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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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經濟
台灣政局鏖戰不休,金門孤島何去何從!逐臭議題?殘燈古事?故壘寒沙?大哉乃問! 當扁政府瘋狂發動去中國化,翻雲覆雨「朝:四不一沒有、暮:四要一沒有」,以致震盪國計民生時;在野黨猶顢頇地忙於老人密室政治;而民間也兀自陶醉於歌舞昇平假象,浪費數十億元於反環保的鬧元宵。不禁想起唐末黃巢兵逼潼關時,應試士子猶流連曲江之景象:「與君同訪洞中仙,新月如眉拂戶前,領取嫦娥攀桂子,任從陵谷一時遷。」雖說舉世混濁,但有志之士,怎忍生民淪為政客玩物;悲憫之人,怎堪社稷流為政黨芻狗!尤其是如同孤兒的金門,該如何自力更生?且提「知識經濟」(Knowledge-based Economy)以砥,聊盡唯桑與梓之心! 最早提出知識經濟的是美國經濟學家詹姆士(William James)。這種以「有人斯有財」取代「有土斯有財」的新經濟理論,著墨的是以知識為核心的經濟理論:強調創新、速度、競爭力及全球化。接著OECD(Orang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於1996年發表「以知識為基礎的經濟」系列報告,認為知識已成為經濟的新基石,人類不再依靠土地、資金、勞力等傳統生產元素創造財富,而是藉由知識的有效創造;資訊的靈活應用來創造財富。一時間,知識經濟當令風行,我國也雲起響應2001年為知識經濟推動元年。 秉要執本,這種新經濟理論,與所謂中興以人才為本的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與其說它是知識的有效獲取、轉化、傳播及應用,不如說它是一種概念、過程,只要能創新、轉化知識即屬之。所以並不僅限於科技產業,傳統產業,若能加強研發,透過設計品牌等皆是此理論之實踐,例如捷安特自行車。 就此概念推衍,這種新經濟時代,也是一個「知識人」的時代,如何成就知識人?高希均即認為:除了個人的專業外,更要具有三個特性:嚴謹、實證、創新及目標取向的「科技腦」;人文為本、大愛為情、高貴為魂的「人文心」;以不背祖、大格局、中國人幫中國人的「中華情」。因為科技可以富國、強國;人文則可以立國、興國;中華情則可以展現大格局。基此,意以為:就現實言,或許從教師、教材入門,較能開啟知識經濟之鑰。 有教斯有人;有人斯有財。何況教育之目的本就是為了開發人類潛能,以應生活之所需,以臻生命之意義。因此處此知識經濟時代,教育必須要有革命性的變革,方足因應時代所需;而首先面臨此項衝擊的就是教育的推手:教師。 知識經濟時代的教師必須是一位Leader而非Director。因此在教學方法上,不可唐臨晉帖,必須靈活運用資訊以啟學生智慧,所以教科書只是引子,無窮的資訊才是源頭活水來的教材,因而教師必須具有運用資訊的能力,及駕馭資訊的敏銳度。 至於教材則必須顧及兩面向:為了培育學子全球通識及活用知識的能力,所以內容必須跨科系及核心的,此為教材的具體內容;但徒有知識只能富貴而不能立人,因此必須要有一種人文願景,使學生不但具有光風霽月的節操,且對全球具有關懷的格局,這是教材的蘊含意義。藉由這兩種面向教材所培育出來的人,方足配稱為現代知識份子,由他們來推動知識經濟,才能建立質感具世界觀的現代社會。 本期商業周刊封面故事「未來的一軍」指出:美國「新勞動力技能委員會」正在華盛頓舉行會議,修改幼稚園到中學的課程,以期減少美國的「全球文盲」(global illiteracy),讓美國學生未來具有在全世界移動的競爭力。因此,從四大方向提升學生能力:增加認識世界文化與語言的能力、增加思考的彈性、聰明運用資訊科技的能力、人際關係的能力(EQ);無獨有偶,普林斯頓大學舉行開學典禮時,校長第爾曼(Tilghman)更在演說中對學生強調:「全球通識(global literacy)必須植入普林斯頓人的DNA中。」大言非夸!此不正是本文之意旨?天助自助,且與鄉親藉此在淊淊洪流中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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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帷不揭──鄭愁予在<小小的島>
「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春的國度/淺沙上,老是棲息著五色的魚群/小鳥跳響在枝上,如琴鍵的起落/那兒的山崖都愛凝望,披垂著長藤如髮/那兒的草地都善等待,舖綴著野花如果盤/那兒浴你的陽光是藍的,海風是綠的/則你的健康是鬱鬱的,愛情是徐徐的/雲的幽默與隱隱的雷笑/林叢的舞樂與冷冷的流歌/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難繪那兒的午寐有輕輕的地震/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要不,我去了,我便化做螢火蟲/以我的一生為你點盞燈」。 ──鄭愁予<小小的島>(1954) Sandy: 妳說起,詩人已住進那夢中小小的島,寂寞嗎?「浯江夜話你寫了一年了,還沒出現鄭愁予喲!」 植樹節前一日,乍暖還寒;冷風冷雨冷空氣台北城。寫<木棉道>的馬兆駿的告別式;同樣是民歌手的楊祖珺和浯鄉作家歐陽柏燕又去三跪一拜捍衛樂生。我取消了坐高鐵往烏日站的行程。不是告別式也不是抗爭儀式。我在新光大樓前的廣場等著妳;我的內心有著小小的失落,只因為妳臨時把「五號出口」的約定地點改來這裡。 這可能又是一則城市行走的神話了。「攝影達摩」鐘永和還沈浸在昨夜陶園館喜宴上為各個明星臉的曾家五姊妹花按快門的狂喜,今天去南海藝廊看杜鵑花開,然後加入我們坐定的丹堤,又驚豔於一朵盛開的水仙,「怎麼認識的?」「五號出口!」去年五月,我在《浯江夜話》寫了篇<五號出口>,寫進出捷運板橋新埔站五號出口的一日心情,張國治的書、A的油畫<等愛的女人>、I的速寫<汐止.胸譜>,以及鐘永和一瓶後座力十足的「康途美酒」……,一篇<五號出口>,喚來五月出生、「五號出口」的妳,我說那是千分之一秒的奇遇和緣份,妳說人生最大的對手是時間,「五號出口」的瞬間讓原本地下秘道黑白的色調走出色彩。 Sandy,「五號出口」從此成了我們之間的一個密碼。妳通過我的<五號出口>,開始與我的島鄉產生連結;妳原以為,十六歲那年的初訪,已是句號了。妳先是從《鄭愁予詩集Ⅰ》的第「68」頁讀到<小小的島>,再從我那本書的第「168」頁看到「清嘉慶時,金門泗湖人氏薛時入墾雲林四湖」;「68」,是妳出生的年代;四湖,是妳的出生地。而我在翻閱民國68年5月8日我所寫的日記:「今天,一位泗湖的推拿師來到吾村為車禍受傷的阿助作治療」……,天哪!那一天,妳在雲林四湖出生的日子。島與島、不同年代的兩個人、兩條線,竟然可以是這樣重疊的。 妳說,我的小小島,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驚奇?人與人、人與島、人與城市,是否隱藏著太多難解的基因圖譜,譬如泗湖與四湖隔一道海峽的似遙遠而相近、譬如城市的「五號出口」從不可能交集的人海到兩個點的交會,又如,二十一歲時的鄭愁予寫<小小的島>,那座島應止於意象的島,不就是他四十年後落籍、情歸的金門島?他從河北、台灣、美國繞了一大圈,才尋根溯源出祖先的來時路。 鄭愁予喜愛一族的妳,青澀時期讀他的<錯誤>:「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妳何曾想到有一天必須轉換「歸人」與「過客」的<錯誤>詩情,隨著詩人時間與心境的流轉,一路跟隨他走進<小小的島>裡的「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春的國度/……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同樣作於一九五四年的兩首詩,妳大概是第一位作對照閱讀者;如今,過客已是歸人,思念已化作擁抱,「從不是金門到金門,詩人或許早已感應到生命中會有屬於他漂泊落定的青春國度的小小島吧!」妳又是第一個把兩首詩境帶入我島鄉的人吧。 Sandy,我終於發覺,兩個難以對話的世代,可以因為讀詩而讀出一些共通的情感。我過去忽略了竟日枯坐在湯城電腦房的滑鼠與按鍵的妳,也有著「仙蒂」可以點化的仙女棒。妳不會只是普通讀者的,「詩人已住進小小的島,實現詩裡牧羊人的夢了,羊兒呢?寂寞嗎。」 寂寞嗎?又彷彿不是妳所處世代該有的說法。哈哈!我差點笑開來。我明白妳的「寂寞」是從<錯誤>、<小小的島>延伸閱讀而來的,「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而我卻無法代詩人回應妳的「寂寞」。 也許吧,詩人是寂寞的。詩人選在台灣二二八一甲子日飛向八二三的金門落腳,這樣的日子、地點,夠寂寞、夠沈重了。詩人曾經說過,在他個人經歷的這數十年歲月,「我看到了人類歷史不幸受到一種魔邪的力量的傷害,它們的程度依序是:受到抹殺、受到竄改、受到曲解、受到歪曲,特別是多難的中華民國,和她的公民」;詩人也指向金門、馬祖、澎湖,兩岸情勢海峽之中,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只有這三個島群真正受到委屈」。詩人重回他先祖鄭成功駐紮了十五年、受過曲解的島,他站在鄭成功駐足的練兵台遺址沈思,荒寂中寫下「在此登高有台,等待落霞有鷗盟之灘」的華麗。走回祖先住過的地方,詩人說,這不是「落籍」,而是「歸籍」。 詩人的寂寞來自歷史、土地與生命情境的不被理解或者誤讀。他溫柔靜美的浪漫詩情,亦時而可見雄深壯闊的熱血澎湃詩魂,「我固執地將您的一切記取啊誰教/每一代的中國人的心都是翠亨小村」,<衣缽>裡,寫盡對孫中山對革命烈士的緬念;二○○五年,我陪詩人兩度馬祖,他在腳傷中仍堅持要沿著石梯一階一階地走上黃花崗之役的「連江縣十烈士紀念碑」致敬,又要我協助他抄錄下每位烈士的姓名和事跡:黃忠炳、王燦登、卓秋元、胡應昇、陳清疇、魏金龍、陳發炎、羅乃琳、林西惠、吳適。 Sandy,妳真是一朵有靈性的水仙啊。三月的春帷不揭?妳提醒我該寫鄭愁予了,三月十二日孫中山逝世紀念日、植樹節的到來,詩人已回到他前世或者今生的<小小的島>。「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嚴父的火灼痛/女兒的火開花/花開在天空疑是星星也在撒嬌/彩光映在海上莫非波濤跟著巧笑」……,妳又抓到詩人為我小小島生出的一首詩了。天女散花,不再寂寞的,<煙火是戰火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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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生之苦
習慣以筆代言者,總有感慨一枝禿筆無力挽救什麼的時刻,習慣獨自面對挑戰,總有哽咽、瘖啞的孤獨時刻。三月八日婦女節,我帶著剛受傷流血的腳,獨自一步一步走向正醞釀被強制更名的中正紀念堂,準備搭這一站捷運去一家五星級飯店開會,目標是籌劃一個高尚的藝術展,然而我的心裡一片哀戚,路上細雨紛飛,但我不想撐傘,受傷的腳越走越痛,但我想一直一直走下去,把紛亂和受驚嚇的情緒一點一滴慢慢撫平。 不久前,我所熟悉的『樂生療養院』的阿公阿嬤們,在我面前一個一個被推倒,我也被後面一波一波的蠻力推倒,傾壓在他們的身上,接著在我後面聲援抗爭的朋友也被一波一波的警力推倒,再傾壓在我身上,啊──啊──大家都忍不住發出怒吼,又痛又怨的怒吼。接著,我看著幾個受傷的樂生院民被抬上救護車,幾個聲援抗爭者被警方懸空架走,我也在第三波更強力的推擠壓迫中受傷了,狠狠被壓在地上無法動彈………… 所幸沒有第四波更恐怖的暴力,我們才得以全身而退,退到蘇貞昌院長官邸旁邊的便利商店騎樓,進行一場小小的記者會──宣示:抗議無理迫遷,捍衛樂生,爭取樂生院百份之九十保留方案。 樂生療養院,一直是一個被誤解的人生煉獄,它被冠上「天刑病」,形似咒詛。 院民們殘肢斷掌,顏面五官多處塌陷、甚多人半盲、重聽、手指嚴重屈曲,甚而沒有手指、腳指,各種奇形怪狀的畸形模樣,可說慘不忍睹;每次走進樂生院,我總會特別繞到韓森走廊,過去曾有許多受不了病苦的院民在此自盡,並非我獨鍾那陰森的詭異氣氛,我只是想藉此告訴自己,唯有將心完全貼近漢生病人,進入他們的苦悶世界,才能真正設身處地協助他們。 數年前,由於新莊捷運機廠選址於樂生療養院,他們很快失去一半家園,另一半家園也岌岌可危,風燭殘年的院民於是自組自救會,開始四處陳情,力圖捍衛自己的家園、人權、生存權。 「青年樂生聯盟」的一群熱血年輕朋友們,全力以赴的和「樂生自救會」合作,聲援弱勢族群,我最初規劃、設計、參與的「樂生──怡園藝術活動」也和他們相連結,轉型成多元化的互動支持形式。每次看見病殘的院民,左右腳穿著不同顏色、材質、款式的鞋子(不良於行的腳,總是湊合著穿沒壞掉的另一隻鞋),我總覺得藝術展演對他們而言是奢侈的,彷如身外之物,因為他們是如此的不幸又弱勢,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任何小傷,都很難痊癒,長期流膿流血,裹著重重的紗布;他們的居處比一般人雜亂,氣味也不好聞,因為沒有健全的手腳處理日常所需,只好處處委屈,降低生活品質;但他們比一般人善良、素樸、更好相處,更會關懷、體恤別人,他們很熱情,喜歡對你微笑,更喜歡對你說故事,將那些悲慘的被抓、被拐、被騙進療養院,一關就是一生的故事說得精采萬分,讓你淚中帶笑,不得不佩服他們居然能夠活到今日。 過去醫學不發達,對痲瘋病的無知、疑慮、鄙視,也讓人陷入對他們的倍數恐懼,擔心一旦被傳染,自己就會變成下一個被詛咒、永世不得翻身的癩病患者,所以只好用遺棄、隔離的手段來「對付」這天譴!如今政府忽略決策錯誤在先,又刻意將捷運工程延宕的責任歸於漢生病友,刻意掩蓋新莊捷運機廠選址於樂生療養院背後的強權欺壓、官商勾結圖巨利的陰謀,使得弱勢族群的處境,愈形悽慘。這也迫使院民們一次又一次的走上街頭,抗議、抗議、再抗議!包括三月八日婦女節,在大清早就跪在蘇貞昌院長家門口陳情、陳情、再陳情! 當我在風雨中一跛一跛的走向捷運站,準備轉車去參加一場藝術展演的籌備會議時,我的心裡只有悲戚,因為藝術家的一枝筆、一雙手、一顆追尋真善美的心,在這得處處高喊「捍衛正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世代裡,一切的努力變得如此虛無、荒誕,因為我們其實沒有真正幫助到我們想要幫助的人,包括「樂生自救會」的會長以七十多歲高齡,在大清早跪在蘇貞昌院長官邸門口,跪得老淚縱橫,聲聲哀嘆,他最後仍未能換得見上「高官」一面,更遑論最後反被當權者掌控的鎮暴(其實是「施暴」)警力推壓、受傷、倒地、送醫急救的不堪境遇! 樂生!顧名思義,生命應該是要朝向良善的一方追求,締造出值得讚美、歌頌的事蹟!怎會被如此糟蹋、傷害、蔑視呢!啊!我又接到一通通的電話,收到一波波的簡訊、一封封的郵件,都是關心、聲援樂生的朋友傳來的,他們邀我再一次走進抗爭現場,他們發出行動聲明說:「三步一跪繞行蘇貞昌官邸七圈,讓不仁不義的政府高牆倒下,讓民主對話發生,這典故來自聖經以色列人繞行耶律哥城七圈後高牆倒下!」去年六月十一日,他們用六步一跪的苦行方式遊行,他們說:「讓我們的雙腳屈膝,彎下腰來,謙卑徐緩的前進。從我們低下頭來,身體更接近土地的那一刻開始,我們應該放棄以倨傲的態度對待這一群漢生病友。在四肢酸疼,身體疲累,覺得自己無法前進時,或許我們才能用自己的身體,略微經驗他們千萬分之一的磨難。帶著一種莊嚴與謙卑的心情,我們祈求政府傾聽土地的聲音、底層的聲音、弱勢者的聲音。」 猶記得六一一大遊行出發前,我在台上朗讀詩作,也特別為此活動寫了『隱匿的樂生已然甦醒』的文章,然而大家的努力,仍未讓弱勢者的聲音真正被聽見與尊重,使得院民與聲援者只能一次又一次規劃並進行更激烈的抗爭活動,啊,想到樂生院民吉凶未卜的外來,我的心比我的腳傷更痛,我的眼睛有一絲絲的雨刺進來,但我不想流淚!就像樂生院民看見會長跪下去,哭了,他們都大聲喊說:「不值得的!」 我不由得想起家鄉金門的「痲瘋嶼」,下次返鄉,我要特別趁潮水退的時候步上這小小島嶼,也許還可以和樂生自救會的會長談一談它的歷史故事,因為他的夫人是金門──沙美人,當然我們免不了會為「樂生之苦」唏噓慨歎,唯一可以稍感安慰的是──在血濃於水的金門家鄉,我們不會被政權掌控的鎮暴警力欺壓、受傷、流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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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乎
「早已習慣,我也不在乎了…….」。早春的午后,我們如往常約在咖啡廳一角,妳淡淡地述說逝去的愛情,有一搭沒一搭,似乎談著相干又不相干的事。拉下窗簾,陽光擋在簾外,我竟開始流淚,為找不著內心的陽光。 因為,我的心在乎。 這位連生三個女兒的好友,在重男輕女的傳統社會,婚姻之始即註定一生卑微。「婆婆主導家中一切,先生沒有發言權,小至家中擺設、電視收看,概由婆婆決定,這都不打緊,直到有一天,一位五歲的男孩兒跑到我面前喊『媽媽』,這才發現婆婆三年前瞞著我認養了長孫,家族裡每一個人都知道,包括我的先生。」 「先生在乎妳的感受嗎?」當年王子公主般的戀情,執子之手的承諾,難不成就這樣雲淡風輕、消逝無蹤? 「婆婆出遠門的時候,先生偶有細膩之舉,那是我最甜蜜的時光,但是婆婆一回來……」我們啜飲著手中的美式咖啡,感覺甜中不帶有任何甘醇。 我想起《孔雀東南飛》裡劉蘭芝與焦仲卿的愛情。蘭芝生於漢代末年,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家教嚴謹,多才多藝。十七歲嫁給焦仲卿為妻,操持家務、勤勞守分,伉儷情深、傳頌鄰里。未料不獲焦母青睞,反以『七出』逼兒子休妻,焦仲卿百般不願,最後仍屈從母親。 離開焦家的那天清晨,蘭芝穿衣著襪、細細打扮,每一個動作都重複好幾遍,每一個動作似乎都訴說著過往深情。她緩緩走出房門,向焦母辭行,裝扮典雅、態度嚴肅,過程安靜而平和。只是,在她聖潔的臉龐下,我彷彿讀到『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的那份不捨與無言的抗議,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因為,我的心在乎。 每次經過那家豬肉攤,都可以看到約莫五十多歲的女子,一個人忙裡忙外、招呼生意,不時還要舉起厚重的刀,將大骨剁成小塊。是怎樣的堅毅與忍耐,才能支撐那每一次的高舉,我為這樣的畫面而動容,忍不住走向她。 「妳好辛苦喔,又這麼能幹,老公一定很疼妳。」 「哪有?他哪會在乎?」女子的眼神空洞而無奈,「婆婆不喜歡我,老公也不知疼惜,我在熬,熬到兒子長大成人、得以依靠時,我就要投奔兒子了。」 載著劉蘭芝離開焦家的那輛馬車,此刻似乎又從眼前駛過,行行復行行,隨著車輪的轉動,一吋吋輾過轎中人破碎的心,想到古今命運皆然,視線不覺又模糊了起來。 因為,我的心在乎。 郭昱晴的故事在網路流傳許久,這位終究選擇不進尤清家門的準媳婦,談了十多年的戀愛,到了三十五歲,才勇敢擺脫男友的枷鎖名言:「妳就聽媽的,我什麼都聽妳的。」女人終於明白,嫁給孝順的男人,不一定對,除非,他的心在乎,在乎妳的感受。 金水國小「僑鄉婦女角色」展示房裡的一抹白牆、幾行行草,讀之總令人不勝欷噓。『洋客苦』陳述英雄志短只為窮,千山獨行路茫茫;『閨怨』及『長相思』更道盡家鄉妻子的深閨寂寞。獨自撫養的兒子長大後,竟也一心想著出洋投靠父親,這對一生辛勞的母親來說,無異二度傷害、情何以堪!我常想,這些女子生命中的重要男人──陸續離開,是否在乎遠方有一顆受傷的心靈,渴望得到另外一個善良生命的關懷? 那日與專程前來參加許水富詩書畫展的藝文人士午餐,席間談及如何提升飲食文化、發展金門觀光,其中為金門菜餚命名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李福井當場提出可以『寡婦的眼淚』來命名「當歸黃甲魚湯」;莊美榮立即附議,並說他早先想到的是「芥菜花生末」。 就在大夥兒熱烈討論『寡婦的眼淚』之際,我的腦海卻浮現出『媳婦的眼淚』、『妻子的眼淚』…… 『寡婦的眼淚』是時代的悲劇,『媳婦的眼淚』、『妻子的眼淚』則是文明的恥辱。 讓媳婦、妻子不再流淚,因為,我的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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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歐陽柏燕《砲彈擊落一個夢》
浯島小說少見女性創作者,到了歐陽柏燕《砲彈擊落一個夢》(九歌出版),終於有了突破。歐陽柏燕以詩知名,遊走台北詩壇,小說表現文字敘事的另一個特色。既以女性創作加入浯島小說,作品果見濃濃女性思維,恰可補足黃克全等人的男性觀點。〈番仔餅〉喪夫的如華、〈單號晚上〉相夫教子的秀貞、〈野地上〉、〈砲彈擊落一個夢〉阿月、阿美兩名善良勤樸少女等,語態、肢體、民俗跟思考的深刻模擬,印出浯島熟悉的婦女身影。〈七月流火〉、〈拉開綠色的窗簾〉、〈言伯的嘆息〉等三篇散文味較濃的作品,亦以女性為敘述觀點,末篇〈地底飛來花香〉再以女主角明昭展開戀情。篇篇都見女性主角,女性觀點成為該書最大特色。 〈番仔餅〉、〈地底飛來花香〉是該書首尾兩篇,都以愛情為主,前者寫寡婦如華跟軍官小林的一段情;後者寫明昭跟軍官小高的戀愛。這樣的安排是巧合或有意為之?兩個故事都架構為民女與軍官,為那個戰爭年代的愛情做了註記,如華衝破寡婦虛偽貞潔,勇敢求愛;明昭克服番薯、芋頭省籍情結,都獲得美好姻緣。這便看出歐陽柏燕為女性爭一口氣、出一口氣的心聲了;而這一口氣,出在本書的頭、跟尾,不也有始有終了?金門長期以來男尊女卑,女性遭受長期抑制,遑論自主了。矛盾的是,這些限制卻在成為戰地之後,引來另一批更具威權、父權的軍隊,金門長期以來父權體制終於崩解,但隨著「自主」而去的金門女性是否真能自主、自立,還是淪為另一個父權體制的附庸,就有待細細深究了。金門婦女嫁隨軍官遠走的不少,但仍少見這類的文學創作。 除去女性思維,歐陽柏燕的民俗特色跟鄉情點滴,是小說裡最感人肺腑的了。不管是迎娶細節、拜拜、做醮等,都寫得精細,尤其〈番仔餅〉,包括厘語、保存粿的小妙方、落番習俗、「擦金」、「吃頭」等,把許多漸次消弭的細節融入小說,頗添農村趣味,以及時光的質感。對時光的感嘆表現在〈七月流火〉、〈拉開綠色的窗簾〉、〈言伯的嘆息〉等。這三篇,都透過遊子返鄉,觀鑑浯島改變點滴,對民俗濃醇不再、建築老破、觀光跟資本主意介入憂心忡忡。 歐陽柏燕的描述是值得一說的,許多篇章發揮詩人特色,允以暗示、象徵,像是〈番仔餅〉裡寫到「整個表面看起來沉靜,事實上卻是蛙鳴蟲唧的熱鬧躍動,像一座夜行動物館,不湊近玻璃罩藉一盞小燈細看,是看不到其中活動面貌的」。這就把浯島人的特性,雖直條條、又兼具美感地寫出來了。描寫的功力在風景跟姿態上都見傑出,如〈地底飛來花香〉寫著「她明顯感覺自己有一部分死亡了,她眼眶含著淚,放逐自己漂流在星光與濤聲中,等待因局部死亡而再生的幸福」,把性跟兩性,扣合生死命題,愛情不再是情慾悲歡跟慾求,而擴大為生命完整的追求了。這是詩人在處理小說的特色。這樣的象徵特質,在〈單號晚上〉的應用上最是傑出,以夫妻兩個平凡的夢,敘述生命的威脅,生命的重落入輕輕的夢,看似平淡,卻屬佳作。 歐陽柏燕的《砲彈擊落一個夢》在表現浯島民俗跟鄉情上都很成功,有時卻嫌刻意了些,除去三篇返鄉之作外,其餘的敘事都頗靈活、生動。敘事、結構以傳統寫實為主,雖未見創新,但已為貧乏的女性小說創作開創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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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兄,我辜負您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六祖惠能禪師的一首佛偈。學佛以後,在誦經當中常會讀到「菩提」二字,就讓我想起兄長菩提詩人這位好兄長好朋友。如你跟他談話,就可知他佛學、儒學造詣都很高深,就是有那麼一點點悲觀。誠如羅門詩人所說的:「完美是最豪華的寂寞,比人寂寞是真理,比真理更寂寞,是看真理慢慢消失的詩人」。又如美女畫家許玉音對菩提詩人所感受的:「菩提對人很親切和藹」。我的感覺是他的思想表現有點悲情消極,行為表現卻是很積極,不管對人、處世、做學問都很認真投入。這似乎有點矛盾,其實一點也不。就像許水富大師的畫一樣,表面上看去黑墨墨,但仔細觀賞每幅畫其中總有一點點明亮的事物,表達強烈生命力將要展現,這是他倆內心深層的可貴智慧,不易讓我們一般人所瞭解,因為我們靈魂深處的智慧沉睡了。所以當活力四射吳鈞堯作家的夫人艾琳詩人,在會中朗誦許水富的詩作:<叫醒靈魂>,她的確深切有所體會,以親切、熱情、幽默、快樂,誦作俱佳地,要叫醒李炷烽、叫醒胡之光、叫醒楊心儀、叫醒陳素民、叫醒王金鍊、叫醒吳怡跑、叫醒李福井、叫醒邱英美、叫醒陳榮昌、叫醒顏炳洳、叫醒陳延宗、叫醒楊再平,叫醒所有在場不在場仍在迷魂的世人。菩提、許水富他倆似有「世人皆醉,唯我獨醒」的寂寞孤獨。 我常為菩提的性格感迷惑,他常說老了,先求存在才有一切,而小心謹慎,自己封閉了自己,不喜再與人活動交際應酬,顯現出有點憂鬱,一種避世孤傲的寂寞。是所謂:「自古聖賢多寂寞」的那種寂寞孤傲。半年前,他因緣際會認識了住桃園的金門鄉親集詩、書、畫、設計於一身的許水富大師,作家黃克全、出版家張輝明,以及他們的好友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詩人張國治、陳慶瀚教授等文友,在他們的鼓勵與勉勵下,我感到兄長菩提詩人再活了起來,才顯示他寶刀並未老,還是才華洋溢,他重提筆寫詩,也為了黃克全大作《兩百個玩笑》寫了一篇生動感人的讀後感《風貌凋零》(發表於文訊雜誌),儘管他說寫此文時,文思常斷,寫這忘那,花許多時間,分幾次才能成文,但刊出來的作品,文筆仍然是那麼簡練優美而撼人,我真替他再生高興。 惠能大師:「菩提本無樹,本來無一物」;白居易詩亦云:「身外何足言,人間本無事。」曰品兄你所想隨時會發生的事,都沒有的事啊!是否有點「杞人憂天」呢?。三月三日菩提詩人應「許水富詩、書、畫裝置展」暨《多邊形體溫》詩集新書發表會之邀,會同了知名詩人鄭愁予、于美芳夫婦、羅門、蓉子夫婦、顏艾琳、唐山出版家陳隆昊、攝影家陳永發等蒞金參訪,由流氓詩人莊美榮擔任了一次高格調、不平凡的導遊,投宿在古色古香的瓊林「十三間」古厝,二夜三天室內室外,白天深夜詩人文友暢遊、暢談金門,詩人與詩人,詩人與作家,詩人與藝術家的對話、衝激、辯解,不斷地激出令人意想不到地美妙光亮的火花,連月亮不得不「蝕」色了。 菩提詩人行前一直擔心身體會出狀況,其實在金的行程,他除了有點重聽,聽話吃力外,一切表現優異傑出,李縣長臨時請他說話,他能即時演講,出口成詩,鏗鏘有力;朗誦許水富的詩作:<時間會死亡>,抑、揚、頓、挫的嗓音,充滿滄桑又充滿豪情,表現動人心魄;到陶瓷廠在陶盤題詩:「去與時間拔河,不管悲哀落在那一邊」,書法行雲流水表現了力與美,贏得觀賞者的拍手讚嘆,他處處表現的可歌可頌,可圈可點。行程圓滿結束將返臺,我關心地問,一切可好?他說返家後可能就不行了,但是他們返臺的第三天,我趕快打電話詢問,一切可好?他說還好!可見心念很重要,有多大心願,就有多大願力。菩提兄,多出遊吧,應重現您蒞金散發的魅力啊! 國家教練體壇知名詩人楊媽輝,三月一日來電,他說菩提詩人蒞金,你一定要安排他返湖下老家看看,這是非常有意義的行程。媽輝宗叔一向很有前瞻性,洞燭機先,深具敏感度。這些都是詩人的特質,難怪退休後能夠由動的運動家轉型為靜的詩人,他的詩作已轉載到海內外華人僑居地,曾贏得國際知名詩人鄭愁予、管管等人的肯定讚揚,尤其是最近亞洲鐵人楊傳廣逝世時,他的詩作:<C K!你沒給我天國的電話>,在今年二月九日,國家舉辦追悼楊傳廣的追思大會中,由飛耀的羚羊紀政哽咽地朗誦,不僅感動全場人的心,「也寫下金門文學新詩,首登國家殿堂吟唱的新頁」。﹙金門日報採訪主任陳榮昌報導專訪96.2.11﹚。 菩提本名提曰品,四十五至四十七年間,約二年多的時間,住在我湖下老家,當時我是初中學生,在金湖鎮成功村讀金門中學,每星期日下午走路上學,週五下午走路返家,如果在中央公路能夠舉手攔上一部軍車,搭上一段路程,就已經滿足的歡天喜地躍雀不已了。我家有八、九十歲高齡的祖父母、母親和讀小學的二位弟弟,菩提就像我家長兄,照顧我祖父母和母親,幫助我家做一切粗重的工作,週六還幫我下田做農事。祖母、母親視他如同親人,愛他勝過愛我們,有時候家裡有一點好吃的東西,都不准我們兄弟吃,說要留給曰品兄,因為他替代我們兄弟做了許多事,祖母、母親要我們感謝他,報答他。祖父臨終時也是他從房內,抱到廳堂的,那時我們還是不懂事的小孩。 曰品兄官拜中尉,當連幹事,住在我家大厝西廂房,放學回家我一定去房裏找他,他有空不是寫作,就是讀書,好發憤用功。他要教我讀《文心雕龍》,我沒興趣,只想翻閱他書架的故事書,只希望他幫我改作文,可以得高分,其他的時間我仍可讀英文,作數學,不懂好好向學作詩,讀《文心雕龍》等古書。如今想起,我真是失人、失學了!菩提兄,我辜負您了!如果當年菩提兄像顏伯忠兄、像楊樹清老弟就好了,因為菩提兄,太疼愛我,不忍勉強我,我怕苦退縮,所以凡事不成。不像伯忠兄當年邀我排班為金門日報寫社論,我怕開天窗不敢承諾,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勉強把我排上去,趕鴨子上架,而我也一寫就寫了十餘年,未曾斷過稿;樹清老弟要我出版《金門教育史話》以及寫「浯江夜話」專欄,都是激勵帶勉強做出來的,迄今我還感念他們二位成就了我。菩提兄有段時期擔任《軍民一家》主編,我到臺北拜訪他,他邀我撰稿,因我常讀《軍民一家》,知道寫稿的人都是當時的名作家,我算什麼,自己先怕就知難而退,又沒達成他的要求。菩提兄、我又辜負您了!我曾向菩提兄表達歉意,他卻不要我有此想法,他認為我從小就很聰明,很用功,很正確選擇學習符合升學工作實際的需求,如不學好英文與數學,初中不可能第六名畢業,直升高中,進而攻讀大學,如太迷文學也可能就沒有今日在金門做了這樣多的職位,有這樣多的貢獻。我想:難道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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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間隙停歇──冬日倉促離去的一位老友
電子信箱傳來一封名字熟悉,卻懷想許久才記起的高中社團指導老師的信。她的兒子在年節前後,經歷過一段肉身與心靈都承受莫大痛楚的意外事故的醫療手術,在信中告訴諸親友們,她們已經承受過艱辛的一戰,如今出院回到溫暖的家,她感謝所有認識與不認識的朋友們,期間的鼓舞與加油打氣,陪伴她們在醫院漫長的等待期間,有著滿懷的溫暖與勇氣。 已經失聯超過二十餘載的年輕女老師,在我年少青澀的高中社團課,引領我們進入現代詩的門檻,她介紹我們認識當代詩人與作品,教導我們如何欣賞詩並且帶著我們嘗試現代詩朗誦的一些技巧。為懵懂的青春年少,開啟了藝術創作之外的另ㄧ扇心靈之窗。至今我深深仍懷念那一段清澄無慮的時光,彷彿世界和時間都裝載飽滿的衣囊,任意揮霍也消耗不盡的富足。彼時一票臭氣相投的友人,多年之後我仍清楚的記得他們年輕神采飛揚的面容。相較於多年之後,在台北一次大型的藝文聚會上,再次遇見女老師時,我不得不曾承認歲月掠過的痕跡。我們都步入中年,美麗年輕的女老師明顯透露著中年福態,少了青春煥發的姿采,她已經是擁有一位183公分高的小夥子的媽媽了,我們同時提及那些失散多年的名字及容顏。 年後,輾轉接獲老朋友「阿六」的病況轉趨惡化的消息,是念復興美工科時期的同窗舊友──聞錦銘。都管喊他「阿六」,是少數幾位畢業後同樣堅持在設計領域發展的同窗。他在離開服務已很長一段時間的聯合報系之後,選擇獨立創業,卻在事業趨於成熟穩健的階段罹患了腸胃癌,自此展開他和疾病漫長搏鬥的艱辛療程。同學獲知都紛紛表示關懷之意,但一如他獨特的個性,他執意不願接受大夥前去探望的心意,寧可選擇自己默默承受化療的過程,勇敢堅毅地與生命拔河。 年前聽說他狀況稍有進展,表示願意在過完年後和同學擇時小聚話舊。他並且安排了一次遠行,飛去法國面晤他已經分褵的妻子兒女,他變賣了大部分的家當,作為饋贈子女的成長教育基金,了卻他身為人父一份未竟的心意。即便是已經結束的異國婚姻,在生命面臨轉捩的時刻,他畢竟選擇了難以割捨的血緣情份。結束的和無法斬斷的情牽、有形的與無形的感情際遇之糾葛。 今晨,接獲令人哀傷的訊息,得知老友在和頑疾長期奮抗之後終告棄守,於作日傍晚辭別塵世,為短暫的生命劃下休止符。 沒能在病痛的後期探望阿六,是除了悲傷之外的另一種遺憾。我記憶裡的老友仍停留在朝夕相處的六○年代末期,同窗的那時代。他那濃眉粗眼、炯炯有神的風采,並不特別高身兆的身材,卻因為胸架寬闊,嗓門氣力十足,是在人群中極易讓人印象深刻的那一型,有著鐵漢的氣勢。他自稱少時就有過眷村翻滾的成長經驗,經歷過風浪,儼然流露著過來人的豪情與義氣。就我們那時期的環境來說,這一點也不足奇;印象裡,隔壁班就有來自三重埔的兄弟們、有混「菜寮」的大哥級人物(就連總教官也要敬他三分 ),至於原本就在秀朗路一帶興風作浪的大有人在,其餘諸如小南門、南勢角、公館等等各路英雄好漢一應俱全。現在回想起那些風雨飄搖的秀朗三年學涯,仿如同時經歷過一段驚悚戰慄的風雲年代。 1982年,和阿六先後入伍服役於中華民國海軍。湊巧都分發到位於大直的海軍總司令部七海營區。他分屬於氣象站,負責氣象偵測業務;我則編制在勤務處,整日忙於繪製海報、佈置各型慶典活動及軍方大型會議的場地。七海營區佔地寬闊,我們偶爾會在餐廳或是士官兵俱樂部碰面,有時他興起,也一旁助我揮筆,回味在學校時畫筆塗鴉的樂趣。 一回,聽聞一位昔日班上女同學未獲家人認同與祝福,執意和熱戀的男友結婚。阿六得知,邀我一起蹺離部隊前去婚禮幫忙。婚禮儀式極其簡陋,我和阿六充當女方親友,除了替女方壯壯聲勢,也體驗了一次新鮮奇特的婚禮,畢竟彼時我們都還是二十出頭郎噹的少年傢。我還記得,阿六睜大了他如牛瞳的雙眼,對著新郎嗆聲:「我把妹子交給你,你可得好好照顧新娘子,別讓伊哪天跑來向我投訴委屈……」。 彷如見識到江湖阿哥教訓後輩的慎重其事,若不是熟識的老友,瞧見那神態還真不寒而慄。阿六展現的英雄闊氣讓我暗自佩服,儘管他的個子始終還不及我高。那夜,因為逾時歸營,況且還狂飲了不少啤酒,被連輔導長狠狠地斥訓了一頓,至於阿六的狀況我則無從知曉。 找出了舊時的照相簿,翻閱1985年;我和尚在交往階段的妻子正在南部旅行途中,聽說阿六出了車禍摔斷一隻腳,我們臨時起意,改搭乘公路局巴士往南投中央新村,前去探望在老家療傷的阿六。還好,不是我們所想像的淒慘模樣,他撐著一隻鐵拐,熱情地招呼我們在他家附近蹓躂。對於我們的造訪,阿六說他有兩個驚訝;除了我們突然的出現,我和妻子在畢業多年後結為「班對」,也讓他甚感意外。妻子強行借了他的拐杖作勢,我們合拍了一張逗趣的照片,檢視著他陽光般燦爛的笑臉,煙消雲散的二十餘載年歲和風華正盛的生命,戛然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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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對的事
很多人還記得那個年代,每天、每個地方都會看到阿兵哥小心翼翼的捧者一臉盆用過的水,灑在擋風小土丘裏的小樹苗。土地是饑渴的石英砂壤,氣候是颳著鹽份海風的嚴寒季節。一年過去,十年過去,四十幾年後的我們,回想那個木麻黃島逐漸成形的年代,竟然有些不太真實的慶幸感覺。 四百年來,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政治的、軍事的、經濟的理由,金門的林木被濫伐,草澤被填平、水源被阻斷,覆蓋地表的植物消失,原本富有生機的土地被花崗岩風化後的石英砂覆蓋,耕植機能一天天退化衰竭。四百年對土地的蹂躪,讓金門幾乎成為一座荒島。有生產力的島民只得漂洋到異鄉謀生。 不論原始目的為何,四十幾年前大規模植樹確實讓金門的土地得以休養生息。金門島重新覆蓋上生意盎然的植被。幾乎枯竭的土地重新獲得延續生命的呼吸。這是四百年來人們為金門這座島嶼所做的第一件對的事。 民國84年10月,金門國家公園成立,這個以戰地文化保存和生態保育功能為目的國家公園,在金門剛剛解除軍管、面對開放卻茫然不知方向的年代,為金門保留了一塊對自然環境、生態和歷史文化的尊重和審美品味的空間,使得今天的金門不致淪為那些無限仿製的、乾涸粗俗的眾多台灣鄉鎮的其中一個,這是第二件對的事。 我們能做些什麼?一位讀者在看完我的「金門大歷史」和「金龜山」以後,給我的信中這麼問。金門人能做些什麼?仔細看這塊土地,瞭解它,聆聽它,像對待情人一樣,我們自然就會知道該做些什麼。 例如金門的水。 水是生命的起源和生命維繫的最重要元素,把尺度放大來看,水也是金門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命脈,每個文明的起源都與水有關。金門之所以不是馬祖、澎湖或綠島蘭嶼,而是一座充滿生命脈動和古文化遺址的島嶼,因為金門曾經擁有過一般小島所欠缺的豐沛水資源,更獨一無二的是,金門島位於五十萬年前九龍江口的地理位置,留下了今天金門的古河道沉積地層中極其珍貴的地下水資源。今天維繫金門產業經濟命脈的金門酒廠,其高粱酒的成功不在原料、配方,也不在釀製技術,最關鍵的還是在於使用古河道中特定地層中的水資源。或者我們可以進一步說,金門人得以享有比台灣任何一個鄉鎮更好的社會福利,就是仰賴著古河道的地下水。 今天的金門年平均雨量為一千公釐,而蒸發量則為一千六百公釐,形成常態性的乾旱氣候,加上溪流淺短、集水區狹小,降雨的水源涵蓄不易,因此地下水成為最簡易開發利用的資源。如今金門自來水廠每年抽取地下水310萬噸,是金門50%的自來水供水量,提供了民生、農業灌溉以及觀光和產業用水。而金門地下水的安全抽取量僅為300萬噸。如果加上無法估測的民間抽水量,顯然已經過度使用了地下水資源,甚至在每年的枯水期,地下水更是嚴重超抽。 影響如何?我們把視野移轉到二十年前的台灣西南沿海,雲林、嘉義、台南、屏東地區,這些地區處處可見需要大量抽取地下水的養殖業、魚塭。長年超抽地下水使得這些沿海地區的地層下陷、海水入侵,以及颱風季節的海水倒灌。 沒有人願意看到金門有一天會重現這樣的場景,甚至更糟。一旦超抽地下水導致海水入侵古河道的地下水層,五十萬年蓄積的珍貴水源遭到破壞,金門酒廠的用水將陷入萬劫不復,沒有任何補救、替代方案,不僅僅是環境問題,屆時將是金門經濟、社會的一大劫難。 我們期待一個更能確保金門永續生存、發展的水資源管理政策,也期待金門人去維護而不是掠奪這個難以再生的珍貴資源。遠觀離金門幾百里外的崇明島,即使面積比金門大七倍,即使地下水源比金門更豐富,可是現今崇明島已經全面禁止開發使用地下水,而改由大陸供水。 人類與自然環境一直都是共生共存。當我們善待它,我們會得到和諧、穩定的生存空間。反之,當環境受到破壞無法維繫其平衡時,那麼人們就必需接受嚴苛的生存考驗。對地球這個大系統如此,對金門這個小島嶼也是如此,金門大歷史已經向我們展示了這樣的歷史事實。 那麼,第三件對的事就已經很清楚了。 也許今天可以再開一瓶高粱,就讓五十萬年前的古河道水流進入我們的身體,也讓金門大歷史伴隨著我們的血液和命運一起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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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紅──菩提的美麗與哀愁
「去與時間拔河,不管悲哀落在那一邊。」 「五十年前」,在一場惡夢邊緣打轉。五十年後,已是美麗的家園。」 ──菩提〈重回半世紀前之金門〉(2007.03.02) I‧I: 元宵。月蝕。島鄉的早晨,春雨、霧濃,我們在夜宿的瓊林十三間周邊繞啊繞。羅門、蓉子、菩提、楊清國、許水富、顏艾琳去走地下坑道,藍茵帶著S‧Y和我去看他們家那棟現代閩南式經典建築庭院內的桃樹。 桃花開。我又想起我的父親。我在一九八四年返鄉一篇題為〈一路金城〉的散文是這樣起行的:「三月十一日,植樹節的前一天。午后雨歇,信步走出戶外,發現到爸爸種在水溝旁的兩株桃樹已開花,好高興,趕緊叫爸爸來看。爸爸步履踩得重,看到桃花紅,他緊蹙多時的雙眉,化開了笑紋:『就是這樣,你老家湖南武岡的桃花也是這個樣子 !』爸爸一副得意的樣子,容光煥發,一點都看不出他是剛從花崗石醫院躺了兩週的中風病患嘛。」黃克全就是根據我的這一段記載,在《兩百個玩笑》詩中寫我父親那一首,出現了「右眼剛摘下桃樹一株/左眼早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織成一方錦繡/而在世界這頭/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大漠孤煙直」的句子,菩提抓住這首詩,在《文訊雜誌》寫了篇〈風貌凋零〉的評論,交叉比對,認為是兩百首中最不悲愴、筆觸格外飄逸的一首。 因為桃花的緣故。菩提怎麼往瓊林戰鬥村地下坑道走去了呢,他應該來看瓊林的桃花啊。 I‧I,桃花開在霧氣迷濛之中。望不見天空的雲,聽不到穿梭的飛機聲。「年十五。元宵。1545遠航。起霧了。我們回得去?」煙雨濛濛、桃花閃逝,我發送了一則簡訊給遠方的妳。 我們回得去?要是霧不散,就留下來渡元宵了。朱子祠的燈謎,友人來電說也許是我在《浯江夜話》介紹了〈春雨寒舍花〉所給的靈感,出了道「貧女」(射金門地名)答案居然是「寒舍花」,友人說這種怪題大概只有我猜得出吧,至少可以講得出「寒舍花」在哪? 桃花也好,寒舍花也罷。起風了,我們終究是在霧漸漸散的時候,順利地登上遠航。我把12F靠窗的位置給了菩提。沒有國界的雲飄來,「真美啊!畫家畫不出來的。」菩提來了、又走了,五十年家國,就換來金門天空一朵雲的嘆息。 初一到十五,兩度返鄉,一次是親人西去的送行,一次是故人東來的迎接;一回悲、一回喜。 I‧I,妳再一次的不能同行。島鄉歸來,妳問起我這個年,悲喜轉換間,過得可好?寫〈城外明媚〉、寫出「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青梅背後隱藏著桃花如此絕句的菩提,五十年後重返浯洲城外駐紮的湖下舊地,探訪楊清國的祖屋,是否又有了詩? 菩提已無詩。 菩提金門種樹,烙下五十個年輪的刻痕,依然生生不息地茂盛;菩提寫詩,「獨雪霸道╱一夜之間,為你們╱盡豎白旗,雪與雪祭之後,就再也難歡迎下一場雪了。他在給我的信寫道一九八八年「回大陸看了老家之後即發誓不寫一字」。我更清楚,三十五歲的菩提寫〈城外明媚〉,「簷上的鈴聲熟了╱布匹店的生意淡了╱不坐汽車也可以穿越一個季節了╱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似乎已宣告了生命情境中的某種絕美與了斷。作家三毛生前寫菩提「心細,文章也細,很多纏綿從心裡流過,透過那隻筆織出了一個外表高壯而內心精緻的河北人。………菩提的散文詩境極濃,明寫出一個個畫境,懂得看出人所不見的去處。」三毛早已看到菩提「看出人所不見的去處」,太早「看見」想來也是一種悲;洛夫一九七九年論菩提的〈人在天馬塚口〉,也「看見」菩提了,他說「詩人已跨出了時光隧道,從千古幽幽醒來,從熙熙攘攘、嘈嘈切切的遊客群中找回了自我,而終於發現在歷史的滾滾長河中,在紛擾不休的人世間,自我是多麼軟弱無力。所謂『我縱然有淚』,其實是欲哭無淚。詩人哭個甚麼勁?當然哭的是對戰爭的殘酷的無可奈何,對時間的無情束手無策,對人生的無常茫然無助,更哭的是自己的豪情壯志,難以伸展。詩人環顧四周,眼前只見大豆、高粱、阡陌壟畝;江河滔滔,兩岸無人,宇宙間一片死寂。」戰爭與死亡的殘酷,菩提在一九四九年前生長的中國、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前後兩度駐防的金門,親身體驗到、也「看見」了,人在天馬塚口的舉目蒼茫,「劍已 去/英雄豪傑俱成灰/你的頭盔,像一場褪色的戰爭/黑黑的置諸頸項的上方/我縱有淚,而此刻/南風不起,夏雨不至/環顧大豆、高粱、阡陌壟畝之間」………,縱有淚其實無淚、縱有言其實無言、縱有詩其實無詩;菩提在天馬塚口、在不歸橋、在38。線的緩衝區,正是他金門經驗的縮影,「兩岸無人,宇宙間一片死寂」,菩提怎麼還能有詩? 被羅門形喻為「黑色王國的詩人」的許水富《多邊形體溫》詩‧書‧畫裝置展的邀請,牽成了七十五歲的老詩人菩提重回金門,也巧妙串連了菩提與羅門、蓉子、鄭愁予,幾位現代詩重鎮在這塊島嶼風雲際會。丁亥元宵,金門的天空忽然很「詩人」了。在「詩與藝術的歡宴」上,菩提從朗誦許水富的〈明天會死亡〉再到自己的〈城外明媚〉,死亡的明天、明媚的城外,盡在如昌哥所形容「滄桑的嗓音、音樂感十足的語調」裡進行著。 I‧I,戰爭的進行式還未進入告別式,但黑雨漸歇、霧也漸漸散了。桃花火紅盛開的島鄉,菩提回來了!菩提已無詩。他還是在感動之餘,在官窯的陶片上揮出「去與時間拔河,不管悲哀落在那一邊」,在珠山大夫第的留言簿寫下「五十年前,在一場惡夢邊沿打轉。五十年後,已是一片美麗的家園」。他沒看見金門的桃花紅,他卻帶走了金門天空的一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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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張臉的沉思
像海上的波浪不斷搖擺、起伏,那深潛的意念不斷在激進、躍動,我腦海中湧動的諸多想法讓我的腳不曾停歇,只能一直往前行,讓許多計畫同時運轉,即使偶而的發呆(留白)也是忙碌的(它需要更精準的掌握空間,具備足夠的智慧選擇在適當的地方停歇,才能享受發呆(留白)的美感)。 二二八前夕,我在南行的火車上,一邊翻閱畫冊,一邊寫小筆記,也一邊構思、沉思著,我還能用什麼觸媒去開發、完成什麼新計畫?火車上的我,隨著速度前進不斷分裂、擴伸新的思考;出發之前,我原本想隨身帶著畫紙、顏料的,像每一次旅行一樣捕捉當下的靈動,但聽聞許多不同黨派、階層、角度的有關二二八的聲音,猛烈爆炸開來的震耳巨響,我的臉便分裂成無數、無數張憂愁苦的半張臉,我不知道我的耳朵得分割成多少碎片,才能更深入、精準的聽得見真正的『真相』,並且再無誤的剖析給別人聽,因為我們所在的位置已經不是從前,我們此刻所站的角度、位置,歷史的巨輪已經狠狠的把它一次又一次的更動旋轉,我也因此激動得忘記了顏料與畫紙,隨著人潮踏上火車後,望著車窗外的陽光,懊惱著自己可能的創作損失。 不管是面對一枝筆或一幅畫布,奧妙的創作是我最專注、陶醉的時刻,它閃耀著陽光顆粒的鮮脆,啟動我無悔的抉擇。我總是想:如果能勤勞一點書寫、彩繪生活,我就能掌握更多雪、火相交的過癮滋味,但我總是不能稱心如意的享受極致之美,總是有許多阻礙橫在面前。 是的,不管任何一種型態的生活,註定是要和過去(歷史)產生交集的,不管在情感上或思想上皆然。當你在某一時空進行某件事,或在腦中躍動某種靈思時,向前進行的一切莫不與回憶、過去的經歷有關,不管那是歡樂或痛苦、形上或形下,人都無法逃避、脫離過去(歷史)的包袱,所以我無法全然放縱自己,只關注創作而已。 當人們累積一些經驗、悲劇與痛苦之後,他們勢必然會有所得、知道粹勵的涵義所在,不管它是文字的意識流動,畫作上的構圖、色彩,各種不同質地散發出的聲音和氣味,我們都要相信:不同處境的省思,讓人更加深化,可以進階去探索與批判一些東西,如果能用不同的方式去創造、思考、生活,生命將是豐碩而有意義的,即使這樣的生命歷程帶來更巨大的痛苦、疑慮、徬徨,透過省思,仍可接受、認同這是一種值得的代價、交換! 當我跨過一個沉思的夜晚,走入二二八事變六十週年,這一天,我和一群愛好和平、自由、民主的朋友,參加『和平聖山的灑淨』活動,大家以實際行動灌溉台灣和平之苗,在初鹿後山──馬智禮山──望著象徵和平的氣球緩緩飄向山巔,越過山頭遠去,深深體會到族人所說的──祖靈的感動時,我的眼裡泛起一股潮意。 在山中、在原住民部落裡,可以強烈感受到人與人、人與土地之間的親密互動,那種想要與土地終老的心念是動人的,這樣的生活型態,人們自然也備加重視生態復育,能謹守歲時祭儀,注重自然農法,包括在教育成長薰陶中,原住民也了解有機蔬果栽培是未來將愈形重要的一項農業生機,而部落的生存形式,也必須朝著創造自給自足的產業模式發展,也唯有如此(成功了),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尊嚴的活著。 但歷史的尊嚴呢?在政治廝殺中喪身的死難者的尊嚴呢?誰來撫平?誰又能真正撫平?在布農族『八部合音』和卑南族『盾鈴舞』的動人表演中,我其實無須提出什麼疑問!因為人在山中,人可以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哩?水的源頭在哪裡?也可以超然一點,不去理會政治的操弄,只以真誠之心、純粹紀念一代人物,也許這是掌握和平的最好方式,因為唯有關懷與愛,能化解一切仇恨與傷害。 我手持相機拍下一張張的照片──228和平啟示錄──馬智禮大頭目的族群胸襟與智慧。 凌晨三時,我起床寫稿,聞見蟲鳴不絕、遠處的雞啼聲陣陣傳來,我突然想起的是家鄉金門(不是遙遠的六十年前的二二八),因為撩起『家鄉』的新觸動、啟發,我忍不住想要傾訴一點什麼,開始給部落裡的白牧師和他的弟弟「那布」寫信,告訴他們我在部落裡感覺很踏實、很安慰,我說因為不斷在創作的緣故,我常覺得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夠』,一些討人厭、令人憎惡的東西常會侵蝕我敏感、脆弱的神經,特別是不能碰觸的政治……… 後來我去翻閱『布農世紀之夢的計畫書』,發現我的『半張臉』也可以好好實現一個夢。因為當許多東西在時間中流逝、淡漠化時,只有夢想可以讓人一次次更新、蛻變。那是一種信仰的力量,可以支撐我不停孤飛、奮飛。 一場為台灣和平的祈禱大會,讓我沉思許久,想起許多,讓我寫下規劃的系列畫作,未來,我將收集與各個系列創作情緒、感受相連結的物件,再完成新的嘗試──『集合藝術』。 那些集合環境、探索未知,多元媒材利用的元素,一直在空中飄浮著,提醒我未來得一次又一次,不斷更新自己,挑戰更多。 關於228和平啟示錄──馬智禮大頭目的族群胸襟與智慧,我想我繼續思索更多,必然會看見更多緩緩飄向山巔、翻嶺而去的氣球(祖靈顯現),他們一個一個手牽手,心連心,邁向部落世紀之夢,成就一個美麗新世界,而那也是我未來極力想要畫出來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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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子曰
今年豬年,歲次丁亥,豬子司命,浯江夜話,又啟新頁。我本命屬虎,以狗為師,大愚若豬,適值新春開筆,不能免俗,就應景說豬,取名「豬子曰」。 關於豬子的出處,有不同的解說,有人說是「諸子」,中國歷史上諸子百家爭鳴,開宗立派,各擅勝場,取名諸子,宜也;有人說非也非也,不是諸子,乃是「朱子」,朱晦庵過化金門,文風鼎盛,洙泗弦歌,譽滿東南,素有海濱鄒魯之稱。另有一派的人,有樸學的精神,從考據入手,提出新解,認為是「豬仔」,就DNA提出論證,所謂的血統論,不知有無觸犯忌諱。 因此,關於一個豬字,就有各種不同解釋,可見中國文化(或者台灣文化)之博大精深。中國人一向瞧不起豬,認為腦滿腸肥,那有看成智慧的象徵?所以罵人以豬,乃是至辱也;所以豬之一字,一向難登大雅之堂。 可是豬躍上十二生肖就不同凡響,所謂不為鼠首,就為豬後,乃是壓軸,具有崇高的天命地位。因此,今年牠堂而皇之登上歷史舞台,在野豬林裡群豬競舞,嘯嘯然也,牠們已經展開豕突的架式,準備牴牾一番。 說起野豬林裡的豬,可是有來歷的,就是「三隻小豬」,牠現在已然成為成語,絕不是「杜撰」,那些後來反對之人,應去讀勸學篇也。人不學不知義,不讀書不通典,三隻小豬名列豬林,享譽久矣。 話說三隻小豬,為了躲避大野狼,各自蓋了房子。豬很有獨立性,所謂各自為政也,有一隻用茅草蓋屋,一隻用木板,一隻用磚塊,大野狼採各個擊破,牠用吹氣就把草屋與木屋的豬舍吹垮,再去吹磚豬,可是大野狼怎麼吹都吹不垮,三隻小豬躲在裡面,過著豬年豬月的日子。 然而大野狼不放過,牠從煙囪爬進去,卻掉落小豬的陷阱──滾燙的鍋水裡,燙得狼嚎三聲,奪門而逃。三隻小豬打敗了大野狼,就把房子作得更堅固,信心增強,生計改善,過著豬歡豬喜的生活,牠們忘了共同抵抗大野狼的日子,漸漸露出豬的本性,以鼻子掘土也,這一掘有來歷,是中土固有,外國童話所無,可以成為成語的原因,完全是「杜見」。以現在新語典,乃先見也。 豬鼻,靈敏度不輸狗也,狗專在偵毒,豬善辨味。豬子發揮豬鼻特性,就知道甚麼豬?是草豬?木豬?或是磚豬?三豬本是一體,同為豬也,但是同在一個豬舍底下,忘了與狼共舞的日子,開始分豬的屬性──草豬、木豬、磚豬。爭奪領導權是也。 豬忘了自己是豬,所謂數典忘祖,誣詆別人是豬,牠寧願跟狐狸、禿鷹為友,看禿鷹在藍天飛翔,夢想有一天也能長翅膀,成為飛天神豬;只要能夠飛,就可以摩蒼穹與禿鷹為伍,擺脫大野狼的糾纏,這是一種夢,美其名曰神豬夢。為了達到飛天目的,發揮豬鼻的特性,辨識山豬、家豬,野豬、豢豬,從而認出誰是黑毛豬?誰是白毛豬?誰是公豬?誰是母豬?這就是豬的血統論也。 所以今年豬司令,血統論者高張,在野豬林裡要分出白豬、黑豬,爭論黑豬好還是白豬好?黑豬道地,是本土特產?還是白豬是進口豬,豬肉有腥味?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現在有些已經分不出黑白,所謂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屬於雜交豬,硬要分類,恐怕吵翻野豬林,引進大野狼。 然而豬頭豬腦,遍地皆是也,開始豬號、豬語、豬舞,豬看豬,豬鬥豬,甚至於豬屠豬,忘記了在豬砧曬豬肉、任人宰割的日子──忘痛也。豬子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不論黑豬白豬,只要吃得飽長得好,就是好豬。豬兄、豬姐、豬弟、豬妹,勉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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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台灣豬
農業社會過老年,要一直玩到上元鬧花燈、猜燈謎等應景活動才告結束。新時代的春節卻不能如此悠閒,各行各業早早地開業的開業、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每年春節,金門機場總是上演著同樣的戲碼,不少旅台鄉親都是帶著滿肚子氣的返回工作地或就學地。我不敢冒險,除非能訂到預定時間內的來回機票,要不,寧可在台過年,再擇空檔返金省親;今年蠻幸運,得以返鄉與雙親及弟妹們幾家圍爐;但是,動員親友撥電話訂機位焦躁的經驗,以及那日返台時在機場看到鄉親們抗議的那一幕,不得不為政府相關部門輸運計畫的欠週全心生不滿。 今天是農曆正月十五日,值此元宵佳節,祈願這一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並祝鄉親們及讀者諸君家庭和樂,諸事迪吉。歲序丁亥、生肖屬豬,為了討喜,習慣冠以「金字」,是為「金豬之年」;欲祈吉祥,則曰「金豬報喜」;新春伊始,就來話話豬事吧! 豬和人類是關係密切的動物,牠身上的每一部分幾乎都有用途,為日常主要營養食品之一,尤其對漢民族來說,幾乎都是吃豬肉長大的(因宗教信仰和其他特殊因素者除外)。而人們對豬的觀感,由於牠的形態既肥且醜,又因被人類圈養在有限的空間裡,不是吃、就是睡,變得習性慵懶,因此,被一般人認為又笨又臭,而將髒、笨、饞、色等負面形象加諸其身。所以,西遊記裡有個豬八戒;揶揄人好吃懶做就叫懶豬;腦袋瓜不靈光會被說是笨豬;對事無動於衷的是死豬;貪好女色者被叫做豬哥,不一而足。 事實上,豬不但不笨而且愛乾淨又守本分,端視飼養者怎麼調教。孩提時在後浦頭鄉下,家戶幾乎都有養豬,記憶裡,小豬仔抓(買)回家後,入豬舍前要先過火,口中唸唸有詞,大意是希望豬仔長得肥壯好賺錢之類的吉祥話;豬舍內大多無隔間,但吃、喝、拉、撒、睡都有定位,豬糟供食、乾燥處一角供睡臥,靠水肥坑較低窪處用水潑濕,則是大小便的地方,如此,小豬仔都養成物有定位、事有定規的習性,加上主人勤洗滌,這必然是一窩可愛又乾淨的豬。總的來說,豬的秉性善良又單純、憨厚又與人無爭,重要的是「什麼樣的人就會養出什麼樣的豬」。 豬的品種甚多,大致上可以從豬毛的顏色來區分國產和進口兩大類,黑毛豬是中國種的豬或土產的台灣山(野)豬;而進口洋豬則為白毛或紅毛。至於現在台灣種的豬和中國種的豬有無淵源或親戚關係,係屬畜牧專業領域的事兒,不贅述。倒是生活富裕的現代人,喜養寵物,在台灣城市的街道上,看到嬌小逗趣的「迷你豬」,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這些豬備受主人寵愛,有的穿著時髦、掛飾滿身,看來儀表堂堂,是有福氣的豬,稱得上是寫實版的「衣冠禽獸」。 1952年某日,後浦頭村有個男娃兒誕生了,頭大面四方,白白胖胖又可愛,鄰居們看了後戲稱真像是台灣豬(可能當年金門養的豬較瘦小,台灣過來的豬較肥胖吧?),從此,「台灣豬」就是我,我就是「台灣豬」,這個乳名具有讚美、讚嘆之意。當年在那個聚落,講到「台灣豬」是家喻戶曉,提起本名則還要說明是誰家的後生;年齡漸長,長輩們才漸以本名呼之。2003年夏,陪雙親去新加坡探視二姨媽,十數年不見,母親告訴她的是我的本名,她正思索之際,我就說我是「台灣豬」,看她豁然搞清楚這是她當年曾抱過、照養過的姪兒子的欣喜之狀,拉著手久久不忍釋之,親切之情油然而生。因此,回到後浦頭,見到父執輩的長輩們,仍然喜歡以「台灣豬」來介紹自己,畢竟,這是一種深厚的情感和無法抹滅的兒時記憶。 對豬來說,最不堪也最無奈的就是被人拿來作為戲謔、貶抑、污辱、謾罵的代名詞。陳水扁政權自從貪腐弊案纏身,支持度一蹶不振以來,現在是吃了秤鉈鐵了心的只要鞏固那十八趴的深綠群眾;從罵人是「外省豬」到「中國豬」,也看出了這批政客愈來愈「毒」的心態傾向。以大動作的「去中國化」餵食深綠群眾「政治鴉片」,到蠻橫粗暴,草率到如小孩子辦家家酒,搞「正名」的「政治手淫」醜劇,爽就好,耗費人民血汗錢、禍遺後代子孫都在所不惜! 阿扁在「去中國化」、搞「正名」無所不用其極之時,際此太歲當頭的豬年,應該慎重考慮如何為中國種的台灣豬正名,試擬新名稱以供執政當局參考。首先,對中國種的豬,宜正名為「台灣中國豬」或「台灣豬」;其次,台灣土產的豬,就正名為「台灣土豬」或「台灣原生豬」。如此一來,丁亥金豬年,台灣豬也獲得正名,扁政府政績又添一樁,豈不美哉!家團圓,順利出遊的美好時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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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過年有感
自從民國六十年六月,我從金城國中辭去教師兼組長一職,返金寧鄉湖下村,參加金門縣第一屆民選鄉鎮長選舉,當時一心只想為地方多做事,並不考慮教師的薪水比鄉長高,工作比鄉長單純,也沒想萬一選不上將何去何從?天公疼憨人,皇天不負苦心人,幸好!廿一日我當選金寧鄉民選鄉長。往後,雖歷經幾次難關大考驗,總是有驚無險過關,堪算是平步青雲。從教師轉民選鄉長,鄉長調任金門縣民政科(局)長的民政單位,六十八年再調回教育單位的金沙國中、金湖中小學、金寧中小學、烈嶼國中。經過廿六年,重返城中任職,至九十一年八月城中校長退休。整整擔任了金門縣一級主官管,長達三十一年。 當主官管過年過節,經常要堅守工作崗位,特別是戰地政務時期民政科長任內,過年過節尤為繁忙辛苦,要陪同長官慰問高齡父母、孤獨老人,發貧民戶救濟金;要陪同養老院院民、育幼院院童過年;要參加慶祝新年的一切活動;初一清晨要赴金防部向司令官兼戰地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等長官拜年。過年要諸事圓滿,勢必事事躬親,否則心不安,生活會有罣礙。全心全力做好工作,只希新年平安吉祥,順順利利,進而祈一年內能鴻圖大展。我好像是為人忙過年,但是都感到很榮耀、很歡喜快樂。所以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在金門過年,就是退休後的四年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會長內,也因要陪師父參與會員的家庭普照,恭邀師父蒞寒舍普照、為全家人誦經祈福,都要求孩子們回家過年,如今卸下一切職務,無外事罣礙操心,身心自由自在了。 因為小孩都在台北工作,住臺北新莊家,每次過年返金,搶購機票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去年,兒媳孫子四人過年後要返台,因為二位孫女兒尚幼小外出諸多不便,到機場稍微延誤幾分鐘,四個機位立即被取消,妻子不以為然,認為錢都交了當然是要搭乘啊!如果沒有及時報到,也該打個手機問一問原因,怎麼可以如此不尊重母親帶小孩的苦呢?立即赴航空公司辦公室抗議,好不容易才在第二班補上,把他們送回台北,否則麻煩可大了。今年,我的孩子從開放春節訂位開始,就兵分四路一直打電話都打不通,他們告訴我訂不到機票,加上去年驚心膽跳的痛苦教訓,所以就跟妻研究,我們何妨赴台北過年,體驗一下在台北過年的情形,也不錯嘛! 想起四十年前,我隻身在師大宿舍過年,乾糧充饑,小說為伴,過年如過關,度日如年的孤獨過年的悽涼情狀,仍感心酸。當然今後不會再發生了,相反的,我要再在台北過年過得更快樂、更充實,於是我們就計劃提前祭拜祖宗,除夕當天就搭機赴台北過年。後來我與孩子們研究新春旅遊的計畫,把機票費省下全家安排出去遊覽一番。媳婦看了中國時報的生活新聞,介紹新春遊苗栗,建議我們不妨到卓蘭、公館、大湖、泰安一帶的風景區去玩,正好可以到果園採果、吃草莓餐、喝咖啡、泡溫泉……我們都表贊同。於是大家研究規劃遊玩的方式,一是到台北車站搭遊覽車,參加兩日一夜的苗栗之旅;二是自己開車,當晚訂民宿旅舍住在苗栗,次日玩一玩再回台北;三是自己開車當日來回。經過查訪議決,大家認為第三種方式最為經濟省錢,帶小孩出門又方便。 二月十八日(農曆初一),老大、老二各開一部汽車,老大載他的一家四口,老二載我們夫婦跟小女,開始了我們的新春苗栗遊。他們兄弟倆討論好要走的路線,期間相約在公館鄉交流道下休息相會。當我們從公館再出發後,沿途到處可見「草莓自採」、「柑橘自採」、「芭樂自採」的招牌,農村充滿一片繁榮、美麗的田園風光,可見台灣推展一鄉鎮一產業是非常落實成功的。回想我們金門以前好像也推展過一鄉鎮一產業,但成果不彰,值得再研討改進推展。 為了實現新春苗栗遊,我們已開了三、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忍受長途坐車之累,飽受塞車之苦,我累了有點怨言。妻說:「任何好東西,都不是隨手可得的,都是要花時間,花心力去努力爭取的,才會珍惜得來不易,才能體會獲得的快樂。」這一下子,不但讓我體認到維持體力,在旅遊中的重要,也感覺到我們能外出旅遊活動,真是好幸福啊!人生要活動,生命才有意義和活力。旅遊、工作譬如車的兩輪,活動才能走出去、才能開拓視野,閱讀大自然這本書,去享受閱歷參與、學習新知、成長成就的各種樂趣。 我們先到花露農場吃草莓野菜,吃地瓜飯,嘗草莓巧克力,我在家幾乎天天吃金門城大姊送我的地瓜煮飯,在這裏還是忍不住多吃一碗香甜的地瓜飯,兒子不以為然,要我多吃菜。花露農場佔地不大,車水馬龍,花團錦簇,到處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有花房供人參觀,門票一百元可抵買任何花費。想到我們的林務所、農試所比它大、比它美,就是缺少人潮無法成為一個觀光賣點,我們似乎也可以便宜賣點花,不斷吸引大家來玩。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我們離開花露農場,到田園私人的網室果園,自採草莓,大家專挑碩大、鮮紅色的剪,享受獲得的快樂,我那二個寶貝孫子,可真樂此不疲,不願離開。接著去自採柑橘,枝枝柑橘樹,長滿橙黃的柑橘,一枝就夠我們一家人採的,最後又去自採芭樂,珍珠芭樂樹很矮,芭樂?長得大,大人蹲著進去剪難過,芭樂太重小孩剪了接不住,乾脆請果農帶孫兒女剪,我攝影,大家觀賞,正玩得渾然忘我,突然來了一陣雨,大家驚叫快逃,一下子停了,原來是定時噴水,大家被開了玩笑更樂了。妻說好不容易上果園自採,怎可不多帶點新鮮水果回家送親友?我又想起金門有幾處農場、農莊,不妨輔導他們成為休閒菜園或果園,週休二日,大家也可以帶小孩去自採蔬果,去享受這樣旅遊的樂趣。回家時我套用蘇軾的詩句,告訴家人:「一年好景汝等記,最是橙黃莓紅時。」我們應要謝天謝地,感恩這次全家團圓,順利出遊的美好時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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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俗、滋味與地下迷宮
開工彼日 終於結束了一段既長且久的春節年假。大年初九近午時分,外頭鞭炮聲響不絕於耳,是開工的良辰吉時,妻子隨俗買了酬神祭拜的香火紙錢、鮮果餅乾,祈求一個新的平安年歲。至於發財大夢就閒聊表態爾爾。搞平面設計這一行,奢望要發財,那無非就表示你得拼個十天八夜、不眠不休才能多一份額外的收穫,如此而已。已經過了拼命奮鬥的年歲,只求平安持穩就好。 難以理解的是商家刻意組裝出售的號稱「環保」的祭祀品,看來體積似乎縮減了些,可是紙質不僅更精緻細密、印刷也更花俏了,盒裝裡赫見新版的「天界銀行」專用千萬元紙幣,不僅上了亮光、還燙金箔壓凸版,紙錢幾乎完全改變了從前既有的粗草紙貼印金銀、箔的印象。加印了華麗的裝飾圖紋及祈語,更分門別類包裹封面,甚至還外加精緻的厚紙盒裝。我得整整花了半小時才能焚燒完成,原來只是一個善意的傳統習俗,幾經傳承,卻成了掛著環保美名實際上愈形耗損資源的反環保現象。 傳統的禮俗,溫馨了年節慶典的濃濃人情氛圍,隨著社會形態的變革逐漸有了不同的面貌。我們踩著時間的潮流,跟著歷史體驗並且回味著關於傳統的種種美好記憶。 食物的滋味 年前在東京市區的三天旅程中,約略見識了東京人的日常飲食。三日裡我們總計享用了三餐拉麵、二餐豬排飯定食、一餐法式料理及一次居酒屋的日式晚膳。東京上班族的平常飲食簡約清淡得可以,一碗白飯撒上幾粒芝麻,兩小撮醃漬配菜,現炸豬排是唯一稱得上可口的食物。至於拉麵,碗大湯多且味濃,麵則量少,這和我們原來認知的日式料理頗有出入。可是看見餐館裡鄰座的食客們都恭謹虔誠津津有味,我們也只得默默的享用。 專程避開台灣的農曆年節赴日本過年,往好處設想,可以免去連日大魚大肉、油膩飽腹的年節餐聚,讓腸胃有一段淨空的機會。可是每當面對著服務生端來的餐盤食物,忍不住還是有些遺憾,為何要錯過這一段美好的年節,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重複選擇菜單上不必細看就能猜著的平淡飯麵選項。 幸好,在一餐「權八居酒屋」的晚膳料理,稍稍解了味饞,也回復了我們一向對於日式料理的信仰與興緻。然後是在那須高原上享用的那一客盛名的「黑髦牛燒烤牛排」除夕大餐,有冰原的甘甜香醇、白雪草原放牧的鮮嫩嚼勁以及日本料理師傅的用心。 年初二深夜回到台北,冰箱裡空蕩蕩的一室清靜。我想著,幸好年節尚未結束,明日起努力奮鬥,把淨空了一週的腸胃快快填補油水。 如迷宮般的東京地鐵 像橫陳盤錯、佈陣於地底的迷宮一般,東京地鐵無疑是東京人移動生活的交通命脈。繁複錯落、四通八達的地下鐵,簡直就是一座不得停歇的移動世界。 早就聽聞東京地鐵之盛況,但從前幾次旅行日本,泰半是跟團,沒有搭乘地鐵的行程。有時則是旅居日本的朋友全程驅車導覽,也幾乎從沒有機會親身經歷地下鐵道。這一回,我們事先計畫全程以公共交通工具暢遊東京市區。幾天下來,除了兩次長途搭乘新幹線之外,全都在市區裡地鐵與地鐵之間穿梭、遊移了三天,花在地鐵上的時間,我想肯定超過在台北一年半載搭乘捷運的總和吧。過足了搭乘地鐵的癮,也累癱了酸楚的雙腳。 東京人守法不在話下,車上無論人潮有多擁擠,鮮少聽見吵雜聲響。除了列車行駛的規律節奏,旅客一般都是閉目養神,醒著的就看書報、閱讀雜誌,你也可以看見年輕的學生或白領階級,人手一機的把玩手機或PDF,或許打打簡訊或玩玩遊戲,就是不曾聽見有人在車上以手機交談。這和台北捷運上此起彼落的交談、高聲闊論大不相同。地鐵列車上並沒有看見任何禁止在車廂接收手機的標誌,但確是如此,除了列車靠站、啟動的聲響與播報站名,除了列車迎面交會,疾馳而過的風速。 池帶前往原宿的車途中,有了一個空出的座位,才坐下去卻聞到身旁隱約傳來陣陣惡臭撲鼻,原來是一位身披襤褸風衣,帽子遮蓋著頭臉,鼾聲低沈的歐吉桑。從他隨身裝扮看來應是遊民一族,外頭低溫沁涼,車內空調及人氣溫暖又車行間韻律節奏,自然是最舒適的打盹空間。歐吉桑疲憊的模樣,除了陷入熟睡似乎並不在意周遭的任何狀況。憋氣屏息撐過兩站,實在無法忍受惡臭,我找了空檔離開座位,隨即就有旁邊旅客眉也沒皺就接坐了下去。地鐵仍規則韻律的搖晃前行,空氣中夾雜著香水味、煙臭味、書報紙張的氣息和隱隱約約的惡臭難擋。 在車站資訊裡隨手抽取的地鐵線路圖,密密麻麻的路線,紅橙黃綠藍靛紫,將近二十條的車行路線,應該徹底的穿透整個東京街道版圖。印在明信片大小的紙卡裡,想要仔細研究清楚各個站名與路線,但是偌大的東京市區,被如此細密周詳的縮置在這一方小小的卡片裡,擁擠綿密的程度不難想見,我還是專心的循著計畫好的行程,專心的留意下一站我們要出去的地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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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也正名乎
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說來諷刺,仇中媚日的台獨政府,爾來竟盜用中國先師名言,瘋狂發動所謂國營事業正名運動,在去中國化大旗下,其蠻橫專斷,較之當年大陸文革誠不遑多讓。且不言其所謂的「正名」動輒浪費數億元,及涉及到文件、商標、合約等帳面外的社會及經濟成本外;純就「正名」語意言,根本就是辭違義反,令人啼非。 首先是「中國」這個名號。她本是我國泛文化的稱呼,由於文化高於四方,自認居天下之中,於是乎以「中原」及「中國」來自稱。如三千年前的《詩經.小雅》中就有「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之語;而《資治通鑑》更有段大唐皇帝李世民以中國自稱的話:「遼東本中國之地,隋氏四出師而不能得,朕今親征,欲為中國報子弟之讎」。可見中國並非某一政權所專利;所以,今天台獨者流以中共視同中國根本就是無知之見。 又有論者以其先人雖是來自中國,卻是為了逃避中國之「暴政」,而今去中國化,抗中國之外來政權,正是承先人之志。持此論者昧矣,今日台灣住民,除少數原住民外,絕大部份是透過近代史上兩次大遷徙而來的:鄭成功率部復台;民國三十八年間國府播遷來台。 這兩次大遷徙,不但數量之眾為歷代所難望塵,更是兩次有組織、有計畫的大移民。內含有武裝部隊、知識份子、技術官僚。也可以說是自五胡亂華以來,中原精英有組織的二次大遷徙,對台灣發展之貢獻無以倫比,而今台灣住民絕大數是他們的後人。若想探索這些先人們對中國的心態,且以鄭成功為例,鄭在臨終之際,以手捉臉血流滿面痛哭道:「未能匡復中原,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而國民政府在李登輝之前,向就以光復河山為心志。是以自絕於中國,何孝可言! 又有以當年只有唐山公,無唐山母,今日台灣人在血統上早已非是中國人了。此論更是無知:我國向來就是多民族國家,認同之鵠的在文化而非血統;明成祖、鄭成功的母親分別是韓國及日本人,但幾曾影響到他們在漢人上的認同,及帝位的合法性?只因他們在文化上血濃於華夏,所謂夷狄入諸夏則諸夏也。因此不管就血統或文化上言,去中國化豈僅是謬妄滅祖而已。 又有以所謂台灣話,來與中國話相區隔,此論更是荒謬。今天的台語(閩南語),本就是我中華民族語言,發源於我國中原所在地黃河、洛水一帶,故稱之為河洛語。不但是華夏最古老的語言;更是中華先民的正統語言。如今台獨者流竟以中國最古老的雅言來自外中國,豈是可笑! 誠然,識者皆了然彼等亟於正名之機心:政績既已白卷,操作族群無異是最佳還魂丹。去中國化,不但可激起台獨者流之嗜血亢奮,重新集結渙散的民氣;復能掩蓋其執政無能與貪瀆的通天弊案;進而刺激深藍選民反彈,順勢操作抹紅運動,一石數鳥,何樂不為?對陣於顢頇、懦弱、不敢決戰的在野黨;反射於蠻橫、粗暴、無所不用其極圍堵中華民國的中共,可以預見,此運動勢必鋪天蓋地而不絕;腥風血雨而習常,所以陳致中改為陳致台是指日可待的! 「漢兒學得胡兒語;爭指城頭罵漢人!」今日動輒挪揄華夏,亟於去中國化諸人,明明身承漢姓;手寫漢字;口說漢語,卻一手競發中國過年習俗之紅包,一手疾言去中國化,世上寧有此荒誕之思維?不禁想起民國九十年台大王曉波教授給筆者來信:「皇民餘孽,跳樑小丑,終將為歷史之泡沫耳」。新春伊始,重睹此信,總算明白聖人為何重視正名;因為跳樑小丑,每常以碩儒自許,不正名,何以別品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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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泛黃的戶籍謄本──送德哥最後一程
德哥走了。大年初四的凌晨。 三十年前,歲次丁巳的夏天,我十五歲,母親魏雪緣女士在古區村10號老宅過世,走完她三度婚姻二度喪夫、留下六男二女,如雪花飄落、緣起緣滅的五十一載人生。母親臨終的那一刻,只文哥和我隨侍在側,贊哥、德哥、明哥、森哥都困在台灣,未及趕回;經過多日苦候軍艦、軍機,「鴻湖兄:請將輓聯送到我家,請能儘快。並轉告我家人說我和哥哥、嫂嫂廿日晚上的飛機到金門上空因天氣不佳又迫返台北,何時能回我會去電報」,至今我保留了明哥寫給到尚義機場載運報紙的王鴻湖的一張字條,道盡那個戒嚴、軍管年代交通的苦,見親人最後一面、送親人最後一程,只能問天。好不容易,德哥攜著德嫂及六歲的哲偉、未滿周歲的奇偉回到家門時,母親已入殮、靜靜地躺在苦楝樹下的老屋護龍八天了。 三十年後,歲次丁亥的大年期間,我也必須自一票難求的困窘中掙脫,回到古區家鄉,不是過年,而是送行。趕在大年初八送德哥最後一程。 德哥辭世的那個清晨,我作了一個夢。夢見丫.丫開著她那輛銀白色的轎車載我在山間小路繞呀繞,我們要尋找一棟在山坡上的白色建築物,之前已經來過,這一次卻怎麼繞、怎麼找,就是看不到目標;我把包包、手機拋給丫.丫,要她留在車上,我下車來找。才走了幾步路,隱約聽見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會是誰打來的?回轉一個身,鈴聲戛然而止,丫.丫和她的車子不見了,此時白色建築物已出現在眼前,它的兩旁是佈滿鐵絲網的軍營,哨兵荷著槍站崗;我走了進去,才清楚是一座醫院,我來看誰?未及往醫院的迴廊處轉個彎,我已從夢境醒來。 夢中要見的人,應該是德哥吧。同樣是大年初四,小蘋依照原先的約定來作我的家族史訪談,這是她研究計劃的一個章節。她要理出我這個牽扯太多複雜身世的家族脈絡,是件極度困難的事。前一晚,我準備了一些資料,包括父親的訃聞、母親的家系,另外,不知從哪兒生出一份德哥的戶籍謄本,我仔細看申請日期是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二日;我想起來了,我退伍返鄉、陪伴生病的父親半年,德哥自台北縣三重市戶政事務所打了份戶籍謄本,要我藉此申請,並帶父親赴台就醫、定居。現在,這份留下來、早已泛黃的戶籍謄本裡的遷徙、紀事,竟提供了我重新解讀、再次認識德哥的一些線索;儘管,德哥與我無血緣關係,他卻也是我們這個家族史構成的一個重要成員。德哥出生於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八日,父親陳世榮是古區村擁五十餘塊地的地主,世居一棟雙落大厝。一九五四年九三砲戰,引發古區的國軍彈藥庫大爆炸,一夕毀村,德哥所居住的古宅也被夷為平地;爆炸後,村民紛往珠山、東沙、歐厝、后垵等鄰近的村落避難,或就近在村郊「大路衖」旁挖個土壕藏身。十歲大的德哥與胞姊碧玉背著三歲大的弟弟永明,顧不了他們父親生前所養的馬掙脫馬拴朝歐厝村奔逃,這群娃兒選擇逃難的方向是下后垵。 那真是一場土地與家族的劫難。幼年喪母,又在九三砲戰前後喪父、亡村,十來歲的德哥與兩個親生姊妹、一個同父異母、出生前兩個月即已失去父親的弟弟,面對的,不止是家園重建,也是家族重整──才接受一位新的母親五年後,一九五六年,他們又得接受一位新的父親,一九四九年來自中國湖南省的原榴砲營中尉幹事、後加入金防部生產大隊下鄉到古區開墾的繼父楊國棋先生,以及繼母第一段與廖氏、最後一段與楊氏婚姻所育包括我在內的四個孩子。很難說清楚的新、舊家族,看似複雜,其實在一九五六年以後反而變得單純了,廖家、陳家、楊家的孩子,化為一家人;陳家祖先的農地、房子,供給楊氏耕作、居住。此後芋仔和番薯和平共處、和諧生活,風雨飄搖中渡過了四十多年,父親在千禧年過世前,也將所承繼、耕種的土地全數移轉給德哥與明哥繼承,德哥與明哥又分了兩塊燕南山地段的農地給森哥與我共同持分、留作紀念。飲水思源,是因為陳氏先人留下來的土地、祖屋,才讓父親和他的孩子,在這裡生根,有了家的感覺。 回溯德哥的一生,在漂流與落定之間打轉。古區村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終點。家貧、失學,德哥十七歲時始參加金門縣五十年度「失學民眾補習教育統一測驗」獲得及格成績證明書。一九六五年,二十一歲的他才決定離鄉,報考陸軍第三士官學校,同年九月六日與第一期同鄉同學四百五十人自金門搭乘軍艦赴台南隆田陸軍第八訓練中心參加新訓,翌年六月再回金門第三士官學校接受士官養成教育,又為當時的國防部長蔣經國派員挑選為駐守士林蔣中正總統官邸的一○八位衛士隊衛士之一,因緣際會走進金門人從軍史中著稱的「金門一○八條好漢」;關於德哥的從軍誘因,是否受我軍人出身的父親的影響,我不得而知;巧合的是,父親出生在驍勇善戰的「湘軍」發源地湖南省,一九三一年從軍時,也正是德哥這個年紀。德哥的短暫軍旅歲月結束後,繼續留滯台灣,先是在台北市南昌路姨媽家開設的萬順皮鞋店打工,再轉往台北航空貨運站出口組當領班。 四年多前,退休後的德哥,發現肝出了問題,至台大醫院進行拴篩。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不想再流浪了,他回到離開長達三十八載的家鄉,他要在當年彈藥庫驚爆已化為廢墟的出生老宅處建新厝,不止一棟,而是與弟弟永明,一左一右、一人一棟,蓋起了華美、厚實,今已是古區新地標的「永德永明兄弟洋樓」。我相信德哥只是藉有形的建築體,來傳達他內心深處強大歸鄉、歸根的圖象。不是嗎?元月中旬他到中國廣州換肝不成,手術縫合後腹部積血,情況危急中猶能開口的瞬間他堅持回到金門,經兩岸紅十字會人道醫療救援通力合作將他從廣州送到廈門;又自廈門循小三通途徑送回金門,一路顛簸、折騰的迢迢歸鄉路,從昏迷到清醒,在署立金門醫院五○八病房,極度痛苦中,我去看他時,他仍然露出了笑容,之後,他告訴來訪的親友,「回來,能回來就好了!」又在病榻前交代德嫂他走後「不發訃告、不收奠儀」,再託永棧傳話給我,要我把當年古區國軍彈藥庫爆炸造成毀屋、亡村的經過整理出來,藉予申請國賠,為村民討回歷史公道。丁亥年前兩天,他開心著能夠出院回到古區老家過年了,除夕夜還隔著樓房窗戶看著窗外孩童施放沖天炮如天女散花般燦開。他回到了家,他渡過了年關,對德哥而言,這是一種與生命拔河的「勝利」吧。 從一個夢境、一張泛黃的戶籍謄本、一些陳舊的記憶走出來,我又回到了家鄉、回到古區村10號,也回到了我的童年,串起德哥與這塊島、這個家族的風雲流變。告別式之後,送行的隊伍沿著賢聚的圳仔溝、古官道一路走回古區,遠渡新加坡的三嬸也帶著兩位從未返鄉的孩子趕回來了。這不是送行,而是回家。安息吧!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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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十八 文學少女.鎖鍊與夢.劍掃堂拾珠
■文學少女 她用簡潔的敘述文字書寫自傳──自稍解世事的少女時代,她就立志長大要成為一名文藝作家。寫作的體裁是詩、散文,都可以。最好是寫小說,可以編織無數情節動人的故事,博取世人深深的感動及讚嘆的淚珠。日後,她不辭辛勞,從事許多卑微或粗重的工作,但內心始終對自己早年的文學之夢不肯或忘。她嫁人,有了家室後,丈夫既不理解,也不支持她的寫作。她只好在工作和家務之餘抽空斷斷續續寫稿。她在現實界是個不幸者,但只要能夠跟小說人物對談,她就覺得自己的現實生活有了補償;儘管,這份補償的代價也未免太高了。她病倒了,是某種不治之症。幸好有位醫生同情她的遭遇,很照顧她。後來她離了婚,自己獨立撫養一名女兒長大。臨死前,她告誡女兒,又對恩人醫生道出許多內心的話。最後她說:「我是深入骨髓的文學少女……。」 啊,這分明是篇某位日本作家寫的小說嘛,怎麼是她的自傳呢? 這怎麼不是我的自傳呢?她想,名字是最無關緊要的一環。她正是故事裡那名主人翁。她用讀這篇小說來寫自己的傳記,她真的是一位深入骨髓的文學少女。 ■鎖鍊與夢 鄭喜古是金門在新加坡的眾華僑中,聲譽最卓著的一位,太平洋戰爭爆發,他立刻協助英國殖民地政府募集兩千名防空監護隊,後來,新加坡遭日軍包圍,英軍力薄弱,邀請鄭喜古等幾位當地僑領組織「華僑抗敵保衛團」,由鄭喜古擔任團長。他又另組成一萬多名民眾防衛軍,分九個警區,分派任務。不久,日軍進逼,英軍豎起白旗,鄭喜古自己駕著小船逃到印尼爪哇島。戰爭結束那年,英國人才特地派遣一架專機,把他載送回新加坡,協助地方恢復治安。 新加坡淪陷於日軍鐵蹄期間,大批華僑抗敵保衛團團員遭逮捕、屠殺,許多人家破人亡。鄭喜古呈請政府對各個家屬發給撫恤,並代為鳴冤,檢肅戰犯(這就是著名的「大檢肅」)西元一九四七年,英國政府舉行盛大慶典,並頒授勳章,封鄭喜古以OBE榮銜…………。 然而鄭喜古最大考驗的此生猶在後頭呢,由於某個機緣(請容我守住這個秘密)我見證了他此生最大的一次生命的改變、醒悟、及榮耀。日後他回到島鄉金門,蓋了一座宅院養老,有一年仲秋,他信步來到村後的山坡散心,芒草花迎風曳盪,墓地,他身畔響起陣陣細微而輕脆的鎖鍊叩擊聲,這陣鎖鍊聲頓成再清楚不過的告示,那就是,他這輩子,直到今天,不過是被以時間的形式織成的夢穿透的──他站在原地,冒了一身分不清冷熱的汗,雙膝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劍掃堂拾珠 明陸紹珩《醉古堂劍掃》卷十拾珠五則: 鬚眉之士,在世寧使鄉里小兒怒罵,不當使鄉里小兒見憐。 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變者,淒涼萬古。 為文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為文;為人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為人。 車塵馬足之下,露出醜形;深山窮谷之中,剩些真影。 先達笑彈冠,休向侯門輕曳裙;相知猶按劍,莫從世路暗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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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向世界
Sandy,美國人,從事特殊兒童教育,隻身來到金門擔任外師,任教於金沙、金寧國中。不曾到過台灣、一句中文不會,在她的小公寓裡,一台電腦、一支電話、擺設簡陋,這位學生口中的『奶奶』,開始在金沙老街穿梭,進行生命中不知第幾場的探險,她,已經五十七歲。 問她為何選擇離鄉背井,她說:「世界之大,處處值得探索;永遠保持一顆學習的心,人生將充滿無限驚喜。」 我想到兒子的英文啟蒙老師Steve,舊金山人,高中剛畢業,飛越半個地球抵達台灣,半工半讀,目標單純明確──學好中文,那年他十八歲,舉止猶見青澀,生計全靠自謀。我看著他從語言學校開始學中文,而後申請政大,一步一腳印,幾年前在電視上看到他,已能用流利的中文參加座談節目了。 『世界是平的』作者湯馬斯佛里曼在書中有此一問:「你的社會是回憶比夢想多,還是夢想比回憶多?」當回憶超過夢想,壽終正寢的日子就不遠了,這是一個檢測社會的方法。夢想需要勇氣與熱情,更需要想像力及創意,年齡顯然不是問題,不論五十七歲或十八歲,他們都有一共同點:願意張開雙臂、擁抱世界! 扶輪社高中交換學生計劃,去年金門有一位同學參加,今年有兩位,將分別前往美國及加拿大高中就讀一年,暑期遊學風氣近年來在本地也漸有開展,代表許多父母認知到網路資訊科技已讓我們置身在全球競爭的時代,地球從圓的再次變成平的;如同Google中國區總裁李開復一再強調,全球一體化、中西融合的時代已經來臨。我們無可避免參與了新世代的全球化,不能再閉關自守、活在回憶中了。寬頻科技讓競爭的立足點變得平等,倘若內心也『寬頻』,世界有多寬,我們的夢想就有多寬! 如何培養孩子的國際觀,芬蘭的教育方式十分值得學習。例如他們把世界地理放進數學課程,列舉四個國家的國旗,甚至包括中華民國青天白日滿地紅這一面,計算紅色的部分佔全部的幾分之幾。這是小學三年級的考題,他們邊算數學邊認識四個國家,讓九歲的小孩已經接觸了世界。另外是計算全世界的高塔,課本裡不見台北101,卻以未來高雄2008摩天樓為例,其對國際資訊更新之快速,令人大開眼界。 底下這段親子對話今昔篇絕非危言聳聽: 小時候我常聽爸媽說:「兒子啊,乖乖把飯吃完,因為中國和印度的小孩都沒飯吃呢。」 現在我則說:「女兒啊,乖乖把書唸完,因為中國和印度的小孩正等著搶你的飯碗哩!」 世界的變化就是這樣巨大快速,競爭殘酷卻平等,端視你做了什麼準備,以及站在什麼樣的制高點上。英語是與國際接軌的第一步,新春朋友相聚,有人提出英語村構想,想在金門重點式打造英語情境;也有人提議與外師交換學習計劃,覓一場地,佈置得舒適溫馨,營造咖啡香、書香、藝文香及多元文化風情,歡迎外師及居民自由前往,有系統的進行語言、文化交流,立刻獲得在場人士一致認同。 開始築夢,是否意味著開始迎向世界、不畏不懼?希望有一天,金門能夠跳出兩岸三地,出現更多國際性的議題;希望有一天,金門的阿公阿媽、阿伯阿嬸,大陸不再是旅行的唯一選項;希望有一天,金門的青年學子,皆能一只行囊,勇闖天涯。 如果Sandy、Steve做得到,我們也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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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陳長慶《失去的春天》
無庸置疑的,陳長慶是金門現代文學發展的要員,從七○年代創作至今,雖歷經二十年的「創作空白期」,但細數創作數目,仍泱為大觀,而創刊《金門文藝》更是金門現代文學發展的大事。《失去的春天》一九九七年浯江副刊發表、大展出版社出版,後選入「金門文學叢刊」第一輯,於聯經出版社出版,陳長慶在代序裡提到,該文在副刊連載之後,「深深感覺到,文中尚有言不盡意之處,然我並沒有刻意地去修飾跟美化,只想保留當初創作時的那份老純真」,這段話裡頭就有些意思,比如是哪些事情「言不盡意」?而「老純真」一詞也為這個愛情長篇做了註解。 偶過山外,路經陳長慶書店,偷眼內瞄,見著他白髮蒼、身形瘦,我們得在他的小說裡找,才能知道他雖然六十剛過,內在熱情洋溢如青年,才能在五十開外的年紀,發言青春,勾勒一個動亂時代的愛情故事。我在金門的成長歲月不長,尚未進入成人社會的組織,去發現工作上的,人際上的,情感上的,尤其是愛情的脈動。陳長慶一個有利的立足點是,檯面上創作的同鄉幾乎都是他的晚輩,他真實從事的戰地工作背景是他獨享的寶藏,他的寫實基礎、細節掌握跟戰地結構,是要比同鄉作家更勝一籌的。 我覺得《失去的春天》可以粗分四個方向來看待,一是金防部福利工作、二是尊卑、長幼,父系社會的均衡跟抗衡,三是甜蜜蜜的愛情三角習題,四是本書的自傳色彩。我所接觸的跟認識的多數金門同鄉,多為社會底層,比如農夫、漁夫,這樣的族群是沒辦法跟位置尊崇的上層關係產生聯繫,《失》的主人翁就不一樣,他掌握福利資源,通行證可以直入太武山,被武裝憲兵攔下車子時,「我坐回指揮座,讓他們知道我們都是擎天的職員,不是一般的百姓跟小姐。「我」雖在戰地,卻是擁有分配資源的。雖掌握了資源,但依然受權威社會左右,「我」發出怨言說,「我能不聽?能不從嗎?這是黨務」。這也埋下書末,「我」跟 「大老爺」發生衝突,提辭呈的伏筆,「我」跟顏琪告別時說,「要知道人世間的公理已逐漸式微,強權、強勢已壓在我們的頭頂上」,這樣,就把之後跟大老爺的抗爭提升到對強權的抗爭上。 三角愛情是該書的重要主題,陳長慶在顏琪身旁安排對她愛慕的戲劇官、黃華娟旁邊是英挺的醫師,但兩位女人都非「我」不愛,襯托了「我」的價值出類拔萃,盡到了小說講究內在的因果條件。「我」成了兩位女主角競相托付終身的對象,「我」左摟右抱,雖也感到罪惡,但都被純真的愛情昇華了,後來,黃華娟陪顏琪就臺就醫,兩個人手牽手,把「我」撂在一旁。這一寫,難免讓人揣測,若顏琪不死,是否會成就齊人之福的夢想? 本書第四個方向是自傳色彩,這部分詳實記述福利社、藝工大隊、醫院、茶室等軍中黑箱般的作業狀況,更有趣的是交代《金門文藝》創刊、跟謝輝煌等文友交往,以及〈春風化雨〉、〈問白雲〉、〈古崗湖畔〉、〈藍與黑〉等歌曲創作背景,以及陳長慶個人的創作歷程,意圖在小說敘事裡融入文化跟社會流行,於是,陳長慶企圖匯流的包括戰地金門、父權不合理制度、大文化跟愛情幾個部分。這會是陳長慶代序所說的「老純真」嗎?意圖一次析解,且融會這麼多要素?而其「言不盡意」處又是什麼呢?《失》的企圖是大的,惜其下手卻未等量齊觀,愛情爭奪多數篇幅,文藝腔調的愛情語言,文人氣質太多的愛情陳述,剝奪英雄氣慨。愛情篇幅的大量著墨,把其他三處陳長慶獨具的優異發言位置都稀釋了,戰地跟軍事環境變作愛情的背景。 這樣,就有了矛盾:愛情人人寫得,並非陳長慶不可,但金防部、福利社、軍醫院、太武山等,就少有人可以陳述了。但是,驗證陳長慶另一本更析入愛情、情慾的近作《冬嬌姨》,仍見類似狀況。愛情似乎是陳長慶的偏愛,也許這樣的「老純真」是更自然、真誠,但我不免想像,若脫卸這一層「老純真」,陳長慶是否能有不同的發聲,刻劃他所浸淫跟經驗的戰亂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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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高原──那須高原上的農曆春節
晨光未開,隱約聽覺屋外有輕盈的聲響,起身拉開木屋窗簾,被窗外一片白雪滄茫驚醒了過來。原來,一夜之間雪已經悄悄覆蓋了整座高原山區。細雪紛飛其實悄然無聲,是積累在樹梢或屋頂的雪堆,承受不了重量,順勢下滑時才發出陣陣輕微碰撞聲響,為這處熟睡中的山腰林間,激起僅有的聲響。 山谷裡一片寂靜,雪花飄灑漫天飛舞,浪漫的景致在眼前真實的上演著。妻子說她一夜難眠,數次起身窺看外頭的雪景,難以置信昨日還在熙攘的東京鬧市遊街閒逛,現在卻彷如身處世外仙境,在杳無人煙的雪地裡享受難得的清靜,一生經歷一次足矣。 沒有任何動靜,連飛鳥也不見蹤跡的高山一角,農曆大年初一,我們躲在熱騰騰的白羽毛被窩裡,透過渡假木屋的大片落地窗,觀賞外頭白雪飄零的虛華世界。除了白雪包覆的高山枯林,整個山裡就這一排整齊矗立的渡假木屋。此外,極目所能盡是白皚皚的山色,沒有蟲鳴鳥啼、也聽不見人聲車響,位於東京北方福島縣白河郡,關東邊境的這座高原大山--那須高原(NASUKOGEN),此刻正沈睡於冬眠狀態。雖然是周日假期,但這座向來屬於觀光重地的大山系,並未如預期的熱絡。不知是遼闊寬廣的高原旅道分散了渡假休閒的人潮,或是因為山上寒氣逼人而減少了東京人上山的熱情。 那須高原大山佔地極廣,海拔不到2000公尺的群山綿延,卻因地勢偏北緯,風光明媚,四季各有不同風情,是關東一帶極為重要的休閒渡假山系。每年冬季,白雪覆山的積雪盛景,更是東京人最喜歡的滑雪勝地。高原上交通網絡發達,各式各樣的渡假村、觀光牧場、划雪場、高爾夫球場、溫泉旅館、豪華飯店、特色餐飲,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觀光客的駐足。朋友說他們每年至少上山六、七回,旅居東京已經三年,還尚且無法遊遍整座高原。 孩子們開心的在雪地裡堆雪人、滾雪球、划雪車,面對著又長又陡的比賽級划雪道,反而提不起勇氣嘗試滑雪橇。朋友十三歲的小女兒則二話不說,雙臂一撐,飛也似地向坡道划行而去,這是她熟悉的環境,她有一應俱全的裝備,每年冬天一定要求父母帶她上山滑雪,與高山白雪為友,羨煞了我的兩位亞熱帶成長的女兒。 親身體驗一趟在地式的旅行經驗,是我們一家四口幾經考量後的一致決定,放棄參加旅行團的既定旅行模式,在春節年假之前飛抵東京。這一切還得感謝旅居東京的中國友人熱情的邀約與安排。為了滿足此次東京之旅的各項冀盼,出發前我們已經大致整理出每個人想要參訪的目的與旅程,並傳真給日本的朋友。她則認真的上網查詢資料; 交通資訊、車程時刻、住宿飯店、參訪路線、行走動線等等,不僅列印出每日行程,就連每一段車程時間、價目都完整無遺。不熟悉的路線,她和先生特地專程實地走訪一程,以確定資料的正確性。看她熱忱細心的程度,讓我這一向隨性而行的個性汗顏不已。我暗自反思,招待友人來訪的熱情我是有的,可要我先行擬出一套完整而精確的旅行流程,不但我能力不足,只怕我們的城市還沒有建構如此細密而精準的資訊,可供往來旅客免除語言界限,仍可以無所障礙的悠遊於城市之間,享受旅行的樂趣與安心,日本人的精準效率值得仿效。 東京,一如原有的印象與記憶,仍是全亞洲最摩登前衛、繁榮有序、成熟穩健的進步之大都會。專程前去集建築、時尚、名品、高雅奢華、摩登品味之街──「表參道」一遊,除了直接的浮華瑰麗之印象,我更著迷於街道兩旁的美麗的路樹──櫸並木。她讓整條街道除了建物、櫥窗、行人之外,有了不凡的氣質與風味。樹形悠美的肢幹因冬季葉落枯乾而多了一份蕭瑟與淒絕之美,活化了街道、建築與整座城市。當代建築大師安藤忠雄則因為建築代表作《表參道Hills》而成為「表參道」的著名地標。 位於東京東南端與海競地的「台場」,儼然就是憑空幻化而成的科技新都市,在東京灣沿岸砌築出相當於數十倍大的信義計畫區,這是我所能形容的壯麗景象。夜晚,在下榻的日航飯店十樓觀賞東京灣美麗璀璨的夜景,霓虹倒影、群樓競豔,外頭攝氏七度的冷洌低溫和室內薄衣溫馨的空間,咖啡飄香、夜色瑰惑,我們享受一夜舒適且昂貴的旅夜,在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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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儀金門,浯風將起
「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本月廿八日將結束,還沒有前往參觀的民眾,請把握時間,切勿失良緣。展出者楊心儀女士,「金門現代恩主公」胡 璉將軍的長媳、前台北技術大學教授胡之光之夫人。心儀宗長靜宜英專畢業、自幼受庭訓薰陶,喜愛國畫、擅長英文,本當要在美國顧問團上班,只因公公胡 璉不贊成她婚後外出工作,為了精神寄託,重拾畫筆,向邵幼軒畫家學國畫,邵老師只是她的啟蒙老師,後來她又向林中行、賴敬程、陶壽伯、鐘壽仁、黃磊生、歐豪年等畫家學畫;同時向陳景容畫家學素描;向陳子和書家習書法,舉凡山水雲石、花草蔬果、鳥獸蟲魚、人物仕女等都有精采傑出的表現。行意墨趣、浸悟自然、渾然忘機、陶融涵泳、怡情養性、樂此不疲。 拜師學藝,有所謂「人從三師,藝必高」之說,每拜一位名師,技藝必定有所專精又大進一步。心儀宗長從師多位,博采精研、每有獨到創見之處,真是集多位名師之教導,焉能不出高徒?誠如胡教授所介紹的,這隻鷹就像歐豪年畫鷹的畫法。一隻老鷹神采奕奕,正欲展翅高飛,我想起了心儀宗長的話,她與胡教授因心儀金門,自民國九十二年落籍金門,住在大同之家迄今已近三年了。「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以後,她便要放棄嶺南派畫風,走出自己的風格,專畫金門,創造浯洲的畫風,以色彩斑斕的畫作留下金門歷史,因為心儀金門,將為金門再奉獻一些心力。 這次畫展揭幕,我寫了一幅中堂,賀詞:「心儀金門,浯風將起」,豬年行大運,敬祝她展出成功,這也是對心儀宗長的最高期望之意,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看到她畫金門的優美作品出現,從嶺南畫風,創造出金門的浯風。當天她收到我的賀禮,非常高興,她表示將懸掛在自己的書房,提醒自己勿忘初衷、將努力實現其目標。心儀宗長的畫作,曾經是胡 璉將軍出使越南時,外交使團的見面禮,宗長國畫功力深厚,作品是當地官員最喜愛珍藏的禮物、也使她的畫,在越南政壇風靡一時。 二月十五日在揭幕典禮上,她把一幅畫胡 璉將軍身穿長袍、雙手抱拳、雙腳交疊,在老松下悠閒的坐在盤石上的畫,名為<長春圖>,贈送金門縣政府,由縣長李炷烽代表接受。這幅<長春圖>的不平凡價值,除了畫者是胡 璉將軍的長媳以外、<長春圖>三字是由前監察院長于右任書家所題、陳中和書家題詩作跋曰:「古寧一戰安台島,尊俎嘉猷動遠夷,文武聲華青史在,媳兒畫筆見威儀。」楊心儀民國第一丙子歲,為家翁 伯玉上將軍繪生前行樂圖。 另一幅圖是繪鍾馗提上大罍,大口飲酒豪邁的模樣,庚午初夏夢龍題詩云:「威震陰曹懾八荒髯,瞪眼氣飛揚妖氣斂跡,民樂四海澄清兆吉祥。」準備展完,將送給金門酒廠,這樣一幅大幅的作品 ,也唯有偉大的酒廠,才有足夠的空間與氣魄典藏懸掛。宗長向金門金酒董事長李榮文說:「我年歲七十,已經畫不出這樣偉大而有氣魄的作品了,希望送給對金門貢獻最多的酒廠陳列珍藏,以示我對金門酒廠的敬意。」 金門畫家黃國泰參觀楊心儀女士畫作時,不斷的讚嘆:「名師出高徒,一點也名不虛傳。」他說,你看她的素描是那麼的精確、結構完整、線條簡單而有力量,幾筆就能構出一幅美圖,真是名師出高徒啊!不簡單啊!讚譽不已。作家顏炳洳在《路漫漫其修遠兮》一文說:「深得嶺南畫風精髓的胡媽媽的畫,筆墨行意,處處流露大家風範。筆下的蒼鷹兀立松枝、斂翅欲飛;白鶴蜿蜒屈曲的姿態、石榴花上梳理羽翼的孔雀、紅冠黑尾單腳傲立的公雞、柳梢晨唱的燕雀、靈山空谷裡如雪的梅花、令人神馳欲醉馥郁飄香的墨荷與竹菊……」。「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是書畫家歐豪年為心儀宗長所繪「屈原」作品,所題<離騷>的名句,我既欣賞歐氏的畫,更喜愛他飄逸豪邁、行雲流水的字。 二月十六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新聞報導,胡之光與李縣長簽訂捐贈協議書,縣議會謝宜璋議長見證。胡之光、楊心儀賢伉儷將其父胡 璉將軍珍藏的遺物和藏書,一萬多件捐贈給金門縣政府,期待見證金門戰史和現代發展重要的一頁。謝議長見證表示:「金門人應飲水思源,胡 璉將軍不僅功在金門,照耀金門,也應回歸他應有的地位。」他透露金門縣議會,願意支持在胡 璉將軍的故鄉興建一所中小學,表達金門人飲水思源的情懷,對胡 璉將軍的報恩。作家陳臻超曾撰<紀念胡 璉將軍德澤>詩云:「兩度八年在金門,策劃建設現代化,宏教厚生創奇蹟,大家感念永難忘。」李縣長表示,縣政府將積極推動興建「胡 璉紀念館」,胡將軍曾出使越南,縣長指出,越南金門同鄉會館破舊,縣政府將爭取經費復建,頂樓奉祀牧馬侯陳淵,暨陳列胡 璉大使相關文物,樓下供同鄉會館使用。可謂哲人雖已遠去,典範仍留人間,令人緬懷感佩。 胡之光、楊心儀賢伉儷懂得落籍金門,舉辦「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捐贈胡璉將軍的遺物、再奉獻金門,都是明智的做法,都讓金門人敬佩感念不已。胡 璉將軍,我們感謝你,我們感念你;胡教授賢伉儷,我們歡迎你們,我們敬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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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話族譜
今年冬至,我返湖下村拜祖,晚上在仲敬紀念館內「吃頭」,大義詩傳送給我他弟弟育瑛所撰<湖峰楊氏昭穆錯置溯源與考證一你是肅字輩嗎?其實你是忠字輩!>一文,閱讀後論點大概與秉訓教授考證雷同,我一向怕麻煩,不善考證,但很敬佩用心找資料考證的人才。我對年紀輕輕的育瑛,對族譜撰寫有如此功力,甚表佩服,翌日我也將許嘉立老先生,幫我們湖峰楊氏宗親撰修的族譜含光碟,一併交詩傳送育瑛一起研究改正。關於這本《湖下楊氏的族譜》初稿,由於是我提供資料的,因之許先生客氣,封面竟印楊清國續修,其實都是他幫忙打印的,他這種為金門義務修譜,出錢出力毫無所求的精神,令我欽敬,但是仍然有些人對他的奉獻,不持肯定看法,令人替他抱屈。這本《金門縣湖峰楊氏族譜》,還有《官澳楊氏族譜》、《湖尾楊氏族譜》、《榜林楊氏族譜》等,去年十二月中旬,配合世界金門日的慶祝活動,都曾在星、馬兩地由黃奕展理事長所領導的金門宗族學會所提供展示,頗受海外楊氏宗親的喜愛,我新加坡的堂弟妹啟興、美絲,一看見就開始要了,可見我們要趕快修譜出書送他們啊!還有今後修譜也應該將女兒列入,不能只列記男子,以示女男平等。從我輩後代開始,我已如此修譜了。不過秉訓教授表示,將女兒列入,恐較複雜,而容易發生錯誤,不妨把女子簡略集中在父母事蹟之下,以便將來好追尋根源,我認為是好辦法。 重新翻閱《金門縣湖峰鄉土誌》續輯,秉訓致志文宗叔函:「………對於吾湖峰建業公以下原用字行,侄孫根據現有文?考證,始終堅信,當初將『克振家基』暫時改為『明允篤誠』。因為改用之後字行與官澳、佛潭支派相差一輩,侄孫以為應速予處理,再改回原用字行。」據六十三年八月出版的《湖峰楊氏宗祠奠安誌》記載,湖峰楊氏進主,誠十八世、忠十九世、肅廾世。(頁一百)比較九十四年三月出版的《金門縣官澳楊氏祖廟奠安紀念輯》記載,官澳楊氏大宗祠達山堂奉社歷代祖先神主名諱錄,允廾世、篤廾一世、誠廾二世。(頁一三二)係相差四輩,而現在金門楊氏的昭穆誠廾四世、忠廾五世、肅廾六世,又多二輩(頁一)。這就有點怪了,當初湖峰從官澳分居出來,為何一定要改四世為一世?為何要自定昭穆?後來要改與官澳、佛潭的昭穆一致,又改相差一輩?我認為雖然我們當要考證既往,但是應重視未來傳承發揚,才更具意義,更不要因此懷疑祖先,影響我們修譜的信心。 育瑛在<湖峰楊氏昭穆錯置溯源與考證>一文稱:「前已說明漳浦佛曇世系無誤,則官澳(湖下、湖尾)昭穆『齊』字輩之前必有多出兩字之誤。」據育英溯源考證,應刪除八世『柷』與十五世『惠』(因篇幅有限,無法盡述他的考證),但仍是無法解決金門楊氏世系昭穆十六世『達』與四十八世『達』重複的問題。有一次我與誠華宗長,赴大同之家,請教修譜專家許嘉立老先生此問題。後來他建議我就把現在十五世『惠』、十六世『達』刪除,就可免與三十一世『惠』、四十八世『達』重複了,這樣官澳、湖下、湖尾的世系昭穆,不就和漳浦佛曇世系一致了嗎?起先我很贊同他的看法,但上週育瑛返金到我家談族譜,他展示官澳舊族譜已有十四世的『達』記載〈又與現在昭穆十六世『達』不符〉,故我們不應刪除十六世『達』,他說其兄大義建議將最後四十八世的『達』刪除,將世系昭穆「榮、華、發、達的『達』字更改為『展』,這樣佛潭、官澳、湖下、湖尾的昭穆就一致不見重複了。這也是很好的建言,各位楊氏宗長,你們以為如何? 五十一年我在湖埔國小教書時,志文宗長就曾拿來湖峰楊氏族譜,叫我刻鋼版油印,分送給各宗親,像我這樣糊塗的人,要把世系昭穆,寫錯也很有可能啊!官澳九十四年出版《金門縣官澳楊氏祖廟奠安紀念輯》,經過三十年後,仍然引用錯誤的湖峰楊氏昭穆世系,只是發現到世系重複而已,既發現重複為何不敢依未來正確的事實提出改正呢?就是改正證據理由不充分,後來高明者,再提出補正也不妨啊!這樣才會有進步。 行文至此,讓我很感傷的,我的活字典志文宗長,無法讓我請教了。前年他中風病倒在床,近來雖有好轉,可坐在輪椅上,但口仍不能言,每當我去看他,他還會流淚,告別時,他不太有力的手,緊握住我的手不放,讓我不忍離開,而感慨萬千。以前他住湖下,我三不五時會從金城去拜訪他,他都會指教我許多事。他撰寫的《金門縣湖峰鄉土誌》、《續輯》、《紀遺》系列三書都送我審閱,其實他知我懂什麼?他只是在逼我讀書,增加認識家鄉事而已。「吾愛楊夫子,風流天下聞」〈志文宗長曾任小學老師、金門縣政府人事股長、金門董楊宗親會理事長,對宗親貢獻重大〉。衷心希望他早日康復,好繼續為宗親、為金門文史貢獻心力。明、馮夢龍的<醒世恆言>詩云:「辛勤好似蠶成繭,繭老成絲蠶命休;又似採花蜂釀蜜,甜頭到底被人收」。辛勤人生就是如此悲壯!不得不令人感佩,而應有所惕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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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甬道──堵塞在年節前的台北車陣中
趕在春節前的最後一週,急忙寄出了臨時設計趕印的賀年卡,寄給持續往來和久未互通聲息的失聯朋友們。元旦之後,陸陸續續還收到朋友稍來的賀年卡,原本已經斷定不再可能收到卡片之類的期望,畢竟新的紀元已經一路開展。卻驟然發覺大家心中都有默契;原來,我們不約而同都抗拒了洋溢著更溫馨氣氛、浪漫璀璨的耶誕新紀元,寧願選擇坦然面對熟悉而親切的中國春節,作為互道恭喜、圍爐賀歲的傳統節慶之舊習慣。追究起來應該是都歸屬於同一個世代的緣故吧,在不停滾動的時間長流裡,新潮的與傳統的交互夾雜糾葛,歡喜迎接新世界的同時,卻總還有一些難以割捨的舊情誼不斷地在記憶裡翻滾迴盪、掙扎著。 人們總是寧願輕率的捨棄,然後再花費更多的成本與精神逐一的補塑還原。甚至是在已經深諳這些脈絡道理之後,仍然一再重複著如此愚昧而荒誕的舉動。消逝的感傷部份容或歸類於情緒性的宣泄,有些卻無可避免的牽扯到更龐大、更具煽情的層面;生活的、文化的、生態的、環境的甚或民生大計,是我們參與的這個時代的烙痕與痛楚。 堵塞在寸步難移的台北市街車陣裡,年節逼近,讓車行的速度緩之又緩,在停頓的車內,我有多餘的時間與絕佳的角度窺看置身的城市的面貌。路道兩旁羅列的建築樓群櫛次鱗比,一丁點空間都不得舒緩。寸土寸金的時空裡,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繁華景象。人與建築緊張黏密的對峙著,繁華了都市,卻也掏空了人的性情與生活品質。不過是十餘年的變遷,台北城的面貌改變如此快速。生活在這裡,親眼目睹了環境的日新月異。儘管現時的工作條件不容輕談脫離,內心卻莫名的閃過如何才能擺脫這個繁縟城市束縛的念頭。 什麼時候才是脫離一座喧囂沈悶、穢氣充塞的合適時機呢?我又無可抗拒的想起心中那座遙遠的幽靜的島嶼。成為一座藏匿於記憶之鎖的島,該讓她繼續吹拂著清新潔靜的空氣,緩緩地閒適著、純樸著、親密著,或著讓她也追趕著時尚的風潮,快速建設、快速繁榮,然後快速的淪陷於摩登與污染之流呢? 希臘聖哲亞里斯多德在他全集裡的一篇短文「關於記憶與回想」中提及:「記憶的對象是什麼?」他接著自答說:「我們不可能會記得未來,未來只能作為意見或是記憶的對象,我們也不可能記得現在,因為現在是知覺感受的對象,所有與記憶有關聯的,只能是過去。」最近細讀詹宏志兄的《人生一瞬》新書,驚訝於一向站在潮流之巔、長久以來扛頂著趨勢觀察家的「先知」,原來也花了相當時日沈溺在他自稱的「記憶倉庫裡沈睡的塵封片段。」我很高興讀到他說:「消失的時光。我所有的記憶,代表的就是所有我已經失去的時光,無知的、青春的、不那麼青春的,即使是不愉快的傷害與傷痕,如今也成為記憶的對象,或著說,正是因為失去了,它們如今都成為我的美好過去……」。字裡閱讀到一向思緒敏銳、觀察透析、理智冷靜的趨勢專家,不曾聽他提及的一些長久封鎖在記憶甬道的童歲印記,終於在屆入中壯年期時,毫不隱藏的一股腦宣泄而出。一年的書寫,卻花了他五年的時間修改與回想。可以想見,記憶確實磨人,就算在轉換記憶為書寫的過程中,需要花費的記憶力更是吃重。關於這一點,我就不得不佩服我們大家都熟悉的楊樹清兄,一直到現在他遲遲不肯接觸電腦,他自有論調:「說不定,因為不碰觸電腦,我才能長保記憶的活絡,哪天,當我需要仰仗電腦來幫我記錄的時候,我的記憶將會退化」。 試著回想起民國七○年代,我還在時報系服務時,詹宏志兄常常從工商副刊串門到時報出版公司來。每回看他與人談論的專注神情,總覺得他深度近視的眼鏡片之後面,那雙深邃有神的眼眸中透露的果決與智慧,遠遠勝過他屢經思索然後專注傳達的肢體動作與表情。當然,彼時我們誰都還未明顯察覺,後來他決定成為一位趨勢觀察大師的本事。 距離傳統的年節只剩下一百多個小時,明顯的感覺到城市異樣的節奏。似乎所有的步伐都在這倒數時刻紛紛緊張了起來;一上班就連絡的快遞員,要近午時才倉促抵達,我暗自盤算著稿件送到客戶手上時,會不會已經超出下班時候了呢?送貨員無奈的聳聳肩:「先生您有出去大馬路上瞧瞧麼?我們也無法度啊,路上滿滿的車陣……」。同事正為著返鄉過年的交通難題而煩惱著,電話那頭,出版社的編輯仔細地推盤著年前與年後如何斟酌進度流程的細節,不經意的轉身瞧見工作室落地玻璃外的那株吉野櫻悄悄的爆開了點點花蕊;想著再過四十八小時之後,我可以有短暫的時間離開這座都市,為疲憊整年的身軀稍作舒展,在飛往東京的航程線上,會不會陽台上就悄悄綻滿整株的櫻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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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鼓而攻之
孔子弟子冉求任季氏家宰,不義。氣得向諸弟子發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說明溫良恭儉讓的夫子是很有原則的! 日來最血脈賁張的事,當屬新版高中歷史課本強殖偏頗台獨意識:所有涉及我國、本國、大陸等用語一律改稱中國;具正當性之辭彙如武昌起義等均改為武昌起事;甚連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也不見了。而為了媚日,竟連南京大屠殺也消失幾盡,……等等仇中媚日之荒行謬舉,誠如台大歷史系主任吳展良所疾言:「編審過程中,政治力強烈介入,只准一種聲音,否則就技術性杯葛。」 針對這種指正,向受爭議的教育部長杜正勝卻鼓舌搖脣:讓學生分析,比下結論更重要;進而恣肆指出:國家認同為何不能納入教材?以往以中原為中心的錯誤論述,自應改以多元之論點敘述,所以漢軍征討匈奴應改為攻擊匈奴。當然,在台灣意識下,具中國意識之 國父孫中山尊號自然藉詞消失了。 針對此種似是而非的經義斷獄,卻不見在野黨、風骨學者奮起撻伐之,令人在為後代學子不明史觀;不知所本擔憂之餘,僅能效顰聖人景行,質之主事者,以明曲直: 史學能否有意識形態?冠冕堂皇的答案一定是不可的;但只要是識者都會對此答案嗤之:意識形態之不可避,猶如價值觀之不可免,且以政治學中,各國政府致力的政治社會化(Political Socialization)為例,不就是意識形態的還魂?美國在全球所推展的價值觀:自由、民主、人權及資本主義不也是一種意識形態?而所謂風化成習的公民教育,更是十足的意識形態運動。 就此而論,目前具有中國意識之史學教育應否持續?且以英國史學家柯靈烏(R.G.Collingwood)名言:一切歷史都是思想的歷史(All history is ihe history of thought)切入論辯:因為史學致知的對象早已成為過去,所以柯氏認為史家最重要的是設身處地重演古人的思想:找出貫注在史事後面的思想;明白史事出現之因果,進而建構一套以古鑑今的史觀。依此而論,今日一些普世價值何嘗不是這套以古鑑今的史觀所致。因此,史學絕非一種尊古眨今,倒回古人情境之運動,如王莽恢復周禮治國之荒舉。所以真實呈現史事固應;但更應尊重現在的秩序,不然勢必回到洪荒時期。就如同美國固應真實呈現印地安歷史,但總不能為此硬要歐化的美國揚棄、甚至仇視歐洲文明,回歸到殘存於少數保留區的印地安文明!若如此,不止美國,全世界勢必引發認同錯亂之浩劫! 因此:台灣雖然歷經西、荷、日等殖民文化影響。但不可否認,從種族、政治、文化來論,整個台灣文化根本就是中國文化的倒影:從庶民文化的拜媽姐,到中原古音的台語,乃至廟堂之上的雅懷歌賦,俯拾皆見中原文化之縮影;律呂盡妙漢唐樂府之雅音;甚至比中國大陸更中原化,如對正體漢字之維護等。如今卻因政治因素,一夕間要撕裂、錯接血濃於水的臍帶,豈是逆天可言! 「道假眾緣,復須時熟。」姑不論新版教科書是否正確,重要的是:彼等以自由主義之名,夸言摒棄意識形態;實際上卻是強殖仇中媚日之意識形態。為了去中國化,只寫秦始皇併吞六國,而不言西元前三世紀即統一中國之史實,尤其是其背後所意含宏偉文明之史觀;為了遂行其「欲亡其國者,必先亡其史」之陰謀,斧削中國史之時數幾近消失。尤者,為了媚日,竟合法化甲午戰爭,改日據為日治……諸如此種偽詭辯飾,假學術之名,卻行政治強姦等蠻行,尤其是戕害史學的荒誕措舉,豈僅令後學者形格勢禁而已!復須時熟,緣在我輩!忍看朝野儘是唯諾之輩,且率漢家兒郎,躍馬執戈,鳴鼓而攻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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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明媚──情人節金門散步
「仍然是春天,春天在城外/城外明媚/仍然是明媚 明媚是水/水在城外/城裡是聲音/是雨 是矇朧中擁抱的名字/放一船在你的聲音裡/我便回想/簷上的鈴聲熟了/布匹店的生意淡了/不坐汽車也可以穿越一個季節了/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隨便髮辮上有多少蝴蝶/隨便聲浪上有多少帆影/我只在你的河上航行〈在你的聲音裡、霧裡以及你的朦朧裡〉/越過唇間的泥濘/越過湖底的笑意/回首山間/即使天空如海/你仍是一顆星/肯定著一個方向/只是/星在星外/城在城外/明媚在明媚外/在水之外/唯眼裡的春天/永恆」 ––菩堤〈城外明媚〉(1967) I‧I: 「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情人節的的今天,立春之後;城外明媚,我就用這個題目了。 詩人菩提寫〈城外明媚〉的時候,一九六七,三十五歲,英姿勃發的戎馬中人,他離開「林沖夜奔」的河北滄州故城已二十七載了,他賦別金門後浦城外的軍旅歲月也有十年了;以落筆的時間點來看,又接近他所在的宜蘭城。 我一直在尋找、探索菩提〈城外明媚〉的詩裡風景,會是如同鄭愁予〈小城連作〉第一首〈錯誤〉裡「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的青春本城?或是南宋隱士丘葵〈初六日早過後浦莊〉裡「輕風隨步屧,殘露溼征衣」的訪途旅思?也許是第一位到噶瑪蘭設廳築城的楊廷理〈登員山〉內「蟠際直隨地,安排本任天」的城外心情? 〈城外明媚〉,詩裡的風景,會是落點在哪座城與城外?又是怎樣的一位城外女子?教菩提「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 問過菩提的。他笑而不答。 詩就是詩。詩是一種意象。意象中可能藏了一段情事、一片景色。那就由人領會吧。 二○○七年的首度返鄉,西洋情人節前夕。我帶著〈城外明媚〉的詩情回到我出生的小小島。 我們八個:孫大川、眭澔平、鐘永和、王學敏、許伯鑫、許水富、黃克全、我,五個台灣、三個金門,在金門交通旅遊局、金門旅行公會的邀請下,「遊仙洲、探古厝——金門人文生態散步」。很特別的散步方式,水試所看鱟、林務所賞浯鄉原生樹種潺槁樹、農試所望高粱田裡的油菜花、畜試所吃牛奶冰淇淋,接續的行程,山后村與彩繪師梁文勇的拜訪,戀戀紅樓搏狀元,行走太武山古步道,探訪金門三塔、瓊林四奇、小金門六景,以及自浯江溪口路出發沿著圳仔溝走向的賢聚、古區、官路邊、金門城的古官道踏查,然後,又是夜宿水頭古代緣民宿夜探金門古八景之一「董嶼安流」—俗稱「痲瘋礁」的建功嶼。 旅行者是我帶來的,散步路線是旅行公會秘書長楊再平規劃的。一般觀光客罕至的路線,我們走過了。我想起周志文新出的一本散文《風從樹林走過》,他在〈金門散步〉文裡錄了一位金門年輕女子的聲音:「如果沒有甚麼工作或生存理由,我還是寧願留在金門的。金門十分安靜,讓你覺得歲月在流動」……,歲月在流動,多美的韻律。我在這次島鄉散步,慢慢感受到、聆聽到了。 「仍然是春天,春天在城外」,I.I,我是真的掉入菩提的詩境了;妳應該與我們同行的,「城外明媚/仍然是明媚,明媚是水/水在城外」。金門初旅,卑南族、當過原民會首席政務副主委的孫大川驚訝自己的「認祖歸宗」,「金門原住民在一萬年前出現。今天我們在復國墩、金龜山和浦邊還可以看到他們史前生活的遺跡,有人類學家認為他們是南島民族的祖先之一」,陳慶瀚的〈金門大歷史〉,意外開啟了政大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孫大川與金門聯繫的通道,他在給我留言簿寫道「相逢果識連根痛,醉死酬君也不辭」,他也準備寫兩篇文章:〈金門,我來遲了〉、〈去你的,台灣〉;王學敏也是,第一次來訪,當過李奧貝納廣告創意副總監為趙傳寫《粉墨登場》的她,金門散步,時而歌聲、時而笑聲、時而淚水,說是趟感動之旅,在古代緣民宿醒來,她寫下「清晨,水頭薄霧淡抹素顏,極美的感動,我帶走了!」金鐘獎、金曲獎得主眭澔平,一路上總有人認出他,他的音像紀錄從未停過,彷彿又回到當記者、主播的年代,錄下的第一個畫面是象徵永不分離的鴛鴦鱟,最後一個畫面是金門城明老街一生守住出洋丈夫留下白色洋樓的九十歲阿嬤陳水清「相遇自是有緣,在這世界舞台的邊緣相遇,滄海桑田令人低迴,但我更肯定:只有酒、心與情是可以永遠不變的」,眭澔平說的,走在世界邊緣,相遇自是有緣。 「城裡是聲音/是雨 是朦朧中擁抱的名字/放一船在你的聲音裡」;誤入一座閩南之城?孫大川的「醉死酬君」、王學敏的「極美」、眭澔平的「酒、心與情」,不也可以是菩提〈城外明媚〉的另一種心情風景,「越過湖底的笑意/回首山間/即使天空如海,你仍是一顆星/肯定著一個方向」。 I‧I,妳應該與我們同行的。 這是一趟沿著城外的旅行。王學敏攜著孫大川酒酣耳熱在古代緣所書的「江山如畫」墨跡自斗門登山古道上太武山,作為合影的背景;趕在午夜漲潮前,踩過花崗岩步道夜訪痲瘋礁,有人唱著〈讚美主〉,有人唱起〈夜襲〉、〈我愛中華〉,棲息的鳥兒竟也跟著和音;搶搭早班船,把大金門買來的早點帶到小金門的將軍堡內用餐,又到烈嶼貓空石海域撿拾紫貝殼;順著圳仔溝的古官道,遙想著當年的城外風華,來到古區這一站時,進入我出生、破落不堪的老屋,又見到我父親生前留下的一只木箱,念著我母親三度婚姻兩度喪夫的一生,孫大川、王學敏、眭澔平竟在屋內哽咽了起來,然後是拉著我彼此熱情的擁抱。 「星在星外/城在城外/明媚在明媚外/在水之外/唯眼睛裡的春天/永恆」,I‧I,情人節的今天,就讓我把菩提的詩〈城外明媚〉、把我們在金門散步的心情送給城外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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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十七 歷史之謎.妻子之乳.象群.唯一的眼睛
■歷史之謎 西元一九八六年,英國窩.若雷爵士(正是佔據美洲一地,取名為佛吉尼亞並呈獻給其祖國的那位)率領包括十七名婦女和九名孩童的一百多名移民,在今天的北卡羅萊之州岸邊的若安諾克島上定居。有一個友善的印第安人接受了英國國教洗禮,被稱之為「若安諾克之王」。一五八七年八月,在美洲殖民地的第一個英國血統的孩子誕生,取名為佛吉尼亞.黛耶。不久,當地總督回英國本土運送補給品。三年後,在一六○○年八月回到若安諾克時,他發現新有的移民都失去了蹤影,只在當地某棵樹上看見一個刻字croatan,另外一棵樹上,又不知道是誰刻了cro。 這批人到底去了哪裡,下場如何?沒有人能確切提供個答案。倒是有各種說法流傳在後世,一則說移民遭外星人擄到別的星球;一則說地底裂開,眾人從地縫中走下去,抵達一處地心深處的桃花源;一則說他們其實都遭當地印地安土著全體殺害,屍身焚燒成灰粉;一則說他們都到了附近某座島嶼,和croatan族的印地安人同居通婚了。眾說紛紜,有千百種猜測。在許多真實殘酷的歷史史實中,這批移民成謎的去處反而成為一項救贖,無限的可能疏解了我們的想像,它讓我們提心吊膽,相對的,也叫我們鬆了口氣。人類到底多了一件歷史的空白。 ■妻子之乳 沐浴過的妻子進到臥室,悠悠然站在梳粧鏡前。 驀地,我瞄見妻子豐盈的胸乳上,沾染了一團小黑點。那是老人斑呢?還是蒼蠅?還是一片布屑。一小撮濕捲的頭髮?或者竟是一塊從天花板掉下的蟑螂屎之類的東西?髒污與潔白,醜陋與美麗,毀缺與生存,二者何其強烈地對照著。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依然躺在床上,從妻背後眺探著,絲毫沒有出聲詢問,或起身察看個究竟的意念。即使心中有份驚疑駭怵,也只不過與之漠漠相對著。 剎那間,我醒了過來,發現先前的景境原來是場夢。 哦,不,妻子現在可不就站在鏡前,而且,豐潔的乳房上一個與那美白相對立的蝕黑,也存在我眼前。 閉上兩眼,我心駭地想:當自己再醒過來,將會到哪一個真實裡去呢? ■象群 入夜後,象群開始集結。 整個溽夏裡,牠們噴出的白色煙霧騰升在這座殖民國度的熱帶雨林上方。天將破曉分,群象隨著晨曦出發,不久就來到幼象昨天遭火車撞死的地方。牠們逐一佔據這段鐵道的各個位置,帶著焦躁的沈默,是的,以及安心,等候著遠處即將奔馳到來的謀殺者。 這群復仇者象群具備多重身份:野蠻的暴力份子、復仇者、質樸的哲學家、正義之秤的執行者等等。其中最令我動容的是最後一項正義使者的身份。牠們的行動是這般急切,好像不是牠們服膺公義的條規,卻是公義條規服膺了牠們的行為。而在這宛如體制般的,公義條規的執行中,無視對方可能的悔過或誤殺,專心全心地要制裁違反了整個生物體制的犯罪凶手──在這裡,是不自然地冒著黑煙狂吼著的火車──我認為這其中有使整個宇宙繼續運行下去的東西存在。 那群憤怒大象的吼叫聲,至今依舊清晰留存在我耳畔。 ■唯一的眼睛 人的眼睛有某種極其神秘的力量,這是其他感官,譬如說嘴鼻子耳朵所沒有的。這句話是誰說的,我忘了。不過,話倒是不假。我以自己的身體做過實驗。今天一早,睜開創世紀的雙眼,出門沒多久,就沿路目不暇給地看到這些事件:PC袋批發商跟從餐廳遲歸的太太口角,太太一氣之下衝出家門,跳進水圳自殺,他也跟著跳下去,想救人,不幸雙雙滅頂;兩名工人在砂石廠清理砂石儲存斗,突然遭大量砂石活埋;一名中年男子開了輛載有汽油桶和瓦斯桶的轎車在加油站內揚言自殺,警察趁其不備,敲破車窗並猛噴乾粉,才將他制伏;侏儸紀PUB門前,廿幾名青少年持刀械、滅火器、酒瓶、椅子、掃把等器具圍毆、砍殺三名士兵;發生火災了,鐵皮屋內糕餅舖老板一家五口三死二傷;濱海公路上,一輛轎車被兩輛砂石車連環追撞,轎車內五人全部喪生,現場留下螃蟹到處亂爬;四對情侶在百貨公司二樓作接吻比賽,每個人都吻得忘我;鐵籠裡,同時關著洛威納犬和孟加拉虎,老虎和狗同住一籠,相安無事……。人的眼睛果真有份神秘的力量。我確信是眼睛使上面這些事情一一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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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行動
先生下班回來,告訴我:「妳做了一件好事喔!」我立刻跳起來:「是不是那隻狗得救了?」 事情是這樣的:這幾日,經過住處旁,總會看到一隻黃色中型犬,被一條鐵鍊栓在停車格中,該處位居風口,四下亦無屏障,可憐的狗兒蜷曲在寒風中猛打哆嗦,只在我們溜狗經過牠時,輕搖尾巴以示善意,但身體卻是動也不動,彷彿擔心稍一欠身,最後的體溫也將隨風而逝。 狗兒無言,我總能發聲吧。我問先生本地可有動物保護協會,先生搖頭說可能沒有吧?我隨即拿起電話,打到警察局,細述原委,希望他能前往救援。顯然,值班員警聽到了我的聲音,晚間先生再路過時,狗已被遷往他處。 有天深夜,我正與一位負笈台灣的金門女孩MSN聊天,知道她參加世界展望會認養計劃,每月七百元幫助一位非洲貧童。16歲,正是自戀又自我的年紀,是怎樣一顆寬闊細膩的心,讓她的愛跳出了自己、超越了國界。當對話方塊出現『這對我是很棒的經驗,我從這個孩子的身上學到很多』,這位平日也舞文弄墨、迭有佳作的女孩,正展現其不凡的生命視野。 雖近午夜,急於分享孩子的美好想法,一通電話,找到女孩的父母。我讚美他們的孩子,除了學校課業,觸角尚能伸及遠方,這份人文關懷,必能引領她日後的創作,臻至另一種高度。 林語堂說小品文要『常談瑣碎,語出性靈』,生活中何嘗不是如此!直心看人事、心中無彎曲,則細沙得窺世界、小花想見天堂。因此,我是這樣樂於追隨我的第一念,在第一時間覺察對方的軟弱與堅強、渺小與偉大,以愛的行動來呈現世界的美好與光明。 愛的行動可以始於生活中小小的感動,聽到一場雋永的演講,別忘了讚美主辦單位的努力;讀到報章溫暖的專訪,不吝嗇肯定撰稿人的用心。其實,生活裡充滿授受之間的溫柔故事,只要細心體會,皆能感受其善意與生機;而善意是最好的養分,它能滋養我們的心,讓它變得柔軟,願意傳播更多正面的信息。 多年前美國的Helice Bridges女士製作了許多藍色緞帶,上面寫著「Who I Am Makes A Difference」(我讓世界有所不同),強調每個人有其價值,都可以創造奇蹟、創造不同。她四處散發藍色緞帶,鼓勵大家把緞帶送給家人及周圍的人,讚美他們,感謝他們,許多感人的故事由此展開。 有位屬下拿來送給平日不苟言笑、人緣甚差的上司,感謝其嚴厲教導,上司受寵若驚,因為得到正面肯定,內心不覺柔軟起來,也要了一條緞帶回去,準備送給兒子。他與青春期的兒子素來互動不佳,只有責備,沒有鼓勵,為此他鄭重向兒子道歉,並對兒子說:「我一直以你為榮,只是不曾表達出來。」這回換兒子痛哭流涕了,他告訴父親:「我以為你一點也不在乎我,不能討你的歡心,我也不喜歡自己了,我正想去自殺呢…….」 小小一條緞帶,打開心結,阻止了即將上演的悲劇,整個家庭也因適時的『愛的行動』而徹底改觀。 一份針對四歲至八歲孩童所做的研究報告,主題是:「你認為『愛』是什麼?」結果四歲的Billy這麼說道:「愛,就是當他喊你的名字時,你會感覺不一樣;你就是知道在他嘴裡的你的名字,是安全的。」 八歲的Cindy則說:「我在台上表演鋼琴時非常緊張,看到台下好多人在看我,爸爸也在那兒,他隨著節拍搖擺身體而且笑容滿面,他是唯一那麼做的人,我不再害怕了。」 愛的感覺一點也不高遠,愛的行動也都在日常生活中,金門社會有著最綿密的人際網路,愛的機制一旦啟動,你知道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奇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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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倉庫的故事
倉庫挨著三合院而建。倉庫現在堆放一輛老舊但不捨得扔棄的自行車、幾條板凳、一張化妝台。灰塵覆蓋它們,儘管有風、有陽光,甚至蒼蠅飛過、壁虎溜走,它們都不發一語。如果它們能有回憶,而且有嘴有臉,我就能跟它們說話,交換別後的天涯。如果不單是自行車、板凳、化妝台能說話,而包括木麻黃、相思樹、石頭、牆壁、洗衣板、電線桿等都能說話,這樣一個世界便如精靈王國了。 也許這當中,要屬倉庫最有話說。五六坪大的地方,曾堆滿花生梗。花生梗曬得暪身生香,一捆一捆堆疊,芳香氣味飄散。通常是哥哥在裡頭疊,我跟弟弟從外,不停往裡頭扔。一座灰抹抹的城堡就著倉庫建立起來。我跟弟跳上城堡,舉右手當手槍,砰砰射擊。堆了幾百捆花生梗,倉庫卻還有胃納可以堆放蕃薯、養一籠小雞。還有畚箕、掃把、扁擔等,都堆在一旁。牆壁則釘上鐵釘,掛斗笠、秤子跟漁網。這樣一間以農具為主要內容的倉庫,白天多空曠,陽光穿過細細窗戶,遺下幾條長長影子,時有貓,花色斑駁,牠跳上板凳、化妝台,抬頭瞧著懸掛半空的謝籃,舔舔舌,再奮力一躍。雞、鴨在外頭聒噪,牠們巡視倉庫跟三合院,如同崗哨士兵,一有動靜,卻比誰都溜得快。入夜後,倉庫塞入鋤頭跟犁,充實許多,如果它們在夜深人靜時,用精靈般的語言交談,不知道它們會如何勾勒房子的主人,他們的容貌跟習性? 曾經有蛇覬覦倉庫裡的雞蛋,偷溜進來。我拿起雞蛋,訝異怎麼這麼輕,忙問媽媽。媽說,「被蛇吃掉了吧。」果然,蛋殼外,小小兩個牙痕透入雞蛋,就那麼吸乾了去。那條或那幾條謎一樣的蛇,我從來沒有見過,估計蛇以防空洞上的蓖麻群為窩,我拿棍子東攪西扯,真在蓖麻底下找到幾顆拇指大小的蛋。倉庫跟家裡廂房,一扇窗戶相通,我小心翼翼進房,四處攪動,唯恐蛇正躲在室內。 倉庫外牆是螞蟻的天下,牠們從牆上挖出一小方土屑,當時被家人普遍信仰的一個偏方是取下那些帶有蟻酸的土,用綿布包裹,煮了喝,可以治牙疼?倉庫跟螞蟻竟成為一個龐大的藥囊。那時候媽蓄長髮,她梳理過後,愛把掉髮捲起來塞進倉庫外牆的隙縫。這個來由不明的習慣,把倉庫裝扮得像一個巨大而滑稽的娃娃。 搬離金門後,老家由堂哥接管。他家人丁多,閣樓先做了臥室,再是倉庫。民國七十七年返家時,見著倉庫架了床,牆上貼了多張明星海報。倉庫暗舊的橫樑懸掛一盞明亮日光燈,倉庫頓時獲得新樣,生機盎然。十年來第一次返鄉,許多事物,還可能在舊地等我嗎?拿板凳,尋門栓,原本置放的光緒年間古錢已經不見了,以蜈蚣泡製、用來治理蚊蟲咬傷的藥液也不知去向,一大桶油漆罐裝著幾年來東征西討的瓶蓋戰利品,侄子說,都讓他們灑著玩了;蜘蛛倒還在,就角落,織牠們的五行八卦陣;對這個家、這間倉庫的依戀也還在,左看右瞧,不想錯過細節。 幾年前,老家因橫樑腐朽重新搭建,已煥然一新,倉庫還是舊貌。失了人氣的房子據說已老得快,難道,房子也需要人的氣息、聲音跟味道?它們默默看著,入夜後,用我們不懂得語言悄悄說著,就是因為房子裡有人的故事,有足夠的喜怒哀樂,有一代一代,對家的呵護跟關愛,房子們才忘了老去,而以它們魔法來對應我們的期待? 如果倉庫有嘴,它會怎麼說? 如果它能說它的故事,那麼,我們都會在裡頭串好幾個場子、說好些個台詞,而當一束光,從前方射來,那時候,我們都會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出一個逝去的、但也是進行中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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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譜
民國六十年十月卅一日,湖峰(湖下)楊氏宗祠修葺落成。十一月廾六、廾七兩日,舉行六十年一度,隆重盛大的湖峰楊氏宗祠奠安慶典,當時我剛當選本金寧鄉民選鄉長第五個月,在戰地政務力行節約的要求下,我如何協調安排宗親、鄉親們的節約慶祝活動,是長官,大眾所矚目的事情,也是我這位年輕鄉長從政以來的第一關考驗。幸蒙湖峰楊氏宗親會理事長楊維汀諸長老的愛護與支持,倡議公佈:「湖峰楊氏宗親會,為了響應政府節約政策,除了必要開支外,決定從奠安經費中節省臺幣十五至廾萬元,移作地方公益事業,贊助地方經費。」這是一項令人歡欣與振奮的明智決議,我鄉長與有榮焉! 奠安慶典的總幹事楊志文宗長,為使後代子孫溯本追源,不致數典忘祖,特將宗祠修葺及奠安慶典經過資料搜集,要我編印:《湖峰楊氏宗祠奠安誌》,以示後昆而垂久遠。當時我已調任金門縣政府民政科〈局〉長,由於本職工作繁忙,而編印專業又不足,頗為惶恐,幸賴縣府英明視導,《今日金門》月刊主編明秋水詩人的協助編輯,六十三年八月才能順利印出如今流傳的這本書,令我甚為感激。 據百家姓所載楊氏來源,楊氏大始祖,寵錫楊侯,唐叔虞諱杼公,開基弘農郡,以後子孫遂以楊侯而姓楊,號弘農,按弘農郡位於今河南省洛陽以西,陝西省商縣以東及山西省南部一帶。 參閱有關史書略述金門楊氏來源,金門楊氏始祖亮節公字允藏,係南宋世臣,為宋淑妃慈禧太后之胞兄,德祐間,元兵侵宋,輔助太后及二太子南遷。亮節公生有三子,長房佛細(世昌公)、二房佛成(世耀公)、三房佛曇(世隆公)。公率三子南遷至漳州,因三房佛曇(世隆公),途勞染疾,不能帶其隨行,遂寄養於大陸漳浦縣佛潭村(即浮南橋)。復同長房佛細(世昌公)、二房佛成(世耀公)渡海入金門官澳隱居。長房佛細(世昌公)傳八房,長房淑源公之四世貴華公(鏈澲公)自官澳分居湖尾,為湖尾始祖,八房四世貴雍公分居塘頭,為塘頭始祖(錄楊誠華宗長考證)。三房淑季公生一子,即建業公,派衍湖峰,為湖峰(湖下)開基始祖。 據《湖峰楊氏宗祠奠安誌》記載,建業公也傳八房,則長房仲思公、二房仲惠公、三房仲敬公、四房仲嘉公、五房仲興公、六房仲昭公、七房仲榮公(分居林厝,為林厝始祖)、八房仲慶公(分居榜林,為榜林始祖)。我們湖下頂西廳三房仲敬公之三柱後代。 三房三柱堂兄清卓老師,中正國小退休,生前常與旅居臺灣的堂兄朝玉,研究湖下族譜,因為朝玉公子秉訓,現任淡江大學教授,對撰寫族譜很有興趣,而且學有專精,寫過<始祖亮節公世系溯源辨正>等書,也常常撰寫一些有關族譜考證文章,函寄湖下的智多星、活字典志文宗長求證確認,並請求速予處理。因為湖下世輩不符由來已久,誰要更正其錯誤,一定不可又造成新問題,否則還是不改得好。所以一向小心謹慎的志文宗長,唯恐引發宗親間不必要的爭議,才把大家新論點刊在董楊宗親的刊物,讓大家再探討。 清卓堂兄不幸於九十四年元月,因車禍猝逝,令我們痛失修譜良才,感嘆人生的無常,一下子就天人永隔,一切化為烏有。幸好孝子育英,將他父親生前蒐羅家族昭穆譜表,匯集整理,彙編打印成冊為《金門縣湖峰楊氏三房三柱一股昭穆譜》,希望完成其父未竟之志業,實在難能可貴,值得稱揚,相信吾兄地下有知必定甚感欣慰。然我知堂兄所要完成的不朽盛業,應該不止完成我們家族三房三柱一股的族譜而已,希望育英賢侄要發大願心,心懷放大到全金門,為官澳、塘頭、湖下、湖尾、榜林、林厝的海內外金門楊氏宗親,整理做一套金門楊氏族譜,再讓他們各自去續修,其意義才重大,其貢獻才能永傳千秋。秉訓教授、育英、詩傳諸賢侄,可謂是我族楊家修譜的最佳人才,現在金門縣政府文化局,今後將編有經費預算,接受縣民申請補助出版族譜,希望你們能趕緊改正楊氏族譜的錯誤,提出彌補解決方法,為楊家修譜作貢獻。秉訓教授希能指導育英、詩傳兄弟,好好為楊氏宗親,承擔這項很有意義,很有價值修譜的繁重使命,如需大量印刷經費,肅元堂兄與我,當負責籌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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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偶」們同在一起──阿桂的手作布偶和孩時戲耍的一些記憶聯想
地底有寒氈陰霾的霉味,既溼且冷,大夥提著自製的簡陋燈籠,毫無計畫的隨著坑道逐一行走探險,在失去方向的地下坑道裡,沒有目的的閒闖,幾盞微弱的蘿蔔燈籠透出的微光是我們僅有的指引。地底下的泥土坑道,像母親的腹腔祕境,雖然幽暗深邃卻沒有任何的驚懼與慌恐。外頭是風寒料峭的元宵夜,有零星的爆竹聲響與空氣中漂蕩的香火紙錢、元宵湯圓餘味,是讓人感覺心安的氣息,在氛圍仍戒嚴的島嶼上,元宵節宣告著春節年假的接近尾聲。 選擇進入地下坑道提燈籠遊行探險,享受不必觸犯戒嚴宵禁的限令,是孩時每年元宵節玩伴們例行的重要活動。雜貨店鋪買來的紙紮燈籠太薄弱,燭火稍一不慎就可能傾斜起火燃燒,或著偶有陣風來襲都極易壞了提燈籠遊村子的興致。所以我們一向都自己製作元宵燈籠,諸如奶粉鐵罐打孔穿上鐵絲提繩的鐵罐燈籠、豆腐乳玻璃瓶燈籠,最為應景的則是自菜園裡新拔的大肚蘿蔔,挖去泥肉,只留下約莫一公分厚度的外皮,穿綁上提繩就可上陣,透過蘿蔔皮層的燈光朦朧微弱,但是相較於漆黑的地底坑道,每一盞餘光都彌足珍貴,點燃著每一顆高亢炙熱的年少的心。 一向我就把玩具歸類為兩種:只能羨慕觀賞、無法碰觸也把玩不得的一類;另外則是發揮想像與創意,自己動手做,就地取材、隨手拈來的即興玩物。這和少年時候苦哈哈的生活環境有關,那時,所謂的「玩具」大抵上只是存在於書本字裡行間才有的字句,屬於名詞,和它原本應該具備的功能性大有出入。一直到現在我仍維持著一些戒不掉的習慣,說不上是好是壞。我喜歡蒐羅瓶瓶罐罐、小石頭、海邊撿拾的貝殼、包裝紙袋、紙盒和飄零路邊有著滄桑色澤的落葉、並不刻意去收集或添購,只是見到了就不忍遺棄,有時是因為造型奇特,有時是肌理紋路好看,或著只是單純對於顏色圖案的偏愛。 在島上,屬於兒時的童玩,幾乎完全遷就生活裡的素材,少有新鮮時尚的玩具。鄉下的生活周遭所能活用的不外玻璃彈珠、汽水飲料瓶蓋、中秋月餅紙標,再就是隨手撿拾的屋瓦殘片、自己刀削的陀螺玩具。至於不受玩具限制的遊戲,花樣就多了,黃昏時用彈弓射擊榕樹上的麻雀是最佳時機、夏日午後在樹蔭下乘涼時以木麻黃葉子編織髮辮繩索、雨天時村子南端的大水溝則是所有小孩子競相玩水戰的場地,(通常還得冒著被父親發覺而接受處罰的風險)至於平常閒暇,大都聚集在村中「番仔樓」前的紅泥巴廣場上戲耍,跳繩、玩嗆撲、捉迷藏、救全國,或著就在泥巴地上以樹枝為筆,天馬行空的繪圖想像……簡單的滿足,但卻也豐富了整個童年戲耍遊玩的記憶。常常因為隨手塗鴉,還獲得駐守在村裡的衛生排「葡萄長」的獎賞,有時是維他命C片、有時是白白細細、甜甜的葡萄糖粉霜。 每回閱讀報章雜誌上各種稀奇古怪嗜好的收藏家報導,一邊欣賞他們的寶貝珍藏時,我也忍不住打開記憶裡的那些童玩和無憂的歲月的祕盒,在那裡,我也擁有屬於自己的珍貴暱藏。 學弟洪明河日昨喜孜孜的抱了他和妻子阿桂聯手創作的布偶創作新書──「當偶們同在一起」來送我,之前他陸續請教過我一些關於出版設計的看法與流程。第一次出版的作品立即獲得眾多的掌聲與好評,我認為那是他們應該享有的榮耀,我知道明河投注了相當的心血與腦力,他是那種無論如何要把事情搞到接近完美境界的年輕人,有藝術家的堅持與執著的氣質。他的阿桂妻子也是,嫻熟巧妙的手藝,縫製出整屋子滿滿的布偶,巧妙而饒富創意,況且都堅持利用那些退了流行、淘汰不用的舊衣裳、碎花布、鈕扣配件等等。 阿桂有著嫻熟的巧手與想法,她早期從事過兒童繪本的插畫創作,原本就具備了良好的造型基礎與配色技巧,她的布偶總流露著悠雅的特質,擬人化的動物趣味扮相,透露出濃濃的文學氣質,彷彿散步在歐洲鄉間、河道街巷的紳士淑女,閒適而優雅,和坊間的玩偶扮相就是有著不同的質感。這回夫妻聯手出擊,雖然明河自嘲是徒耗青春生命之作,但是我明顯感受到他們所投注的情份與誠意,是一出手就讓人為之驚艷的作品。 布偶一但跨越過時間、年齡與潮流的分際,成為尋常生活裡可以分享或珍惜的寵物,不但增添了眼前的生活情調,某些美好的片段,也一定會成為未來的深刻記憶。看到阿桂精心縫製的布偶,我好像也回憶起小時候自己動手縫製布娃娃的記憶。儘管經歷過如此久遠的歲時之後,才發覺布偶其實不單純紙是一尊玩偶而已。譬如我已經念高中的大女兒,到現在仍珍藏著她嬰兒時每日親暱玩耍,連睡覺時都相擁而眠的小白兔布偶,那是1990年我初訪大陸,回程時在香港選購的玩偶。她說聞著布偶的氣味,她彷彿還感覺得到躺在娃娃搖椅裡吸著奶嘴,享受自窗戶投射進來溫暖陽光的關於一歲那年的幸福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