如決堤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朋友小孩的學校在深山小鎮,從溫哥華轉搭小飛機要一個多小時,若遇天候不佳,需降落在另一個小鎮,還要驅車四小時才到得了家。朋友說:「坐在小飛機上,自窗口俯視,但見高山峻嶺,遠遠近近,山頭白雪皚皚,地面湖泊密佈,就這樣獨自飛過千重山萬重水。小飛機搖搖晃晃,引擎聲震耳欲聾,帶著仍浮腫的雙眼,忍不住胡思亂想,萬一墜機,豈不死無葬生之地!」 經過四年放牛吃草的歲月,孩子失序,成績脫鉤,重返正軌,談何容易?三年來朋友努力勸導協助,細心張羅起居,扮演專職媽媽的角色,希望能夠幫助他們重拾學業,回歸正常生活。 這段過程的確十分艱辛。老大已經蹉跎,暫時無法回到正規的學習管道,後來選擇了『廚師』課程。我的朋友來不及錯愕,回頭立刻為兒子打氣,因為兒子問她:「媽媽,妳會不會羞於告訴朋友,妳的兒子唸廚師?」 今年,老大將拿到結業證照,朋友主動問他何時畢業典禮,這才靦腆告知,還補上一句:「這不算什麼,我猜妳不會想出席的。」看到兒子尚未能擺脫資優生家族的陰影,朋友的眼淚又開始不聽使喚,摟著兒子,再三強調多麼以他為榮。 「有時孩子關起心門,不願溝通,我也會感到挫折,我勉勵自己抱著贖罪的心,同情理解他們的感受。」朋友了解,要拉近與孩子的距離,絕非一朝一夕。「在台灣,我經常為宗教團體服務奉獻,關心青少年,幫助他們解決問題,現在,輔導對象變成最親愛的兒子,我責無旁貸。」 「我當然也有軟弱的時候,我們居住的小鎮十分偏僻,沒幾戶人家,我經常打電話給朋友,告訴他們:『你相信嗎?我家一開門就只見兩座山!』最沮喪的時候,我甚至問孩子:『真的需要媽媽留下來陪你們嗎?』我內心自忖,若他們的回答是否定,我立即打道回府。」 「最怕聽到台灣朋友的呼喚:這個案子多精采、那個案子又得獎啦、團隊只差妳了……….。就像好不容易收藏好的東西又自箱底翻出,逐漸拉遠的鏡頭突然被推向面前;過往的光環重現,輕輕挑撥內心深處的殘存渴望。」 我的朋友終究一直待在小鎮沒有離開,因為她告訴我:「每當我返台省親,小飛機在小鎮機場緩緩升空,地面的景物清晰可見,那時,就看到我那兩個兒子,站在停機坪,雙手不停揮動,直到飛機的視線再也捕捉不到他們的身影………」 我知道,朋友的孩子開始和媽媽有了革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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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李福井《古寧頭歲月》
《古寧頭歲月》寄寓了李福井的鄉愁。猜想,這愁,用情深,便不願意純以散文體記敘,也不願意溺於私己的想像、記憶,卻採取了史誌、報導、小說等敘述,隆重地依附時代大事,讓情感的流洩有了歷史性的出口。歷史確立了,人的位置、價值,也呼之欲出。 自序中,李福井感慨古寧頭的開發、壯盛跟凋零。他說,「也許李子落地再萌芽、發榮、滋長,說不定就是古寧頭李氏繁衍、分枝的歷史宿命,那就無須為它惆悵、悲傷了」。這段文章,就是《古寧頭歲月》的發語詞了。往昔發生戰亂,村民多逃難離村,戰後再回鄉里,重整家園,但古寧頭以及金門多數鄉鎮,卻走向相反,動亂時代人丁繁盛,和平時代來臨,卻一一作了廢城。當李福井站上荒涼家園,北風颯颯,鄉情依依,他該珍惜和平時代,還是緬懷戰亂?於是他說,「或許在我內心深處,只是感傷那逝去的最後童年」。 故鄉像座礦山,挖不盡、取不絕,礦山不單是個空間,也是時間的,李福井寫古寧頭的地名由來、先祖、宗族、關帝廟、水尾塔等民俗典故,以及日據時期跟兩岸分治後,古寧頭成為戰地之後的民生百態,這些是鄉愁的背景,卻也是故事的主角。 有一次,金門藝術大師李錫奇當李福井的面,稱讚《古寧頭歲月》,說他這本書寫得好。我沒接著聽,不知道李大師是否解說好在那些地方?檢驗篇章,古寧頭的發展跟軼事,是屬於鄉誌範圍了,李福井寫來,也中規中矩。從關帝廟篇章始,李福井就融入了童年經驗跟情感,從嚴整肅穆一變為靈活逸趣,軼事、典故生動穿插,寫到養蚵生活又作抒情,寫日據時期跟戰爭,融合了報導跟小說敘事,有時候是第一人稱交代場景,有時候以第三人稱敘述動亂,收錄的〈一個馬伕的回憶〉則為李金昌親身經歷。透過李金昌、李炎萍、李怡來、李清藩等地方耆老,集采風、攏視角,以一種圍剿但又下探的方式,深入歷史大礦。 這樣,李福井挖出來的礦就不一樣了。人物現身,迂迴繞到歷史側面,不以大場景、大歷史為功,而藉小人物、小辛酸,道出一人一物的命運。命運或見悲劇、扭曲或荒謬,卻因為真實,寫出血肉跟蒼涼。然而,歷史的蒼涼跟現實的蒼涼,誰是多、誰是少呢?李福井在二十七章〈奮起再造〉寫著「得閒時,我也常常回去看他,父子連床,共剪西窗夜話,重溫了孺慕的情影,夜半起床,清輝瀉地,滿村空寂,這跟以前繁盛、人煙稠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語了」。這裡,呼應了自序,《古寧頭歲月》成了卻是李福井的哀悼之書,雖然李福井接著又說,「古寧頭人必須奮起再造,恢復生氣」。但再起的故鄉,終究不是記憶中的故鄉。 若《古寧頭歲月》只是李福井的哀悼童年之作,又何以感動李錫奇等讀者呢? 李福井介入歷史苦難的方式是大敘述跟小敘事兼具,大敘事以歷史為經,小敘事以人物為緯,散文、報導、小說等多種技巧合爐,人物栩栩如生。猜想,他多年的記者跟編輯訓練,是為這本書作了專業支撐的,才能來回大敘述跟小辛酸之間,寫下頗多深刻細緻的描述,像是回憶砲戰,母親冒險炊食,他寫著「躲避砲火,吃飯成為最大問題,母親常乘著歇火,跑回一百公尺外的家裡煮一鍋地瓜湯,全村死寂,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出來,母親隻身在家裡燒茅草煮飯,擔驚受怕」。 猜想李福井,必是淚水噙滿,回憶它、寫下它。然而,被寫下的文字卻清淡如一鄉情敘事。正因為情感自持,李福井就把生活的悲嗆,壓抑了、再放大,也這樣輻射給每一個讀者。因此,一地(古寧頭)、一己(李福井)的歲月,卻做了金門人的共同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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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什麼奉獻給你?
國立彰化師大教授王智弘,在志工組訓專題講座前,播放了一首「奉獻」歌曲,弦律幽美悅耳,歌詞深具啟發意義,現在我把楊立德所寫的歌詞,轉錄下與各位親愛的讀者分享: 長路奉獻給遠方,玫瑰奉獻給愛情,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愛人。 白雲奉獻給草場,江河奉獻給海洋,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朋友。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不停的問,我不停的找,不停的想。 白鴿奉獻給藍天,星光奉獻給長夜,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小孩。 雨季奉獻給大地,歲月奉獻給季節,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爹娘。 研習會回來,「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不停的問,我不停的找,不停的想」。首先要感謝金門監獄典獄長王文、教誨師郭肇喜,派我參加九十六年度法務部所屬中區矯正機關志工組訓研習。回想本(四)月廾六日下午,我不辭路途遙遠,搭機轉車,才扺達二林彰化監獄,我認為又是一個新景點,看見監獄好寬廣啊!花木扶疏,整建地非常壯觀。他們說佔地約十八公頃,方外五百里,沒有商家,可謂荒郊野外,卻充滿自然美。我立即被引進駐其招待所,打開宿舍窗簾,一片藍天綠地,美極了!清風徐來,蟲鳴鳥叫不已,遠處還傳來熟悉的答數與軍歌聲,不知名的鳥兒集棲在電線上唱歌,也有在樹梢上跳來跳去,卿卿我我,偶而還見松鼠在跑竄,傍晚更欣賞了美麗的夕陽從樹梢慢慢滑入林間消失的美景。夕陽無限好,因為有黃昏,我以度假輕鬆、閒適、逍遙的心情,享受這孤獨的清靜。 翌日我跟同二林志工們,一起乘監獄公務車,赴鹿港立德文教休閒會館參加講習會。在大型講習會中﹙四百多人﹚總會碰上幾位好朋友與長官,這也是參加講習會的驚艷與歡喜。前金門監獄典獄長陳文正﹛彰化看守所所長﹜、邱西彥﹛彰化少年輔育處處長﹜;以及臺中監獄志工、師大教育研究所同學、東北亞之旅同房者趙鵬異校長;國際佛光會檀講師:洪進國、陳清秀、江 峰等諸師兄,洪檀講師,還特別以我的姓名作詩相贈,詩云:「楊柳甘霖道滿天,清高智闡孔儒年;國心譽掛千江月,佛慧藏深百世緣。」 這次研習會,一天安排二場專題講座:「網路成癮的問題成因與輔導策略」和「受刑人心理分析及輔導方式」。午間休息時間,外出參觀彰化監獄與臺明將公司建教合作的「玻璃藝術館」,介紹人員說,做玻璃耗時又耗力,一般人都不願做,由受刑人來做,效果很好。大會工作團隊與志工們,在彰化監獄吳明西教誨師指導下,發揮了高度的服務精神,一切工作都做得盡善盡美,讓與會志工,相當滿意與讚嘆,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研習會。 王智宏博士,講「網路成癮的問題成因與輔導策略」時表示,網際網路是21世紀最具威力與成長空間的生活科技,隨著網際網路的多元應用,衝擊了人類的各個生活層面。就目前引發社會注意的問題,包括:網路犯罪、網路色情、網路愛情症候群〈一夜情、援交〉、網路謠言、網路睹博、網路上癮………。此等問題都相當棘手,其中又以「網路上癮」的問題,特別受到大家的注意。 據統計:各國「網路上癮」的人數比例,約在6-17%之間,就臺灣調查資科來看,國中生曾測出7.5%,大學曾測出10.3%,就大陸調查資科來看,青少年約為13%,不可不加小看或掉以輕心。何謂「網路上癮」?我以一般俗話說,不能克制上網的衝動;不能上網時出現了身心症狀:上網的慾望越來越不能滿足,上網的時間越來越長;最後一上網,就完全沒有時間觀念,不上學,不上班,不出房門的嚴重病態。所以要家庭、學校、社會共同來輔導。輔導的目標不是「戒除」上網,而是「合理」上網;「控制」上網,而不是「排除」網路世界,而是「平衡」網路世界與真實世界,「統整」網路世界與真實世界。 彰化監獄典獄長吳憲章談:「受刑人心理分析及輔導方式」表示,希望能使受刑人在牢獄生活中,激起生命的火花,創作出迄今膾灸人口的經典名作,像文天祥正氣歌:「予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陰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 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釁,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陣陣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污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惠氣雜出,時則為穢氣。 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於玆二年矣,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 顯見文天祥當時的牢房破落不堪,有如人間煉獄,不過憑藉他堅韌不屈的精神,居然孕育出凜烈正義之氣。這段千古往事,重新咀嚼,對受刑人心理應有啟發的意義,發揮修心的功能。 綜合座談,適逢行政院將通過「九十六年罪犯減刑條例草案」。會中有人建議應多聽受害者家屬的心聲,否則適得其反。吳典獄長結論說,志工是榮譽的工作,代表奉獻、付出,大家能如此工作是幸福的,希珍惜每一個奉獻的機會,幫助迷失的人,那是多麼神聖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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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詩的年歲
年歲老邁的父親帶著九十好幾的古寧頭姑媽,一起搭機來台北。那天正好是典型春天後母臉的氣候,清晨涼沁甚至飄起細微的雨絲,接著豔陽小露,好端端把溫度一下子拉高了許多。接近日午,烏雲層層疊起,氣溫轉瞬間又變得涼爽。我在松山機場外側的座車上等候,施工中的機場捷運工程,把大半車道都佔據了,我一方面得閃躲交通警察的驅趕,一方面又擔心兩位老人家出了機場大門找不著人。幸好先遇見了搭同班飛機的鄰居,得知父親和姑媽隨後就會走出來。 是母親在電話裡囑咐我記得準時前去接機,古來稀的姑媽牙齒已經掉光,換裝許久的假牙早已不堪使用,表哥表嫂屢次勸老人家重新配裝一套新牙齒,方便咀嚼食物,她卻一再推托,不肯子女多花費,是家鄉典型的老人家節儉心態。這一次台北的表姊好說歹說才說服老人家首肯,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來台「修理假牙」。母親順勢力勸老爸放下田裡可有可無的作物,陪陪老姐一道飛台北幾天,免得她白天待在屋裡無聊。一向不喜歡待在都市的老父親無法抗拒,勉強答應成行。 我問母親,自己一個人在家理會不會孤單無聊?母親說樂得獨享清靜,不必每日煩惱三餐,既擔心食物有時不符父親胃口,又怕多煮了食物吃不完浪費。至於孤單無聊一點都不會,左鄰右舍串門開講,又每日午後的「上班時間」,時間好打發得很,要我們不必擔心,只管好好侍候老姑媽。 望見兩位老人家緩緩的推著行李車步出廳堂大門,高身兆的父親還一手攙著身子嬌小的姑媽,是相隨了大半生的姐弟情誼。老人家認出是我,開心的招呼。九十多歲的姑媽仍精神奕奕,和小時候印象裡的樣子幾乎沒有太大差異。她說一向身子硬朗,從來不曾生病看醫生,只是聽力變差了。至於牙齒,她說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反正平常就一碗稀飯米粥或是一小結蚵仔麵線就夠了,還為此勞動大家真是麻煩囉。 妻子操心著該為老姑媽準備什麼樣的食物?後來想到用虱目魚腹、蛤仔熬煮海鮮粥,味道鮮美又容易吞食,姑媽邊吃邊讚美好手藝,卻仍還不忘直說叨擾了大家實在歹勢。妻子回想起解嚴初期,她第一次到金門的印象,在古寧頭品嚐姑媽親手醃製的生螃蟹,酒香蟹肥、口齒留香至今難忘。姑媽感嘆說現今已鮮少捕獲螃蟹,都讓對岸漁家打撈一空了,就連古寧頭盛名的海蚵田也越來越少人專程採收照料,時代進步了,辛苦差事人們都不願操勞囉。 望著老人家精神奕奕的表情,懷想起已經過世超過三十載的古寧頭姑丈,如果仍健在,會是何等樣的神情啊。我一直記得古寧頭姑丈有一手好技藝,他擅長木作,常常親手削製大陀螺給我們兄弟,每次都是一整布袋大大小小的陀螺,羨煞左鄰右舍的玩伴。夏天我們偶而留在古寧頭姑媽家,昏暮農閒時,姑丈會帶著他鍾愛的洞簫,仰躺在老屋脊燕尾上,翹著二郎腿,面對夜空吹奏洞簫,簫音通常哀怨悽絕、婉轉沙啞,那時我小小腦袋比較擔心的是,萬ㄧ不小心翻個身子,會不會就滾落下來?幸好,姑丈一直沈穩定性,樂音不曾間歇,也從來沒有閃失落身。後來我離開家鄉,再也沒能欣賞夜空下姑丈吹奏洞簫的優雅身影,然後傳來姑丈過世的訊息……。 午後,父親和姑媽在我工作室外的陽台花樹陰影下乘涼。我聆著耳朵傾聽他們的對話,原來姑媽不僅身子氣色好,連記性也清楚。她和父親聊著孩提時發生的瑣碎細事,連人名、所在、事件、時間都彼此回憶印證,談到過往辛酸處,還老淚溼襟、不勝唏噓。有一霎那,我暗自質疑著,當我老邁時,還能如此清晰無礙地追憶起那些經歷過、繁華退盡的童少往事嗎?老來時,我們將如何泰然自適,像余秋雨在他的《人生風景》裡所描述:「老年是如詩的年歲。中年太實際、太繁忙,在整體上算不得詩。青年時代常被詩化,但青年時代的詩太多激情而缺少意境……只有到了老年,沈重的使命已經卸除,生活的苦甘也已了然,萬丈紅塵已移到遠處,靜下來的周際環境和放慢了的生命節奏加在一起,構成了一種總結性、歸納性的輕微和聲,詩的意境便出現了。」 每回倉促返鄉,大都為了洽談業務或參與活動,回老家探望兩老的時間通常短暫,但我喜歡在夜裡回老家過夜,白日面對著百年老厝的滄桑落拓難免感傷,只有夜裡,才能重回那些熟悉的靜謐與清幽,撿拾殘存的一些關於消逝的記憶痕跡。現在的家鄉在我看來,像一棵枝幹斑駁的老樹,枯藤老葉,風霜中自在逍遙,靜靜地享受著暴風雨後的一片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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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
二點三厘米的速度 緩漸沉積。這是冬天 擠擠攘攘的秘密 在冷寂中羽化為生痕化石 有時像崩流的山洪 挾帶驚恐 混成岩塊 和來不及研磨稜角的 年少愛情、忌妒和悔恨的岩屑 滾落時間的河床並堆疊巨厚地層 結構、層次、排序 綿密糾纏的鏈結,及 那鑲刻在原子鐘上的 遞迴無盡的位元字串 搭建成 意義城堡。 虛空中,有 長廊的回聲 向你呼叫 你無視 你已遺忘 ──機器人感覺詩之三:記憶 1997年5月11日,IBM公司的超級電腦深藍(Deep Blue)挑戰世界西洋棋冠軍卡斯巴羅夫(Garry Kasparov),深藍以二勝三和一負擊敗棋王,自此人類和機器的關係進入一個新的時代。 超級電腦「深藍」擁有32顆平行運算的處理器,每秒鐘可以執行2億個運算指令,另外還配備有不計成本的龐大記憶體。深藍每出一步棋,就要計算對手所有可能回應的狀態,再根據每一個狀態,計算出最佳的下一步棋,再根據新的佈局,重新計算對手所有可能回應的狀態…。 假設每出一步棋所產生的對手回應狀態有一百種可能,那麼想要推測五步之後的棋路狀態就有一百億種可能。電腦暫存每一個狀態,並且評估其風險和機會,再選擇其中最能產生長期優勢的一步棋。風險評估和決策規則事先由人類專家給定。電腦記憶所有固定不變的規則,據以推論不斷變動的棋路狀態。 所以電腦打敗世界棋王,憑藉的並非思考,而是記憶。 如果據此而認為人類的記憶不如電腦則也是一種錯誤的看法。人類其實擁有難以想像的龐大記憶容量。在專注的狀態下,我們大概每一秒可以從外界獲得一到兩個單位的資訊量。到了四十歲,我們的大腦至少已經儲存了十億個單位的資訊。但是這個數量遠遠少於我們大腦的記憶容量,沒有人會達到記憶能力的上限。但是為什麼棋王會輸給電腦呢? 電腦的記憶是為了保存,也為了計算,它把真實世界化成位元資訊,精確的記錄。每一個資訊,都依照其大小、先後順序、價值,在記憶中有條不紊的堆置和取用,這些記憶可以再加工,產出新的資訊送出,或者再存放回記憶中。 人類的記憶則顯得鬆散、片段和不確定性。我們有些記憶僅在大腦中保存一兩秒或更短的時間。在大腦海馬區的資訊可以保存較長的時間,同時大腦也會選擇較重要的資訊放入大腦皮層,成為永久性記憶。多數的瞬間記憶或短期記憶會如同蒸發般被遺忘,就如同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們的快樂和悲傷通常來自記憶,卻也同樣來自遺忘。人類記憶與電腦記憶的差異之一在於人類記憶有著複雜的連結性,而電腦的記憶總是線性、單調而孤立的。你可能會因此一個事件想到多年前曾經看過的一幅畫,這幅畫的印象又讓你記起深愛的人,然後你想起你的初戀,以及你的年輕歲月…。記憶總是像湖中心的一個水波,迅速向四周展開漣漪,並構成層次複雜的意識網路,不管它掃過的是我們所期望或不願面對的記憶。 另一個人類記憶不同於電腦記憶的地方在於:人類記憶總是摻雜許多虛假的成分。我們的記憶並不是如同電腦一樣對已儲存經驗的直接提取。事實上,記憶是一種大腦主動介入的建構行為。在這個建構行為過程,大腦為了讓生命具有更大的生存理由和對環境的調適力,因此經常讓錯誤與虛構矇混進來。 人類記憶的功能不在於計算,而在於產生自我意識;人類遺忘的本能並非是生物個體的缺陷,而是為了利於生存。遺忘的附加價值讓我們得以具有想像力;錯誤與虛構隔離了理性對我們的制約,進而產生更大的感性空間。它使我們獲致僅人類獨享的情感慰藉。 記憶與遺忘,真實與虛假總是不斷的辯證、相互滲透、摧毀而再生成,形成人類獨有的意識的樣貌。有部法國電影Se souvenir des belle choses(中文譯為「記得我愛你」),劇中女主角因意外誘發遺傳性的阿茲海默症發病,開始呈現語言障礙、也一點一滴失去短期記憶的能力。男主角則因車禍導致功能性失憶,但記憶正逐漸回復。兩人交會在以記憶作為軸線的命運交叉點,面對失憶巨大陰影,記憶的美感經驗顯得格外動人。 而詩人和小說家如何看待記憶呢?普魯斯特有這樣的話語: 「我們記憶的最精華部分保存在我們之外的世界,在雨日潮濕的空氣裡、在幽閉空間的氣味裡、在剛升起火燄的壁爐的芬芳裡。也就是說,在每一個被理性棄置而又偶然被重新發現的每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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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李梅樹與三峽清水祖師廟
「藝術工作者如果對所感動者為何?或所表現者為何?自己都毫無所知,他人亦諱莫如深,則其藝術價值就不存在。」 ──李梅樹<李梅樹語錄>(1982) 是清水祖師冥冥中把我們帶來三峽? 「父親為金門留了一幅畫,是國父像」,六十九歲的李景光,自李梅樹紀念館的庫房中取出一幅<國父像>油畫,「金門那幅比這幅大很多,聽說是掛在太武山的擎天廳,就不知還在不在?真希望能走一趟金門,尋找父親畫的國父像,順道看看金門的清水祖師爺」。 「李梅樹名畫,公所當垃圾丟」,二○○六年十月三十日,《自由時報》以第三版全版版位刊登這則報導,引發各電子媒體跟進追蹤;「出自雕刻大師黃龜李之手的一個畫框裡,靜靜躺著知名畫家李梅樹的『國父像』,台北縣三峽鎮公所竟然把這兩位大師的作品當成垃圾丟掉『不見蹤影』!這幅大小為三十號的油畫作品,估計價值高達八、九百萬元。」由於李梅樹(一九○二──一九八三)認為在偉人肖像上簽名有不敬之意,所以沒簽名,因而淪為「垃圾」?為金門畫的那幅<國父像>是超過百號的作品,那麼價值就不是八、九百萬,而是兩千萬以上了。 正在為賢聚到古區圳仔溝、古官道重現奔走的顏炳洳說要辦一份《金門現世報》,上個周末來台灣「取經」;我邀他一塊到三峽鎮圖書館聽黃克全的演講「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我寫老兵詩集」。演講結束,我們走到李梅樹紀念館、走入三峽祖師廟,就這樣掉進畫家與清水祖師的人、神互動世界,又因為<國父像>的意外發現,這才知道畫家與我們的島鄉也有過聯繫,一如他同期的畫家廖繼春在金門留下兩件價值數千萬的<龜山島日出>與<太武山>。 <國父像>止於李梅樹藝術生涯配合「政治需要」但無傷的一次演出;李錫奇在金門中學時期也用油漆塗料畫過<國父像>,畫得像、畫得傳神,校長易希鎬讚譽有加,將之懸掛在九三砲戰遷校所在陳坑陳景蘭大洋樓門內,從此造就了一位藝術大師。畫過<國父像>的三峽、金門兩地「雙李」,年紀差了一大截,在台灣現代藝術時空也有過交集與衝突;遲至一九五九年,五十八歲的李梅樹在台北中山堂首次個展,對上了打著現代藝術旗幟、正活躍於現代版畫會與東方畫會的李錫奇等一群少壯派,彼此間有著保守與現代的激烈論辯。「局勢所限,李梅樹成了那個時代的悲劇英雄」,美術史家謝里法心中台灣「美術運動」下的「萬里長城」、忠於生活寫實風格的李梅樹,必須在一九八○年代以後,他的創作信念與成果才重獲評價。 李梅樹之於三峽、李錫奇之於金門,是他們最吸引我的地方。所不同的是,李梅樹終其一生,除了赴日留學五載,他都長居三峽;李錫奇十六歲離開金門後,就沒再回來久居。李梅樹對三峽的影響是實質的,李錫奇對金門的影響是象徵的。離開或者回來,無關藝術評價,惟三峽與李梅樹,如果抽離了三峽,李梅樹將失落了一頁精采;如果少了李梅樹,三峽將削去了一則傳奇。 十三歲時的李梅樹,就常來到二度修繕的祖師廟口,觀看老師傅雕繪傳說或史冊中的人物。三峽祖師廟所供奉的清水祖師是北宋京都開封府祥符縣人陳昭應,曾追隨宋丞相文天祥抵抗元兵有功,身後明太祖追封「護國公」,並在他生前隱居的福建安溪縣清水巖建立祠堂,安溪人稱他祖師公,祠堂名「祖師廟」。清乾隆年間,安溪人把守護神帶到台灣,定居與家鄉都有著丘陵河谷地形的三峽,乾隆三十四年(一七六九)建造名為「長福巖」的清水祖師廟,用以延續香火。祖師廟的雕刻、彩繪,啟蒙了李梅樹的藝術心靈;日治結束後的台灣,年久失修的祖師廟殘破不堪,一九四七年地方決議重修,公推李梅樹主持修建事宜,自日本歸國三年、四十五歲的他,陷入要專心畫事或獻身建廟的兩難,鄉情的沈重包袱,讓他徘徊廟前,此時忽地飄來一張籤詩:「現出一真人/便是玉麒麟/天花龍吐水/頂上一枝春」,李梅樹拾起籤詩後開悟。接吧!當即決定重修不如重建,要建就建一座有特色、無可替代的廟,結合了歷史與文化,找來一流的雕師;不但分文未取,又捐出廟旁的私有土地,幾乎每一天都到廟裡督造,以近四十年光陰,打造出「傳統融合西方藝術形式」、「銅浮雕、石雕、木雕多樣繁富」的獨一無二廟宇。一九八三年李梅樹以八二高齡逝世,老藝師一代傳一代,祖師廟的重建工程迄今仍未真正完成。與李梅樹齊名的祖師廟已不止於三峽的地方性廟宇,而是極具藝術價值、馳名中外的「東方雕刻藝術殿堂」。如今,到三峽而未臨清水祖師廟,等於沒去過三峽;到三峽而不知李梅樹,等於不認識三峽。 李梅樹窮其一生精力投入三峽清水祖師廟建造,同時也為三峽畫出<三峽春曉>、<三峽清晨>、<三峽橋>、<祖師廟廟埕前>、<祖師廟祭典>等傳世之作。他生前卻是一幅畫也不賣,只在李梅樹紀念館典藏陳列。他留下的家訓是「要為一千年後的人類做事業」。 走出清水祖師廟,已是夕陽西下三峽橋的時候了。想起李梅樹、想起黃克全的演講題目「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再又一個想起,李梅樹遺留<國父像>的金門,那座同樣奉祀清水祖師、早三峽一個朝代肇建,卻在一九五○年國軍進駐遭拆毀的金門五大名寺太文巖將連同朱熹的燕南書院一同復建了。朱子與清水真人都在天上看,會建出甚麼樣子?金門是否少了個李梅樹,其人其心;那麼,我們就聽聽前一任澎湖文化局長身體力行的「保護古蹟,也要為後代子孫創造古蹟」,也請牢記李梅樹的那一句話,「要為一千年後的人類做事業」。馨香禱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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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也流淚
唯愛與藍天,能使詩心萌動!我為夢公寫的一首詩:「奈何題」,讓我勾起許多與他交會的點點滴滴,雖然一首詩無法道盡石頭也流淚的緣由,我仍願與他分享,我每一個創作時分的酸甜苦辣,包括他在寫『不負如來不負卿──《石頭記》百二十回初探』過程中,我們一起交心、分享的每一字每一句,那讓我後來擁有更好的成長機會,基於此點,我應該也要感謝那一塊讓我觸動極深、感慨流下眼淚的石頭。 奈何題──側記夢公 尋常一般的盤坐在風雨裡 命運的傷口鎖在暗處 想像著無翅而飛 邀請不再善意缺席的來客 靜靜的聆聽啄木鳥啄開大地的荒原 悄悄吞嚥下一朵早春的幽香 絕冷依舊掛在去年第一瓣驚艷的落櫻 不管心繫走索者或是垂釣滿天星 恆美與狂喜皆深植 雪火的象限之外 念珠之間的耳語不知說與誰聽 因緣總隨著疾風穿牆而去 非得走過獨木橋的黃昏 才得見水底謎一樣的月光 像山那樣高聳的沉默擁抱虛空 不喜照相的眼睛要穿透多層俗世紅塵 一些愚痴才能自烈火中昇華 不再多說愁與病,滅與絕 遙望孤峰頂上一個單腳獨立 無法鬆綁的靈魂 當夢公說:「寒冷是沒有季節的……這世界誰也救不了誰……」時,我心有戚戚焉,因為那絕對世界的海拔太高,所以人必然像一隻孤鷹,在無盡的孤獨空間翱翔,而我只能仰望無限蒼穹,仰望孤峰頂上的浮雲繚繞,注目孤鷹盤旋的美感,夢公說:我常有一種深深深的感慨:『對自己生厭……恨自己不成鋼……』所以在送與我必讀的好書時,夢公說:「希望你好好的一字一句的精讀它」那些書都是夢公在不同階段為我精選、認為對我有相當助益的書,有一個階段,我的處境極不順遂,夢公又寫了「清秋一鶚上,拭目萬人看」的字與我,強調一個人必須努力強化自己的內在,後來我在讀那一本書時,總不斷回頭去看夢公的題字,當時我並不相信,讀通、讀懂一本書,看清楚、看明白世間的人、事、物真相時,我的悲傷和挫折就能減少,我唯一願意相信的是,夢公曾經歷比我更多、更深、更橫逆的事,但他沒有被打倒,也沒有喪失信念,反而塑造了典範,成為眾人欽仰的對象。 有些不甘寂寞的人,想走回時光隧道,緬懷那已經失落的純文學年代,就會選擇去一趟『明星咖啡屋』,一個午後,夢公帶我穿過吁嚷的街道,走進他曾駐足多年的場景,我看見夢公的照片擺在窗欞邊,我坐進一個充滿故事的角落,對他說:『其實我很害怕到「明星」,那彷彿是一個永遠回不去的夢境,想刻意去捕捉,只徒增傷感而已。』夢公點點頭說:『沒想到你會這麼說。』在明星開幕籌劃期間,夢公為了扮演好特別的角色,已經去過五次了。 「感覺怎樣呢?」我問他。『空洞』夢公說。 身為一個詩人,夢公堅持他自己的風格,過他自己的日子,這一點我們很投緣,我們只喜歡「一對一」的相聚方式,有一段時間我的厭食症間歇式的復發,我常常無法正常進食,只要我一通電話,夢公就會出來陪我,聽我訴苦……極度衰弱的我才能勉強吞下一點東西,他從不批判我的殘缺面及弱點,反而說:「你是一個用『心』生活的文學女人……」這讓我窩心又溫馨的想起第一次認識他的情景,以及我第一次去淡水探望他時,他開心的伸出腳、捋起褲管說:「你看,我新買的皮鞋……這是紀念我們的初相會(在淡水)……慶祝風雨故人來……」往後的日子,我一直在他身上找尋「永恆」的力量,安定自己飄蕩的心情。那種「任天而動,居之不疑」的信心,來自一位八十多歲的心靈導師,因為真的可以讓人相信,世界永遠不老! 很喜歡夢公寫給我的一句話:「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他說他曾在一則隨筆中寫道:「人活著,彷彿只為重複過去的錯誤。為什麼?算來算去,只有一個理由──地心吸力實在太大了!」這些話帶給我很大的力量與安慰,我們常常討論梭羅的「湖濱散記」,每次讀到動容處,我都會告訴他,夢公的映照剖析,讓我得到莫大的「寧靜」力量,他融入一個人、一件事的執著無悔,讓我覺得他真是世間第一等苦命人;他針對此書而寫的數首詩,我每次重讀,心境都會有所改變,以前較喜歡「仰望三十三行」及「七月四日」,現在則更深刻體會「垂釣者」的境界,讀它時,很深的一種悲涼自心底竄升。人生,是何其艱難、何其美、又何其孤寂的旅程啊。 「你要學習和浩瀚的大海搏鬥……」周公買「白鯨記」送我時說,雖然我常因一些挫折、因達不到某種境界而沮喪,但因有此良師益友為借鏡,一枝筆遂能摻入各種顏色,滴出各式心情;重讀赫塞的「西達求道記」(流浪者之歌),我讀得非常非常慢,十分享受,耽溺其中,我總是隨意跳著章節讀,我對夢公說不是每本書都可以這樣讀的,因為那「文學的哲學」、「哲學的文學」絕境,不是每本「好書」都可以達到此高點的,我也終於明白,何以多年前夢公送我「秋天裡的春天」,一書時,看到我讀得那麼歡喜、動容,他的表情為何那般驚訝又歡喜。 當生活的苦難把人推向極端時,原本淺薄的觸動,也會進昇到「平靜的感動」境界,寫詩的快樂、痛苦、自我催眠,讓人有機會攀爬到孤峰頂上,讓一些東西沁入深度肌理中,解剖純粹的快感,只有在與夢公交流、分享的片刻,我才真正感受到生活的雜質是可以被撣掉的,而投入創作的絕對時間,也真的讓人忘記歲月是會催人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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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旅遊式微初探
金門的觀光問題,向為大家所關切,上次我寫了一篇「人文旅行」,引起不同程度的迴響,十幾位導遊與我在總兵署,有一次聊天會,我把那天討論的話題綜合起來,述而不作,希望有助於了解當前旅遊式微的癥結,因而有所改進。 金門的觀光產業由盛而衰,有幾方面可以探討: 一、金門以往是戰地,大家想來而來不了,有一種神秘的嚮往,自從開放觀光之後,新鮮感已經沒有了,缺乏新觀光賣點,來了一次就不想再來,因此面臨客源不足。 二、 金門的旅遊只有靜態,沒有動態,更沒有夜生活,旅客早早就回旅社看天花板,大陸團帶了很多錢來卻無處花──有錢沒處花,也是一種痛苦。 三、 旅行社惡性競爭、殺雞取卵,早期三天車資18000元,司機底薪35000元,所以凡事勤快;現在司機沒底薪,只靠插館,看車子大小,插一個館司機可得三至五百元不等。 導遊的底薪三天一千元,有人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只有去帶團。三天兩夜的行程,等於只有兩整天,要走六個Shopping站,貢糖店抽一成,酒抽百分之0.028。導遊的心態,旅客想順訪新景點,推說不順路,要插館不順路也會說順路。 現在大陸團三天兩夜,團費2000元人民幣,從1500元──1300元──900元,一路殺到只剩780元,扣掉交通費、吃住玩及給導遊的錢,怎能還有賺頭呢?所以只有拚命Shopping來彌補。 影響所及,市場越做越小,競爭就越來越激烈,殺價就越來越不擇手段,旅遊品質只有越來越低,客源只有越來越少,造成惡性循環。金馬澎三個離島,金門文化底蘊豐厚,氣候條件、自然風貌與人文景觀都是三離島中佼佼者,但是金門的團費卻是三離島中最低。可見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金門要擺脫世俗的觀點,走出自己的旅遊風格,帶領觀光客深入金門的土地核心,可以彰顯六大主題: 一、 海濱 二、 軍事 三、 人文 四、 聚落 五、 美食 六、 賞鳥 這些需要一點靜心,慢慢品味,才能玩出味道。因此,金門旅遊應提昇品質,只有金門人自己觀念提昇了,就可以帶動觀光產業品質的提昇。因此,金門應改走小眾路線,吸引散客來自助旅行,配合七月實施的觀光公車,鼓勵都市型的家長帶小孩子來自由行;我們甚至可以打廣告──到金門找回童年。 觀光公車可分島東、島西,在中間點交會、換車,漆上不同的顏色,走不同的主題,讓人輕鬆、自在、安閒的走,享受金門的寧謐。 其次,金門應鼓勵科技新貴來金門精神旅遊,這些人工作忙、壓力大,金門的環境可以讓他們完全放鬆,睡到自然醒,聽聽蟲鳴鳥叫,賞賞花草樹木;漫步海濱,看看夕陽,吹吹海風,與天地為伍,儲備明日的戰力。 鼓勵台商帶父母來金門養老,小孩子來金門讀書,只要能留下一部分人,金門就有商機,發展的動力。現在台商一年過境幾十萬,只灑一泡尿就走,金門人天天幫他們清洗廁所。因此,使用者付費,金門公廁應考慮收錢,尤其收台商的錢。 金門旅遊每下愈況,應在旅遊資訊網,對旅行社實施評鑑制,納入管理,不准削價,以公權力樹立公信力,好壞就有所區別,優質旅行社上網推薦,相形之下低劣的就不言而喻,以供消費者抉擇。 有一位外來客,曾在英國住了兩年,美國住了三年,日本住了一年,走遍世界,花了半年時間到金門考察,認為金門是個安居的好地方,因此最後選擇來此養老,她說身邊的朋友已有十幾個人想來買地。她質問金門這麼好,為甚麼沒有人知道? 金門這麼好,為什麼觀光客不知道?金門這麼好,為什麼我們自己不知珍惜?金門,不能隨著人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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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改革隱憂多
同一天的報紙,在不同的版面,出現這樣的幾則標題:「台大推甄放榜,建中、北一女穩居一、二名」、「建中學區飆上291萬,刷新天價」以及「北市中正區,豪宅新戰場」。第一個標題,內容報導了今年台大甄選入學放榜,錄取的1216名學生中,建中佔了203人,北一女183人,高居第一、二名,第二、三個標題,則是教育部十二年國教政策還在搖擺不定時,建築業已經蠢蠢欲動,標下建國中學學區內的地皮,預備推出豪宅,海賺機會財。這些新聞內容之所以引起關注,自然是國人「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傳統價值觀下,眾多學生家長準備在好的學區卡位的心理,只是291.21萬不是一棟房子的總價款,而是每坪土地的決標價格,將來建商房屋推出,必然再創天價。 台灣的「教育改革」喊了十幾二十年,教改政策跌跌撞撞,始終搖擺不定,尤以如今民進黨政權為甚!從最近教育部十二年國教政策的朝夕說法不一,更讓人感到憂心忡忡;復以台北市為首的北部幾個縣市,從教材「一綱一本」和教育部的「一綱多本」槓上以後;加上目前高中、大學入學考試陸續登場,教改這個議題又吵得沸沸揚揚。要說大刀闊斧搞教改,以李登輝時期,找來一個頂著諾貝爾獎得主光環的李遠哲開始,這位物理博士是否懂得教育,李登輝心知肚明,所以,不要他的寶貝孫女李坤儀當教改的白老鼠,當年,國中畢業就趕快送出國;不少人對這一舉措的評論,認為這是以行動宣示教改必然失敗的命運。因此,這些年教育方向的偏差導致教育失序的亂象,是當前最嚴重的危機。 另外一個例子,來自於我所認識、已經退休的一位知名大學校長,李登輝時期,他是「校園自主」下產生的大學校長,是一位具有淵博教育理論素養、極為專業的教育工作者。但是,面對教改大旗高高掛,他認為匆促上路的教改勢將問題重重,一看苗頭不對,毅然決然變賣座落於台北市著名文教區的兩棟房子,把一個唸高一、一個國中剛畢業的兒子,分別送到美國讀書。前幾年,二子先後取得碩士學位返國,目前職場得意,薪水豐厚,事實上,這位校長當年也是教育部教育改革的重量級委員之一,並且是某一項教育改革研究計畫案的召集人。他當年擔憂小孩在台灣受教育,做了這樣的選擇,讓人感覺到台灣的教育改革前景是暗淡且悲觀的! 台灣的教育改革碰到最糟糕的事,就是主管全國教育的首長向政治靠攏,凡事都以政治正確的思維在作決策。以大學教授治校、校園自主來說,國民黨時期至民進黨執政後的黃榮村部長,對於公立大學校長遴選,相關學校的校長遴選委員會,依程序完成審查,並按候選人得票數排出先後順序,教育部形式審查後,基本上,校方報部列名第一者,當可獲得派任。惟自杜正勝接任部長後,教育部即強勢介入,在政治色彩的考量下,經常發生乾綱獨斷,只要二、三,不要第一的現象,搞得爭議不斷,風波難止。其中,以師大「黃光彩事件」為最;其次,則以這一任的台大校長遴選,外界也以政治力介入作評論;當時,吾鄉俊彥,也是我高中同學楊永斌博士,得校內師生及社會公正人士評選,在台大是名列第一的首選,卻在教育部遴選時生變,令人扼腕! 有權勢、有雄厚財力者,可以前述方式,採取在小孩國、高中時送出國當小留學生。在國內的學子面對的,則是從小就大補特補,一路補習到大學。但是,以現在大學入學分兩階段的考試來說,這次台大推甄錄取的1216人中,只有一位低收入的小孩上榜。有論者就認為這種推甄方式,擺明的就是讓有錢人家的小孩,具有更多選擇的機會;成績同樣優秀的學生,家庭經濟能力不足者,將居於劣勢。試以這次登上台大五個系的那位女生為例,如果她的家境清寒,是否有條件一次選擇推甄五個系?因此,如何研擬完整配套設計,使每一個學子在立足點平等的條件下,公平合理的競爭,確實建立多元的教育價值,才是教育改革工作者的當務之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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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情誼深和平同胞福
陳臻超作家曾撰<兩岸小三通有感>詩云:「兩岸隔離半世紀,於今開放小三通,永久和平同胞福,文化交流情誼深。」本月廾至廾二日,金門縣寫作協會與廈門市作家協會,舉辦兩岸文化交流活動。我以「文化交流情誼深,永久和平同胞福。」寫成書法作品,贈送廈協主席陳元麟。同時書贈謝春池詩人<我們的感受越來越強烈>詩句:「我們已不再年輕,成熟收穫的理性,不會阻擋生命的吶喊。我們的感受越來越強烈,于是,渴望剝開歷史之核,種植一片世界和平之林。」送給作者本人,響應我們都追求和平,厭惡戰爭。 金廈一水之隔,血脈相聯,體現了地緣近、血緣親、文緣通、史緣久、俗緣同、神緣合、商緣好。隨著兩岸經濟交流頻繁,兩岸文化交流更日趨迫切,於是就有互結姊妹會,以加強文學創作與發展之需求。 金門在一千多年前,華僑在南洋事業有成,匯錢建設家鄉,造洋樓,興學校,當時金門顯得比廈門進步;經國先生主政的年代,臺灣創造了「經濟奇蹟」,成為亞洲四條龍之首。臺、澎、金、馬經濟繁榮,社會進步,金門比廈門也進步許多。但是廈門在最近十年的改革開發,經濟起飛,建設猛進,讓金門望塵莫及了。這次參觀了正在大興土木的「圓博圓」──國際圓林花卉博覽會公園,是堵海造景的一項偉大工程,投資人民幣約三十億。面積6.76平方公里,約有鼓浪嶼五倍大。要造人造山九座,建十五座橋連接成一體,使成「島在海中,水在島上」的奇蹟,集生態、景觀、休閒、教育、文化為一處。其中規劃有閩臺島,金門也將要在這展示浯風特色。工程將於今年(西元2007年)九月落成揭幕。有人說:「最怕共產黨認真」,他們要如期完工,是不打折扣的。這種勤奮幹勁兒,值得我們學習效法。 投宿在準五星級的希爾福飯店,當然比不過新落成翔鷺大酒店豪華,但是它的佈置有中國味道的特色,我很喜歡,牆壁、燈蓋都用名人書法來美化,讓人賞心悅目。同宿一房的高真民教授說,中國繁體文漢字多美,延用了二千多年,卻在共產黨統治下,改成簡體字。你看愛而無心,開關無門,室內空空,產而不生,鄉里無郎,有云無雨,法天……這是什麼字啊!誠然,簡體字卻是有許多字簡得太離譜,我認為大陸當局應該好好研究改進。 這趟兩岸作家交流活動,深受廈門媒體重視,廈門日報、廈門廣播電視臺、海峽生活報、海峽專報、集美報、集美區廣播電視臺都派記者來採訪,難怪在廈門及金門地區碰上的諸多鄉親,都向我說,分別在報紙或電視看或廣播,獲知我們在廈門交流的消息。許維權老師擔任本團攝影,他的昂貴設備與拍照架勢,與會記者都大嘆不如。我被諸位記者訪問,與索取資料,一時感到技窮,幸好一向設想週到的王先正老師,早先準備有我在「浯江夜話」專欄寫大陸的文章,隨時幫我影印分發給需要的記者們,在鼓浪嶼找不到地方影印,只好把底稿也給了,以應他們的急,也解決了我的困難,讓大家歡喜,真感謝王老師的用心。 作家座談會開始,首先介紹雙方人員,廈大教授有舒 婷、陳慧瑛、朱水涌、鄭啟五、徐 學、集大有夏 敏與各報章雜誌編輯作家有謝春池、宋智明、作協閻欣寧、王永盛等人。我們的陣容有胡之光、高真民教授、陳為學、李根樂校長、傅子貞、王先正、許維權、李瓊芳、許秀菁等老師,胡楊心儀、許丕達、陳靜修、王建裕、陳文經、陳志亮、陳樹漢、許雲英等人。 其次是研討關於兩會締結姊妹協會的協定:初步研定:一、雙方不定期組團進行兩地互訪,或舉行名家講座、專題研討;二、雙方進行寫作交流、會員創作成果交流發表;三、在交流合作的基礎上,為大陸、臺灣其他文學界交流作橋樑。 自由交談時,作協名譽主席陳慧英說,她到過金門,認識作家陳長慶、陳延宗,從金門作協會員專輯,讀了楊理事長(追思先母)一文,感動地哭了好幾次;胡教授稱,國共相互砲擊,其實是上了美國與蘇俄的勾當,傷害無辜自己的同胞;鄭啟五教授細說躲砲戰的痛苦,表示戰爭的恐怖,大聲呼籲:我們要和平,讓恐怖歲月永遠不再發生;交談到融和盡興時,王先正老師竟然高唱當年歌曲:「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大陸是我們的故鄉……」以表示時代的悲情與荒謬。 兩會在互贈紀念品中,快樂完滿結束,最後感謝林書春、張 萍、林朝暉、陳元麟各領導的賜宴,金門縣議會、文化局及酒廠的贊助,更感謝作協贈送我們每位團員一套五冊印刷精美的《廈門優秀文學作品選》及廈門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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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像的極致與美麗──記錄遺疏的島嶼聲響
四月上旬,閱讀《金門日報》接連報導了首支經由小三通模式登陸廈門交流演出的「長榮交響樂團」的相關訊息。日昨,因為承接長榮交響樂團新作《山海.台灣音樂電影系列之──美好台灣》影音DVD專輯的文宣包裝設計案,和樂團團長張逸士兄及高達數位媒體的吳明達導演有過專程的討論會議。張團長得知我是金門人,談起此次首開樂團經由小三通直抵廈門的經驗。他說初抵金門,感受到金門的熱忱,包含文化局李局長等多位長官邀請樂團能夠順道在金門演出,以交響樂饗宴金門,他也覺得頗富創意,只可惜大部分演奏樂器事先採空運送至廈門,錯失了一次在別具歷史意義的島嶼上演出的機會。 吳明達導演則當場提出構想;建議把交響樂團全員拉拔到金門島上,也許是擎天廳的表演場地,甚至找一處適合的戶外場景露天演奏,重點在於取景金門獨特的閩鄉村墎與地域風貌,並結合大型交響樂的磅礡氣勢與典雅氛圍,讓經典的樂音與離島獨特的風情景觀融於一體,以當前優質的影音器材收錄編製,必定可以成就一次完美的記錄,音樂與影像,經典傳承,張團長也頗感興趣,列入可行記錄。 先前,我欣賞過吳導演為新聞局拍攝的文宣短片《山海台灣──Where Mountains Meet The Sea》,寬闊視野及深度都引人撼動,在傾心攫取的高畫質影片裡,狀闊瑰麗的山水台灣讓人讚嘆不已。經由短短的影片,看見了不尋常的美麗台灣面貌,那些跳脫日常生活範疇的大山大水,長久以來自在橫陳,風雪雨露,從不曾消失過,反倒是渾渾噩噩的我們,輕易地錯失了親身目睹的機緣。吳導演以「……600萬年來的台灣造陸運動之精華,完美收錄。請將這麼美好的聲音及影像珍藏,讓百年後的子孫們,仍得以看見祖先們曾經居住過美麗的寶島……」為引言,不僅獲得新聞局青睞,專案做為饋贈國際友人的珍貴紀念品,也同時吸引了長榮集團張榮發基金會的興趣,力邀吳導為長榮交響樂團的最新演奏專輯拍製一系列以台灣自然山水及常民文化生活為主題的影片,編製為音樂電影。未來並將於長榮航空飛航線上,完整播放,為台灣發聲、為眼前的壯山麗水見證。 因著絕美的畫面與交響樂的結合,責屬於我的設計概念也因此有了迥異的想法,為美好台灣形塑出質地與氣度兼具的包裝,為此,經過討論之後,決定不惜成本,在包裝內附贈了一套精采的十二張美好台灣明信卡,讓聲音和影像有一次完美的交織。 張團長問起金門在音樂方面的資源與發展,有沒有交響樂團的組織?我只能羞澀的傳達我微弱的印象:截至目前,除了學校方面,經由幾位熱心的老師積極經營的國樂團體之外,金門並無大型的音樂組織。而官方在文化產業的積極推展與經營;包含藝術、文學、史料、民俗技藝、體育及大型文化活動等都有豐碩的具體推展,唯獨在音樂這個領域,恨遺憾的是一片空白,更別提交響樂團了。 但是印象裡,這座無聲的島嶼也不盡然是音樂荒漠。記憶裡的民國五、六○年代,縣級的校際合唱比賽仍不乏一些旋律與意境都優美的曲目,諸如「料羅灣組曲」、「金門春曉」、「好美麗的古崗湖畔」……年代已久遠,我不知道當前的學校是否還傳唱這些饒富時代與地域特色的歌曲?張團長打趣說會不會都是一些軍教式的教條歌曲,欠缺音樂本質?但我有時偶爾還隱約回想片段旋律,仍覺得曲韻優美,若是有機會改編成交響樂曲,應當不遜色於我們熟悉的一些台灣民謠吧。 音樂的傳達原本受限於包含樂器、曲譜及語言的多方因素。況且經歷過長久戒嚴深禁時期,島嶼無疑曾陷身於一種禁錮瘖啞的無聲狀態。我只是想著,如果缺少了這一段特別的時代聲響,金門的歷史記錄似乎又顯露缺憾,無法圓融我們的想望與期許,現在或者還有一些殘存的記憶,久了也許連記憶都消失無遺了。 科技精進的時代,精密優質的器材,讓我們更輕易的回頭搜尋整編舊時代音聲影像,唯獨需要更多人的用心與熱情。我特別推薦縣府發行的《經典金門》畫冊給吳明達導演參考,他說會努力構思企劃,找個好時機到金門拍攝畫面,為他目前獨缺漏的金門國家公園取景存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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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戈
早已認不出電視上聲色俱厲的他;這麼多年了,若不是那笑容,還真認不出來…… 「一小時後發起攻擊;你率主攻部隊!別忘了,你可是黃埔剛畢業的!不像我是黑埔的!」77無線電傳來區隊長斷續的吆喝,仰頭一望,雲霧中莫約二百公尺登山道上,這位阿卡,正靠在夜雨餘濕的樹幹,對著無線電吼著,聲音蓋過這故障不斷的無線電。我用袖子擦掉汗水,對他作了個得令手勢。回頭俯望,煙嵐雲岫中,散撒著一路疲憊不堪,負背各種裝備的官兵:從雲南整編來的反共救國軍、青壯的山地兵、各部隊挑來的特種兵,還有那位月前尚在台北受訓,大家眼裡公子哥的黃埔軍官:跟我一樣手下只有九個兵的曾家驥分隊長;這位早我一期的學長,此時正遠遠坐在路邊,霧散處看表情應該是在針挑腳底水泡吧! 此時,蜿蜒荒道上,各部隊早已亂成一團,雜沓混處,任走隨停,上下自顧不暇,我想:所謂兵敗如山倒也不過如此吧;更不知還有多少人掉隊!「這樣能發起攻擊?」我不禁懷疑! 「幹!」聞聲一看,原來是曾學長所屬的葉聰明,這位體專的嘉義兵,原本想坐下休息,但到底背包太重,加上昨夜那場大雨,濕重了背包,一個不穩,整個人像不倒翁跌倒在地,狀極滑稽,卻無一人拉他。我雖然雙腳炙熱疼痛,疲憊飢渴,仍太空漫步似過去拉他,不想一個不穩,「唉!」像泰迪熊般跟著跌倒在濕地上,還好沒滾下山去。正好與他併肩仰臥,雨後天際縹緲空寧,倒有一絲解放快意;尤其是那雙幾乎麻痺的雙腳。 「分隊長!不好意思,連累您也跌下來!」葉聰明鼓著乾裂嘴唇致歉,一陣口臭酸味飄來。「沒關係!我也正想休息!」我邊下背包邊應道。「真不是人過的!就這樣子,能打仗?到時不是給共匪打死,就是被軍法槍斃!還好再一年多就退伍了,真想不通,分隊長,您怎會自投羅網,考什麼軍校?」這個常發異議的重點分子又開始埋怨了! 不過他的話也不無道理:「就這樣子能作戰?」看來很多吃敗仗被軍法槍斃的倒不乏委屈。 「真不是人過的!」是嗎?想想從新開營區出發後,沒洗過一次臉,更沒吃過一餐熱食,因為那位背負炊具的眷村兵唐台生,早在當夜過山澗獨木橋時,即失神將炊具掉在百公尺下湍流;大家都認定是這個狡猾的大個子使詐,以減少重量。本想懲以戰時軍律,不過看到他感冒發燒,心想罷了!怪大隊長?記得出發前,他那昂揚的雲南腔:「我們特戰63總隊,靠的就是雙腳……!」手一揮,尖兵就帶著部隊小跑出發,一跑就是一整晚,汗水濕透裡外,油膩漉熱;緊貼在背,三十五公斤的背包,猶如麻辣火鍋;平時行走有風的雙胯,此時卻如幼嬰嫩膚,一碰到褲子,就燒痛如刀割;而腳底也從痛麻,進而而起水泡,每踩一步,就如同踏到釘床,痛徹心腑!部隊慢慢開始掉隊、混亂;人性求生的醜陋本能也開始醞釀了。 隔日凌晨四時許,終於停下來:「尖兵前推五公里警戒;本隊在路旁亂葬崗休息二小時,墓前水泥地優先給幹部休息!」待我收攏部隊;派出警戒,已是四十分鐘後,回到先前占的墓前水泥地,卻發現曾學長早已搶先酣睡其中,周遭狼藉著十來個不知是那分隊的官兵,我搖搖頭,只好在墓間泥地仰臥休息,但新墳泥土怪味,根本無法入眠。 「我們那個分隊長,戰技差不說,前夜在水底寮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牛舍,他竟耍詐要我讓出飼料槽給他躺,還拿一個西點拜託我去向主人討水,說什麼他不會台語,幹!中尉就了不起,我們特戰部隊比的可是體能戰技;我就很崇拜您是咱大隊有名的神槍手!對了,可知當我冒雨去敲門要水時,您沒看到那阿嫂聞到我身上臭味時,那種捂鼻別頭的表情!」正想得出神,葉聰明又在我耳邊埋怨起曾學長。不過也真虧了曾學長,臨出發時塞了一包西點給我:「什麼野炊,怎麼可能?老弟,你初來乍到準沒帶乾糧!你查一下你分隊,保管每人都有!叫他們拿些給你!」 「真不是人過的!」是嗎?昨夜風雨中部隊在大武山下,前後不著村,更不可能遇到休息天堂:廟宇。大夥披著雨衣於芒果樹下坐在鋼盔上打盹,但唐台生早已顧不得滿地積水,一停下來就累得躺在積水地上。我用水壺杯接了些雨水給他:「多喝水,燒會退得快!」更為此報告大隊長,希望允許唐台生就近找老百姓看顧,未說完就被搶白:「你們黃埔就這麼訓練?就算昏迷,架也要給我架走!」 幸好,今早他已退燒了,真是奇蹟,只不知掉隊在那裡了!想到此,我對葉聰明說:「快起來,準備發起攻擊了。上背包後,先跪著,再用槍撐著站起來!」「謝謝分隊長!這樣子能發起攻擊嗎?告訴您,那些扛八一、四二迫砲的準還在山腰!」他嘴角笑著,令人難以形容的笑容…… 就是這個笑容,才使我認出電視上滄桑賦盡的他:「……軍公教退休俸18趴優惠,是當年車輪黨維護他政黨生存的不義安排;現咱台灣人當家,怎還能讓此不義的事情存在!……」 筆者按:阿卡;對雲南來的反共救國軍之稱呼。 另謹以本文敬獻於恩師李光明!悼曰:程門立雪不逮,投袂荷戈以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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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的迷霧
「在入侵高棉事件之後,我注視著美國政府不斷擴大戰事,覺得自己對越南已不再熱衷。我擔心我身為記者的價值將為這場戰爭的血腥淹埋,擔心我不再能成為一個沒有偏見的觀察者。像其他許多在我之前對這一切心灰意冷的人一樣,我感到憤怒,因為這似乎是一場無解的戰爭,新聞報導與可怕的犧牲似乎對結束這場戰爭毫無助益。我想離開越南。我已經準備好了。」 ──彼得.阿奈特《我從戰場歸來:一位戰地記者的回憶》(譚天譯,1996) 「你在越南目擊和尚自焚現場,當時為何不出手救人?」 「身為記者,我不能介入歷史。」 「台海若發生戰事,你將採何種立場報導?」 「我從來不站在戰爭的任何一方!」 彼得.阿奈特(Peter Arnett)來台北,四月二十一日應龍應台基金會邀請在中山堂發表演說「美國,從西貢戰場到巴格達戰場──煙硝中的真相」。台灣的平面、電子媒體,除了《中國時報》、《聯合報》外,似乎都沒有看見這個人,它們寧願撲向這座城市的另一場戰爭──台灣首富郭台銘的桃色事件。而我,猶如遇見美國職棒大聯盟的巨星,一邊看大聯盟轉播、一邊重讀台海危機那年出版的阿奈特四十萬字中文版回憶錄《我從戰場歸來》,想從書中再發現、印證、彌補些甚麼;周末晚,因為與當年的「災難記者」眭澔平、「黨外時期」攝影記者許伯鑫及為趙傳寫《粉墨登場》的王學敏等人在台北南非餐廳有個「金門行同學會」,錯過了阿奈特的演講。 「釋廣渡擦亮一根火柴,兩手合十成蓮花狀,火焰迅速吞下他全身。布洛尼不斷按動他的快門,另一位和尚開始用越南語及英語向群眾大喊:『這是一面佛教旗,他為這面旗而死。釋廣渡自焚是為了這面旗子。』老和尚全身冒出火焰而死的照片使舉世震驚。」一九六三年六月十一日,已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的越南,一支示威隊伍抵達西貢市的高棉大使館前方廣場之際,一輛灰色轎車停住、衝出三位和尚,其中一人隨後引火自焚,美聯社記者阿奈特及攝影記者布洛尼目睹也拍攝了這一幕,震愕全球;阿奈特回憶錄的第二篇,寫一九六二至一九七五年的越南,<自焚>是其中一小節。事後,阿奈特被同行問到當時為何不出手救人?他回答,那非意外而是「政治聲明」,又說「身為記者,我不能介人歷史。」 阿奈特大概不會知道,他以新聞語言及畫面記錄了越戰史的自焚一幕,有位剛歷經金門八二三砲戰寫出《石室之死亡》、派赴越南西貢任軍事援越顧問團英文秘書的詩人洛夫,也寫下了「摩托和尚」版、讀來驚悚的詩<自焚──記西貢某高僧>:「手拈一朵花/他就這麼開心的笑了/所謂頓悟/是在喫下了一冊厚厚的佛洛依德之後/早課方畢/便獨自躲在雲房裡/數自己的舍利子/然後騎摩托車上街/在一座座長滿青苔的牆上/貼標語/色非空/汽油非威士忌/一點燃/他頭頂爆出一朵晚香玉/諸佛燦然」。 戰爭!記者記錄事件的發生,詩人洞察事件的背後。阿奈特認為記者堪稱是第一個撰寫「歷史草稿」的人,他研究歷史的友人又說出「記者寫初稿,但歷史學家卻要花一輩子時間去更正記者的初稿。」這又讓我想起《戰爭的迷霧》記錄片中,執行越戰任務的美國國防部長麥納瑪拉,用了一句話歸結他與越戰的糾葛,「眼見為憑還不可以為真」。七十三歲的阿奈特,四十五年的戰地記者生涯,經歷了二十多場戰爭,也見證了政客為選票及政治利益所掀動的「戰爭」,譬如一名十五歲的科威特護士到美國國會聽證會上自訴,指稱親眼目睹伊拉克士兵衝進科威特市的醫院,把保溫箱的嬰兒丟在冰冷的地上任由死去;這是一件事後證明護士身份根本不存在也不在場的造假證詞,卻已醞成全美各地群情激憤,參議院最後以五十二票對四十七票通過出兵攻打伊拉克決議,一九九○年的首次波灣戰爭就是從國會裡的這則假證詞開打的;一九九七年的第二回波灣戰爭,美國政府宣稱轟炸的是伊拉克的化武工廠,任職CNN的阿奈特採訪揭露了所謂的「化武工廠」竟只是嬰兒奶粉工廠,他又在那時經過層層關卡深入阿富汗的山洞中獨家專訪到手持AK四七步槍,講話不帶感情、不眨眼,極度冷血的賓拉登在鏡頭前表示要對美發動一場聖戰,無奈美國官方不相信、嗤之以鼻,四年後換來了紐約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又在另一波擊打阿富汗、伊拉克的戰爭中,繼續在奶粉工廠找化武。二○○三年美軍三度入侵伊拉克,阿奈特再也看不下去了,跑到伊拉克的電台大肆批判「這個戰爭計畫是失敗的」,引發美國政府強烈不滿、反彈,阿奈特因而遭到NBC解職。戰後的發展,美國人民對布希總統的滿意度直直落,一部反布希的紀錄片《華氏九一一》大賣且勇奪奧斯卡,但媒體對布希的政策真偽漠然,也沒有人再去追究、監督戰爭的真相,阿奈特因而慨嘆「媒體的冷漠,成為腐敗政府最大的幫凶!」一生為發掘烽火下真相而活的阿奈特,他的新聞準則是,做一個記者,首先要忠於揭露事實,追求真相遠高於效忠國家。 我一面注視著阿奈特來台北的受訪、演說內容,一面閱讀著他的《我從戰場歸來》。讀著、讀著,讀到「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他是留守在越戰戰場最後一刻的最後一位外國記者,「我對自己說,不,還沒有完全結束。我寫過一切有關越南的報導都指向今天,我覺得自己有義務為越戰的收場做一見證。」他在美聯社服務的十三年時間,總共寫了三千多篇越南報導,也讓他在一九六六年、三十二歲時就獲得美國普立茲獎,無疑的,越戰的終點卻是阿奈特戰地記者生涯最重要的一個起點,此後他又經歷了無數個戰爭現場,他總是能在最危險的邊緣不畏強權、挖出真相,更勇於挑戰官方的主流價值;「我從來不站在戰爭的任何一方」,阿奈特的這一句有力,在戰爭的迷霧下,不禁又教人想起,「戰爭,沒有勝利者,只有倖存者」,「戰爭沒有贏的一方,只有輸的雙方」;在戰爭之島存活下來的我們,今後,請不要再唱古寧頭「大捷」、再說八二三「勝利」了。是的,戰爭無情,和平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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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魚‧飛上一棵樹的魂靈
我的餐盤是一尾魚,淡淡的藍色玻璃上有細膩的魚鱗紋路,我偏愛用它來裝早餐,裝上幾隻新煎好的柳葉魚,酥黃的魚身散發著香氣,我總是細心的微火煎香它們,心裡想著如果我的手藝很好,那幾條魚也會滿意的游入我的腸胃,與我一起迎接新的美好的一天。 一起用餐的詩友告訴我一個美麗的故事,他曾在蘭嶼捕捉過飛魚。在黑夜的海上,在獨木舟上綁上火把,被吸引過來的飛魚,以非常美麗的飛姿飛躍上網,他們像捕蝶人一樣,拿著網往空中一揮,一條條的飛魚變成撲火的飛蛾,瞬間入網……「想想看,如果整片海域都是獨木舟,綁著一支支的火把,一條條的飛魚飛上天空,那耀眼的銀光,交會在海上,會是多麼美麗啊……」數日前剛看完一部蘭嶼的紀錄片,腦中仍迴盪著許多印象深刻的畫面,我的心裡有許多話想說,關於島嶼、關於記錄片背後的故事,以及我後來產生的一些疑惑與思考。 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我生活在虛構的海,像一尾路上的魚,倍嘗失水、情緒激動的苦,有機會走進蘭嶼的世界,感覺像回到美好又熟悉的場域,分不清那是前世的記憶,還是來生的盼望! 我看見詩友羨慕又批判的眼光,他總是詫異我何以如此激情,為什麼別人的生活、別人的海,我每次都要跳進去跟著翻滾,就像紀錄片中那一棵樹,後來變成一艘獨木舟的過程,我真的跟著達悟人一起痛苦、一起歡唱,然後又跟著一條飛魚,跳進飛魚祭的祈禱辭中。 蘭嶼的達悟族在砍下一棵樹做獨木舟前,會與那一棵樹真情對話,第一刀斧頭,先祝福那棵樹,然後為它祈福說:「我的兄弟,我把你砍下來,只是不想讓你在山上多長幾片葉子,免得讓你在山上被颱風吹倒,變成終究是會腐爛的一棵樹……把你砍了,讓我的孩子學習造船……我是來這裡和你做一個好朋友,讓你也在海上陪我的孩子,一起在海上乘風破浪……你要好好保護我的孩子,他也會好好的愛護你……」接著他們用傳統技法,純手工做成一艘獨木舟。 當他們抬起一艘新的獨木舟,把它推進海中,一艘船便帶著造船人一起展開新的生命旅程,他們唱:「我鬆開槳繩,願你豐收天賜的飛魚和鬼頭刀,我繫上我的槳繩,願我們出海平安……」召魚祭時,他們祈福唱道:「呼喚你們右邊的飛魚啊,願你們像泡沫一樣聚集,我呼喚左邊的飛魚啊,請你們聚集在我的港灣,因為我召喚你們的祭典,從未中斷。」 他們穿著丁字褲,黑白相間的橫條紋上衣,頭戴兩個洞眼的銀盔帽,在充滿力與美的畫面下,進行其實非常辛苦的捕魚工作。 他們衷心盼望等待,再造一艘十人大船,因為部落中沒有一艘大船是件丟臉的事,如果只把一艘二人舟推進飛魚祭中,他們認為是一件難看、丟臉的事,對神明也不尊重──「像一個送葬的隊伍……」然而,部落的老人已無力上山砍樹、建大船,而之前的船已毀損,因為沒有鐵皮的船屋保護船,所以船身損壞得特別快,而為什麼當初不買鐵皮來建船屋呢?從另外一首歌可以聽見一些訊息。 「那個一張張的鈔票吸引著我們,但是收入太少買不到東西,我長著大角的羊,還有我成堆的芋頭,非普通人所能擁有,多麼期待美好的月圓,讓我們去海邊的港灣列隊,從櫃子拿出禮服穿上,還有那刻著紋飾的禮刀,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 這些淺白而直接的歌謠,唱出達悟族的心酸,迷你豬在他們身邊自由的走來走去,修船者叮叮咚咚的敲擊聲,蕩漾的海水節奏,他們等待自己的魚團,如果人丁不夠興旺,就得氏系群加上姻親,最好能湊成一個十人舟的魚團組織,一起出海打拚,創造豐收。 但這樣的願夢不見得能夠實現,缺乏共識的老一輩與新一代,像一個巨大的海溝,隔離一些東西,暗藏一些凶險,逐漸被漢化的新一代,漸漸遺忘了祖先傳統的技術,原來在藍色海水中盪漾的美麗的獨木舟,漸漸被機器船取代,原來的世界失落了,純樸的年代消逝了,部落裡的老人越來越老、越來越少,年輕人,越來越不想回家,離自己的魚團越來越遠……只有歌聲近了,越唱心情越複雜。 為了主要的蛋白質來源,達悟族追蹤著飛魚訊息,也不忘和鬼頭刀搏力,他們對著天地哼唱:「大地發出怒吼,天空漸漸遠去,請你平靜下來,你使我驚恐萬分,這些住在島上的子民,他們的魂魄已經喪失,他們因害怕而哭泣,牽著孩子的手,背著財物不知要逃向何處,他們恨不得飛到天空,他們害怕會山崩地裂……」。 這些發自肺腑,直接面對自然、大海的歌聲,我一遍又一遍聆聽,越聽越覺得神奇、感動,也產生難解的困惑,這些歌很難歸類,他們沉靜又澎湃、抒情又雄壯、如泣如訴,卻又充滿戰鬥力,每多聽一遍,我就被推進更深更黑的大海,然後又被海浪高高舉起,直接衝飛向藍天,我想當我從波峰上往上飛的時候,一定有一條飛魚也跟著飛進一片藍天,而在海中的一艘獨木舟,一定有某一棵樹的魂靈,也跟著飛起來,飛進飛魚的身體裡……。 每一座島嶼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歌,在風中不斷傳送,或大或小的島嶼,都存在難以逃脫的相同的命運,也存在各種不一樣的危機和轉機,如何在時而平靜似鏡、時而巨浪滔天的處境中,平穩掌控自己的舵,航向美好的未來,真的是需要好好想一想;一部蘭嶼的紀錄片中,我到底看見多少呢?沒看見的又有多少呢?那些歌謠,我聽懂多少呢?又有多少沒聽懂呢?下一次,我應該去蘭嶼,划著獨木舟自己去尋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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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
電影『深藍世界』(Dark Blue World)描述一位捷克飛行員,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歷劫歸來,返回故鄉。 男主角遠遠看見當年寄養在未婚妻家的愛犬,忍不住與之相擁。隨後他看到在院子裡晾衣服的未婚妻,未婚妻見到他嚇一跳,掩面痛哭,說以為他戰死沙場。男主角注視著已為少婦的她,心裡明白了,於是提起背包,轉身離開,愛犬亦步亦趨,緊隨在後。走到籬笆邊,一個小女孩對著他大喊:「那是我的狗!」男主角停下腳步,問了小女孩的名字,回頭輕輕對愛犬說:「你留下來,別再跟著我了。」然後踽踽獨行,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 為什麼男主角失去了未婚妻,一點怨言也沒有?為什麼已經失去了未婚妻,僅剩的愛犬卻讓牠留下來陪伴小女孩? 「能活著回家,已是上天保佑,謝天的時候不應有怨。」──這是我所聽過最動人的答案。 我想到杏林子-劉俠在『如鷹展翅』這篇文章裡提到,她曾擬了一個「天地無限廣,歲月不愁長」的對子,請書法家董陽孜題寫,掛在客廳。她的弟弟笑她連翻身都要人幫忙,怎麼還說天地無限廣?劉俠回答:「你看到的是我外在的形體,沒看到我的心。沒錯,雖然我這一生被侷禁在一方小小的斗室之間、一榻之上,然而我的心如鷹展翅,在廣漠的天地間遨遊飛翔,自由自在。」她甚至覺得,比起那些軀體完全不能移動的人,自己算是幸運的呢。 原來,懂得「謝天」,天地即可如此寬廣,愛也可以如此豁達;連周大觀小朋友都曾經教了我們一課,他在鋸掉一條腿後說:「我還有一條腿。」 儒家對神明的態度是敬──敬畏天理,尊重生命。敬畏裡有謙卑、有感恩,有佛教的「隨順」,有易經的「為變所適」。說的白話一點,就是承認自己的極限,順服生命,不怨天尤人;進而學習如何和自己相處,雖不能改變命運,可以改變對命運的態度。 有人問傅佩榮教授:「在這個不景氣的時代,金錢、權勢皆不可得,只有嘆息和無奈,人生實在沒啥意義。」傅教授不改輕鬆,回敬他:「正因為不景氣,我還有事可做,有人讓我關心,有些痛苦可以承受,這是多麼珍貴啊!」的確,人生的意義端視每個人內心的想法,勇於承擔,生命就會出現動力與轉機。 Larry是基督徒,我每次受邀至他家用餐,聆聽他的飯前祈禱文成為一種享受。他會從美好的天氣、豐盛的食物、順利的工作、乖巧的孩子……,一路感謝到好友的造訪。他是煙囪清洗工,每天在斜背屋頂上工作,必須嚴格控制體重,以免攀高危險,有時尚需視狀況在身上綁一條繩索,確保安全。因為心存感激,他放心而誠實的活著,沒有被掩飾的欲望,日子過得踏實自然。 十七世紀西班牙皇帝的座下刻著三個大字『Ne plus ultra』,意思是「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後來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就把『Ne』拿走了,成為「此外尚有他物」。哥倫布拿走了皇帝的唯我獨尊,我卻更願意解讀為「拿走了芸芸眾生的自我藩籬」,藩籬撤除,天地自寬。 記得公公往生進塔,全家圍繞著他的牌位頌經,長長一段經文讀畢,小姑與先生突然停頓,不知如何結尾,可能在想要如何把所有的祝福,鉅細靡遺的上達父親,我不假思索,立刻接以「願以此功德,迴向給法界眾生」。 相較於眾多不幸,我們已然富足,謝天之餘,唯願大家都好;何況,我們也是眾生之一。有位講師這麼說:「如果能夠打從心底希望大家都好,心量發得越大,念力越強,提升越快。就好比大海中的一條小船,當海水上漲時,小船也一定『水漲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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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天一夜」
許多次回家,都是一天一夜的。三月上旬那次也一樣,中午下飛機、隔天中午上飛機,停留短,卻也值得回味。 回鄉許多次是因為講習,多跟文學創作有關。教人創作,常說,要避免平鋪直敘,尤其是時間序列,更要常常變化。不過,三月上旬這一天一夜,倒合適平鋪直敘。那天,參加文化局「金門歷史小說、故事」期末審核,並拜會教育局長李再杭,請益金門高中學生「人生風景」一案。這次,仍託陳延宗接送,近午,我們往山外走,到金湖鎮鄉公所訪陳欽進,一起午膳。牛肉麵搭小吃,風味厚。店裡,坐有多位常客模樣的軍人。看著他們的青澀樣子,忽然想起年前打掃時找到一枚服役時的名牌。那是僅有的一枚名牌,遺忘許久,仍閃閃發亮,上頭記著「天A509574」,我的梯次是1510,不知道現在梯次,是排到哪個數字去了? 周志強在家照顧老母,稍後跟我們在鄉公所會合,鎮長正要到「山上」,參加祭祀。經鎮長一說,才知道地方婚喪鎮長都得參加,喪禮時,還得在棺木即將覆土之際,主持儀式。而儀式多在中午,也用去鎮長的午休時間了。沒料到地方首長要經手這事,這一聽,我是驚訝的,而那一天金門喪事特多,路過榜林以及下榻金瑞飯店,都看到送喪隊伍。 跟飯店櫃檯人員說,常來這兒住,前後算算,似也三五次了。期末審核會議四點開始,我瀏覽陳欽進、顏炳洳所寫故事,搭乘李再杭局長便車,前往文化局。委員有黃奕展、李福井、楊加順、唐蕙韻等人,李錫隆局長開場時說,「金門歷史小說、故事」獲得國家圖書館重視,將再度製作專題介紹。我想到中午跟陳欽進提到的,沒料到這計畫一做就兩年多,完成45篇小說,自己也大感驚訝。唐蕙韻提到她曾受我邀請,撰寫這個企劃,但看法不同,就退出了。沒料到回台北,整理結案稿件,發現當時跟她的一段對話,她說,「多年來金門經歷了戰地觀光地兩岸中介地等多段鉅變,每一個參與金門生活的人都體驗深刻,您是否有與這些人同樣深刻體驗並品嚐每一步走來的切身之感呢?或是您已經長期關心或深入地方訪查而聽到並理解了在地的聲音呢?您的小說創作中除了寫出童年家鄉的鄉愁感情和戰地時代的記憶,是否也能同步體現金門歷史變化中點點滴滴的在地情感和生活感觸呢?」唐蕙韻的提問值得深索,要完成金門在地的創作,除了文學涵養,還要有觀點、關懷跟格局。上回在金門無意中巧遇,才知道她已遷回金門任教。 金門多才華之士,這絕非自己貼金,像是唐蕙韻、郭哲銘、周志強等,都很出色。郭哲銘是第一期計畫委員,近來出版《浯鄉小事典》。晚宴上,李錫隆局長說,本來要他製作大事記,權充活動背景,沒料到卻演變做一本書。郭哲銘跟唐蕙韻不同典型,唐溫婉剛毅,郭則機伶博學,天文地理,幾乎沒有他接不下的話題。博學之外,他還留有淳厚的金門鄉音,我不禁說,「真羨慕他道地的金門口音,我的,亂混亂泡,已經糊做一團了。」留下金門腔,不正是一種自我證明?遺失腔調的我,是否也遺失了我作為金門人的內在堅持呢? 晚宴當然有酒,而且有菸。李錫隆局長特地給了我一包菸,楊加順秘書臨走前也說,別忘了菸。幸好我是留下那包菸了,當晚上,我跟陳延宗訪珠山黃美玲,被她的澹然情境打動,我請陳延宗載我回昔果山,站在大廳、庭院、門外時,才有菸可以噴吐濃濃的鄉愁。難怪李福井也回金門了。 隔天,我起個大早,從金瑞走到莒光路,再繞回來。買了糕點、牛肉乾、跟薑糖。我提著東西,站在金城車站,倚著牆,抽菸。車站內,喧囂陣陣,馬路上,車來車往。我卻覺得十分安靜,一口菸,慢慢噴出。 回程,經過旅行社,問服務小姐有無暑假的旅遊團?她問我是台商嗎?我說,不是,「我是金門人。」 午後登機,再是台北、金門,來來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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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閱讀一書
文化局從這個月起,舉辦一項「每月閱讀一書」──與金門本土作家有約的活動。我認為是很好,很值得提倡推動的活動。金門要文化立縣,就要建設書香社會,培養縣民閱讀的習慣。每月閱讀一書,尤其閱讀金門本土作家所編著的書,更富有意義和價值,一則可推動讀書運動,培養讀書風氣,促進共讀樂趣,一則可藉此機會更認識暸解家鄉金門。 文化局於四月十五日下午,假該局三樓會議室,首次舉辦此讀書會活動,安排閱讀,今年書展銷售排行榜第一的《浯鄉小事典》一書。邀請年輕有為,學有專精臺大歷史研究所畢業,現任職於教育局的郭哲銘編著者擔任導讀。我對郭老弟年紀輕輕,就有這種學養,能以自己所學的專長,不辭辛勞地為金門史,編著金門史籍的「工具書」,作為我們治學,研究金門學的參考工具,個人甚表敬佩與讚許。 下個月將由金沙鎮述美國小校長,熱心金門文史工作,投入兒童文學教學的陳為學校長,導讀他與陳書茶、陳為信合著的大作《下坑的美麗與哀愁》一書,文化局何小姐預告,下個月陳為學校長,將提供三十冊,仍然像今天郭哲銘先生一樣,贈送參與閱讀的每一位讀者,歡迎大家下月份再見。這真是太好康的消息了,有吃又有帶。我希望這項有價值的活動能夠持久推動。 文化局長李鍚隆簡介:「這部《浯鄉小事典》由各期縣志以及前人著作中摘取材料,用編年史體為體,引述條目為用,交綴而成。其中凡記述浯鄉史跡,上溯石器時代,下迄民國九十四年,其間共計六千餘年,總計引錄條目,附圖近百幀,同時編撰者更提出自己對金門史跡發展的看法,亦不失為一家之言,更為重要的是這部小事典是以工具書體例篡輯而成,足可為讀者帶來使用上的便利。」以前我也曾在讀縣志時,作讀書札記,也想過將來讀多一點,就可以寫成文章或出書將心得分享給大家,只可惜我沒持之以恆,讀書太少,而毫無成果。這種將讀書心得一條條的筆記,是有幫助自己記憶查索的功能,但拿來當文章發表,就有點抄錄的情事,而且沒有趣味性,不過對真正做學問者來說,仍然有其可讀性,需要性,重要性。誠如郭哲銘對工具書的看法所表示的,工具書是比較枯燥乏味的,但是它有諸多的功能:從中可見社會風氣的改變;不同時代的好惡趨勢;尋找人類價值觀的改變;也可發現新舊事物的興與滅;是以瞻視一地文化水準之高低,或品論某種學術是否成熟,工具書編篡出版,成為最重要的指標。 郭哲銘在該書遇有重要補充或疑義不清時,以【案】語及【附】語方式,加以說明,提出自己對金門史跡發展的看法。玆舉例摘錄他對朱熹的【案】語如下: 朱子於南紹興廾三至廾七年〈西元1153-1157年〉,主簿同安,觀風海上,傳說曾到浯洲,並晉謁「孚濟廟」留下<次牧馬侯廟>(應為次牧馬侯祠)一詩:「此日觀風海上為,慇懃父老遠追隨。野饒稻黍輸王賦,地接扶桑擁帝基。雲樹蘢神女室,崗巒連抱聖侯祠。黃昏更上豐山(有說靈山)望,四際天光蘸碧漪。」隨後觀望浯洲,見此地山林蒼木鬱,說道:「此日山林,即他日儒林。」乃設帳燕南山,導化浯民,自始浯洲家絃?誦,人文蔚起。 此事在金門史上一直被質疑,〔按:質疑朱子沒到金門?質疑次牧馬侯祠一詩,不是朱子撰寫的?〕………。據《朱文公集‧別集‧卷五》有<五月五日海上遇風兩作>曰:「疾風吹雨滿征衫,陸走川行兩不堪。塵事縈人心事遠,濯纓何必在江潭?」遙想當年朱子碓有海上巡視轄區之舉,當時浯洲早己甲第聯捷,在其所治同安一區尤為翹楚,朱子既有海上觀風之舉,豈有不興臨浯洲之念,即此一念金門與朱子間就有了淵源,這份淵源歷時千年不衰,實足為美事乙件,何勞汲汲探究朱子是否真的踏履過這方仙洲島嶼這等枝節?這【案】述說得及評斷得真是精美啊!不失為一家之言,令我讚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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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南方
列車行駛速度超乎想像的快,比預期中的飛馳還來得快速,與飛機座艙相仿的氣密隔音窗顯然抵擋不住列車飛梭時產生的風速聲響;近距離的景物無法完整目視,只能感覺遠方的風景也飛快的在馳騁中變換場景。昏暗的暮色裡,只剩下風速,列車上一片恬靜,似乎沒有人對於快速行進中的環境變換有任何的不適。液晶銀幕上跑馬燈持續羅列出行進的時速……296km ……298km……在北上的高鐵列車裡,體驗陸路的極速。 我閉目聆聽著「咻!咻!」的風速節奏,有一刻,彷如回到1990年的記憶;和一歲的女兒,在夏日午後昏沈沈一起觀賞宮崎駿的「龍貓」動畫,一再重複播放的故事情節已經滾瓜爛熟,但是悅耳動人的音樂以及龍貓巴士自由穿梭時空的某些深刻場景,卻總適時出現,我偶爾注意著女兒專注於影片時的表情,猜臆著一歲的女孩子從畫面裡看見了什麼?是龍貓巴士神奇龐大而靈活的身軀、或是小女孩和媽媽之間微妙的心靈繫動?是夢幻般的畫面或是悅耳的旋律吸引著她?一直到1995年間,為了女兒執迷不悔的「龍貓」動畫,我陸續添購了錄影帶版、LD版、還備份了數卷金屬畫質的HIFI-VIDEO,女兒從牙牙學語到自己能操作錄 影機,播放了不下數百遍的豆豆龍,陪伴她最初、最純真的童稚。那些反覆出現的情境,在我後來的記憶裡一而再的重複著。就連「咻!咻!」的風聲也常常不經意響起。 這一回,和妻子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踏上極南端這一座和家鄉一樣情深意濃的琉球小島。島上有我如兄弟情誼般的老戰友,是服役於海軍時的難兄難弟陳啟銅。他生病了,我幾次想要南下探望他,他總推說沒什麼大礙,堅持不肯我花費時間老遠南北奔跑一程。都說等療程進展到較有起色時,一定會歡迎我南下去探望。但最近接二連三的一些意外事件,讓我不得不仔細反思,有些事情轉變太迅速,像時間消逝與飛馳的速度一樣,急遽得讓人招架不住。平白錯過一些值得珍惜的機遇,如果只是陷於一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瑣碎雜物,往後如何回首檢視這些無意間的疏忽呢? 確定了南下的時程,他在電話裡興奮而激動,經過手術及化療後他的聲帶明顯起了變化,語氣口音都在,聲音頻率卻顯得尖銳而高亢,完全不是我熟悉的「琉球番仔」的氣燄,我勸他別太激動,他說若不這樣使力發出聲音,那你只能和空氣對話啦……。 嚴格說來,在海軍總部服役的那段期間,我們只是職務所需,朝夕相處於同一棟大禮堂建物,我的工作室在二樓的放映室,下了樓梯就是陳啟銅與小孟的房間。他們是總司令部總值日官室的輪值勤務兵,每日除了張羅值日官的三餐伙食、宵夜,還得打掃值日官室周遭環境,順便也幫忙接電話、收發公文等雜務,活像打雜工。但比起連部的其他勤務編制,放逐在外圍的工作顯然輕鬆又閒適,不必參與連部的早晚點名,沒有出操與衛兵任務,是大部分人羨慕的快活缺。我則是勤務處專職的美工兵,只負責承接所有單位交辦的美化工程業務,完全沒有軍人的限制,不必穿著海軍制服,沒有髮禁,也沒有人管束,活像一個野放的廉價低層勞工。 我們常在午餐後的慵懶時刻,掛著短褲,半倚靠在大 禮堂後方的階梯陰影下打盹,順便觀賞後操場上海軍儀隊弟兄們,在驕陽下全副武裝立正訓練,動也不動的一站就兩三個小時。短暫的幾分鐘休息時,學弟侯傑總會從隊伍跑來要一管長壽煙消消火,他擁有高身兆壯碩的體格,是精挑細選的海軍儀隊菁英。他總是苦哈哈的牢騷著,同樣入伍服役為何有如此天壤之別的待遇?陳啟銅老愛調侃他:「人各有命,富貴在天。否則為何你生長在繁華進步的台北城,我卻得大老遠從偏遠的離島,跋山涉水來這裡當人家的勤務兵?」 軍旅期間,我所能結交的朋友不多,泰半時間都獨處於工作室埋頭繪製畫報,切割保麗龍字或寫寫大字報等等。夜晚是難捱的時光,只好在士官兵俱樂部裡打打彈子、聽廣播,閒聊打屁。相處日子久了,即便是氣味既不相投、興趣也毫無重疊的像陳啟銅這一號人物,竟不知不覺也湊合成弟兄般的感情。 冬夜裡,大夥常躲在放映室裡暢飲高粱,圍爐吃火鍋,小孟彈一手好吉他,大夥盡興歌飲歡唱。有一次忘了替值日官準備宵夜點心,情急之下想到利用剩餘的火鍋湯下了碗「什錦麵」,沒料到卻博得值日官開懷讚賞:「老弟啊!這麵湯頭特好,下回輪值記得再幫我點這湯麵哦!」偶爾我們也會去小廚房叫一份三鮮麵,調換總值日官當天豐盛的伙食大餐,滿足口腹之慾。閒極無聊時就連絡汽車大隊的張偉,弄一張派公單,開車到士林、北投、天母一帶晃蕩,打發那一段漫長而頹廢的軍旅時光。 1983年夏天,陳啟銅早我一年退役,滿心歡喜的準備回到他遙遠的南方小島,那時我方知小琉球家鄉早已經有他疼愛的女人和孩子,而他將回鄉承接父親的貨運行,兼一艘小型漁船的捕撈漁獲工作。雖然得面對惜別的感傷,我們仍熱鬧的在漢口街為他辦了豐盛的一桌退伍惜別宴。那夜,我難得看他喝到醉茫茫,仍不忘再三叮囑,如果南下,一定要記得去小琉球探望老兵。 1984退役後的十年間,我維持著每年寒冬二假,一定抽空造訪小琉球島的老戰友。有時隻身前往,大多數我邀約了朋友或同事一道南下旅行。必須先過境東港,然後是一程我喜愛的水路,讓搖晃的船韻引領陷入內心想望的家鄉。那時,去一程南方的離島,竟雀躍過回鄉的沈重心情,多年來我一直無法解開這道思緒。十年間目睹著生命裡另一座離島的境遷變化,那裡的翡翠海域、五彩熱帶魚、那裡的溫暖陽光、熱情的老朋友、海鮮、啤酒、卡拉Ok徹夜不停,他們的純 樸善良和海港人的豪情……。 和疾病搏鬥的硫球番仔,不改漁郎本色,絲毫無懼於食道癌帶來的痛楚,他掀開上衣讓我檢視他一身光榮的手術傷痕,直的斜的疤痕密佈,看得令人辛酸。他說也許是島嶼屬性讓他擁有強韌的生命力,才能屢戰屢過這道命運關卡。酒戒了、香煙控制一日不超過一根,致命的檳榔也盡量減到最低量,他向醫師說明討海人與菸、酒、檳榔的生死情份,要做到「三不」,他說那簡直無法想像人生的意義何在。住院治療期間他堅持一定要有至少一位家人在旁作伴,他拒絕穿著 醫院的病人制服,維持著他一貫漂的風格。他對醫生說: 你是醫生,我把生命交給你,生死由你操弄,其餘就順著我的做法,我是小琉球來的陳啟銅。 兩天一夜,早班飛機南下,轉東港搭上離島的噴射客艇,和久違的老友相聚。一樣是滿桌豐盛的各式海鮮、現網撈的季節海魚、啤酒、滿室的家人和哥兒朋友們熱情喧嘩,彷彿重回那些豪情壯氣的年輕歲月,唯獨見他一顆晶亮的光頭和枯瘦的身子,怎樣也找不著當年黝黑結實「琉球番仔」的神氣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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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像
來自光譜最孤寂的波段 記載你的訊息 我用 1/2吋的CCD感測器 迎接你 你化身 千萬像素 你展示冷色 偏藍調性 中間情緒向憂傷傾斜 鏡頭些微離焦 好讓想像 更清晰 我目視你 在遠距 任由形象 變貌 我循著 彎折破碎的影像軸線 度量你遠離的速度 黑夜阻隔你的體溫 我在方寸的編碼世界重建你 虛構的顏色及 看不見的唇語 即使失憶 我依然 辨識你 ──機器人感覺詩之二:取像 「眼見為憑」是我們多數人所深信不疑的信條,我們習慣以此檢驗真實世界的真實性,物理世界中的每一幅景象都應該正確無誤的在大腦中找到它應該座落的位置。影像不會說謊,眼睛直接觀察到的和影像所傳達的都被認為是事實的直接呈現,影像使人有親臨現實的感覺又進一步驗證現實的存在。事物的真實似乎已被影像的真實所替代,人們更加關注影像本身而忽視了事物本身。 事實上,我們所看見的東西並不一定存在,而是我們的大腦認為它存在。 這有什麼差別呢?在大多數情況下,真實世界確實與視覺世界相一致,但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兩者卻可能有著截然差異。人類的視覺系統所執行的「看」是一個認知程序的建構過程,大腦根據先前的經驗和眼睛提供的不完整而又模糊的資訊作出最好的解釋。也就是說,大腦並不是僅僅被動地接受進入眼睛的視覺資訊,而是主動地尋求對這些資訊的解釋。 而視覺在我們人類感知系統中接受外界資訊功能具有主導的能力,我們所接受的資訊百分之八十三來自視覺,因此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和掌握絕大部分依賴視覺。當人的眼睛在接受到外界物體反射光線帶著物體表面的資訊,通過晶狀體聚焦,使景物在視網膜上形成倒像,並刺激視網膜上的感光細胞生成神經脈衝,這些脈衝訊號通過約百萬個光學神經纖維傳送到大腦皮層的視覺中樞。大腦需要眼睛所接收的倒像資訊轉換成正像,並記錄在大腦或根據影像做出決策。這些景象經過了許多加工,有「色彩感」、「形態感」、「立體感」等機制的協同工作,並把影像在大腦虛擬空間中還原,虛擬位置大致與真實世界的景物位置對準,這才是我們所見到的景物。 在此過程中,我們很容易被自己的視覺系統所欺騙。例如我們通常認為我們能以同樣的清晰度看清楚視野內的任何東西,但如果我們的眼睛在短時間內保持不動,就會發現這是錯誤的。只有接近注視中心,才能看到物體的細節,越偏離視覺中心,對細節的分辨能力越差,到了視野的最邊緣,甚至連辨別物體都有困難。我們之所以無法察覺這個問題是因為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不斷移動眼睛,使我們產生了各處物體同樣清晰的錯覺。 1839年攝影術的發明,使人類認識世界的方式有了重要的轉變,世界進入了機器視覺的時代,1975年,CCD(電荷耦合元件)感測器的發明,數位化的機器視覺來臨。三十二年後的今天,不管是Google earth搜尋到的遙測影像或隨時隨地可以看到的手機相機攝影,都宣示著這是一個數位機器視覺的年代。我們無從迴避的透過數位影像,在大腦重新認識,和建構這個真實世界。 數位攝影透過大量細微像素的單元重建與真實事物相對應的影像,完全改變了人們對現實的認識,攝影者以其主觀的觀察和數位相機的光圈、景深、色彩、層次、角度、構圖和感光方式等操控制,重現了「真實」。真實性被操縱數位相機或攝影機的人所掌控,影像既受到攝影者視覺感知和思考力的影響,也受到機械、電子和數位化過程的影響。 一旦我們陷溺於「觀看」或「影像」本身的真實,而忽略了事物本身的真實,虛假的視覺感知將以它巨大的優勢逐步佔領我們的記憶和思考空間。當我們習慣用影像來代表事物的本身,屈從於攝影、電影、電視、廣告和新聞中所提供的「真實」,我們勢將放棄那些隱藏在生命底層的記憶,以及隱藏在詩中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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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荊棘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七日,金門戰地政務實驗終止了,大街上人人喜形於色;幾個民間團體,更是把這個日子當喜事來辦,金門,是在轉變之中。由《金門報導》發起的『燃放千尺鞭炮慶祝金馬解嚴』活動,從金城鎮公所迤邐近一千公尺的一長串鞭炮,在縣長陳水在、議長盧志權、《金門報導》社長楊樹清和我燃香點放之後,炸起一片煙硝。鞭炮聲震耳欲聾,一路霹靂啪啦,幾個武術社舞獅隊也隨著炮光與煙火舞動起來。這一幕,熱鬧又溫馨,金門人彷彿看到了新的希望。……總之,解除戰地政務是可喜的事,但迎接金門的,並非玫瑰路,而是荊棘與險阻。財富與機會都不可能無故降臨,渴求立獲發展的金門朋友,或許該退而結網。只有對自身未來命運縝密的規劃,才能免於匱乏與困頓;只有超越台灣和大陸的惡質現代化模式,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金門才能在中國歷史上成為另一個值得大家尊敬的典範。讓我們為金門舊日的榮名,表達感恩之心;也讓我們為金門可能有的光輝前景,馨香祝禱。」 ──龔鵬程<金門新時代之夢>(1992) 「孔德成今文化講座」,一九八八年六月十一日,《金門日報》與《正氣中華報》同時刊登了這樣一則訊息;金防部司令黃幸強、政委會秘書長張人俊、金門縣長唐雄飛,晨起閱報,幾乎看呆了,滿頭霧水。國防部開甚麼玩笑,邀請考試院院長孔德成來作文化講座,人都已在金門上空盤旋了,事前居然未通告。是在考驗金防部的應變能力嗎?五院院長之一來訪,此事非同小可,必須以隆重軍禮歡迎;司令官當日已排定重要行程,走不開,緊急指示黨、政、軍要員趕赴尚義軍用機場迎賓,又顧及孔院長年事已高,醫護措施要做好。「敬禮!」軍機落地、機艙門緩緩打開,迎賓陣勢一字排開;眾人傻眼!迎面而來的居然是位健步如飛的少壯學者,一點都不似仙風道骨的長者。搞錯了!一場台、金之間電話記錄的誤聽、誤寫,把三十二歲的淡江大學文學院長龔鵬程誤報為六十八歲的考試院院長孔德成。是龔鵬程非孔德成,是龔院長非孔院長。謎團揭曉後,當日下午二時在金門中正圖書館的「龔鵬程教授文化講座」,講題「如何在現代社會中做個受歡迎的人」,吸引了一百多位奉命、或閱報前來一睹「孔院長」風采的聽眾,只是,引言人不再是司令官、秘書長、縣長的高層級,而是金門縣政府主任秘書李旦初。龔鵬程開講,在這個功利導向的社會潮流中,個人是否受歡迎,必須依附外在的因素和取決於生活指標;做個受別人尊重的人,應該比做受歡迎的人來得好。 草木皆兵的軍管年代,龔鵬程首度金門行,就開了軍管當局一個大玩笑;此後,他應該不會再是一個受軍方「歡迎」的人。 距離「龔鵬程」、「孔德成」烏龍事件四年了;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七日,金門解嚴、結束戰地政務的大喜之日。這一天上午,換我來到尚義機場,準備迎接金門解嚴後的第一位訪客──行政院陸委會文教處長龔鵬程。一切都安排就緒,就待十一點零七分,金門這頭燃放千尺鞭炮,馬祖那邊所有汽車鳴放喇叭。我要龔鵬程一起加入點放鞭炮行列,隨後在金門縣農會進行一場「兩岸互動中的金門」演講。前一天下午,我在台北松山機場遇見民進黨主席許信良及秘書長張俊雄,他們也要到金門慶祝解嚴兼為同黨同志翁明志參選立委造勢,無奈軍方以天候不佳因素,他們遲遲登不了機;在金門苦等的翁明志,太武山兩顆雷達清晰可見,天氣好得很,他憤而開車直搗機場的拒馬、鎖鍊。解嚴後的金門,反倒戒備森嚴。行前,龔鵬程已向我透露,陸委會高層對他這一趟金門行是有意見的,要他最好不要去。龔鵬程清楚金門歷史上的一天,又怕我及金門朋友的失望,執意成行。此刻,我擔心的反而是掌握在軍方手裡的氣象報告,隨時一句「雲幕高不夠」,都會阻撓、取消飛行。前一天,「天候因素」讓許信良打了退堂鼓;我又在許信良離開後,很幸運地因尚義機場重新開場,回到金門。今天,傳來許信良以放棄替代抗議,不去金門了;龔鵬程會是被鎖定新的目標?以一套《金馬安輔條例》特別法取代戒解令,勢力猶存,軍方又哪容得下過去兩年來一直反戒嚴、反軍管的「異議」媒體《金門報導》於此際大搞慶祝「金馬光復節」的解嚴活動,那不就是一筆勾銷了三十六年的戰地政務「實驗」光榮成果?龔鵬程能否順利前來,眼看預定抵金時間已逾兩小時,仍無班機起降;馬祖的喇叭聲已大鳴大放,金門的鞭炮聲仍屏氣以待。福建省主席、金門縣長,均已自軍派完成官派佈達儀式,金門諮詢代表會也改制為金門臨時縣議會。我越來越感到悲觀。十一點零七分過後,謝天謝地,以「參訪團」名義提出申請的龔鵬程一行七人一波三折、終於撥開不名的雲霧,降落金門。「恭喜!金門解嚴日的第一批訪客!」我握緊龔鵬程的手,再火速拉他到城區去鳴放鞭炮,那是一串由《金門報導》義工們集資贊助、自東門金門精神堡壘圓環一路牽引到金門地方法院的一千公尺長鞭炮。放吧!長期戒嚴、軍管的一股怨氣,就在這一刻的火光四射中化為灰燼罷。 「今天金門解嚴這個歷史性的特殊時刻」,很不同於四年前的文化講座,龔鵬程在金門土地上的第二場演講「兩岸互動中的金門」,激越中開場,「過去四十多年來,金門為兩岸特殊的結構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很多的犧牲和擔負,在這樣的一個小島上承擔了很多歷史責任。現在兩岸關係好不容易調整,在金門的人都覺得終於可以過一個比較正常化的生活了。」龔鵬程告訴此間的朋友,金門未來如果要繁榮的話,應針對地域特色及歷史上所給予的特殊條件,譬如可觀的人文成就、曾經戰地所擁有的獨特資源,轉化成金門最吸引人的地方;在兩岸結構混沌、關係曖昧下,他提醒,「金門的機會就在這段時間,台灣與大陸兩邊結構性關係正在摸索準備正常化的過程中,金門因為它的特殊地理地位而處在曖昧特殊結構下,還有一段時間可以來準備。等到兩岸關係一旦正常化,那時候再來怎麼樣,已經沒有希望了。」 「自解嚴後的激情中沈澱,回到台北後,龔鵬程又冷靜、犀利地揮寫了篇引起論戰的文章<金門新時代之夢>,提及他在「兩岸互動中的金門」演說,「真為聽眾之熱切興問所驚。舊有印象中淳厚樸訥的金門人呀,現在,在新時代的路上焦躁不安了!」更重重寫下「迎接金門的,並非玫瑰路,而是荊棘與險阻」。 金門解嚴進入第十五年了。物換星移、人事更迭;重溫老友龔鵬程當年在金門解嚴日的記憶及歷史性的演說,回溯這些年來龔鵬程來去金門十餘回合,所帶動的《金門學》、金門大學,所踏查的燕南書院,所寫的一篇篇擲地有聲的文章;他不是金門人,卻有一張充滿動感的金門地圖掛在他的心房。玫瑰與荊棘,他又冷眼熱心地洞見這座島上的兩款顏色、兩種情調。新時代之夢,金門,逐漸沈淪或者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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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夢有約
「忘年之交」應該是一句好話,帶著跨越時空、超越年歲、禮讚心靈交流的美感,然而我與夢公的結緣,卻讓我不時陷落孤絕、怨嘆、憂懼、疑惑,許多交心的片刻雖然存在極致之美,也助我成長蛻變,但揭開那表面的喜悅,蟬蛻的過程其實是艱辛又痛苦的,記得有一次與夢公聊起一些往事,我看見他凝重的神色,遂問他更深更直接的問題,他不願多談,只意味深長的說了句:「當一個人在墳墓裡睡得很清寧,請不要用你悲憫的手將他拍醒!」我還想再問,他卻說:「最好你不要懂,一輩子都不要懂,因為懂的人很不幸」。 許多年過去,我仍不知自己到底是幸或不幸,我既想得到智慧,多懂得一些道理,又不希望因為懂了而變成一個不幸的人。 前不久夢公生病住院,他的病榻前每天有川流不息的人探望,詩人之間彼此都在問:「你去探望過周夢蝶了嗎?」我一直拖延著不肯去醫院看他,日子一天天過去,開始有人嘀咕著責難我這個「忘年之交」,「她應該第一時間就要來探望的,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來……」 「倘若我得接受夢公日漸衰竭的事實,我恐亦將敗亡……」哀傷的我對知心的詩友如是說,然後帶著自責又莫名的情緒堅持著:我只願意去夢公家看他,像過去每一次一樣…… 這一天終於等到了,我坐在夢公家中他的床側,對他說了我不能、不接受、一千個不願意去醫院看他的心結……夢公當然懂,他說:「我也不希望你來醫院看到我生病、不堪的模樣啊……」唉,如此的「忘年之交」,何止摧折人心啊。 「積大半輩子讀書行路的體認,堅信世界不死!因為人心:女心與男心不死!慾望不死……」展閱夢公用瘦金體寫成的「不負如來不負卿──《石頭記》百二十回初探」那裡的一字一句,一回一回都在撞擊我的心!我的苦與痛! 我曾問夢公為何要挑此書?他說:「人生空苦無常,《紅樓夢》的「思想與情感」內涵對我有益……」夢公說他自己是接受佛法之後生命才開始質變,從曲折、痛苦、緩慢的摸索中終有「小受」──漸入佳境;那時是四月天,夢公透露他要寫的「初探」已完成一半多;他說等他完全寫完,就可以更有條理的為我講解《紅樓夢》,另外他還要為我再講解《聊齋誌異》,以及第三本書……… 後來我有時會挑出書中喜愛的篇章與某特定人物,與他細談……如今,我保存著他完整的「不負如來不負卿──《石頭記》百二十回初探」手跡稿,當我感覺心浮氣躁時,就會把那一綑宣紙打開,看著、讀著、思考著,頓時胸心中一片寧靜,聞得墨香處處飄盪,有時我因一些觸動忍不住淚流,總希望可以把自己的壽命分一部分與他,這樣就可以跨越「忘年之交」的年歲束限,終生擁有一個知心的良師益友。 誠如泰戈爾的『我的,未完成的過去/使我難於死;/請從那裡釋放我吧!』人生的際遇,無法一言以蔽之,我也在多層蛻皮之後,漸漸懂得更多夢公的心境。很長一段時間,我喜歡探尋夢公在讀什麼書,然後跟著他一起讀。「痛苦使人沈思,沈思使人睿智」夢公說:朋友相交若深,便不能彼此哼哈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非得掏心挖肺說一些嘔心瀝血之語才「夠」;他說常有人問他許多「大」問題(諸如人生哲學、佛學、詩學)卻不明白他「有苦難言」,他說如果能對他人有幫助,他願意把五臟六腑都端出來……然而紅塵滾滾多年,他發現「多說」是「有百害而無一益」(傷了自己,別人也不見得真能受益吧?我如是猜想)…… 夢公說:「我對世界懷抱熱情,世界卻還我以冷漠,這在我眼裡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我的心早已槁木死灰……」這些話常讓我掉眼淚,因為我無法接受這種「理所當然」;夢公說他是「大地邊緣人物,從來不敢掉入『水深火熱』之中,他一直一直都在逃避,若說人間世的酸甜苦辣帶給他什麼體會?那便是一句:「剛則易折,弱則易存」。 夢公說:「不去談說『根本』,只從『現實』來說,要讓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增強,唯從閱讀、生活、思維不斷不斷提煉……生而為人,無所逃遁,不能忘情於世界,只能把世界推得遠一點……」他認為「頓悟」是不存在的,只有「漸悟」,一步一階梯,沒有僥倖,只有『認真』的生活…… 啊,他不知道我在聆聽中偷偷哭泣,因為這些對我都太艱難了,我是如此遲鈍,永遠讓悲劇發生在前,一點微薄的體會才產生,而小小的智慧總也無力去解決後頭接踵而至的橫逆挫折! 夢公說我的問題不在遲鈍,而在太過敏感,他覺得我還是「有救」的!(所以他才會動念、主動說要為我講解《紅樓夢》和《聊齋》……) 急病初癒,夢公仍辛勤詩,也很快發表了,我坐在他床側時,他告訴我這天剛新登出一首詩,我問他要,他要我從抽屜中取出一個黑皮匣,然後他掏出新登的詩與我……他說希望下次我再來時他又已有新作,我說那我就每隔三天來一次…… 當我帶著夢公的新作回家,我不禁想起從前許多分享詩創作的日子,包括一首「善意的缺席」,猶記得當時他說:那詩題乃一煙霧彈也,因為又愛又怕,所以一開頭便寫「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 夢公解釋了「善」詩之創作乃因讀了〞Marijana Bozin〞(波金)的一首詩「打烊.清點」,內心有所觸動,因此延伸想像、呼應而得。 他說:詩中諸「花朵」乃暗喻各種不同性情之「女子」也。緋桃──指風騷、具誘惑力之女子,詩人慎之戒之,「故意」漏掉、不邀請她(免生事端或惹禍也);宜男──萱草也,亦名忘憂草,指偏向「成熟」型的女子;拒霜──芙蓉花也,屬「清愁」型女子;沉水香與映山紫──指性情浪漫之女子也,因「善於織夢」(杜麗娘/遊園驚夢/思春/的意象借用)乃詩人的最愛與最怕,所以擺在最後,當然也只能「遺漏」了,但此「故意」其實內心是十分不捨的,所以詩末有所「自責」──「尤其千不該萬不該/漏了最最善於織夢的/沉水香與映山紫」 哈!當時聽完夢公的「詩解」,我說這「善意的缺席」,其實缺席的是「作者自己」,而所謂「善意」其實是自圓其說(自己欺騙自己)罷了;夢公很認真的解析說:「沒邀請,就無所謂「缺席」,既然缺席,就不會是「善意」……」 後來他又說這題目是他「天外飛來一筆」的意外偶拾,讓他非常喜悅又自得……所以啊──「非用不可」!至於是否切題、是否矛盾?那是「讀者」的事啦,就像「宜男、拒霜」,懂不懂也是「讀者」的事啊……我說:我很喜歡也支持他對於寫詩所持的「不負責任」的灑脫論調、態度……但我仍有難以釋懷之處,因為我無法接受那虛無的邀請和善意的缺席,因為那就像陰天裡一個蒼涼的手勢延伸出的枯爪緊緊扼住我的咽喉,讓我無法單純的嗅聞到任何一朵花的存在以及香氣…… 因為我心裡存在極大的不安和恐懼,很多年,我的生日只與夢公共度,我擔心有一天他也會善意的缺席,不再陪我過生日,所以有一次在啄木鳥咖啡屋,我忍不住對他說:「哪天你離開這個世界,再沒有人陪我過生日,我怎麼辦?」這答案,除卻忘年之交,沒有人可以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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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二奶的故事
【本報訊】據報導,廈門呂嶺路的某小區是金門人到廈門購房置產的集中地,裡面住了70多戶金門人。這些金門人為清一色的已婚男性,他們大多事業有成,手頭闊綽,平日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出雙入對,儼然一對對恩愛夫妻。這個小區70多戶金門人中,就有30幾戶裡住著嬌美可人的「二奶」。她們白天逛街、打牌,晚上等著對面情郎趕過來相會。 據知情人士透露,每位「二奶」平均每個月有3000至5000元人民幣的生活費。這些二奶年紀都不大,約在20歲左右,大部份都是經濟情況不太好的農村姑娘。 這是2006年12月23日香港文匯報二版頭題的報導。金門人到大陸包二奶早已不是新聞,不過喧騰國際,讓金門人露露臉,倒是一件新鮮事兒,所謂嘗一臠而知鼎味,以下就是一名金門人包二奶的故事: 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早期遊走兩岸致富,並在大陸打下一片江山,少壯得志,春風得意,眠花問柳。他認識了一名標致的女孩子,面貌姣好,風姿綽約,他迷醉了。迷醉在自己的事業之中,也迷醉在女人的懷抱裡。她跟了他十年,為他生了一個帶把的、白白胖胖的的娃兒,親戚來為她坐月子,他才知道她是有夫之婦。他幫她辦了離婚手續,給了她故夫五萬人民幣,要他趁著年輕的時候再娶。 他解除了心腹大患,馬上買了房子給她,跟她燕燕于飛,出雙入對,快樂賽神仙,享受著齊人之福。可是好景不常,他的身體每下愈況、大不如前,枕邊人此時卻另結了新歡,跟他大談分手費。十年的相處,形同夫妻,可是對方糾纏不休,需索無度,威脅恫嚇,他不勝其煩憂,長痛不如短痛,就跟她切了。 女兒渡海幫著他去談判,簽了協議書:兒子歸女方,另給她廈門兩棟房子,作為兒子教育、養育的費用。她很快就再婚了,把兒子丟給舅舅。 他說兒子出生時是廈門九千個嬰兒中最俊的一個,叫了六年的爸爸,朝夕相處,陪著他玩耍,看著他長大,他疼他愛他,從此父子是路人,他實在捨不得。午夜夢迴,他想念寧馨兒,想到痛哭流涕;也想到這幾年在大陸的荒唐歲月,愧對金門的妻子;想到自己一心出外打拚,最後竟落得這種下場,心有不甘。他憂煩慮亂,愁腸百結,日思夜想,想出一場大病,想出中風來了。 他坐在椅子上述說他的人生故事,眼睛無神,表情木然,行動遲緩,嘴角稍許的歪斜,而腦筋有些不靈光了。他說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他想到以前身強體壯,行動自如,口才便給,反應迅捷,跟現在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幾年他身心受到很大的折磨,付出慘重的代價,只歸結到一句話:「身體好的時候給別人,身體不好的時候給太太。」悔咎之情溢於言表,他語重心長的勸人以他為鑑,千萬不可以到大陸包二奶,重蹈他的覆轍。他說金門人像他這種情況的儘多,有些比他更嚴重。他已嘗到人生的苦果,坐在椅子上逢人勸善,大有肉蒲團未央生覺後禪的況味。 他只獲得短暫的快樂,卻嘗到無邊無盡的苦惱,他的快樂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而他還年輕,回到結髮妻子的身邊,痛苦的日子長路漫漫的在前面等著他,啃噬他的良心,要他加倍的償還呢?大學者錢鍾書曾說過:「幾分鐘或者幾天的快樂賺我們活了一世,忍受著許多痛苦。」或許可作為金門人到大陸包二奶的另類註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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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裔新加坡人的悲哀
三月廿七日,霧鎖廈門港,無法返金的那一晚,應當地一位做貿易的朋友之邀,來到東南酒樓鷺江店,在二○五包廂裡,與其他三位華僑客戶共進晚餐。其中兩位,年約五十歲左右,出生於新加坡,其父執輩在國共內戰時期,分別從浙江紹興及福建龍岩去南洋打拚,他倆的閩南語及北京話都帶著濃濃的新加坡腔。較為特殊的S君,六十五歲之譜,是故鄉在台北縣土城市的新加坡人,鄉音未改的閩南語,格外令人感到親切。他是在台灣服完兵役,於民國五十四年,隨老板設廠到新加坡工作,後來接妻兒同往,且已落籍;他說,新一代從台灣移民國外者,喜以台僑自居,但是,他還是習慣別人稱他為華僑。 新加坡的華人給我的整體印象是勤勞樸實,工作講求效率,而且大多數人是不煙、不酒。今晚三位雖然喝點紅酒,但淺嚐即止。S君大概是看我來自台灣的關係,顯得較熱絡,且大談故鄉事,說是不談政治,但話題就是離不開政治。他說他生於日本時代,從父母口中得知,日本人在台灣幹的壞事情,絕對比國民黨多出十倍以上。他說,阿扁不敢清算日本殖民統治台灣時的惡行,正事不會辦,專搞些「阿沙不魯」的代誌,搞正名、去蔣、去中國化,是數典忘祖、是為自身政治利益的「政治撈仔」;他認為,台灣要不是因為兩蔣時代戮力經營,就沒有今天阿扁在那裡「暢秋」(按:張牙舞爪之意)。 S君最早的祖居地在現在土城看守所附近,日據時期,統治者荒淫無度,對台灣女性,不管已婚未婚,只要被看上,豬哥性一發,就用盡方法非弄到手不可。當年,他的母親頗有幾分姿色,受到一個日本警察覬覦、求歡不成,驚嚇之下,恐受報復或用強,舉家星夜出走,進入大尖山的深山林內,找石洞棲息避難。光復後出來,家產盡失、人事全非,只得再回到山裡居住,那時,他從山區到清水國小讀書,走路就要走上三個小時。所以,他兒時記憶中的日本人,是面目猙獰、窮兇惡極、荒淫無道的殘暴統治集團;不像台灣某個奇字開頭的許姓企業家,居然說出,台灣女性在日據時代去做慰安婦是一種榮耀這樣的渾話。 S君說,台灣現在有一小部分老一輩的企業家,以及阿扁上台後的一些資政或國策顧問之流者,其先人或本身都是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漢奸或稱為「三腳仔」的日本走狗,不少人具有「皇民」身分,是當年的既得利益者。他認為,日本殖民統治台灣,掏空台灣的自然資源難以估計;也留下了不少像「阿輝李一郎」的日本種。就他的觀點,漢奸與日本餘孽,是台灣今日的禍源之一,阿扁與這些禍源掛勾,是禍害台灣並不是愛台灣。要愛台灣、要講轉型正義,就應該去清算日本殖民統治時期台灣人的苦難和歷史創傷。但是,他捨此不由,卻專撿眼前便於操弄的去蔣、去中國化,來延續自己的政治生命,不顧台灣的永續發展。 S君一席話,讓人無限感慨!為什麼同一時期、同一個世代,不同的人、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感受,也產生對當時的政府不同的情感、不同的觀感和不同的評價。「馬關條約」,清朝割讓遼東半島及台灣、澎湖給日本,在台灣同胞的歷史記憶中,嚴重傷害了台灣同胞對中國的情感。一般人對日本的「殖民地化」統治普遍反感;但另一方面,「皇民」心態者,則對日本感恩戴德,給予正面評價。中、日、台的恩怨情仇,不是三言兩語或可以片面評斷的,否則,中共總理溫家寶最近也不用去日本做什麼「融冰之旅」了。 親日與否,是國家外交政策的選擇。但是,由親到媚,則貶損了國家的國格和尊嚴。1995年,正逢「馬關條約」一百年,當時台灣一位女立委率團去日本訪問,在簽訂「馬關條約」的下關「春風樓」參觀時,對著陪同的日本國會議員說,大意是感謝日本的殖民統治,才有今天的台灣;這種恨不得再請日本人來統治台灣的媚日行徑,實在讓人作嘔!但是,這樣的貨色,如今卻位居廟堂要津,這是台灣人的悲哀!尤有甚者,前不久,在台北一場研討會上,一位日本退役將領,一再聲稱釣魚台是日本的國土,當時,我國的文武官員,個個作縮頭烏龜,沒人敢挺身相抗衡,真是辱沒國格到了極點! S君對我的話深有同感。又說,每年都會回台二、三次,探視九十幾歲的高齡老母;也止不住對故鄉的思念和回饋鄉梓的心。但是,他對民進黨政府只會內鬥,不知協和族群,又不思振興經濟、改善投資環境,甚感失望!他想愛台灣,卻不知道怎麼去愛它,不得已的選擇,就是心繫台灣,錢進大陸,變成民進黨人口中不愛台灣的人,這是現實的無奈與悲哀!好美的大自然書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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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與讀書
有許多愛護我的宗長與好朋友,碰上我很歡喜的告訴我:「楊校長,我又在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讀到你的文章了,你又去旅行遊玩回來了。你好好啊!退休後有閒常到處遊玩,回來就寫文章跟大家分享,你退而不休生活過得好充實呵!」。我非常感謝他們對我的讚賞和鼓勵,我真的愈來愈感覺到退休生活的感覺真好。 自從退休後,我的確很喜歡到處跑,只要有人邀我去那旅行,或派我到那參加研習會,以及我加入的社團邀我開會或參加其活動,我都想辦法盡量參加。譬如本〈四〉月二十至二十二日,廈門市作家協會,邀請金門縣寫作協會組團參訪,並研商兩會締結姊妹會,協定兩岸作家作定期舉辦座談、出書等交流活動,我當然要帶隊組團參加;「九十六年度法務部所屬中區矯正機關志工組訓」,二十七日假彰化鹿港立德文教休閒會館,舉辦志工組訓講習,我是金門監獄榮譽教誨師,奉派代表參加講習、座談會議;五月一日,廈門市南普陀寺,舉辦點燈祈福法會等佛教活動,邀請金門佛教會組團參加,我是佛教會的常務理事,理事長性海法師既在召兵買馬組團,我當然要參加共襄盛舉;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十月六至十日,將在澳洲雪梨南天寺,召開理監事,督導、會長聯席會,我二任四年會長下臺,如今將以新任督導參加會議,儘管在校長任內,我們夫妻曾參加紐、澳十四日遊,但是我還是要再赴澳洲參加會議,相信體驗絕不會一樣的。我永遠保持一顆開放的心,隨時準備接待不同的新學識與新經驗,迎接每一次的新期待、新喜悅。經驗告訴我,我每次參加旅行遊玩,都有意想不到驚艷的體驗與感受,讓生活活潑怏樂起來。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我退休重要的工作方向。退休後,我已旅行過美國洛杉磯西來寺等地、日本本栖寺等地、赴新加坡探親、赴新加坡參加湖峰社成立八十週年慶、赴新加坡參加金門會館重建落成慶,我三度扺星,赴馬來西亞作口述歷史、赴馬來西亞參加世界金門日活動,我二度扺馬來。大陸地區蒙古、新疆、西藏、雲南等地旅行,我更是每個月都要赴臺灣各地之旅,看看臺北的孫子、代表金門協會參加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所舉辦的各項活動,代表金門監獄、金門地方法院等志工團體赴臺會議等。我感覺「行萬里路」還不難,因為現在旅行風氣盛行,常會有人鼓勵推動。反而是「讀萬卷書」很困難,要找時間自己主動去讀,讀書又比較孤獨無趣,組織讀書會邀人長期來共讀,似乎大家興趣缺缺,或讀一段時間,累了就不來了,顯得困難重重推動組織不起來。 我認為旅行要配合讀書,效果才更棒。金門縣寫作協會,曾經組團旅遊參觀同安金門先賢,所遺留的一些古厝、古墓等文物,再與當地文人顏立水等人舉行讀書會,又赴福州參加福建省金門同胞會,創會二十週年慶的一切旅遊活動,又和福建省師範大學師生陳慶元院長等人舉行讀書會,赴大嶝旅遊,參加大嶝中學建校三十五週年校慶,跟當地知名作家謝春池、張再勇等文人舉行讀書會,都有很豐富的知識收穫,與很剌激的新鮮體驗,認識很多同好的朋友。可見旅行、讀書相互要配合,認知感受才能完全。 三月二十四日我以銘傳校友,應邀赴桃園參加銘傳大學建校五十週年校慶,參加很多學校的活動,因為行程緊湊、趕搭車,學校準備送閱的書藉、紀念品忘了拿,從桃園乘車回臺北,在車上我在腦中整理參觀心得,才感到有些資料我並沒有記載,報導恐會錯誤,頗為懊惱。第二天我在臺北晶宴會館參加銘傳校友餐會,林妙影師長,送我《校慶專刊》與《銘傳五十年鑑》,我如獲至寶,就肯定我有這二本書參考,撰文絕不會有困難的問題發生了,回家真的很快就撰完<銘傳,名不虛傳>的參觀心得一文了。可知旅行配合讀書的重要,光旅行遊玩,不讀書驗證,可能只達經驗世界,不能進入內涵世界。 我在旅行遊玩中體驗到生命的寶貴,健康的重要,旅行遊玩給予我無數的機會,讓我去發掘知識與成長經驗,為我的生活注入力量,有人常對我說:「楊校長,你退休,更顯年輕,容光煥發!」我想,都六十八了,何來年輕?可能是因沒有責任的壓力、擔心與苦惱,心情輕鬆才顯得年輕吧?如今我已無所企求,每天很高興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真是忙得不知年老。旅行遊玩提供了我朝氣、活力的來源,讓我能夠走出去,往外觀察,也能往裡反省,自我探索,它啟發我的心靈,改變我的靈魂,旅行如同讀書一樣重要,如車之兩輪,缺一不可。 我在就讀臺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時,曾修習過趙友培教授所開的《語意學》這門課,知道一個人的知識與經驗,分為兩個世界,一為內涵世界又稱語文世界,一為外延世界又稱經驗世界。語文世界,即是我們經由聽聞閱讀,所得知的世界,而經驗世界,即是我們經由親身體驗感受到的世界。簡單說,語文世界,是我們間接認識的世界,而經驗世界,即是我們直接感受的世界。譬如說,許多人沒有到過新加坡,卻知道新加坡四季如春,是街景、住宅建設很美的城市,這種認知是由鄉親口耳相傳,或書籍、雜誌、電視、報紙傳播而來,是屬我們的內涵世界或稱語文世界;如果我們參加了新加坡之旅,親身拜訪了金門僑胞或親友的家,實地參觀新加坡的住宅區,體驗當地氣候、生活、街道建設後,那就是我們的外延世界或稱經驗世界。一個人的內涵世界與外延世界,永遠有誤差,而誤差的原因,一方面來自閱讀與旅行所見的差距,一方面來自每個人的背景不同,感受想法就不一樣。 「讀萬卷書」,旨在增長我們的認知。「行萬里路」,旨在增長我們的體驗,以彌補認知的不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我們增進見識經驗的重要途徑,我們要生活過得充實、美好,就必須要旅行和讀書。人的能力有限,三千界及五大洲,世界無限寬廣,難以一一體驗,只有拓展語文世界,要靠讀書增進。因為科技發達,交通便捷,「天涯若比鄰」,大千世界已成一個地球村,我們應「活出旅行的力量」。引用《旅行,聆聽心的呼喚》作者齊克曼的話說:「無論正在走向地球最遠的角落,還是去到附近的村落,無論只是出去幾天,還是離開一年,旅行的力量永遠在等待著我們,挪出時間來旅行,挪出空間來旅行,把旅行的力量活出來」。旅行遊玩不一定要出國、時間不分長短,只要我們常有旅行此心境,隨時配合公私務隨地遊玩,即時享樂。我每月到榮總取藥,回程就常順便搭捷運到劍潭參觀臺北市美術館、孔廟;或又搭淡水線去參觀紅樹林、淡水風光;我每天早泳後必到金城海濱公園觀日出、欣賞白鷺鷥、水鴨覓食的悠閒,小燕雀群飛亮麗的衝勁、聞鳥語、聽海濤拍岸聲、看大海的浩瀚。我深感金城海濱公園是世界級的風景區,你認同嗎?你是否常來這旅行遊玩?你是否來讀這本變化多端,好新好美的大自然書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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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軍的日子
按捺不住等待入伍服役的不確定性,外甥終於決定結束他長達二十餘年的求學生涯,選在氣候涼爽的季節自願提前入伍服役。抵抵扣扣之後的空軍役期僅剩一年餘,和從前的兵役相較,今非昔比,男兒服兵役的形式遠超過當前局勢所需,兵役無非只成為一種形式上的「義務」,可有可無的必須過程。 幾年前,一回帶著友人在家鄉的海邊散步時,遇見一位正站守海防的少年阿兵哥,他手執長木棍,和一隻小狗玩得不亦樂乎。日午時,另一位大兵則送來午餐便當,我試探著詢問阿兵哥這算是服勤嗎?他露出一臉疑惑看我,彷彿我提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蠢問題。 近些年對於家鄉印象最大的轉變,莫過於部隊的快速裁撤,原來生機蓬勃的島嶼一下子靜默、老邁了不少。相較於傳統閩南聚落新舊民宅雜亂錯落的景觀,從前無處不兵的奇特場景,以戰地風情自居的島嶼,恐怕只得細細回顧檢視,這些不復重現的歷史印記,最後只能徒留在老壯世代的記憶深處了。裁軍政策起碼印證了大局勢的快速改變,兩岸卸除了冷戰對峙的局勢,迎接一個穩定相處的大和平時代,是我們樂於面見的時局發展。 我有時難免和朋友談論起那一段漫長、徒耗青春年華的三年兵旅。大抵是所有四、五年級男性都應擁有過的經歷;是棄之不武,卻又心不甘、情不願的慘澹記憶。但卻又無可抗拒,經歷過兵旅焠鍊的人,似乎沒人能忘卻期間的苦樂辛酸,可以口沫橫飛、開懷暢談三天三夜的興緻。現在回想,後來能夠在職場或生活中持續交往的幾位老朋友,竟然都是兵旅期間朝夕相處的老戰友,患難「建」真情,一點都不假。 一九八一年夏天,我沒能如預期爭取到金門籍貫可以擁有的國民兵役身分,只得黯然的參加入伍抽籤,偏偏手氣特好,一籤抽中最漫長的三年海軍役。夏天的左營海軍基地,像個焚燒的大熱爐,新兵訓練中心是熱爐的中心點,連一絲海風都吹拂不著,四周都是高牆,外圍是遼闊的海軍軍區,就算偶有榮譽假期,頂著光頭,一身慘白的海軍制服,連出門遊蕩的勇氣都沒了。 在左營基地度過緊張的三個月基本訓練,部隊長官奉送的名言:「合理的是訓練,不合理的叫磨練。」我一直銘記到現在,也順便把他奉送給即將入伍的外甥,雖然現在的訓練方式已經人性許多,聽說不再有太離譜的訓練怪招。 我是在海軍基地受新兵訓練的第一天就註定無緣上船的幸運傢伙。高中同屆的校友黃志鴻,早我二年入伍,正服勤於指揮部的政戰班長,在訓練中心裡享有極大的權限,雖然只是下士,卻和連隊的軍官幹部平起平坐,因為他的老闆正是中心指揮官。黃在名冊裡看到我的名字,專程來找我接替他的職務。我的光頭還沒打點乾淨,就聽到有人點我名字,驚嚇之餘,黃志鴻笑著要我別嚇到,他交代排長要好好關照,如果遭遇任何難題直接找他。他還帶我面見指揮官,問我留任指揮部擔任文書的意願,指揮官慈祥的開了好條件:「老弟啊,左營挺方便,船又是咱們海軍自己的,你隨時想回金門家鄉走走都行,你要是確定留下來,結訓的分發抽籤也免了,海軍三年你就不必擔心上船搖晃,待在中心好好幹吧」。入伍前我服務於台北中國時報,全心埋首在設計工作上,熟悉的範圍也僅限於台北,最大的願望莫過於能夠憑恃著美工專長,分發到台北海軍總司令部。所以沒有明確答應,只謝謝指揮官的提拔,並懇請長官給我些時間考慮。當下,只見指揮官垮下了臉,不悅地要我離去,並且明示如果不願留在中心,那就上軍艦敲鐵鏽去。 當然,我一直自認是個運氣特好的傢伙,否則那麼多軍種,為何我卻獨抽中海軍呢?事情盡如人意,沒有留在左營訓練中心幹文書,夢幻名單中的海軍總司令部,在我即將結訓前三天,來了一位趾高氣昂的下士梁振銘,指名道姓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隨他北上海軍總司令部,銜接他在海總的特殊職物─專職負責整個總司令部的文宣工程。我表達了意願,但不確定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職務,他笑說:「沒問題的,我已經看過你的履歷,我是你的學長,這個職務你將來記得傳承給下一位學弟。」沒參加新兵訓練中心的結訓典禮,我收拾簡單的行囊,揮別悶熱難耐的左營,喜悅地回到熟悉的台北 。 海軍是個有趣的軍種,我們則自嘲是「海軍陸戰隊」─一批不曾登上戰艦的海軍陸地勤務兵。台北畢竟就是台北,是除了金門家鄉之外,我最熟悉親切的地方。你可以想見人在台北,卻被困囚在軍營裡的生活。所幸,因為職務特殊,編制在勤務連,卻是除了餉冊列名之外,不在任何勤務、出操、衛兵、早晚點名之列,擁有獨立的工作室空間。我保持著每週五下午放假,週一中午回營的規律生涯,不參加連部的所有活動。看似輕快,其實肩負著龐大的工作量,要應付總部裡各署、處所有大小型會議、活動的場地佈置;要定期繪製營區的精神文宣;每逢節慶總部餐聚的千人大會場佈置更是重頭戲,有時忙碌起來幾天不眠不休也得準時完成,畢竟一切都還是軍中任務,疏忽不得。偶而得空,從工作室回營區串門,常遭到連部衛兵的阻擋,需要連長或輔座出面解釋才弄清楚,因為不常在連部出現,所以連同事都不認識了。 那時,海軍也承攬主辦了一些大型的海上活動,如風浪板、帆船競賽等,通常我必須率領著工程隊的弟兄們出差到各個競賽海域進行場地佈置。陸續跑過澎湖、台南安平海域、北部的翡翠灣、淡水海域等等,任務辛苦但樂趣無窮,為平淡的軍旅生涯增添不少色彩。至於平常則必須為處長、連長、輔座進行屬於部屬關係的額外公差,諸如替某某長官經營的休閒餐館進行裝修、彩繪工作,或某處長女兒經營的幼稚園區的美化工程、招牌製作等等。替直屬長官奉獻,也替自己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反正大家都是服役軍旅,沒有戰事的年代,為民生經濟奉獻盡力,也才不枉國家支付的薪俸。 在大直海軍總部安穩渡過兩年多。也有過念頭,趁著役期間找機會去那些只聽聞過,卻從來沒機會踏上的離島,如馬祖、烏坵、西沙、南沙群島等等。直到退伍前半年,輾轉得知連部有三個配給名額,發配最南疆的離島─南沙群島。我想著只剩半年就將退伍,若能借調南沙群島正是最好的時機,就算再怎樣艱苦也不過就幾個月,往後不可能再有機會踏上那塊極南的國境了。我填寫了自願申請表,但首先就過不了輔導長那一關。理由有三,其一我的職務找不到銜接的適合人選,其二我的役期所剩時間太短,不符合自願請調外島資格;最重要的是,依連部的傳統,調派偏遠外島一向是對付素行不良、操守不佳的問題份子最大的懲處。只好頹喪的斷了念頭,安分的守在台北,完整的服完了漫長而頹廢的海軍「陸戰」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