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金龜山
沿著波光粼粼的金沙水庫旁道路,到了涼亭轉進興建中的文化園區後側小路,你會看到右前方紅色壤土的田野和一塊範圍不大的山丘,其上佈滿植被,邊坡上展示著被挖掘後的赭紅色和銀白色的雲母片岩的風化地層露頭。往前,是金沙水庫截流入海的金沙溪末段,溪岸由花崗岩塊砌成,漲潮退潮,豐富多樣的生態系在寧靜無聲的金門東北角卻宛如節慶般上演著的熱鬧無比的生命之舞。 如果在田墩或西園,隔著昔日的鹽場,你也可以望見這座山丘,右前方的海埔漁塭是四百年前的出海口,船舶由這裡進入金沙溪,可以直上陽翟。海上的盜匪也從這裡進出。金沙溪是金門最長的溪流,其根源於太武山北麓,一條分支起於凱湖、東店湖、龍陵湖,另一分支起於擎天水庫,經過斗門、後水頭,最後匯集在沙美西側這座山丘所在的半島型海灣出海。 這裏是金龜山。五十萬年前,它就站在這個海口,見證了遠比我們所知道更多的金門悲喜興衰的故事。數萬年前的金龜山比現在高聳,不同於太武山的花崗片麻岩,構成金龜山的基盤岩層更多的是高度變質的雲母片岩,夾著密佈的白雲母結晶顆粒的岩層,遠遠眺望在陽光下反射出奪目的金色光澤,有如一座黃金山丘。那些已經被侵蝕不見的上層地層,應該曾經存在有金礦和伴生的黃銅礦床,風化後的岩屑被水流帶至北海岸沙灘,以致於有後代的海邊淘金景況。 數萬年前,銜接大陸與金門陸橋的金龜山應當目睹了大陸東南方石器時代的人類遷徙活動。當第四紀冰河期結束,海水面上升阻斷了陸橋,金龜山成為困在峽灣中的一隻大龜。八千五百年前,開始有人定居在金龜山臨海處,周圍海域魚貝資源富饒,這批最早的金門原住民已經知道初期的農耕,並且會使用石器製作工具捕獵麋鹿和野豬。這群人在金龜山居住了三千多年後,連同復國墩、浦頭和小金門青岐的史前金門人由於未知原因突然絕跡了,僅殘留豐富的文化和生態遺跡。究竟因為南方海域的火山爆發還是氣候變遷而滅絕?或者因為食物短缺而移居他處?答案是個謎。然而其殘存的貝塚和帶著貝殼鋸齒緣所壓印形成的紋飾陶片等文物,依然攜帶著無可取代的金門古文化的記憶,它們蘊含著金門史前人類面對未知大自然的生存和適應變遷過程的文化意義。 一千六百年前,當時的金門有著豐潤水澤、茂密植被、以及繁茂的生態環境。而此時中原紛擾,一些漢人避居至金門,開啟了金門新的歷史扉頁。一千兩百年前,隨著牧馬侯陳淵來到金門,開始耕稼漁鹽各領域大規模的開發,由於金門東半島古金沙溪流域廣佈的水澤和豐饒的漁林資源,使金龜山成為金門面向華夏文明的最重要門戶。 然而,四百年前開始,中原不曾間斷的政治鬥爭、專制自私的對金門決策、連年戰禍和金廈海域的盜匪活動,使得金門島進入了環境生態劫難時期。閱讀金門縣誌,盡是這類文字: …拆城垣,焚毀房屋,…,發掘塚墓,墮城焚屋,斬刈樹木,逐棄其地。(泉州府志,小腆紀年) 強權者剝削沒有抵抗能力的人民,人民轉而剝削沒有抵抗能力的環境。金門的林木被濫伐,草澤填平、水源阻斷,地表植被消失,花崗岩失去防護風雨侵蝕的能力。為了燒柴、煮鹽、造舟,甚至戰爭清野而大肆砍伐焚燒林木,更加遽風化雨蝕進行。東北方海域挾著海洋鹽分的強風襲捲每一處缺乏樹木遮蔽而裸露的土地,包括金龜山和島上每一個角落。花崗岩風化後產生的石英砂則一分分覆蓋原本的水草澤地,土地涵容地下水以及耕植能力一步步退化。今天挖開許多金門田野貧瘠的沙壤地層,下方一層有著腐味的棕黑色泥碳層,其中甚至夾著尚未炭化的草根,就是這段歷史留下的證據。 大自然與人的鬥爭歷史不會無故的停在這裡。受迫害的大自然會設法反撲,它讓人們的生存環境惡化,土地荒蕪、資源短缺,金門人只好不斷的外移。六十幾年前,日本人佔領金門,立即在金龜山大肆挖掘雲母礦資源,使得原本已疲態畢露的金龜山更加千瘡百孔。今天殘存的金龜山小小山丘,已經風華全無,但它仍執著據著金門古文化甚至南島語族起源與變遷的關鍵遺址。 四十幾年前大規模植樹讓金門的土地得以休養生息,十年前國家公園的規劃讓金門的生態得以復育。當人和大自然開始朝向和諧的關係演進時,卻有人計畫在金龜山地區興建一座五倍於金龜山高度的大佛。也許金門人註定要割捨掉那些凝重的歷史記憶。有一天當我們早晨醒來,發現佔領我們視野天際線的,不再是寬廣遼闊的天空和海洋,而是一尊與金門沒有歷史情感聯繫的大佛,或是一個可以滿足我們「世界第一」榮耀感的宗教建築。當頌經聲取代鳥鳴和潮間帶的生命歌聲,當廣設的停車場取代生態濕地,當水泥廣場封閉了才剛剛獲得一線生機的土地的呼吸,當宗教信仰凌越環境意識和歷史情感時,也許金門人真的就能擺脫苦難的宿命記憶,快步邁向未來。 你當然也可以選擇別過頭去,朝向南方。那裡是太武山,牠曾經孕育了金門的生命。當金門的父母對子女說,你是從太武山的石頭縫裏撿到的;當我們喜悅悲傷疑惑沉思時,我們仰看著太武山;當我們危難時,我們躲進太武山。太武山是一尊永遠的金門大佛,從數十萬年前到今天,牠總是沉靜謙卑而不以威鎮之姿來面對生命的和無生命的金門子民,因而使我們幾乎遺忘牠。也許金門從來都不缺少一尊大佛,金門缺少的是對環境、生態、歷史文化有機體有著同樣悲憫和關懷的普世大佛精神。 如果拆除甲政第是對金門某一頁歷史篇章的毀損,那麼在金龜山建一座龐然大佛將是對金門大歷史源頭記憶的抹除。
-
行走的樹──季季及那個時代同行者的傷痕與告別
「……往事紛擾糾結,身心備受煎熬,常常在電腦之前俯案痛哭。我哭的是一個被扭曲的時代:在那時代的進行中被扭曲的人性,以及被扭曲了的愛,被扭曲了的理想。曾經在那時代裡同行的年輕生命:涉及『民主台灣聯盟』案的首謀、畫家吳耀忠,以及中輟的醫科生陳述孔(單槓),早已走完了灰暗的人生。涉及『密告』的楊蔚,也在二○○四年病逝異邦。作為聯盟精神領袖的陳映真,則在十月中旬傳來在北京二度中風的消息!我也痛哭被『民主台灣聯盟』案牽累的、傷痕纍纍的自己。在淚眼中目送我年輕無知的生命遠去,並且看見當下的自己,血脈裡猶有熱情未息。」…… ──季季《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2006) 小說家季季《寫給你的故事》、《行走的樹》寫作過程中,兩度跟我要資料,關於印華作家黃東平與金門「甲政第」的章節、關於金門畫家李錫奇的祖母陳好、姊姊李金珍一九五三年七夕雙雙遭逃兵槍殺的情節。二○○四年七月四日,台北明星咖啡屋重新開張,季季約我去喝咖啡,周夢蝶、林懷民、黃春明等當年的常客剛來了又走了,我在明星二樓靠窗的位置找到她,《民生報》的徐開塵小姐正進行訪問,我未敢驚擾;遙想一九七○年代,我在金門後浦翰林書店買了她一本已泛黃的小說《泥人與狗》,然後來到台灣,與友人約在明星,總會看到一位專注寫作、帶點憂鬱氣質的女子,「她就是季季──」、「她就是何索筆下的艾梅──」。 二○○七年二月三日,星期六,菩提、黃克全、牧羊女等一行八人,約好到苗栗頭份流東里雙喜街探望消逝多年的金門資深作家楊天平及他不明內出血在家療養的夫人曾春枝。楊天平因一九七五年腦傷引發的後遺症,喪失了大片記憶,筆也停了;我那篇<如花燦開的笑容──與楊天平重逢在流東里雙喜街>二○○六年八月三十日在《浯江夜話》刊登後,回響不斷,讓遷台二十五年、幾無文友來訪的楊家,這五個月來每到星期假日忽地熱絡起來,沈默無語多年,楊天平塵封已久的文學記憶之匣又奇蹟式的慢慢恢復運轉,記起了黃克全、記起了牧羊女、記起了許冰瑩,記起了當年整理好、未出版的書稿,他也終於鼓足氣力,去年十月二日,一天往返行程,在子女的陪同下重回久違的金門故鄉,自己找到了官澳村一三一號老家,也認出了多位老鄉老友。楊家人把這一切歸功於文學與文學人帶來的力量,讓他「沈睡」多時的腦部活動得以再次「甦醒」。我的解讀則是,楊家有一位隱忍厚重、恩愛無悔的偉大客家女性──曾春枝女士。 而文學,也可能是一股力量、一種治療吧。 再訪楊天平的旅途中,我隨身攜帶了季季的新書《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黃克全說他讀完了,牧羊女說她站在誠品翻過了;書出版才短短三個月,列入誠品《好讀報告.藝文名家愛讀本》,朱天文、劉克襄、陳浩都挑上這本,朱天文說「人們終於曉得了用記憶抵抗時間,用私密史叛變大歷史」,劉克襄說「她的經歷相當戲劇性,讀來彷彿電影劇本,堪可與張愛玲的傳奇人生相比」,陳浩說「一個來自台灣雲林鄉下的純真女子,把藏在衣櫥暗屜裡三十多年的一顆破碎的心,拿到眾人前,以小說家的文字,一針一線修補」;李奭學在元月號《文訊》以<何索震盪>為文指出「……『行走的樹』這四個中文字,在英國文學史上有出典:莎劇《馬克白》中馬氏惡貫滿盈,一朝醒來,柏南森林的樹木居然會走動,來到居址所在的丹新南城堡。他懵懂於英軍喬裝圍城,自己已陷入了險境,還以為天降異相。放在季季的上下文中,莎士比亞的意象有道理:《行走的樹》全書所寫,殆陷入人生險境的季季,而其重點所在,正是她和楊蔚間幾近四十年的坎坷婚旅,可謂步步驚魂」;劉大任在二月一日出版的《壹週刊》以<生死皆為君>寫道「……讀完季季的新書《行走的樹》,內心翻騰起伏,夜不成寐……,為甚麼本應是無限美好的理想,卻成為無底深淵的夢魘?季季的書裡,我們找不到答案;她只是忠實地記錄了她個人的經驗。但是,這個經驗如此驚心動魄,迫使我們不得不正視、面對。」 季季《行走的樹》是一本散文體自傳,寫她十九歲來台北,二十歲時嫁給三十七歲的楊蔚(何索),二十一歲初為人母,經歷了六年半的婚姻惡夢,又經歷了離婚後近五年的糾纏;賭徒、說謊家、坐牢者、告密者、婚姻暴力……「經過三十年(一九九四),我才知道,這個曾經受過中共地下訓練的共產黨員,一九四九年來台後就編製了一套任何人在那個年代都無法查證其真假的劇本。一九六四年十九歲的我,對那套劇本也只能深信不疑。而且也完全沒有料到他已把我納進那個秘密劇本,在其後的歲月裡參與他的演出。」 《何索》原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爾.貝婁的小說名,小說一起行「『如果我真的瘋了,那沒關係,我不在乎。』摩西.何索想。有些人可真的以為他瘋了,而他也有一陣子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楊蔚就是以「何索」為筆名,把貝婁的小說人物納入自己的現實人生,一九七六年以一本《何索震盪》出發,成為台灣最受歡迎、最暢銷的幽默作家;季季看到的丈夫何索,「只是一個背叛的左派,奢靡的右派,虛無的頹廢派……,每當他的謊言被發現,他總僵著臉,惱羞成怒答道:我說的話,妳就當作是放屁!」 我認識季季,也認得何索。一九八七年初,坊間一本《真相雜誌》以長達十多頁圖文篇幅報導<何索失蹤了!>,同年十月十四日晚間,我在台北光復南路的「38℃」咖啡館撞見高大英挺、一髮如霜的何索,「誰說我失蹤了?我的筆名已改成『哈潑』!」兩個月後,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他帶來兩冊書稿,小說《台北天堂》、散文《大家都來搶銀行》,到我工作的出版社,他說可能是封筆之作了,希望我能出版,另外又帶了兩冊親自校正過的小說舊版《春天.戰爭.愛情》及《愛情等於○》盼能重印,我打開書,他在《愛情等於○》的蝴蝶頁用紅筆寫了行字「愛阿華的一片枯葉/何索」,又在下頁寫了「給小蔚留念/爸爸一九八三、十一、十八」,顯然是送給孩子的書又拿了回來;他說他急需現金赴大陸,想念山東老家一位分別四十載的情人,「好比你和你的女朋友約好明天晚上六點在台北火車站相會,你因臨時出了狀況而失約了,一別四十年,她還在那裡癡癡地等著你,你作何感受?」 我當即被何索的故事感動。用現金買斷。書出版後,再也找不到他。整整二十年後,讀到季季《行走的樹》,才知道何索死了,才驚覺他們之間隱藏了一個大黑洞。文學是一種記憶,書寫是一種治療。行走的樹!季季,以及那個時代的同行者,向傷痕告別吧!
-
作家日記:之十六 統治者.心經.影子.不痛苦的人.循環的人生
■統治者 「我統治你們,我統治你們的孤獨與寂寞,繁華的鑼鼓與喧囂的鐃鈸,我統治暈眩的煩憂與鮮花般嗤嗤有聲冒滋的歡喜,我統治你們在永恆的遺忘之前的憤怒,我統治張開眼睛時的一切的一切,我統治你們……。 呼吸在誰的一呼一吸間,說出這些話。 ■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自從讀誦了心經後,出奇地,他很快成了一個十足的樂觀者,走在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路上,處處都發現奇蹟和光明,處處都是真善美,處處都是人生的無憾和慰藉。 一天,他走往一條小徑,那分明是條歡喜光明的路,可是,怎麼處處充滿險巇醜惡和悲苦?他以為自己走錯路或一時眼花了。後來他到底明白到,這依然是條歡樂之路。 ■影子 身體遭火焚掠,驚慌失措的影子向天禱告:「不能和身體分離是我的痛苦命運和生存的根本奧秘,但願我能擺脫這份宿命。」影子的哀求獲得應允,他果真和身體脫離,和身體保持在五、六十公尺的遙遠間距,他歡喜地想:「我到底擺脫了身體的控制,不再跟身體亦步亦趨,馬首是瞻。」 不久他跟隨身體去搭船。船沈,眾人紛紛落水,載浮載沈的身體掙扎地攀上滾滾浪濤裡一小截木板。沈在水面五、六十公尺深淵的影子拚命呼喊,可惜他自己也覺得喊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 ■不痛苦的人 他發覺只要善於行走,就不難避開那討人嫌的痛苦。譬如說走在天真,在剛開罐、還沒有失去鮮味的哀愁,在心的裂縫,在月光般的冷漠,在不輕不重的遺忘,在遊戲,在無知,在兩枚檸檬的啜泣之間,在明天……。 ■循環的人生 她長得漂亮,來自一個保守的家庭,大學一年級時,愛上一位同系不同班(該系分兩班)的男同學。男同學是花蓮人,英俊,會做人,在系上及學校社團裡,都有不少仰慕者;但他始終無動於衷。有時候AB兩班會併在一間大教室一起上課。每逢這機會,女孩都會特地粧扮一番。男孩也心有所契吧?每回也都挑女孩身邊不遠的位子坐。但四年來彼此都未曾交談過一句話。直到大學畢業,男孩入部隊服役,聽說在南部、而女孩留在台北上班。今年立法委員選舉揭曉,女孩無意中在報上看見某位候選人的名字,跟那位男孩一字不差,但得票數卻慘兮兮地,只有幾百票。她內心難過極了……。 午後,她去接兒子放學途中,扭開收音機,偶然間,聽到上面這則某電台主持人轉述的朋友間的故事,她不禁大吃一驚,這分明是在講她自己的故事嘛。除了人地都市學校等名字不一樣,其他簡直一個模子。年青時代的痴情、怯弱、悔恨、心酸、難過,至今猶餘波盪漾在心中,但今天聽到這個故事,她長年囚禁的苦恨得到釋放了。原來世上同樣的事情會循環發生著,只是受苦者不同一人罷了。
-
學生大人
親愛的學生大人 這樣的稱謂也許有些唐突,但是代表一種心境。 對於現下的教育狀況,鮮有人不搖頭的,帶著一種悲觀的無奈。一位國文老師說,學生上課睡大覺,她就退休了;另一位國文老師說,他班上的女學生會罵三字經;一位學者說,金門的教育在八零年代以後就走下坡了;一位官員說沒有救,金門的好景只到戰後嬰兒潮這一代;一名學生說,英文老師餵他們分數,幾乎都考滿分,沒有挑戰性,然而還有人不讀。 這樣的教育環境與學習態度,實在是昧於世界大勢,守在一個小小島嶼,某些人以怠墮自慰,戴盆窺天,不知今夕何夕! 學生大人,你們沒有我們這一代的幸運,我們這一代地球是圓的,只跟自己人競爭,頂多跟台灣人競爭,況且國家經濟正往上發展,社會充滿蓬勃朝氣與希望,人才的培育不很多,一個大學畢業生有幾個工作機會。因此,只要努力都可謀得一席之地,即使留在金門,不論學歷高低,也有很多發展空間,有些人至今仍位居要津。 可是你們這一代跟我們不一樣,你們這一代地球是平的,網路的興起,資訊的發達,改變了世界的面貌,除了跟自己人競爭,還要跟台灣人、大陸人競爭,甚至於跟印度人、美國人、歐洲人………等競爭。生長在金門,本來就是一種相對弱勢,先天的不公平,除了必須加倍努力,才有希望趕上人家,如果不努力,你的希望在那裡、前途在那裡? 金門人是擠牙膏的命運,假如這種命運不改變,你必須要有心理的準備。以前我們的父祖輩閩風南渡,到南洋落番討生活,現在這條路已經不通了,金門人只得往東,跟台灣人一較長短,逼不得已往西,跟大陸人一較高下。但是,你以為他們是等閒之輩嗎? 親愛的學生大人,台灣社會比我們富裕,資訊比我們發達,節奏比我們快,眼界比我們高,家長比我們重視教育,競爭的感染力比我們強;大陸正在崛起,他們有刻苦耐勞的精神,讀書脫貧的熱望,追求成功的旺盛企圖,不能失敗的心理壓力,所以他們狠命讀書,比台灣學生還用功。這些都是你潛在的敵手,競爭的對象,東西兩強橫阻,金門人如何跨越、突破夾殺? 親愛的學生大人,我的時代,大學錄取率只有百分之十三;你們的時代,錄取率超過九成。我們考上大學不容易,而你們是考不上大學不容易,升學太容易害了你們,以為躺著可以進高中、大學,也可以躺著出來找工作,像老師一樣送分,天下那有不勞而獲的美事? 以前金門是封閉的,戰後出生這一代得天時之利,只要有機會,多年媳婦可以熬成婆;現在金門是開放的,是蕭條的開放,即使你想留恐怕也留不住,除了「啃老族」。 面對快速變動的世界、競爭慘烈的社會,兩岸經濟的消長,更增加競爭的難度。你們這一世代有些人注定要出外打拚的,要跟世界其他的人較量,要接受嚴苛的挑戰,理應比我們這一代更努力才對。可是假使你不儲備自己的競爭力,以為幾十分也有學校唸,考試等老師勾考題送分,每天渾渾噩噩度日,鷦鷯巢於一枝,自以為是,豈不危險? 一位朋友說:「教育是金門的生路。」確實是顛撲不破之論,親愛的學生大人,請問你要以甚麼姿態通過?
-
部長的兒子
「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這句十幾年前出現在電視上的廣告詞,現在用在阿扁身上,最恰當不過。國務機要費貪瀆官司纏身,他卻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方設法,拖延或阻撓司法程序的進行。高雄市長選舉綠營險勝後的阿扁,又氣定神閒的到處「趴趴走」,看到不順眼者則指三道四,讓「權力下放」變成屁話。諂媚阿諛之徒再次使出渾身解數以爭寵。君不見,日前阿扁到南投視察濁水溪疏浚工程,國軍就安排了讓阿扁站在M113甲車上視察的那一幕爛透了的巴結秀,一場視察地方工程的行程,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嗎?再看看國防部這次處理「杜明夷事件」的做法,難怪有在野的立委批評國防部已成「馬屁部」。 民進黨政府的用人邏輯和用人標準,才德或專業放兩旁,政治正確和顏色擺中間。所以,那位在內閣中頻頻「凸槌」到「罄竹難書」的部長,歷經三任閣揆,雖然老是風波不斷,但卻像是吃了「金剛不倒丸」一樣的「音容苑在」,誰也動不了他;遇到反對黨立委質詢,有時還氣焰囂張、言詞激烈的反擊或頂撞,視代表民意的立委如無物;偶而興起,還把媒體記者戲耍或教訓一番;這次他兒子捅了紕漏,他還面無愧色的說「和我無關」。民進黨政府就是有不少這種如市井無賴般的貨色,卻仍高居廟堂之上,也算是台灣政治奇蹟之一。 國防部這次處理「杜明夷事件」,凸顯了國軍內部特權問題嚴重。再者,對一個兵的調動,還有勞部長指示或批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整個處理方式也創下了後患無窮的先例。試從幾個方面探討,首先,杜明夷利用假期出入私人招待所,縱有「聲色犬馬」之實,也僅是違紀行為,行政處分足矣!活該倒楣他是杜部長之子,被禁假罰勤之外,又將他發配野戰部隊,卻仍引起職務專長不符及仍然是「涼單位」的爭議。看似快刀斬亂麻的明快處理,實則是想儘快平息社會的議論,並藉以掩飾其它見不得人的內幕之嫌,例如:他當初入伍當兵,如何受到「禮遇」進入心戰大隊?以及是否還有其它耍特權的案子?另者,把他調到陸軍野戰部隊,卻也牽涉到義務役士官兵人事調遷制度上的爭議。 義務役士官兵分發,以聯兵旅級單位為人事權責單位,分配到基層營、連級單位,如果遇到有「人地不宜」等因素,必須調整單位,可在營級單位內調動,除非情況特殊,少有跨營級調整者。此次杜明夷的案子,就其所犯過失,應屬罰勤、禁假或禁閉等行政處分的範圍,所以,該部對其處分尚稱允當;但是,調職一節,若屬必要,亦當在其政戰總隊內適當單位、職缺安置,類此役期僅剩三個月不到,且跨軍種地將他改分配到陸軍野戰部隊的做法,實屬罕見,也倍受爭議;如此便宜行事,並非治本之道。實則國防部應藉此次案件,找出問題的本質所在,針對特權問題,通盤檢討現有士官兵分發制度,有為權貴子弟開方便之門者,研擬杜絕這種不公平、不公正、不公開,甚至是黑箱作業的做法,正本清源,才是正辦。 國軍數十萬之眾,人員的進用、升遷、調補是非常龐雜的工作。人事管理雖然法令齊備,但管理者若心懷不軌,則鑽漏洞、動手腳者亦有所聞。像當年陳致中考軍法科預官,海軍軍法官需求額突然暴增數倍,不但離譜、亂了套,而且手法粗糙到令人無法想像。須知,預備軍官考選的人員需求,每年甄選至少六個月前就已完成計畫,因此,為了討好當權者,而突然增加需求員額以安排特定人選,就是枉法亂紀,但是,看看當年參與其事者,莫不官運亨通、加官晉爵。因此,軍中逢迎拍馬之風進入了新紀元。尤其,對陳致中「特別照顧」有功的那位吳泰然,已連升了幾次官,所以,軍中現在拿國家名器做人情,以私害公之歪風更甚於已往,「苦幹實幹,回家吃飯;胡搞亂來,升官發財」的順口溜,反映的是什麼樣的一種心聲?
-
銘傳創辦人愛被金門學子──恭祝銘傳大學創校五十週年慶
《銘傳校友期刊》主編林妙影師長,來電告訴我,母校將編輯《銘傳創校五十週年紀念專輯》,囑我發表一點感想,雖然他表示歉意,截稿時間太匆促,但我仍欣然應允,並甚表感恩,感謝 師長對我的關愛,感謝 母校對我的栽培,特別是妙影師長對我的指導,她曾於九十年(2001年)三月,於金城國中校長室專訪過我:撰<四十載杏壇歲月重做學子-金城國中校長楊清國>一文,登於該刊46期,文中對年已花甲的我,還要上學有諸多的激賞和鼓勵,讓我沒齒難忘,感激不盡。 銘傳大學的前身銘傳女子商專,由創辦人包德明博士,創辦於台北市士林,於民國四十六年三月核准成立;八十一年八月於桃園縣龜山,成立桃園校區;八十九年七月成立金門校區。開啟銘傳多校區發展的新紀元,也開創了金門高等教育的新時代,其影響效果勢必深遠,創辦人的教育愛,永遠嘉被金門學子。 欣逢母校創校五十週年慶,感佩創辦人「興學報國」的胸懷,敬佩現任校長李銓博士貫徹實踐創辦人之創校理念,嘉惠金門學子的具體作為,以及各位銘傳師長辛勤教誨的教育愛,永遠滋養著金門學子,在我們的心中發光發熱。 回想八十四年四月二十六日,筆者追隨當年金門縣縣長陳水在、縣議會議長王水彰暨議會教育小組的各議員、各校長、教育局的官員等,組成「金門教育考察團」到銘傳大學臺北校區訪問,陳縣長向創辦人包德明校長,請求銘傳大學能夠到金門設分校,招收金門學生,提高金門地區之教育水準,協助金門高等教育之發展。創辦人立即欣然承諾說:「很樂意為金門學子盡力」。她表示,她曾多次陪同 先總統蔣公及夫人,到金門慰勞軍民。她愛金門,她對金門有一股深厚的感情,她深知金門地處海島的困境,必須仰賴政府與民間力量支援與協助。由於有這份對金門的愛,遂決心將其「興學報國」與「為國育才」之理想,推展到金門,使金門學子也能方便在地區,接受高等教育的平等機會。 銘傳金門學區,原擬訂於金沙鎮田墩村的一處一、二十公頃的魚塭地,規劃為校區,但是因為土地鬆軟不實,遲遲無法興建。金門校區行政處長鄉賢陳德昭恩師,深具先見之明,鑒於建校工程浩大,耗時必久,為了先因應地區民眾的急迫需求,他就搶時間趕進度,與樊處長中原博士到處奔波,洽借臨時校舍,歷經千辛萬苦,終於獲得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與水頭社區發展委員會同意,撥借前金水國小,這一棟由華僑斥資所興建的紅磚拱門、紅瓦屋頂,古色古香的學堂,做為上課教室,暫時作為銘傳金門校區的辦公處所,後金水國小國家公園管理處另有用途,現在才改洽借在國立金門技術學院上課上班,可見其興學過程備極艱辛。 八十九年七月金門校區,先開設應用中國文學研究所與公共事務研究所兩班碩士班,提供金門學子進修,我何其榮幸能一圓讀研究所的美夢,成為金門校區首屆銘大應用中國文學研究碩士班的銘傳人。我從上陳院長德昭老師的課,以及私下多次跟他相處閒談,了解他一直竭盡心力要培育故鄉學子,他滿心要回饋桑梓的恭敬心,其用心良苦,處心積慮,為銘傳金門校區成立的不懈奮鬥歷程,令我甚為感動,他不但是我恩師,也可說是金門學子的恩人。銘傳金門校區到今年為止,除了以上兩所外,又增所計有國家發展研究所(兩岸大陸問題研究所)、觀光研究所,如今正快速在發展中,已為地區培育了數十位高知識份子,位居金門各界要津,為社會、國家各階層作奉獻,其實就是 母校銘傳大學教育對金門、對社會、國家的奉獻。 母校李 銓校長曾蒞金視學多次,他曾表示現在是知識爆炸的資訊時代,銘傳歷經千辛萬苦,在金門設置高等教育學府,等於為金門民眾開啟一扇知識之門,相信也是智慧之門。李校長更希望將來有機會與廈門大學,進行學術研究交流,為金門在兩岸扮演更富教育價值的和平使者,研究推動「閩南文化」、「朱子學說」為兩岸主題的研究中心。李校長這番理想,據我所知已經由恩師應用文學院院長陳德昭博士,多次赴廈門大學舉辦學術交流等活動,獲得了相當的成就,相信母校明日必定會更好。最後 恭祝 母校校運昌隆,預祝銘傳金門校區早日建校成功,也寄望金門府會機構,深切體認銘傳大學,對金門教育的貢獻,多給我們支援鼓勵和促成。 (作者:銘傳金門校區應用中文碩士班第一屆畢業生)
-
那個叫爵士的傢伙──序彭怡平的《巴黎.夜.爵士》
躺在海面上溫暖舒適的陽光下,享受這南方難得的冬日假期,絕對稱得上是一件奢侈的事。朋友弄來這艘約莫可以容納三十人次的遊艇,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環繞著小琉球島徐徐航行,彷如天堂般的享受;我只能這麼形容。如果還缺點什麼的話,我想來點音樂是可以被期待的。 即將屆臨農曆年節前的一段假期,吆喝了幾位好朋友攜家帶眷,一起逃離台北低沈陰霾的風寒歲末。我說逃離,其實並不為過,放下堆積成山趕著年前被催促的稿件,來不及通知客戶,我們連夜倉皇向南脫逃,那是一種快感;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比忙中取樂更值得快慰人心的壯舉,尤其是在冬天,遠離不見陽光的台北城市、尤其在農曆年節來臨之前。 遊艇的馬達聲規律而節奏,低沈沈的撲撲作響著,船身隨著潮流輕輕晃擺,海風輕輕柔柔、拂面而來。對於長期住在小琉球島上的朋友而言,這裡的一切都是他們理所當然擁有的,海洋、風浪、陽光和澄澈如鏡面的湛藍天空………,我想著這個不知足的傢伙,哪天該把他一家老小請上台北來,嚐嚐冬天台北的大寒流,免得他永遠在電話裡頭消遣我:他們居住的地方,在恆春之南,只有海洋和太陽,比恆春更恆春,不知道什麼叫冬天、寒流是什麼滋味? 會在這般美好的情境中被驚醒,確實有些不可思議。突如其來的想起:一年將盡,而手上尚未完成的《巴黎.夜.爵士》一書竟然已經整整跨越過一個年頭。想著今年必須帶著未了結的一樁心事過農曆新年,理論上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變換了另一個側躺的姿勢,迴避有些刺眼的陽光。遊艇彼端傳來小朋友一陣歡呼聲,他們發現迎面而來的一大群海鱺魚,把整片海域挑染成晶晶亮亮的波光,壯觀而奇特的海面。 趕緊收回一顆原本想要恣意解放的心。面對著小琉球蔚藍的海域,我不禁有些虛心與愧疚。朋友丟來一罐尚青的台灣啤酒:「喂!曬透一些,晚上包你睡得更舒服」他說。 如果,關於一樁未了的爵士這檔事,會在此時成為煞風景的一件事,老實說,我想我得認真對待這件事了。我知道爵士樂,我不盡了解爵士。或者說關於爵士,我涉獵有限,但是談起爵士樂,總是不由自主的湧起一股包含艷羨、仰慕、嚮往之心。我想那些完完全全陶醉在爵士樂領域裡的傢伙們著實是叫人羨慕的。音樂不但滿足了他們的創作狂熱及表演欲望,同時滿足了一大票近乎痴迷之徒,還把他們所屬的那個時代,攪和得翻天覆地。 爵士先烈們所追求的那些自由不拘與無限解放的精神,能一直延續到今天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在想:即便像我這樣一位整日趴在電腦螢幕前敲打鍵盤的設計工作者,在血液裡的某些成分中,多少也流竄著一些類似的基因吧!在商業導向與自我間尋求些許創作樂趣與卑微的尊嚴,應該歡欣或悲哀呢?長久以來我以此為生。雖然偶感乏味,久了也就別無其他念頭。 倒是對於彭怡平鍾情於爵士樂的狂熱與執著讓我驚訝。和怡平之前已經有過幾次出版的合作經驗,基本上不是很容易「剃頭」的那一類作者,當初出版社攤開厚厚的一大堆幻燈片讓我檢視時,我心想是誰有這般大的本事,可以隻身在巴黎拍出這麼龐大規模的作品?後來知道是彭怡平;一位看來柔弱嬌小,卻敏銳執著、創意不絕的女子,她陸續提供字稿、陸續的修修改改、包括她的文字我的版面;我們就這樣保持著每周一至兩次的會面、討論和爭辯。 怡平有她自己的看法,關於爵士。比較大的差距在於當音符必須透過設計原素轉換成視覺時,所產生的一些模糊的界線。爵士是什麼?爵士適合什麼樣的顏色呢?當巴黎的爵士百年後飄揚到這塊年輕的島嶼上,我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理解?或者,爵士應該被塑造成什麼樣的視覺風貌呢?逐一考驗著我的直覺與想像。 怡平知道我對於爵士涉獵未深而面臨的種種困境,不厭其煩的提供了近百片爵士樂CD及她長期以來所蒐集的種種資料檔案與圖書,讓我稍稍體悟到爵士所呈現及視覺傳達的種種可能,關於這一點,我有了意外的收穫。怡平很耐心的細訴採訪過程中所經歷的和她極欲傳達的情節,我則竭盡所能,在有限的資源中揮霍。她讓我盡情的在25cm平方的畫面裡,改變那些原本只屬於古董級的歷史資料,讓她們成為一片片模仿黑膠唱片的封面設計圖樣,這是一種快意的試驗,有屬於創作宣洩的樂趣。 有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自己;那麼,究竟什麼是爵士呢?我一邊摸索一邊嘗試著各種最可能貼近爵士精神的路徑,而且我想要一直持續,直到某一天當我真實地認清爵士。
-
金門特區話滄桑
「金門特別行政區」到底是誰提出來的?如是乃問! 「金門特別行政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議題,近來由於小三通的不彰,又無其他蹊徑,於是一些牙慧政客,或道聽塗說,或耳食之聞,遂競相揭櫫這個議題。卻因不諳此案之原由;難窺議題之措意,僅能漫天夸談口號,甚而攫奪此案之創始名號以聊慰。復在一些不求甚解者推波下,粉墨盜名而不知,徒令識者譁然錯愕!踵步前人,是值欣喜,但冒名頂替,實傷大雅。雖說首議者高翔遠引不予深究,仍有責任披露本末,以正視聽! 按、要無溢譽,最早提出此論者,乃筆者倪振金也!遠自民國八十年間在「奮提南渡中興氣」論文中即正式提出。旋於報紙披露,並收錄於《不廢江河萬古流》書中;期間並曾將此案廣寄各政黨。此後亦多次披文闡述之,近者如民國九十五年四月間所發表的「金門縣政發展研討會萬言書」。當年揭櫫此論,殊非無因,為了清原正本,特摘錄原文勾要於後: 「……再來就是儘速廢除大而不當的福建省政府,目前家鄉政治結構在理論上實一笑話。尤其令人擔憂的是,有朝一日,對岸的福建省政府若跨海來接收時,請問故鄉該如何自處?更何況,就由於上有這個無任何資源之省府,以致無法得到中央法源上之眷顧。更現實一點說,當台灣各縣市政府,正虎視眈眈的等待凍省後,接收台灣省政府釋出的高達七百多億的省稅及資源時,請問故鄉能否分半杯羹?當然不行,因為我們非屬台省;當各縣市政府正努力研擬省縣自治法與財政收支劃分法,俾爭取更多資源照顧縣民時,請問故鄉可有此規劃?當然不必,因為再爭取也是多餘的,因為咱的省府尚且自顧不暇。 多年來,振金一直疾呼廢除省府,將故鄉改制為「特別行政區」,直屬行政院,一則直隸中央資源豐沛,二者避免對岸的省府垂涎。可惜因少部份人眼光短淺,汲汲於數名民代員額,甚至演出爭取省議員名額之鬧劇。因小失大,以致落至今日之困境,眼睜睜看著台灣各縣市爭食大餅,自己卻僅能幫人守門戶而已!就算有人欲幫忙,也因言不正名不順,而無法使得上力。設若當年依振金意,何有今日之困阨?……」 時移勢易,孰料當初無人理會嘲弄之議題,竟成今日政客攫取濫觴之鵠的,真不知該疾言正之;或拈花獨一笑?其實,此議題僅是金門整體願景之環節而已;就時程言:首應放眼全球市場,規劃具有地方特色且國際化之有利投資環境,厚生榮景,進而以榮景來潤德藝文,積極進行藝文規劃,韞育富而有禮的市民。然而富而有禮的市民,皆需歸宿於生態空間。一種群木薈蔚、清溪競流、落英繽紛的人性化空間。如此城市,才是聯合國所定義的現代化城市!因此,現代而有國際視野的基礎建設,應是首要工程!這才是那些拾金門特區牙慧諸公所應覃思的! 「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之前拙文中,曾舉翡冷翠國王羅倫佐(Lorenzo de Medic),如何在羅馬聯軍壓境下,保境安民:除過人之毅力及智慧外,表現於外者是一種對舊學新知,兼容並蓄的好學態度;此外也提到瑞士企業資源集團,對全球都會生活品質評估,是以政經、文化、運輸及環保等因素為內容。前者是執政者的俊彥;後者則為施政的願景,這才是開物成務之至道。而非終日權謀擘算逐臭議題,或殘燈春夢追敘古事、或故壘寒沙耽懷當陽、或頌神祈佑怪力亂神以自得。值此眾人助瀾政客攫奪金門特區虛名之歷史時刻,敢以此與諸彥雲淡風清!
-
春雨寒舍花──公孫嬿文學裡的金門風景
「這是清晨,碉堡背倚俊俏的重巒,淡粧素抹,和它的芳名一樣的惹人綺思─叫作美人山。金門馳名的太武山崢嶸赤裸,由禿禿的岩石組合而成。我們身後的美人山,卻於青黛之間泛出翡翠,尤其是雨中,碧油油如塗滿了厚絨似的青苔。……我們住的地方,多麼富有詩意,這塊小小傍海的山莊名叫『寒舍花』。在春雨裡,這是個為世人遺忘的所在;因為它也遺忘了世人。我住在這石砌的四方旗幟似的碉堡,彷彿有好多世紀了,碉堡也曾抵禦過日月穿梭,它的型態與雄姿,正啟示給人們一個中世紀的古老感覺。而所有的陰晴晨昏溶合在眼前的山水之間,早分不出淒迷如煙的四季了。」…… ──公孫嬿<春雨寒舍花六題>(1956) 元月二十八日,星期天,台北出現難得的冬陽。我坐上了往淡水的捷運,參加烈嶼鄉人羅德章與吳東嵐在海宴的喜宴,這是一段曲折、精采的愛情故事,新郎以四年時間快速拿到台大土木碩士、博士,卻必須以二十多年的愛情長跑才與小學、國中、高中的同學、同鄉發展出情侶關係、結為連理。新郎的哥哥、台北市教師會總幹事羅德水,去年十一月初就給我傳遞來喜訊,並邀我代主持婚禮,我說婚宴一定出席,但我的調性及現在的情境,不適合主持婚禮。我感謝這對新人,讓我再一次搭上了淡水捷運線,「各位旅客,忠義,忠義站到了─」,列車的廣播,讓我從欣賞窗外風景的凝視中回神,這裡不是我的目的地,卻把我拉到一九八○年。 一九八○年三月十五日,情報學校校慶,校長查顯琳邀我參加,他說,文藝友人中,只邀了小民、趙淑敏、文曉村、王牌及我。那是第一次來到情報學校所在的神秘基地淡水忠義山莊,也是首次見到了本名查顯琳的將軍作家公孫嬿,他因中美斷交,卸任世界各國駐美武官團團長,自美國歸來不久。午宴,只見紹興酒,公孫嬿連忙叫小兵買幾瓶高粱酒來,無奈小兵跑了幾處店家仍然空手而回。紹興就紹興,或因我的出現,那天的話題集中在公孫嬿的金門回憶。 公孫嬿的金門初旅是一九五一年,搭乘一條小商船,途中遇颱風,人船幾乎翻落海裡,船老大為了禱告上蒼,特別斬了一隻雞頭。如同逃過大劫上岸後,才發現金門如此荒涼、貧瘠。第二次駐防金門是一九五四年,金東而金西,住過后水頭、沙美、榜林、烈嶼。在大金門住得最久的是榜林村,營部設在全村最好的一座青磚石瓦房的呂家,也在這裡開伙,他則借住在村前徐姓漁民家中,用門板和磚石搭床,用公文箱當桌子,以磚當凳。呂家徐家兩地跑,他還記得呂家一對小姊妹花─愛珍、愛華,他常陪伴她們一起讀書、寫功課,他要我代尋她們的近況,後來我找到已在師大教育系當教授的呂愛珍。公孫嬿也在陳坑待過,擔任一九五五年首次舉辦的金門戰鬥營大隊長。大金門之後,又到俗稱小金門的烈嶼駐守三年,東林、南塘、龍骨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初來乍到,為防共軍砲擊,遷居在泥土洞中,居民幾乎走光了,睡的是人家門板,床塞滿了泥洞,以幾塊土磚架起,床下經常一泓水,潮濕中凍醒,他患了風濕症。九三砲戰期間,每到黃昏,必有一場猛烈砲戰,共軍一度以一萬二千發砲彈瘋狂掃射他所指揮的砲陣地,入夜後的心戰喊話指明要打垮公孫嬿;明天過後,生死未卜,他兩次預立遺囑。 由砲兵連長、副營長、營長,又在烈嶼擔任專門負責砲戰的「大虎部隊」長,公孫嬿最豐富、深刻的軍旅歲月是在金門渡過的。砲火呼嘯來去的晨昏,他的筆桿竟與槍桿、砲管一起舞動,在金門寫下一百萬字的小說、散文,前後共完成了五本書的出版,一九五五年的小說《火線上》、一九五六年的散文《倚砲集》、一九五七年的小說《雨中花》、一九六○年的小說《夜襲》、一九八三年的散文《春雨寒舍花》等;這個產量紀錄是驚人的,恐怕是軍旅金門作家之最,尤足可貴的是,筆下處處金門歷史、風土,像<得月樓>、<陵水湖>、<舊金城的魔笛>、<夜金門的誘惑>等以金門命名的小說。 小說之外,一九八三年始結集出版的《春雨寒舍花》這本散文,可視為公孫嬿書寫金門的代表作。全書分兩輯,輯一<春雨寒舍花>、輯二<火線抒情>,共收錄了九十三篇散文。剛到金門,公孫嬿天天研讀地圖、縣志,發覺有些地名實在詩意盎然,比如「美人山」、「寒舍花」、「東一點紅」、「西一點紅」……,這些地方的名稱雖美,待他親自去過或住過,又有名實不符之嘆,但站在美的觀點,他還是把它入了文,他為文自剖「金門的每一角落,以迄烈嶼各地,我幾乎都住遍。我可以自詡是個『金門人』,我對金門有情感也有一種思慕,便是因我一生的錦繡年華,是消失在那裡的隆隆砲聲之中的。火線抒情說明了這些,我以極其單純的、抽象的、風景、現象……等為取材,寫下我的感懷。」 公孫嬿不諱言,他的《春雨寒舍花》是一九五○年代至一九六○年代「戰鬥文藝」的產物,他不解為何文學界在歌頌「鄉土文學」、「傷痕文學」時,竟把過去轟轟烈烈的「戰鬥文藝」給剔除掉,「我要拿出有血有肉的人類性靈的東西,呈獻給讀者,這本《春雨寒舍花》正是個人不量力的禮物。」的確,讀了《春雨寒舍花》,才猛然發覺過去予人先入為主印象、避之惟恐不及的「戰鬥文藝」也可以寫得那麼真、那麼美、那麼人性,即使非金門原生種作家,公孫嬿已夠格納入「金門文學」或「文學金門」的一員,研究金門文學者,今後不妨放寬眼界,把公孫嬿這一類「過客」其實烙印下痕跡的作家也納進來。 車過淡水忠義站,想起二十七年前,與公孫嬿在淡水忠義山莊初識,之後,我們有將近十年時間綿密的互動或書信往來、或在台北明星咖啡屋聊天,有一回在明星,還是小說家高陽偷偷付了帳。上一次見到公孫嬿竟是一九八九年春天,他與中國人權協會理事長杭立武先生來參加我的婚禮,兩人都上台貴賓致詞。自此,我再也沒見到他,也未曾看過他再發表作品。他到美國去了。消失了。我常會念起他,也常會重讀他的舊作,包括一度收錄在國中國文課本那篇<破毛衣>……。
-
作家日記:之十五 名詞.一小部分.敘述法.悲傷的重量.雲、露珠和自殺者
■名詞 海明威在哪篇小說裡說的一段話?他大概是說,他寧可讀中立的名詞像是路標啦地名啦之類者,也不要讀什麼真理、公義這類叫人噁心的、具價值判斷的詞彙。以前,我初讀到這些話,不禁拍起大腿連喊:「痛快,痛快。」直到昨晚,我作了個夢,這才發現自己(還有海明威)的悖謬和幼稚。事情是這樣的,白天我讀兵事志,讀到一連串的清代左右營軍器火藥局存藏的兵器彈藥:鳥槍一千零五十二桿、牌刀三百一十三口、大踢刀三十八把、割繚刀一百三十四枝、斧鍬鏞四百把、戰箭一萬四千九百二十條、大旗四十四面、布戰被二十四領、滾衣二百身、火攻衣一百六十身、鉛子七千八百十六觔、鉎鐵砲三十七位、鐵煩砲四十八位、行營砲十五門……。 當天夜裡,我在睡夢中張開兩眼,身旁密扎扎站著可不就是這批白天讀到的兵器? 「怎麼啦?」我問。 「我是來懺悔,而且也向你表明實情的。」站在最前頭的割繚刀嚅囁地說:「其實,我們儘管是不折不扣的名詞沒錯,但每一個卻都沾染了血腥。」 我難過地低下頭。一會兒,我強打精神,指著其中一個臉孔看上去特別純潔的鉛子,問:「怎麼?連你也是這樣子嗎?」 「是的。」他說,眼神陡地暗了下來:「我,雙手染上的是未來的血腥。」 ■一小部分 阿金讀到沈從文以漠然,不,應該說是興高采烈的語氣,提到早年湘西一帶愚殘的中國民情時,內心不禁感到既驚詫又痛苦。……常常還可以看見一幅動人的圖畫,前面幾個兵士,中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挑了兩個人頭,這人頭便常常是小孩子的父親或叔伯……。阿金做夢也沒想到的是,他的前世正是這幾名兵士當中的一個。這並不稀奇,時空的移換要他把這些殘忍的事體遺忘,時空移換的秘密只肯洩露其中一小部分讓人們知曉。 ■敘述法 他靜靜敘說著一個凶殺故事,用第三人稱。帶著稍許隱藏的意味口吻,來敘述故事主角背叛貪愚的半生。末了,出乎眾人意料的,他停了半晌,露出故事主角左臉頰的刀疤,他用肢體語言招供了自己的罪孽。 事實上,他也用這樣的敘述法來閱讀自己的故事,他明白心裡深處有個聲音告訴他:「由於這樣的故事的敘述,你得以稍許消解自己的罪疚。」 ■悲傷的重量 痛喪幼子的母親鎮日嚎哭,而且邊哭邊捶打著地板及身邊的門扇。鄰居東海嬸看在眼裡,過來安慰她:「就把當作討債的兒子吧!」 藉著這樣子的理智的疏通,果然,她的痛苦頓時減輕了許多,然而,理智騰出來的空缺,情感立刻補進,結果不多不少,她的悲傷依然有先前同樣的重量,但她自己並不察覺到這份前後的變化,依舊埋頭哭個不停。 ■雲、露珠和自殺者 你想去找一個靜靜的地方,在那裡,屈辱、絕望和傷心,這些具體的覺知,會立刻像雲那樣紛紛颺遁──你眺望著雲,你發了一會兒呆。接著你察覺到自己手臂被一小滴冰涼穿過,低頭一看,原來是顆附在竹葉的露珠滴落,你又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你轉身離開,靜靜的。 這個清晨,雲和露珠在你身上所產生的奇蹟,同樣也在世上任何人身上發生過,只是他們有的不知道,只是有時候雲和露珠被別的事物取代。
-
耳朵與嘴的距離
兒子的公司舉行考績面試,不論職等高低,都須向總經理報告去年工作心得、遭遇困難、如何解決以及未能解決事項,另外提出新年度工作計劃、生涯規劃、希望公司如何協助等等;最後,再參照員工的上級主管、平級同事、下屬各一名的意見,綜合作出考績。 在面試的過程中,兒子侃侃而談其抱負、理想與短中長程事業規劃,他看到總經理不僅仔細聆聽、頻頻點頭,還認真紀錄下來,並與兒子討論公司將怎麼配合他的研究所課程。兒子才進公司四個月,而且,只是一位建教合作生。 這裡讓我看到兩個重點──如何擁有一張好的嘴以及一雙好耳朵。 好的嘴是指具備表達能力,能夠獨立思考、清楚論述、提出建言、勇於承擔;好耳朵則是指具備傾聽能力,能夠同理尊重、感受入微、綜合判斷、無私支持。 『老人與海』是11年級英文的課外選讀,期中考回來,兒子面帶愁容,說題目出得好怪,不知從何答起,準備了半天,全都派不上用場,那是兒子赴加求學的第一個學期、第一次考試。 老師問我們:「同樣是置牠們於死地,為什麼老人要使力敲碎鯊魚的頭,卻以矛刺向馬林魚的心臟?」 哇!這是什麼問題,連向來自認冰雪聰明,深受兒子愛戴的我,也瞠目結舌,不知如何以對。兒子看到媽咪也不會,這才稍加釋懷,向我宣佈其中一個答案如下:「馬林魚與老人纏鬥數日,直到精疲力竭,是個值得尊敬的敵人,老人因此選擇刺向牠的心臟,不傷及腦及其它器官。鯊魚毫無氣節可言,只會偷吃馬林魚,所以老人就直接敲擊牠那不值得尊敬的腦袋。」 原來,對於魚家族,除了老蔣總統以櫻花鉤吻鮭『力爭上游』作為勵志之比喻;除了莊子與惠施在濠水石梁上,為魚兒是否快樂興起千古之辯論;魚有沒有腦袋、值不值得尊敬,都是可以討論的課題呢。 白人同學真是什麼題目都可以即席開講。過去為了十分鐘的課堂報告,兒子往往花費數十倍的時間準備,排演多次,屆時仍不免緊張吃螺絲,卻看到許多同學似乎不需準備,隨手捻來,盡情發揮。形成此落差,有無見解為其主因。 2005年底,溫哥華轄下各市選舉市長,一位候選人來到婦女會,不批評對手,只問我們希望本市經濟發展,抑或保留原貌?這就是每次選舉,加拿大人都必須面對的議題──重開發或重環保?畢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任何抉擇都有利弊得失,重要的是每個人有其看法,根據看法投票給相同理念的候選人,經由民主程序決定社區命運,最後全民共同承擔。 在我周遭就存在這樣兩種完全不同思維的人,有人對捷運延伸大表歡迎,因為將帶來人潮、商機,房地產也會增值;有人則期期以為不可,擔心如此一來,社區不再寧靜,犯罪率可能增加。有人對開發山坡地極力擁護;有人則對光禿禿的山頭深惡痛絕。不同意見皆能獲得相同的尊重,但如何迎向選舉後變或不變的社會型態,雙方卻都必須開始思索、做出應變。 回到金門,似乎也同樣面臨變或不變的關鍵時刻;而不得不變,往往又成為金門人的唯一選項。從撤軍、開放觀光、小三通,到博弈案、大三通、一國兩制試驗區以及金門特別行政區的討論,金門人是否都充分了解、做好準備了呢? 政策取決於中央,但認識自己、認清趨勢,甚至認知到未來可能付出的代價,則是個人之事、責無旁貸。譬若環保、文化保存、人口量變與質變………等議題,不論0與1,或0與1之間,如果都能經過深入探討;所有的願景和質疑,也都能拋出檯面充分討論,那麼不管未來如何演變,民眾皆可主動出擊,在『得』處多加掌握。再者,由於自己的發聲權不曾缺席,日後在『失』處亦將勇於承擔,屆時傅崑成筆下的阿才,才能不再擔憂。 一件頂頂重要的事,當我們有了一張好的嘴,政府也將被訓練成有一副好耳朵了。
-
說席維斯史特龍的「地下室」
日前看電影試片《洛基-勇者無懼》,席維斯史特龍說,心裡有野獸一頭。野獸,想要竄出,史特龍不讓牠出來,壓忍著,設置心的地下室,囚禁牠。他後來挑戰無敵拳王,就提昇為生命的安撫了。因為這股強韌,觀眾才會略過史特龍鬆弛的軀體,看到一個拳擊者、或者人生實踐者的大力量。擂台上,他頭破、眼腫、血流,卻興高采烈跟朋友說,「現在,心裡那頭野獸已經不見了。」這畫面讓我想起很久以前寫過、但遲遲沒有整理發表的散文,大意是人的內心都有一個傷心所,遇著特別的事,我們會回到那個傷心地,緬懷洗滌或者沉溺自傷。 傷心地是許多事情的發源處。我的傷心地跟許多人一樣,都是金門。 我曾經在許多演講跟座談提到金門歷史跟個人命運。每每淚眼盈眶,幾乎失去一個講演者該有的自持、自制。最愁、最苦的一段敘述是,阿嬤臨終前,遲遲等不到她的小兒子-我的父親歸來,忍住一口氣,不願歸降死神。阿嬤忍耐多天,痙攣抽搐,二伯母看著不忍,趁軍機轟轟飛過村落上空,跟阿嬤說,「阿娘,行仔回來看你了,你就好好去吧。」阿嬤聽了,牽掛放下,精神一鬆、身體一弛,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一起出血。有一次帶文藝營同學參觀昔果山故居,重提這段軍管時期往事,淚水打轉,幾乎哽咽。 我所經歷過的苦難比起金門許多前輩、鄉親,想必微小得多,但不管多微小,只要有情,它們都朝夕相隨,未曾離棄。後來參加文化局、縣政府的活動,每有空檔,還是抽空返家,聽聽海濤、樹浪,數一數記憶裡的歡樂跟寂寥。 有時候我站到門前高坡,環視這一丁點大的村落,訝異自己這一輩子居然都離不開它了,也離不開金門的扼命身世。 去年,分別在桃園書展跟台北兩岸圖書版權交易會,又有機會提到金門,前者林媽肴還特地來了,後者則跟澎湖籍作家歐銀釧同台。我換上自嘲口吻,解釋我曾把蟬烤來吃,補充蛋白質;軍方把過期戰備糧謊稱「營養米」騙取金門人吃食多年,致使金門人若罹患癌症,人人都有資格申請國家理賠?過去的金門是觀光探尋不著的,觀眾聽得訝異不已。自覺這樣的口吻比悲嗆訴求,更合時宜;自嘲不單企圖幽默,而把嚴肅意義放在笑容裡了。能如此改變,還得歸因那篇沒有發表的散文。它的篇名叫做〈償還〉。 〈償還〉,是有一次看民進黨造勢晚會的感悟。政客們忘了選民已用選票還清大時代積欠他們的債務,卻一而再地,要求償還。我邊看邊想,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們的語調誠懇悲嗆,如此動人?政客們侃述時,必也重回自己的秘密地,回憶著苦難、咀嚼著災惡,他們那一刻柔弱如純真處子、蒼白如勁風花蕊,以至於悲情音樂大作時,局外如我,也深為動容。我在政客嘴臉,看到歷史原該尊嚴卻慘遭蹂躪,歷史成了被任意調用的資產,越用越廉價。最糟蹋的是,歷史只存在於被效益使用的那一刻,期限僅限於造勢晚會跟隔天投票。 悲情的過去若成為一種訴求,歷史何時才能踏向前去?民進黨執政多年,官不官、商不商、民不民的,連市場肉販談起治國能力都自認不輸元首,這些年來,我們竟是深處時間迷宮了。 這原不是一篇社論的,讓文章再回到史特龍跟他的「地下室」。史特龍的挑戰,跟輝煌或苦難的歷史都毫無瓜葛,只在證明他自己。如果史特龍逢人只叨唸過去的光榮,一如政客述說故去的苦扼,那麼,時間踏向前去,史特龍的身影也勢必越來越小。 然而,當史特龍踏地下室之際,但見許多人,還不斷地蟄伏而入他們神聖的地下室。卻不知,他們已玷污了原有的神聖了。
-
緣起緣滅、不變隨緣
讀人間福報任浩之先生的《讀史學做事》一文<不要為失敗找藉口>,內文說:「事情辦不成功總找藉口,這不是成功者的素質。藉口是事業成功的最大障礙,凡事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怨天尤人。」他說了一個歷史故事,發人深思,值得探討:漢武帝有一次要出巡,路過宮門口時,看到一位頭髮全白的老人,穿著很舊的服裝,站立在門口十分認真的檢查出入宮門的人。漢武帝問老人:『先生是否早任此郎官之職?為什麼這麼大的年紀還在做郎官?』老人答:『我姓顏名駟、江都人,從文帝起經三朝一直擔任此職。』漢武帝問:『那你為什麼沒有升遷的機會?』顏駟答:『漢文帝喜好文學,而我喜好武功;後來漢景帝喜好老成持重的人,而我年輕喜歡活動;如今你做了皇帝,喜歡年輕英俊有為的人,而我又年邁無為了,因此我雖然經過三朝皇帝,卻一直沒有升官的機會,但是我要的是稱心如意的工作。』漢武帝看他忠於職守、兢兢業業,立即升他為稽都尉。 <不要為失敗找藉口>顏駟幾十年沒有升職,真的沒有自己的原因嗎?他歷任三朝,換了三種用人風格不同的皇帝,都沒有升遷的機會,那就應該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是不是他很稱心如意他的工作,不把升遷當要事去努力追求呢? 看了這個故事,讓我想起了王邦雄先生的《緣與命》一書,他在代序中說:「我們一方面在緣與命之中,一方面在緣與命之外。在緣與命之中,所以要去投入、去擔當;在緣與命之外,所以我們要去通過、去化解。兩者會通結合,才是人生的真相、才是處世的妙諦。」我用緣與命來解釋顏駟的遭遇,應該比較容易讓人接受,顏駟歷經三朝、換了三種用人風格不同的皇帝,他的條件正好與當朝選才的資格相背,等於是和皇帝不投緣,沒被選上,但任浩之先生要我們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改變自己,提升自己,努力去追求突破,不可認命,是一種積極的思想;顏駟後來緣來運轉,武帝親眼見他久任一職、盡忠職守,十分感動,立即把他升官,這可謂是他的好老運。顏駟雖不能升官卻能稱心如意的工作,這就是王邦雄先生所說的緣與命之外,要靠我們自己去化解調整,就不痛苦。我們追求工作或事業,不能有過分執著,也才不會形成太大的負擔。王邦雄先生說:「愛不要求回報,我如此真誠走入人間,即使人間冷淡待我,我依然如故,永不動搖,永不對自己失去信心。………人要活得好,就得要:自作多情;自我陶醉。」我們要奉獻社會也應抱持這種態度,「得志則兼善天下,不得志獨善其身」(鄭板橋的話)。 佛家講隨緣,緣起即成,緣滅即敗。學佛以來,體會更深刻,我認為隨緣確實是處世的妙方,當我們碰到不如意的事情時,我們就要想到緣與命之外,隨緣吧,就比較不再執著了,會好過些。如果再我執,就會產生怨恨不滿、挫折、甚至逃避,想想隨緣吧,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說不定事緩事更圓,我們不妨暫停觀望,不必一直勇往向前邁進,隨緣吧、隨喜吧!星雲大師常勉勵我們:「不忘初衷、不念舊惡、不請之友、不變隨緣。」隨緣但是要不變,不變就是要我們不忘初衷,守住自己待機繼續奮鬥的恆心。朱熹的<觀書有感>云:「昨夜江邊春水生,朦艟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就是勉勵我們處事要知所進退,在因緣不俱足時,盲動亂衝無益,因緣俱足時,可能暢通無阻,一切OK。 也許也是因緣際會促成,元月廾日,我要在臺參加親友的喜宴,正欣逢國際、兩岸知名書法家同學陳素民女士、同事洪啟義先生,在臺北市議會文藝走廊,舉辦書法展覽,難得機緣我特別前往道賀。他們經二、三十年的勤奮努力學習,展現出今日不凡的成就,讓我欽佩不已,也不免有許多的感慨,我們曾經是同學、同事,在書法的學習上,因我不能精進,今昔相比,天壤之別,誠如任浩之先生所說的,我真應該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素民學長書法寫得好,佛學造詣也深,都是我想要學習的所在,因為她有畫畫的背景,她的每幅字都有畫意,這就不是我那麼容易學了。她的作品多屬金文大篆,多用全開紙書寫大字,氣勢滂沛,她的書法絕招是筆墨能力透紙背三至十餘張。在她介紹的作品中,我喜愛的作品,都與學佛有關,一幅二字「惜福」:精彩就在能用跋文相襯:「能學習就是福,要惜福,要學發菩提心,學菩薩道。」一幅四字「大悲出相」跋文:「吾生吉祥,明白生命無過失,了解無常,去除苦難,回歸清淨心。」一幅是寫她師父徹聖上師法語四句偈:「我覺本不生,性空自解脫,了此因緣身,遊步神通藏。」至於啟義學長,他只用隸書寫一幅對開八條屏的「八德歌」,八條作品八百九十六字,他為了要力求一致,用一天時間,一揮成就,定力、耐力、毅力令我佩服。「八德歌」啟義學長的書法寫得美,廖從雲教授「八德歌」詞句也寫得好,真人高人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八德歌」:「一、為國家盡大忠,二、為民族盡大孝,三、體天心行大仁,四、為民物紓博愛,五、為社稷昭大信,六、為民心樹正義,七、為群流致中和,八、為法紀肅正平。」廖教授精工詩詞書畫,前年作古,享壽九十一歲。欣賞啟義學長「八德歌」的書法和廖教授「八德歌」的詩詞,讓我想起去年底榮獲全國好人好事「八德獎」表揚,真是大眾慈悲,祖宗有德,佛陀憐愛,否則我有何德何能啊?不過「慚愧感恩大願心」,就以此自我鞭策,自我期許吧!
-
送你一瓶50ml的「好感」
「明天和今天會有什麼不同?明天的世界會改變成什麼樣子?明天的明天呢?或者比明天更遙遠的未來呢?」 展示架子上,整整齊齊的陳列著一排排晶亮潔淨、一塵不染的個性商品。玻璃瓶裝的、銀色未經印染的金屬原色鐵桶罐、鋁箔造型包、牛皮紙包裝的商品,共同的特色是除了原始材質之外,只有黑色的印刷字句,沒有任何多出來的色彩與設計。卻也因為單純的特性,沒有刻意設計的設計,反而巧妙的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格氣質。這裡的空間寬敞明亮、菱角分明,沒有多餘的裝潢或修飾,規劃得宜的整體空間動線,理性而直接,不見溫情主意瀰漫,我直覺是刻意營造出的「未來」情境。把明日、未來和科技串連成一個無色、無味、無污染的空間,並且取名叫「明日博物館(Museum of Tomorrow--A better tomorrow )」。 「一個更美好的明天,你必定是要親身參與的。因為明天之於我們的距離,不是遙遠的未來。一切都可能在明天發生。」 朋友透過網路捎來一則吸引我注目的訊息「24H NON STOP明日博物館Museum of Tomorrow」。博物館的風潮方興不足為奇,早些年代,在國外旅行的經驗裡,不期而遇的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博物館,這股潮流曾幾何時也已出現在我們置身的周遭。博物館可大可博、可精可巧,單一主題性質的如:草莓博物館、巧克力博物館、可口可樂博物館、紙張博物館、機器人博物館、稀奇古怪博物館、袖珍博物館、黃金博物館、香料博物館、陶瓷博物館、宗教博物館、自來水博物館……,規模龐大的如巴黎盧浮宮博物館、倫敦大英博物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故宮博物館……。博物館一但成為生活裡的一部分,至少顯現出一個資訊普及、文化水平躍升的現代化社會形態,是都市進步的象徵。只侷限在學術專研領域裡的博物館,就不那麼討人歡喜,存在的意義也就難免引人質疑。 「If you went to change the game, You have to play the game.(如果你想改變遊戲,你得先試著玩)」近乎慘白的一大片牆面上,簡單的安排了兩行字。位於市民大道旁的這座純白建築,外觀平實,不如預期的「未來性」。但是取名為「明日博物館」卻又似乎並不預期會長此固定在這處車水馬龍的大道旁,乍看「明日博物館」竟還比較貼近於某一棟新建築物的廣告樣品屋呢。Museum of Tomorrow刻正舉行兩個展覽:「theFLOWmarket」和「Happy Living」。 「在theFLOWmarket裡,你可以真的買一個罐頭或是一瓶 維他命,這些瓶罐裡面是空的,我們消費的是一種認同的概念。」你相信嗎?偌大的展示空間裡,所有你看得見的數以千計的瓶瓶罐罐整齊陳列,其實裡面都空無一物。而商家無意欺騙顧客,他們以明顯的張貼告訴消費者,他們正在販售的是一種叫做「概念」的產品,除非你認同他們的理念,否則你無須消費,也不必覺得愧疚或不安。來自北歐丹麥,頗具話題性的超市「theFLOWmarket」空運來台,經營成一個24小時營業、有販售行為的超市。丹麥設計師MadsHagstrom創造了這個世界巡迴展覽的話題性超市,用包裝低調、簡單卻精緻的「想像商品」直擊現時世界,在展示與銷售行為中,探測全世界各大都會城市族群,對於前衛性的觀念所呈現的反應。你可以買4加侖的「道德勇氣」,一瓶50ml的「好感」,也可以選購一袋鋁箔隨身包裝的「無污染空氣」……。 「我們時常在尋找失去的,正是這股不斷尋找的動力,推著所有人向前,向著更好的明天。」 策展單位試圖傳遞出:「以建築為生活發想的起點,以藝術為激發創意的媒介,更以文化為內涵孕養的來源,營造傳遞空間與藝術文化整合的新感官環境。」的訊息。藉由創意、文化、環境、美學的連結,將「明天更美好」的種子,播種在這個擾攘的都會城市裡。 一切仍在進行中。我站在現在這端,帶著些許質疑與不安,觀賞這一大片略顯冷清的展場,面對著純白、透明玻璃、金屬銀與牛皮紙的質樸,回想起昨日之前以及更久遠以前的那些清貧時代裡的生活與環境,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牽繫。那個用粗草紙擦拭、享用部隊流出的鐵罐裝肉醬、鋁蓋玻璃瓶裡誘人口水的「鹹酸甜」、換取麥芽糖的生鏽了的宣傳砲彈殼、用來墊床底的粗麻布袋的時代。昨日和明日、過去與未來,情境如此相仿,那麼,現在的我們正處於一種何等樣 的情境之中呢?
-
金門大歷史
這是一篇延遲了21年的「金門島地質調查報告」序言。 1986年冬天,就讀於中央大學地球物理系四年級的我,寫了兩封信,一封信寄給金門縣長伍桂林,一封寄給金防部司令官趙萬富,請求他們協助我從事金門地質調查。至今仍覺不可思議的是:兩位當年金門最高長官都認真回覆了我年輕不更事的請求。由於沒有前例可援引,縣長以獎學金的名義提供我兩萬元的研究經費,司令官除了安排我搭乘軍機和防區的通行許可,也指示駐守海邊的部隊長官陪同我到佈雷區的海邊進行地質探勘。 寒假前,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準備和閱讀相關資料,也到台灣師範大學地球科學系拜訪陳培源教授,他曾於1960年代寫過三篇金門地質和礦床相關論文,我請教他關於金門地質研究該注意或尚未解決的問題。最後我來到位於中和的中央地質調查所,拜訪岩礦實驗室工作人員,詢問如果我留在實驗室工讀一段時間,是否可以幫我製作岩石樣本的顯微鏡玻片。實驗室的技士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我在野外調查時,找一塊含黑色礦物含量最多的花崗閃長岩送給他。閃長岩通常含有較多放射性元素,適合用來定年,這個任務很容易而且也很有意義,我欣然接受。該技士或許被我的熱忱感動,後來以不到四分之一的委託費幫我製作了十餘片金門花崗岩的顯微鏡玻片。 留在金門十九天,白天我帶著地形圖和系上借來的簡單工具,以步行或腳踏車方式到野外岩石露頭的地點記錄、測量和採集岩石樣本;晚上則進行資料彙整分析,閒暇時讀書,經常翻閱的一本書是民國六十八年刊印的金門縣誌,其中的異聞錄篇帶給我很多啟發性的野外調查構想。有時我會站在東半島田野崩坍一角的田邊,觀看露出石英砂土下的泥碳層,想著四百年前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曾蹲伏在料羅往峰上的道路旁敲擊一層混合著紅土砂礫和玄武岩碎屑的堅硬岩層,在被鄰近部隊站崗的衛兵驅離的時候,我想著幾千年前高溫潮濕的金門氣候以及南方海域火山爆發後熔岩覆蓋大半地表的金門景況。我站在復國墩的貝塚旁,想像七千年前金門的史前人類究竟如何生活。再往前,當兩萬年前第四紀冰河期結束,全球海水面上升,金門與大陸的連結陸橋阻斷,那時的金門該是如何? 宛如一幅幅投影在我視網膜上的畫面,金門大歷史的串聯圖像就這樣產生了。 不妨把想像的視野隨時間尺度拉到極大,八千五百萬年前,中生代白堊紀,盤據地球各大陸幾千萬年的恐龍開始走向滅絕。造山運動持續在各個陸塊間進行著,包括華夏古陸塊東南邊緣劇烈的岩漿活動,岩漿在地底歷經數百萬年逐漸冷卻,構成金門花崗岩基盤岩塊。這個階段,哺乳類動物已經大量出現在地球表面。 第一個人類出場是在三百萬年前遙遠的非洲。在此之前,金門周圍的地殼活動已經安定下來,除了偶爾地底的殘餘岩漿沿著花崗岩塊較脆弱的節理面侵入,形成鑲嵌於花崗岩中的煌斑岩脈和偉晶岩脈。最後的三百萬年,在地球45億年的歷史中,有如一天24小時的最後三秒,人類一出現就以極快的速度進行演化,並且從非洲遷移到了歐洲和亞洲。此時的金門,還在陸、海、地表、地底混沌未明的型態。 五十萬年前,九龍江由北而南穿越現今瓊林、小徑間金門島中部,並由料羅出海,在寬約兩公里的河道中,堆積了大量的沉積物,這些沉積地層記載了數十萬年間金門的環境氣候變遷事件。河道中的石英砂、高嶺土互為疊層的構造為今天的金門保存了珍貴的地下水資源。也是五十萬年前,北京附近的周口店,介於猿與人之間的北京人已經懂得用火,並且以石英岩製造石器。我在鵲山,也採集了許多石英岩塊。 金門成為現在所見的形態應該在兩萬年前。第四紀冰河期結束、全球海水面上升,金門島輪廓形成。第一批金門原住民在一萬年前出現,他們以捕魚、撿拾貝類和採集植物維生。當時的金門人每個族群的活動範圍僅有方圓幾公里,每個人可能一輩子沒見過其他族群人類。他們的生活空間非常寬廣,人際關係卻非常狹窄。今天我們在復國墩、金龜山和浦邊還可以看到他們史前生活的遺跡,有人類學家認為他們南島民族的祖先之一。 七千年前到五千年前間,金門西南方海域發生了猛烈的海底火山爆發。大量的岩漿覆蓋了小金門以及從大金門東南到西南海岸向內延伸數公里的廣大範圍,金門島東邊和北邊區域則有太武山擋住了岩漿漫流。熔岩夾著水氣、火山灰遮蔽了金門的天空,灰黑色的豪雨接連數十天沖刷著地表,也徹底改變了金門地貌。熔岩和水的混合濁流所經之處把石英砂、岩礫和紅土一起捲入,最後在各地凝結成數十公分厚度不等的棗紅色玄武質凝岩。有的岩漿遇到冰冷的海水急速冷卻,以致形成內部有很多氣孔的「浮石」,早年在金門海邊經常可以撿拾到這種石頭。 金門的史前人種在三、四千年前群居在浦邊海潮線後方丘陵,形成有規模的聚落。1500年前,漢人移入金門,接下來的歷史,「金門縣誌」開始記載了。 結束的野外調查工作,我帶了30幾公斤的岩石標本返回台灣,在尚義機場還是出示了司令官的公文才上得了軍機。三個月後,完成「金門島地質調查」報告,並於當年舉辦的「第一屆台灣地區地球物理研討會」發表我生平第一篇學術論文。那些岩石標本,在多次搬家過程中遺失了,但我至今清晰記憶每一塊石頭上的紋理、色澤、礦物成分和採擷地點,以及上面記載的金門大歷史的零碎篇章。 至於21年前的「金門島地質調查報告」,其實學術觀點十分生澀,論文中也多粗疏揣測。其最有價值之處,應該是紀錄了一個年輕的島嶼科學家的夢想,以及一段科學啟蒙的故事吧。
-
伊人在水一方──公孫嬿的<得月樓>
「人影閃入樓內,我的情感也像斷了線的風爭,輕輕跌進門檻。這種窮鄉僻壤的島上,很少有這種高樓;而高樓建築的宏偉,放在任何大都市中都不遜色。尤其是頂上敷蓋的琉璃瓦,和寬敞的涼臺,還有那騎樓,都是用青石洋灰凝成,不止堅固而且高聳,在這一帶村居的矮房中間,巍峨兀立,氣概真有點兒直沖宵漢。但是,由它本身若干地方證明,這座樓已瀕臨危運,和金門所有民間建築物一樣,多半都有半個世紀以上的年齡了。」…… ──公孫嬿<得月樓>(1960) 被視為金門洋樓群體地標的「得月樓」,據了解,就要整修了。一九六○年,將軍作家公孫嬿(查顯琳)寫了篇兩萬字的小說<得月樓>,文中也寫實透露「這座樓因受了時光的侵蝕,已開始傾塌剝落,甚或不蔽風雨露出了漏洞,可是這個中落的建築物,依然用它的架子撐住門面,在這濱海的地區,一時還不至於使人遺忘。它的四周經人工開闢出一片庭院,當年一定還有高大的界牆,如今尚能尋出一些痕跡,不過這已為過去駐軍加以利用,漆上大字標語,或改為練習射擊瞄準的場所。」這段文字,距離一九三一年水頭村人黃輝煌自印尼麻里巴板匯白銀一萬二千餘元建十一公尺高的得月樓及樓旁的番仔厝、前方的三塌壽洋樓,不過才三十年歷史,卻已讓人讀出繁華落盡的蒼涼,他又寫道「至於剩餘的凋零花木沒有枯死的,還擠在角落裡按時變綠開花,使這片荒瘠的土地,還能接收到一點季節來去的消息,這在金門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海盜猖獗的時局,有著「近水樓台先得月」浪漫柔靜名字的得月樓,地下一層、樓高四層,頂端建有與城牆相似的城垛堞,全樓共計七個窗口、十八個槍眼,是座不折不扣的防禦性建築。這樣的建築,題字人後浦許維舟竟捨去了武氣,來個文氣的「得月」命名,應該是一種亂世中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祈願吧。 公孫嬿曾兩度駐防金門,一次是一九五一年,另一次是一九五四年,擔任過專門負責砲戰的「大虎部隊」部隊長,「大」是指大擔、二擔,「虎」是指虎仔嶼;夜深時彼岸共軍的喊話發出「打垮公孫嬿!」公孫嬿在大陸、就讀北平輔仁大學經濟系時就以<海的十年祭>小說一舉成名,一九四一年已在北平出版詩集《上元月》,當時中國文壇有句「南徐北查」,徐是徐訏,查是公孫嬿的本名查顯琳。九三砲戰,公孫嬿在金門寫下戰績,由投筆從戎後,連長、營長,再赴馬祖任砲兵指揮官,之後奉派海外,駐菲律賓、伊朗、美國武官,再獲選為世界駐美武官團團長,允文允武,風光一時。 一九七九年,自美歸來的公孫嬿,回了我一封信,信中寫道「……說起來也是緣份,我的最寶貴的一段青春歲月就是在金門渡過的,那時任基層幹部,跑遍金門的每一處,至今想起來,還有一種孤獨的落寞之感,因為那時金門不如現在繁華進步,而我駐防又是最偏僻的地方,地廣人稀,除了白天砲戰,夜晚只有聽海濤、讀書、寫文章以遣情懷,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我與金門有一種特殊情感,無論身在海外何處,每每會懷念到金門的人和事,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娶一位金門小姐當太太(一笑),雖然我知道許多金門的事,如今只能算是過客,而非鄉親,怎不令人惆悵?……<得月樓>這篇小說,起初以為是公孫嬿虛擬的一個洋樓;「有啊,在水頭!」送報的王鴻湖撥開了我的疑雲,在那個軍管封閉的年代,「得月樓」之於我,竟然必須透過一篇小說才能知曉。讀了<得月樓>、到了得月樓,再興起與公孫嬿聯繫,想從他身上獲得更多得月樓的故事,無奈他已「記不太清楚了」,但這似乎又不重要了,他的記憶、他的感情都在小說中留下來。 公孫嬿的<得月樓>創造了跨越時空的兩段愛情故事。前一段寫民初一抗盜負傷的泉州世家男兒被偷偷送到金門,在水頭上了岸,住進一棟洋樓,邂逅主人的女兒,譜出戀曲,男人決定後半生要留在這個地方,「我忘不了初來此地時,那夜天上的一輪明月。這是緣份,讓我躲在妳家裡養病,這用以後的事實證明,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我一定要修築一座高台,就在妳家大樓的左位,名字早擬好了,叫作得月樓。用這個樓來紀念我們婚前的一段相逢過程。」再換一個場景,一九四九後,「砲兵連的陣地正面,占領了這片海灘上的沙石土地。我帶領的第三砲的砲位,恰恰就在得月樓的正前方。」小說中的「我」──砲兵連的班長,與前一段修築得月樓的男女主人一家混熟了,又一步一步進入他們女兒「阿英」的內心世界,「這時樓上更闃靜了,海風像在遠方打著口哨。我叮囑著阿英,我似乎在接受火葬,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動。她那娉婷玉立的身軀,正是青春成熟的象徵,那被夜風揉得零亂的細髮,那為斜射的月光雕琢出的面型──鵝蛋似的臉,細長的眉毛,海一樣深的眸子,月光一般潔淨的膚色……好像今夜我第一次認識了她的美!」然而,這一次,寫小說的公孫嬿不再留下「得月」的花好月圓畫面,而是兵馬倥傯亂世碼頭的愛別離,「我的眼濕得有點兒模糊,但我分明的看到了如絮的陰雲中,居然有一顆兩顆的星星泛現了;彷彿在天上,又彷彿是在騎馬人歸去的那個迢遙遠方」……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三日,冷颼颼的冬日午後,王鴻湖帶路,戴大盤帽的青衫少年,首次來到了得月樓,我竟是要找尋公孫嬿筆下的「阿英」。伊人在水一方?我沒有找到「阿英」,卻遇到一位「阿美」,她引領我們進入得月樓下一位剛由印尼歸來的老僑黃永補的家,「我的兒子,炳和、國全、國丁、東丁,當年都給海賊抓走了,國全、國丁哭著、嚷著,海賊看他們年紀小,半路上放人,東丁是用白銀贖回的」……。 一點兒都不浪漫、不好玩的得月樓初旅。我怪罪起公孫嬿的<得月樓>太誘人。我寫了篇三千多字的<淒風苦雨得月樓>,刊在李錫隆(古靈)主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八日的《金門日報》副刊上。那年,我十七歲,正要離鄉……。
-
作家日記:之十四 某次夕陽.某記憶之路.某箴言.眼藏法
■某次夕陽 新居有座大陽台,視野極佳。黃昏時夕暉滿天,天天迥異的景色美得難以描述。他搬到此地正好滿三個月,那麼,他已經看了足足九十個黃昏,九十顆夕日。偶爾他會因為美的孤獨、無法跟甚至像妻子這樣親蜜的人,分享眼前那份美中之美,而沮喪不已。 這天傍晚,在陽台觀賞晚霞的他又陷入同樣的情緒裡。下一刻,他卻受到另外一個似乎跟前面那個困惱無關的問題干擾著。這個問題是,他總覺得,在時空的某一座標點上,有個誰和此刻的自己一樣,同樣的觀賞夕陽,同樣的相對位置,心情,甚至,當下此刻的所有身心的總合。而這人和他自己平行著,所以他們彼此永不相交……。 從這天起,他奇異地連帶解決了先前的苦惱,他不再沮喪,耽安於自己的孤獨裡,也不再奢求別人──甚至妻子,也看到他眼前的美。 ■某記憶之路 「從我們家天井的小路出去,走出窄巷,穿過兩三棟厝落之間,然後來到滄浪伯家。他們家後廳挖了座防空洞,是那一年我們家扶老攜幼躲砲彈的避難所。今天看來(前年我又返鄉一趟)怎麼樣都不算遠,頂多五六十公尺遠,但當年,我卻覺得宛如海角天涯般長。為什麼?有兩種可能:一、時空的記憶拉長了路程。二、那是條死亡小徑。你說呢?」 「我想應該是兩者都有。」 「那麼,為什麼現在我又有了那種充滿恐懼的感覺呢?難道說,我身前又橫亙著那麼一條死亡的路途?」 「我想你我,兩個人,都有。呃,事實上,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有這麼一條路。」 ■某箴言 「人世即苦海。」去雜誌社上班的第一天,我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看到這句話,用工筆楷書寫在裁好的一張小小的紙片上,壓在玻璃墊下,是前任的人留下的。我來接替他──姑且稱他為A──的職位。那時候,A已經是個名人了。 我把紙片留在桌上三四天,第五天吧?紙頁給扔進了垃圾桶(我想是受不了那種矯情口吻)。是在這之後的隔年吧?從某個朋友口中得到A自殺的消息。自己不勝唏噓還說了幾句唉唉……的什麼。可是,今天,我卻又聽到A活得好好的,人在美國,居然改行,駕駛觀光小型飛機。這怎麼可能?一定有哪個消息是錯的──啊,我明白了。兩則傳聞都是真的,都是事實。寫下「人世即苦海」的人正可以獲得兩種結果,一是悲極而沈淪入死境,一是反而有著逆反的虎虎勇氣。A在這裡做了個最佳的示範。 ■眼藏法 佛教裡有所謂的法眼藏,而東洋忍者也有死眼藏,但他那始終獨身未娶的叔叔譚敬既不信佛也不學忍術,卻在臨死前的遺言,吐露了這麼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啊,我這一生,不知該悲傷或者歡喜。也許誰能從我眼瞳裡看出個端倪?」 受這句話以及說話者的某種語氣所蠱惑吧?他湊過身子,凝視著死者尚未閤起的瞳仁。像是受到磁鐵吸引,他的目光再也不能移去。他睇見剛死去不久的叔叔眼中顯現了一個夢,其一生都在其中生滅流轉不休;反過來,夢也在其一生轉動流淌不停……。 他暈眩地閤上叔叔以及自己的雙眼。他不禁揣想:他日,誰能從自己將死剛死不久的瞳仁中,睹見這或者是神蹟,或者不過是平凡無奇的眼藏法?
-
金門的活路
當反共抗俄成為歷史的陳跡;當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成為賞鑑的風景;當反攻前哨卸下了武裝,這一切的一切代表甚麼意義呢? 一個舊時代結束了,一個新時代升起了。 金門擺脫了舊時代的綑縛,解除戰地政務,十萬大軍裁剩不到十分之一,金門已實質走向非軍事化了。因此,歷經五十年的第一軍郵局走入歷史,花崗石戰備醫院於焉結束,象徵著金門徹底揮別過往戰爭的歲月,擺脫了戰地的色彩,金門完全正常化了。 可是金門在正常化的過程中,卻找不到出口,政治上被壓抑,經濟上被抽髓,精神上被孤立,情感上被剝離,有意無意之間被虛無化與邊緣化,讓金門人活得很無奈、很痛苦。金門不必用戰地交換幸福,不必用犧牲博取同情,不必用奉獻贏得憐恤,金門應有它的活路,這樣的看法漸漸浮上檯面,前有李炷烽縣長的「一國兩制試驗區」芻議,後有民進黨立委尤清的「金門特別行政區」構想,中有大陸學者丁長發「廈金特別市」的抒發。 時代改變了,金門的角色改變了,定位與功能也應改變。上述三種構想,可以看作三種不同進程,三種不同層次的思考──先有金門特區──過渡一國兩制試驗區──臻至廈金特別市。在兩岸的磨合或競合過程中,金門可以扮演三種不同階段的角色,成為兩岸的潤滑劑。這是一種指標作用,反映不同時代的不同政治思維。 金門已經脫離戰地體制,就應還給它自由、發展、繁榮、進步、昌盛的政治環境、經濟空間與活化的社會驅動力。金門需要另一種形式的解嚴,金門特別行政區就是一種解嚴的先聲。 依尤清金門特區的構想有三個前提:一、不影響國防安全;二、不挑戰中央外交、司法權;三、不涉統獨爭議,比照香港、澳門模式。這樣的前提應是多數金門人可以接受的,這樣的定位應是金門所樂見的。問題是解鈴還須繫鈴人,民進黨政府到底有多少誠意? 給金門機會,無形中也給台灣發展機會。金門的定位,可以反映台灣的主體思維,以前把金門定為戰地,所以要反攻;今天若把金門定為特區,就是要和解共生,增進兩岸交流。 然而,民進黨政府兩岸政策要怎麼走,到底想清楚了沒有? 綁架金門,讓它奄奄一息、自生自滅,只是在考驗金門人的耐性,對台灣對民進黨對兩岸都沒有甚麼好處;只有讓金門有活路有生機,脫胎換骨,以新姿走向歷史的舞台,金門才會有新時代的貢獻。 金門人不願咀嚼痛苦,忍受委屈,不停的抱怨。金門人不是為抱怨而生的。金門人希望台灣人將心比心,公平的對待,不受打壓。民進黨人所想望的,同樣也是金門人所想望的。 金門特區的提議,只是對民進黨政權的考驗,民進黨對金門人究竟是真心對待或是虛意迎合?會不會又像金烈大橋一樣,選舉時浮上來,平時就沉下去,最後沉入海底;民進黨人是否忘記被壓迫的痛苦,一旦大權在握,不斷給金門人希望,又讓他們失望,享受精神上凌遲的快感? 民進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政黨?怎樣看待金門的定位與屬性?我們都擦亮眼看著!
-
大可不必
軍職退休之後,偶而會與昔日長官、僚屬餐敘聯誼,經常在酒過三巡、氣氛熱絡之際,總會有些「好漢」提起「當年勇」,或者談些軍旅生涯中的特殊機遇與趣事;部分目前仍分居國軍各階層要職者,大都嘆息連連的說,當年看別人在此職務時,手下強將如雲,工作起來談笑用兵、游刃有餘,認為現在的後期老弟文不能文(參謀作業欠佳)、武不能武(本職學能不足),大有一代不如一代之慨! 我說,並非一代不如一代,而是一代不同一代,當年我們這批只能用手寫再由文書打字的舊人類,與現代e世代的軍人,就電腦在公文作業上的運用,有著明顯的不同,作業水準當然會有差異。此刻不免又勾起一些以往在軍中的趣事。 民國七○年代以前一些中高層軍官,學識淵博者鳳毛麟角,只要忠誠勤敏、苦幹實幹,即使學能資歷不足的粗線條人物,機運好者靠老長官提攜,仍有摘星之望。這些長官雖然貌似粗獷,但在心細處亦令人折服,六十六年間,我在台南官田師部任參謀職,有次因「三民主義講習班鐵路運輸計畫」十萬火急,就寢熄燈號(廿二時)後,持卷宗親呈,幾位長官同在貴賓室小酌、看電視,乃硬著頭皮告進,主任在審稿欄簽了字後遞給副師長,這位東北漢說:「小伙子你膽子不小,此時來呈文(掃他們的興),能酒否?」回曰「一點點」,三杯高粱下肚(約半瓶)面不改色,他說:「不錯,能喝酒定能辦事」,當場大筆一揮批可畫押。事隔月餘,陪其督訓,詢及為何那晚案子看都沒看就批了?他說:「我批可,只是形式上的程序,案子若有問題,諒你也不敢在那個時候送來。」感覺上,這就是信任,也是帶人帶心之道。 在新兵訓練單位服務時,某次,陸軍總部要來教育訓練督考,我承辦的教材修編是必檢項目之一,也是火燒屁股,持呈給主任批核,他對內容只翻了一頁就批下「一、可。二、比以前有進步。」督考順利過關。事後私下詢及,他說:「你辦事,我放心(當年中共毛澤東對華國鋒語),所以不用看了。」這位長官的高明之處,就是這個「比以前有進步」的批示,試想,如果你是當事人,下一次,任何案子是否會更加盡心盡力去辦理?所以,這真是不花錢又有高效果的激勵術。 在軍中,最怕遇到要求高標,謹小慎微,優柔寡斷,但又「龜毛」的長官,我在國防部總政戰部服務期間,那一年(一九八九),大陸發生「天安門事件」,必須盡快以最高層次的「政治指示」,頒發三軍各級部隊加強宣教。通宵趕稿,又經名筆潤飾,自認四平八穩,呈到某主管處,字斟句酌的修修改改,上上下下好幾回,最後還為了大陸這股民主風潮將「趁勢而起」、「趁時而起」、「乘勢而起」或「乘時而起」琢磨了老半天,足足折騰了三天才定稿。其實,宣教性的文件,內容宜簡明扼要、切中主題,讓官兵聽了就懂,時效與實效才是重點,不必拘泥於文句的雕琢。 軍中長官批公文沒有成規,一般常見的,對簽稿批示「如擬」、「可」、「發」、「行」;請假單則批予「准」或「可」,然後加上批核者的職銜章或簽名。亦曾見識過五花八門的批示方式,例如:批個「可」字但不簽名或蓋章,讓下屬無所適從,其實真正用意是可以按批示去辦,但他不負責;也有批可後不簽名,再將「可」字劃個箭頭指向審稿人蓋章處,意即該件文稿審稿人批示即可,以此暗指審稿人推諉責任。另有以批個「閱」字或「悉」字的文件,顯然是案子具有爭議,一個「閱」字表示「看過了」;「悉」字則表示「知道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拉法葉艦採購案,李登輝的批示,到現在官司還沒告一段落呢! 再者,早期軍中有些長官不喜歡屬下休假,又不講明,曾有這樣一位當長官的批示請假單,批個大「可」字,休假人才抵家門就接獲「部隊有事請速返營」的通知;如果他批的是個小「可」字,則必能休滿假期,而且屢試不爽,屬下因此給了他一個「大可不必」的封號,至於大「可」、小「可」文字大小比例如何界定,答案就在這位「大可不必」的長官心中,還真讓人費猜疑。所以,像前述那個「趁勢」、「趁時」、「乘勢」、「乘時」的字斟句酌者,那個較為精確?以及將「可」字大小來決定「上意」者,真是「大可不必」也!
-
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是自然界中最偉大的奇蹟,大自然中沒有一個人和我一樣,有同樣的心思意念、眼睛、鼻子、手腳、耳朵……。昨日、今日、明日,不可能有一個與我完全相同的人出現,我是獨一無二的創造者。 我是自然界中最偉大的奇蹟,我是珍貴的,任何珍貴的東西,都有他的價值,因此,我是有價值的。……我不是很偶然生在這世上,我來此是有目的的。我的目的是要變成一座大山,而不是縮成一粒沙石。今後,我要努力達成大山的願望,我要發揮我的潛力。──《成功秘笈》作者:奧格‧曼狄諾的話。 周大觀文教基金會為了點亮生命,九十六年一月七日蒞金宣揚「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理念,舉辦「送愛到金門活出希望系列公益活動」。該基金會創辦人周大觀的爸爸周進華一行八人,是日拜訪金門縣政府李炷烽縣長。李縣長致歡迎詞表示,周大觀小朋友,雖然離開人世間已經十多年,但是卻把那一份遺愛人間的珍貴大愛散佈到全球各角落。他感謝周大觀文教基金會,這次要贈書到金門各國中,與第十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選擇在金門舉辦。他希望藉此深具重大意義的活動,能夠讓世人重視生命的意義,了解「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道理,不論順境或逆境都應勇敢面對。 當天晚上教育局李再杭局長代表縣長歡宴他們,因為該會總執行長趙翠慧校長,是我們佛光人,現任國際佛光會北區協會會長,她提起了我,李局長來電要我去作陪,和趙總執行長見見面。趙翠慧會長,我們佛光人習慣叫她「小慧」,她為人親切,服務熱情,我所見的每個法師,像中華總會秘書長覺培法師、如是法師等,對她都器重得不得了,因為她有一顆奉獻、行佛的善心。她曾罹患肺腺癌,在生死關走了一趟又回家。她發現死亡並不恐怖,而是充滿溫馨詳和的。誠如星雲大師所說的:「面臨死亡時,有如遊子返鄉的歡喜,有如落葉歸根的自然,有如囚犯釋放的自由,有如空山明月的寧靜」。於是她到世界各地去分享她「穿透死亡之光的經驗」,她體會出有危機就有轉機,生死不二的真理,她希望大家為人處世要知恩,感恩,報恩,還要知福,惜福,祝福。時時刻刻關懷別人,帶給人間歡樂,因為「活著真好」,可以助人也可以愛人。趙會長預定本月廾七日下午蒞金門協會演講,敬請期待,歡迎參加聆聽「小慧」精彩感人的演講。 在席上我見到了榮獲第六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得主陳柏安先生,他看起來就像小朋友,因為我看到他的偉大,了不起,因敬佩才以「先生」稱呼,他不只身體殘障,吃東西只要吃到有一點點葷,就會嘔吐,父母為了他,陪他吃素,我們照相,父母也陪他蹲著供人拍攝,好偉大的父母啊!好幸福的陳柏安。李局長介紹陳柏安目前就讀智光商職一年級,他稱讚柏安在校熱烈參與學校各項學習活動,更獻身社會各種公益活動。他雖生下來就和常人不一樣,手掌變形,沒有拇指,卻還寫得一手好字,兩條腿膝蓋以下彎曲,卻可以利用雙膝當腳行走,被國人譽為「膝蓋勇士」。陳柏安樂觀開朗的說:「我雖然沒有腳,我還有膝蓋,我要走遍美麗的世界。」他不因身體的殘缺而怨天尤人,還能凡事抱著感恩的心。陳柏安先生自是獨一無二的創造者。他挑戰生命的不可能,要活出希望來。他是自然界中最偉大的奇蹟,他要變成一座大山,而不是縮成一粒沙石。他奮鬥的精神,值得我們欽佩與效法。 八日上午十時周大觀文教基金會,假金城國中視聽室,舉辦「送愛到金門活出希望系列公益活動」,我雖受邀請觀禮,但因我要參加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董、監事會議,無緣共襄盛舉。不過我看了該會所捐贈金門各國中的生命圖書:《因為愛,所以我在》、《我要站起來》等書籍,相信這些書一定能影響許多青少年學生,我單看書名似乎就能產生一股力量。同時該會也頒獎給「讀出希望,生命分享」的各國中心得寫作績優得獎人。周大觀文教基金會十年多來,永續推動「送愛到全球各角落活出希望系列公益活動」,提倡:和自己好!熱愛自己的生命;和別人好!尊重別人的生命;和地球好!維護地球的生命。深獲國內外各界的熱烈支持與響應。 最近我從人間福報讀了幾則新聞,也同樣讓我很感動。「身障教授李惠綿,用手走路的人」:「媽媽說我在地上爬,很髒,捨不得讓我上學。我一心想上學,學走路是革命的第一步」。「盲教授林聰吉文章獲獎」:「原來走進世間的最黑暗處,才能尋得人生最通澈的清明」。「聾教授李天賜公費留美」:「國小老師說,你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到火車站卡個擦皮鞋的位置」。他們都是自然界中最偉大的奇蹟,不向命運低頭,不怪身體殘障,專心一致對抗眼前的挑戰,他們不懂得失敗,他們總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可敬啊!可佩啊!
-
冷山溫泉.冬之暖凝
處在東西方對於時間算計的差異,界於西方新紀元與中國舊歲時之間的這段冬寒時刻,不容易釐清的是自身的思緒,與時間的過往流逝其實沒有太多真切的關連。新年與舊歲有三十餘天的渾沌期,新新舊舊,才跨越過莫名亢奮、狂歡迎接倒數的跨年夜,隨即又得再度迎接一次除舊佈新的「年」。 坦然面對年華飛逝的現實,找尋一些可以暫時忘卻平淡無味與抗拒煩瑣的方式。生活在都市,也僅止於此;在步入一切都不置可否的中年期、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節奏裡。隨手翻閱一本泛黃的老書、看一部片名都記不清楚的DVD影片、聽一首旋律熟悉卻無論如何跟不上詞句的歌,和鄰居在電梯裡偶然相遇,他卻沒來由的丟來一句問候:你想過什麼時候才要退休嗎? 夾雜著熱氣迷濛、濃膩黏稠的硫磺味和汗流浹背的高溫,全擠壓在這一坪大小的湯屋裡,想像成為熱鍋裡一條滾燙掙扎的魚,有一瞬間,我驚慌自己置身的處境。冬日清晨,避開寒流的頹喪與灰沈天色,泡在山谷湯屋裡滾燙的溫泉中,讓一身的疲憊與倦意,在熱泉與水流拍擊裡肆放。儘管,洗滌並不盡然能紓解多少現實壓力,我想,人最該放鬆的仍然是自己的心境。熱氣逼人的湯屋裡,幸好主人開了一扇可以賞心悅目的賞景大窗,玻璃之外,一片寬闊溼冷且嚴寒的冬之山林。 泡湯風潮成為近年來都會人休閒、旅遊的重點項目,繼日式美食料理、賞櫻、又一次撲天蓋地的東洋文化全面入侵台灣。當然天然資源條件的俱備也是要件,才能引發泡湯風潮由北到南、自東而西,無處不湯泉。我們一位因小孩同學而熟識的朋友一一當年首開國人自製的旅遊節目「繞著地球跑」的第一代主持人梁旅珠小姐,送了她甫出版的一本極其「夢幻」的旅遊專書一一《日本夢幻名宿》。夢幻封號,果然不同尋常,是融合了頂極享受、精緻奢華、獨一無二的集美食、建築、人文、茶道、美學、庭園、藝術、溫泉於一身的夢幻之旅宿精選。她自喻:「於我,旅行並非是為了工作充電或作為療傷休閒的方式,旅行就是我的生活。」 讓人憧憬的夢幻名宿,花費自然也是極盡「夢幻」層次,不是我們一般常民捨得親身體驗的。旅珠是天生的旅行家,經營旅行社的父親早就為她的旅心輕盈而取了預言似的名字,而她在年輕時代隨著節目採訪,早就繞著地球跑遍各地,難得的是豐富的旅行經驗,練就她一身技藝;除了文字書寫,她同時身兼影像拍攝,有時甚至就以繪筆即興的描繪引她感動的場景以及人事物,就連書裡每一幅趣味橫生的手繪地圖也總讓人會心一笑。《日本夢幻名宿》是她近些年間頻繁旅行日本頂級名宿的旅行記錄,處處顯見她的用心巧思與認真的紀實,誠摯推介的名宿少不了絕佳的溫泉湯池,她還不忘慎重客觀的評鑑、分級,就連名宿周遭值得順道行遊的景點或特色店家、餐飲小館都鉅細靡遺、圖文詳載。我在想:如果沒有什麼太大的意外,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奢華進駐的這些「夢幻名宿」,透過旅珠細膩的筆觸與精彩的圖片,我們大致也行雲流水、快悅地瀏覽過一程,想來也就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了。 寒氈襲過的冷山與溫泉,身上猶散發著溫熱,和妻子隨興的在湯屋附近的山谷裡散步,這一處昔日以「燒酒雞」盛名遠播的山谷小徑,許久不曾來訪。如今卻脫胎換骨似的有了全然不同的景觀,一家家全然日化的美食湯屋別院,從店招到庭園造景,完整塑造出一處處東洋風味十足的庭院巷衢,彷如誤入日劇中的大和街境,一點也不誇張。我用相機取了幾幕畫面,活脫脫就是九州別府溫泉的某一處街景翻版。也好,多了一處可以探尋的角落,有美食,清酒和溫泉,在一個鐘頭車程內可以抵達的台北市郊山谷裡。 想起一九九○年秋冬之際初訪日本,由九州登陸,然後環著平緩的公路,遊覽圓盤似的阿蘇火山。極目所及,平波草浪、綠意綿延,漫長的三、四個鐘頭行程裡,就這麼舒緩的環繞著山形緩緩攀上山巔,一點也不累人。旅行真是美好的享受,可以忘卻所有瑣事,讓車船帶著你去走訪陌生的旅途,並且接觸新奇的風景與人物。我不是「背包客」一族,沒有挑戰體能與尋奇探險的雄心大志,只是短暫的偷閒小憩。那一趟行程,特別著重在熱海、別府溫泉鄉的泡湯之旅,滾滾艷紅的地獄溫泉與裸身在湯泉裡,坦逞面對太平洋浩瀚深邃的夜空,是一輩子難得的深刻體驗, 陽明山區自北投、天母、紗帽山一帶,硫磺泉液汩汩不絕,是引發商機的主因,但是地處國家公園區境以及水土環保、廢水污染的種種因素所限,這些此起彼落、拆拆遷遷的美食溫泉湯屋,就這麼伴隨著秋冬春夏,與山水俱在。繁華錦 燦、杯聲恍影,憑空築塑出如此處處充滿異國情調,飽食舒鬆、造化台北市民,本來也無可挑剔,只是游離在法規邊緣的光鮮外表之下,慘不忍睹的是那蜿蜒雜錯、千百條塑膠管線毫無節制的錯落環伺在林間、河谷、路道旁,原來清幽雅緻的山林,竟彷如被繩索圈鏈層層裹縛,氣絲若離,再也輕鬆不起來了。如果一切就地合法,以商人的智慧及實力,肯定可以快速發展出一片人潮匯聚的遊憩新景點,讓市民多了休閒的空間。可是山林濫墾、污水成河,絕對於法不容。問題是活生生的湯屋林立,遊人如織,可從來不曾間斷過,存廢興衰之間,想來仍是兩難之題。
-
風行草偃
「風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心之所嚮而已。」誠哉斯言! 為重振社會風氣,繼民間成立品德教育行動聯盟,計畫出書:《品格教育的蝴蝶效應》後;教育部也宣布推動「品德教育促進方案」:預至民國九十七年底,透過融入式教育,加強學生品德教育,並選拔教育有成之「品德鮮師」,以臻其功。 就此方案,意以為:品德教育是一種身教,而非方案。尤者,社會風氣的隆替,係繫於一、二人心的影響;尤其是知識份子。透過知識份子的風行草偃,整個社會風氣才有可能振衰起蔽。因此,與其成立各種方案,莫如重回教育至道:再倡知識份子的風骨,以此風骨草偃風從來得有效! 什麼是知識的份子的風骨?孔子曾明確要求知識份子:「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並進一步認為:「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此道依傳統思想言,就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道!而為了有效抗權折貴以執行此道,必須具有非凡風骨以貫徹之,孟子將此風骨具體要求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因為:世間權勢大都握在權貴手上,而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因此,為天下蒼生保障權益的重責,便落在具備上述風骨的知識份子身上:以知識來明是定非;以風骨來抗權折貴。前者即是《大未來》作者所謂知識就是力量的理論;而後者正是林則徐「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嶙峋傲骨! 正因有此背景,故以儒家思想為主的我國傳統,向來認定知識份子必須具有強烈的入世心:具有為天下蒼生,奮不顧身的義念;甚至有參與革命起義的悲願!因此在生命紅塵上,處江湖則讜論國是,高山景行;居廟堂則攬轡澄清,河清海晏。 讜論國是,其來有自:所謂:「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但反過來說,天下無道則庶人議政;所以孟子有處士橫議之論。范仲淹曾寫過一篇「靈烏賦」來譬喻這種風骨,他歌頌靈烏,能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仁懷俠心,為天下蒼生揚善批惡,「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寧可批評朝政而死,也不會當個見風轉舵,或歌功頌德之徒苟活於世。知識份子的風骨,正是這種白眼看王侯的風骨! 也因此儒家雖然主張知識份子從政,卻是有原則的:從政之動機是否欲展攬轡澄清志?如果僅是為了個人富貴而從政,不但是可恥的,更是斯文掃地的。綜而言之,他們之所以從政,是出之於對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悲憫胸懷,與爭取澄清天下的平台。因此必要時,為了理想,甚至不惜伏闕搥鼓;面折庭爭!具有此種風骨的人,方配稱為知識份子從政。 此種理想並不僅限於我國,在西方也不乏知識份子,能超越個人的專業領域,關懷大眾的福祉,為政冶、經濟、文化及教育的發展提供理想;且傳統上在西方社會,也都認定知識份子必須以批判權貴為職志。他們雖不似中世紀教會的僧侶,動輒以上帝之名來論政,卻反而因為超越了宗教,以個人的良知卓識論事評風,更具有理性主義的思想!因此,此種對知識份子風骨之要求,是具有時代性與普世性的! 「性雖善,待教而成;性雖惡,待法而消。」是以今日知識份子應以草偃風行為己任,除應具有光風霽月的傳統風骨,更要有時尚現代公民教育的理念。進而以此理念,身體力行,以普世的價值月旦論政;嚴謹的身教移風易俗。正所謂明德惟馨,風成化習,社會風氣自能天朗氣清,又何須成立品德方案!
-
王樂仔仙──台北時空藝術會場《多邊形體溫》的一次遇見
「叫醒榮格/叫醒梁啟超/叫醒胡適/叫醒傅柯/叫醒坎伯/叫醒張愛玲/叫醒弘一法師/叫醒雷震/叫醒賴和/叫醒莫札特/叫醒羅門/叫醒管管/叫醒李炷烽」……,周末午後,許水富在台北時空藝術會場的《多邊形體溫》個展暨新書發表會,詩人管管、顏艾琳朗誦那首<叫醒靈魂>的詩,從照本宣科到隨興點唱在場的人,連渡海而來的金門縣長李炷烽也在被「叫醒」之列,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原來詩也可以用「叫」的! 這是一場號稱「詩.書.畫裝置展」、一本「視覺構成混合多媒體的感覺作品」或者「詩,散文與手抄字的眾生」,許水富以「所有破壞和改變都是為了建一座紀念碑」自況,詩人白靈形喻許水富的創作表現接近「詩癲」:「『燦爛濾過孤獨症候群』成了許水富無可救藥的病症,和勳章」。是啊,「病」!隨後,老詩人菩提以丹田之力唸起了那首<病>:「一口口吞噬/身體一個洞一個洞的痛/小小細菌侵略臉龐/長不出翠綠的笑容/荒蕪胸丘沈默預告/死亡昨天剛過去」…。 擔綱主持這麼一場集合著同鄉、同學、詩人、作家、畫家,甚至連中國一級音樂家章紹同都到場的「複合式」作品、「複合式」觀眾的發表會,我的心情一點也不輕鬆。我還得擔心許水富的身體狀況,怕他在擠滿人潮的密閉空間又暈眩症發作,有兩次與他在羅門、蓉子的「燈屋」,看到他「缺氧」般地衝出幽暗往屋外透氣,一次他在地下道天旋地轉地連忙到台大急診處吊點滴;我也得目光鎖住在座的兩位大詩人L和G,上回兩人一言不合,G拿著酒瓶正要砸向L,幸好許水富起身及時制止了「災難」的發生;還有,寫《殺夫》的李昂也來了,許水富搞笑發出「今天是『殺夫』的好天氣,李昂在百忙中還能趕來」,凝結「多邊形體溫」的《多邊形體溫》,笑聲與黑色幽默沖淡了所有的病容與焦慮狀態,換來一席「醇酒五甕/詩句一鍋/燭火六盞/散文半碗/茶點四盤/書畫三卷」,既熱鬧又溫馨的文學饗宴。 離不開台北的理由──就在於處處有著文化刺激,要怎麼「發癲」、如何「搞怪」,隨你;這座城市也隱藏著「遇見」的驚喜,你不知何時會遇到一位詩人、撞見一位畫家,或者碰到一位同鄉、一位老友……,譬如,這次許水富《多邊形體溫》展場,有人驚呼長年一襲長袍一頂呢帽的周夢蝶,有人擁抱「讓我把春水叫寒」寫《秋蟬》的李子恆,牧羊女遇到了青春年華時的文友陳亞馨,金門縣長李炷烽也「遇見」他童年時在湖下村駐紮的詩人菩提,還提示在《金門日報.浯江夜話》讀到楊清國寫當年菩提在湖下種種。 建築在台北大城的時空藝術會場,時間與空間,藝術與文學交會,「時空」的命名,我喜歡。我靜靜地欣賞著許水富的作品,也觀看著眾人在此交遇、交集時所發出的氣味、聲響。忽然,有人拍打著我的肩膀,「王樂仔仙!」我幾乎是驚愕地回神。 不高的個兒、稚氣未脫的娃娃臉、蓬鬆的頭髮、簡單的衣著,我見到的這個人,畫面是與二十多年前立即聯結的。他怎麼會出現在此時此地此一場合?我不是說他不該出現──而是,過去這麼多年來,我們應該在許多文藝場子相見的,即便走在台北的大街小巷,也都該有遭遇的時刻。我與他相識在一九八○的耕莘寫作會,一九八四年間我與顏凡、黃曉茵在唐山樂集組織了個「唐山勤寫小組」,讀書會形式,每周一晚間筆會一次,讀書、交換寫作心得,風雨無阻持續兩年餘,他幾乎是每會必到,有回提交一篇小說<王樂仔仙>,寫活了位江湖賣藝的人物,從此,我們不再叫他的名字,直呼「王樂仔仙」。 王樂仔仙來自雲林鄉下,少年北上討活,在三重一家車床工廠當「黑手」,失業之後轉到一所高中當校工,敲鐘兼送公文。這個人與他身處的環境、時空,總會讓我想起小說家黃凡<賴索>裡的一段形容「賴索就這樣冒冒失失的闖入這棟迷宮似的建築。這是個現代科技融合了夢幻、現實、藝術、美、虛偽、誇大的綜合體。他從一個攝影棚到另一個攝影棚,從一個時代,進入另一個時代。」原本要留在鄉下種田的,卻來到了五光十色的夢幻之都,王樂仙仔是不是誤入都會叢林?「阿草、阿草」鄉土味十足的外表、臉上永遠掛著一抹憨笑,木訥、拙於言辭的他,是讓人看一眼就看出不具攻擊性、不會防衛性的莊稼人;沈沈緩緩的步履,行走在快節奏的都會,他就像一面選錯顏色、貼錯瓷磚的壁牆。 說王樂仔仙不屬於這座城市、不協調於這群人,他卻有一隻「奇異筆」,這隻筆的世界始終停格在他鄉土活動時期的人與人性,淡淡的筆觸但有冷冷的、細緻的人性解剖,我在剪貼簿裡找到他一篇發表於一九八四年的<耗子>:「鄰居的阿比伯經營碾米廠,每當在穀倉捉到老鼠的時候,都會生氣的想盡辦法折磨牠到慘死為止,有一次我看到阿比伯拿著一瓶汽油淋著鐵絲籠裡一隻肥大的老鼠,就好奇的站在那裡觀賞。一直到那隻老鼠一身抖索的蹲在角落時,阿比伯才劃了一根火柴往鼠身上丟去,『嘩』一聲,滿身著火的老鼠一霎那在鐵絲籠裡來回狂命奔跳,阿比伯高興的把汽油繼續淋了下去,那隻老鼠才不停的發出『吱吱』的慘叫聲,阿比伯興奮的叫著:該死的鼠輩!」文字與畫面同時呼出、怵目驚心的人鼠大戰,王樂仔仙確有個令人驚奇的內心角落。 王樂仔仙曾是勤奮的筆耕者,我也看好他應能在文壇獨樹一幟。他卻莫名地消失在文字、文人世界,我有整整二十年不曾遇見他、失落他的音訊,逛書店時也不曾發現過他的著作。偶爾想起,這人不會是從人間蒸發了吧? 「我是從《幼獅文藝》的一則花邊看到你會來主持這場新書發表會,我是來看你的,我退休也結了──四十六歲才結婚,還在努力『做人』,我也到過你們金門了,SARS期間才花了三千多塊廉價走了一趟,哈!」重逢的時刻,王樂仔仙就說了這些,然後,掏了四百塊買了本許水富的《多邊形體溫》,跟我們一道到「稻香村」喝幾杯高粱;然後,這人又一次消失在我的視界……
-
作家日記:之十三歡愛者.戰爭與和平.虛幻般的不朽.愛笑者.音樂會.看你的雲.閣樓上
■歡愛者 一對男女情侶,互相愛撫著。男:多麼美的瓷器,光滑的,宛如綢緞,宛如詩的質感,引起人心靈及精神的震動;跟秋月,晚霞,風吹拂過六月的夏之池塘的波紋是姊妹的……。女:……(耽溺於不能或不堪言說的最純粹、最具體之肉欲及淫褻裡)。 結局:兩人都升不了天,都下了地獄。 ■戰爭與和平 「幾十年來我心裡一直有著這個念頭:和平能不能和戰爭交戰?就像葛拉斯有首詩說的那樣:一艘美國航空母艦,和一座歌德式大教堂,同時,撞沈對方」。你說,皺起眉頭:「問題來了,假如和平和任何東西對抗,那麼它豈不是放棄了自己,認同了打仗?你說呢?」 「我不知道,我太累了。」你的心說:「老兄,讓我休息。」 「你休息,」你嚷了起來:「那我怎麼辦?」 「你就好好站著吧。」你的心說:「陪著你身邊這棵海檬果。」 ■虛幻般的不朽 某張紙頁砂塵般的,點點出現了這排字:光緒十年(公元一八八四年),法國兵艦侵犯台灣,金門海面時聞砲聲隆隆,有湖北兵勇五百名來金防守。偶然間,你,陳心田,瞥見這些字。往後的一二十年,你不斷用風般永不朽的想像為這五百名兵勇臨摹、造像,以及搏塑渠等諸多幻化的命運,譬如其一樣最具代表性的際遇是:某某人愛上島上某姑娘,歷經一番波折,到底不能締結連理,然而,他倆的生命晉入了另一層值得的意義……。你看,誰敢再說文字是虛無可笑的呢?五百名兵丁的生命始終不死,儘管他們身子的光影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然而可以斷定的是,既然你的頭髮、腳踝、肌膚、骨骼、內臟,是他們塑造的,那麼,別人應該也是這樣。 ■愛笑者 要做一個愛笑者難不難?愛笑者眺探湛藍翳影的走雲也笑;看到蛇吞下一枚雞蛋也笑;聽到一則其實不好笑的笑話也笑;遺失了裡頭有現金、信用卡、存摺的皮包也笑;瞅見窗外天光寸寸移變隱失也笑;望著遠方分不出星光或者漁火的光芒也笑;從電視看到某某火山爆發也笑;睹遇一個漸漸暗沈卻不甘含怨的臉龐也笑……。要做一個愛笑者難不難? ■音樂會 最名貴的鋼琴(附贈鋼琴家)送進動物園。不一會兒,悠揚歌聲在園區迴盪著。「我們怎麼聽得懂嘛?」牢籠裡抱怨、嗤笑,甚至氣忿的話語連連。「給我們食物,給我們吃的,喝的。吃喝無罪,抗議有理。」舉最高的旗子的是長頸鹿、斑馬,和海獅。 你以為聽眾是動物? 不,他們可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人類。 ■看你的雲 天氣晴朗,天空一朵朵雲。他們看見了窗口的你,默默忖想:像水一樣飄流的人,像夢一般的人。這個為許多苦惱所迷困,卻以為這些苦惱多真實不是虛幻的人……。 而你眺望著窗外的雲,你心裡有無限遐想,就是沒想到雲的想法。 ■閣樓上 母親說,那間閣樓已經塌一半了,除了養蜘蛛,什麼也沒用,不如請人來估價,或許打掉加蓋,當作儲藏室也好。我一推開房門,這才知道母親的話錯了,這裡幾乎什麼都有。一句沙啞的話,幾聲咳嗽,一個上下樓梯的孩子的背影,兩枚眼珠,半截驚醒的夜半的夢,還有,像是月亮穿梭雲端,忽明忽滅的一串蟬嘶等等。 我回家,向母親報告。「這樣子,我該怎麼辦?」我問。母親沒回答。我瞥見她瞳仁中有枚星球在運轉。那枚星球默默無言,既不發笑也不流淚。代替了回話。
-
原諒
老師要同學準備一個大袋子和馬鈴薯,帶到學校來,宣佈本週內,凡是遇到不可原諒的人,就把他的名字及犯錯的日期刻在馬鈴薯上,丟進袋子裡,然後,走到那兒都背著它。 第一天,同學們都覺得很好奇,很好玩,被虧一下或是對某人不爽,便趕緊拿出一顆馬鈴薯,興奮地刻上他的名字,過程中有一點發洩的快感,一種秘密復仇的得意;將馬鈴薯丟進袋子的那一刻,還發誓絕不原諒這個對不起我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同學們開始覺得背上的袋子有了重量,隨著丟進的馬鈴薯越多,得意與快感越益稀釋;到了第七天,有些人的袋子裡已放了五十顆馬鈴薯,沈甸難行,儼然成為苦刑。大夥兒圍著老師,問:「現在要怎麼辦?」老師回答:「放下不就得了。」 遠至國仇家恨,近至身邊瑣碎,一位法師說得好厲害:「認為對方有錯,都是自己的錯!」道出因對立、批判、怨憎、怪罪而升起的諸多煩惱心,皆是我錯;對立、批判、怨憎、怪罪、悲情………等,如同被印記的馬鈴薯,讓馱負者一刻不得自由。 我看到了一位十歲男孩的自由。 電影「女傭變鳳凰」有這樣一幕場景,男孩為媽媽可能因一次說謊而錯失姻緣,勇敢在大庭廣眾向男主角請求,能否再給媽媽一個機會,因為──人都會犯錯。男孩坦然自若的表達,輕易挽回一段良緣佳話。 原諒的前提是信任,相信對方,願意再給對方一次機會,對原諒與被原諒雙方,都是溫暖的鼓舞。 聖誕節前,兒子在實驗室犯了嚴重錯誤,他不小心把實驗盤弄翻了,裡頭裝的是團隊一週來日以繼夜的水跳蚤實驗成果,糟糕的是,明天這個實驗報告就要交給客戶。 兒子初進公司,一向表現良好,此番鑄下大錯,造成公司損失,也令自己英名毀於一旦,該如何是好呢?懊惱、沮喪、擔憂、害怕,皆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別太擔心!」同事輕拍兒子的肩膀,遞出第一份及時的關懷;組長也安慰他:「我來公司三年,經常在想你今天犯的這種錯誤怎麼還沒有出現?」怕兒子誤會,再補上一句:「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說『這種錯誤本來就很容易發生,只是剛好在你身上發生了。』」經理聞訊趕來,也是語帶輕鬆:「來,我們去向大老板報告,記得說話的時候要有禮貌,大老板個性有點急唷!」結尾還不忘給兒子一個善意的提醒。 在團隊相挺之下,老板只說:「重做吧!」沒有半點責難與怪罪,為此案作了結語。兒子在電話那頭好激動:「媽咪,我感覺他們真正原諒我了,願意再給我機會,妳知道對於像我這樣一位新人,它具有多大的意義;我知道過去我在公司所做的努力,他們都看見了。」 整個耶誕假期,兒子自願加班,埋首實驗室,開心工作,鬥志高昂。他私下許願,將義務為公司進行一項實驗,如果成功,能為公司賺進可觀利潤。 原諒需要善巧,這類動人的故事也不少。 小提琴家有一天散步回家,遠遠聽到家中傳來拉奏小提琴的聲音,那是他最鍾愛的阿馬提琴。進到屋子,發現一位小男孩,正撫摸著那把琴,寬鬆的夾克裡鼓著一樣東西,毫無疑問此人是小偷,衣服裡藏的是他原本放在床下的新鞋。面對驚恐未定的孩子,小提琴家決定了,他旋即告訴男孩他是主人的管家,聽說主人的外甥近日要來拜訪,「你一定就是主人的外甥吧?」小提琴家接著問:「你很喜歡小提琴嗎?」孩子回答:「是,但我沒有錢買。」小提琴家立刻將琴送給了他。 多年以後,小提琴家在高中音樂比賽擔任評審,獲得首獎的男孩會後來到他面前:「您曾送我一把小提琴,我一直珍藏至今,因為您在大家都視我為垃圾的時候,給了我自尊,也給了我改變命運的力量,現在,我可以把這把琴還給您了。」 原來,他就是『主人的外甥』,曾經迷途的靈魂因得到諒解而重生。
-
說黃克全
黃克全是難「說」的。要了解他,閱讀他的作品是最可靠的法子,不然,就得機緣湊巧,相偕登山,不幸遇風雨,共進避難小屋。而後夜幕低垂,寒風悽悽,夜靠過來、星星靠過來,然而,燃亮的燭火只足以烘照人的側面。透過微微的燈光,或者說濃濃的黑,才能顯現更多的,卻也不是全部的黃克全。 如果人們都有一架人情引擎,黃克全顯然是慢溫的那種。我自覺個性內向、寡言,但碰到黃克全,倒覺得他更勝一籌。若有筵席,賓客超過十個人以上時,黃克全就如同隱形了,若賓客五六人,敬酒時會突然發覺,原來他也在。必須賓客三人以下,黃克全才能身影凝形,顯現他溫厚、寬容的性格。 印象中,第一次遇見黃克全是在中華日報舉辦的觀光文學獎,他以金門題材獲得首獎,我則得了佳作。評審結束,但名單尚未發表時,曾參加藝文聚會,評審主動跟我道賀,「恭喜啊,得了首獎。」我問了篇名,表示那不是我寫的,評審又說,「奇怪了,你不是一直在寫金門嗎?」她皺眉思考,「奇怪囉,還有誰在寫金門?」寫金門的人實多,我不過其一,我說應該是黃克全吧。評審恍然大悟說,「喔,黃克全。」她是知道黃克全的,但為何,無法在第一時間想起呢? 離島作家在台灣的命運是坎坷的,過去幾年台灣戮力推銷去中國化,強調本位,卻不知不覺成為離島的主體,抑制了離島文學的發展。文學缺乏政治力,像卸除引擎,這時還願意戮力地方文學者,更屬稀有了。環視文壇作家,金門籍作家寥寥可數,澎湖跟馬祖更是人才短少。黃克全的藝術思維是可在創作力上卓拔而出,只可惜,人們注視黃克全時,難免看到他背後巨大的七等生形象,或是存在跟現代主義,而其金門題材,卻是連邊緣文學都沾不上邊的「金門文學」,黃克全在台灣文壇就像蘋果半熟。 但這蘋果,老早就散發香氣了。黃克全小說集《太人性的小鎮》,收錄了「黃克全小說座談會」。葉石濤、彭瑞金、鍾鐵民等三位當今文壇黨響鐺鐺的人物都參加座談。他們對金門都陌生,卻不吝惜喝采黃克全,鍾鐵民提到該本小說「有意在哲學上作探討,也許不能只當作寫實小說看待」。葉石濤說得妙,「在台灣當作家,是遭天譴的,而生為金門人已經受天譴,好不容易到了台灣,又選了遭天譴的工作」。這麼說來,黃克全竟是二次天譴了。 黃克全方向感似乎不好。一次楊樹清邀宴,我搭他便車。車子舊,零件似有異樣,常聞怪響。我們努力許久,才終於倒好車,找到對的路。也因為這一耽擱,那竟成了我跟黃克全獨處最久的時光,一位個性敦厚、深沉,且聰明的成熟小說家,同時也是靦腆、理想、率真的大男孩。兩種矛盾個性相互往來、挖掘,既可發現缺陷,又能彌補缺陷,對世界或感痛苦絕望,又能以希望期許。這讓黃克全變成很簡單的、卻又是很複雜的人。 金門該慶幸有黃克全這樣的作家。他除了是金門作家的代表,也是所有寂寞者可以藉以取暖的對象。台灣藝文界低估了黃克全,儘管他出版多種好書、得過許多獎、被擇入文學選也不計其數、新詩且選做基測命題。但是,文學的興起還得依賴政治力,離島文學或者金門文學始終擠不上主流,除缺乏論述之外,也欠缺跟黃克全一樣優秀,且願意書寫金門的,更多的作家群。 曾聽聞黃克全文藝營的演說,他強調,文章要發乎內心,才是可貴的。如果我們窺望的是黃克全的心,就會感到其心悠悠,不知多大、不知多廣。而「大」或「廣」,都要「深」,才見力道了。 黃克全方向感不好,活動力也差,生活亦有壓力,卻以筆維生,自耕自樂。我常想,那樣的生活該以怎樣的心境才能持續下去?就是因為我無法想像,不管怎麼樣,我都看不清完整的黃克全。
-
教育、文化、慈善、共修──2007年佛光會幹部講習會記感
緣起世間,每一件事情,無不因緣而生。有一次我與內人赴臺南拜候岳父母,內人二姊,現任麻豆分會副會長周月娥賢伉儷,請我們夫婦外出用齋,在齋堂我翻閱了《有情有義一星雲回憶錄》一書,讀了滿是歡喜,看它還附有一盒包裝精美的有聲書CD卡帶二十卷,可以方便我在上下班行車途中聽,我立即以一千二百元請回金,把CD卡帶放進汽車音響內,一開車就可聽大師說書,聽不清楚時,回家翻書查閱,就這樣反覆不斷地聽大師說書一、二年。因為崇仰大師上人推動人間佛教一教育、文化、慈善、共修的理念,九十一年八月城中校長退休後,就加入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陪同佛光人一起推動:「以教育培養人才,以文化弘揚佛法,以慈悲福利社會,以修行淨化人心」的目標邁進,做為我人生奮鬥的第二春志業。 從九十一年十一月當選金門協會會長至九十五年十二月卸任,二任四年會長下來,讓我受益良多,成長不少,使我廣結善緣,提昇經驗,擴大了服務的領域。尤其在我任內,承蒙中華總會總會長心定和尚、署理事長慈容法師、秘書長覺培法師等各法師的關愛,推薦我為全國好人好事代表,接受「八德獎」表揚,讓我感激不盡,感動不已,更加強我要終身努力推動大師的「三好運動一說好話,存好心,做好事」,讓世人更平安吉祥,讓世界更諸事圓滿。 今九十六年一月六至七日,我與陳丕陽師兄參加新任督導和新任會長講習會。同時在慈容署理事長的監交下,我把象徵責任的肩帶卸下,披在陳會長肩上,恭喜他要做菩薩了(因為有人常說會長不是人做的,是菩薩做的)。講習會前,中華總會秘書長覺培法師做課程說明,他說這次課程有理論課和實務課,末了還要舉行紙筆考試,希望大家用心認真聽講。聽到考試,我就覺得有點挫折感,也許太久沒有考試經驗了,一見試卷眼花撩亂,心猿意馬,手腦變得不能一致,懂得的題目也會寫錯,真不可思議。回想有一次我參加檀講師的三項考試,一、即時演講,二、穿海青搭縵衣比賽,三、筆試。前二項我自認沒把握得高分,但筆試我肯定要在八十分以上,結果成績寄回,即時演講與穿海青搭縵衣都在八十分以上,反而筆試七十幾,一看其中有三題應得分,因填錯格失分,那就是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長是誰?中華總會長是誰?佛光山寺住持是誰?我把星雲大師、心定和尚、心培和尚寫不對格,看了非常懊惱,怎麼可能?就是這樣糊塗。這次考試考一題把月例會會議程式十五項打亂,讓我排序,我四年中幾乎每月都在開月例會,結果填一、二、三………至十五,也是塗改的連自己都不好意思看試卷,我怎會變得如此差勁啊! 慈容法師說,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是一個優質的民間社團,每年內政部評比,佛光會都名列前茅,因為我們「以教育培養人才,以文化弘揚佛法,以慈善福利社會,以修行淨化人心」,為這個社會、國家做了重大的貢獻。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們要留下美麗的歷史,胸懷慈悲的人生觀才更富有意義。報上常看到一些人自殺的消息,他們實在很可憐,相信他們也是走得很無奈,死得不甘願。不過如果他們知道佛法,佛法會給他們心靈的力量,也許就會挽救他們寶貴的生命,因為信佛教的人,常要學習檢查自己的心,調整自己的心,看好自己的心,讓身心自在,讓心理平衝,如此不但不會感到生活的無奈,反而因忙為善,忙助人,讓生活更充實快樂,而不知老之將至! 佛光人一向奉行菩薩道,深信大師「有佛法就有辦法」的理念與信心,這是佛光人的慈悲人生。所以佛光會除了做一般的慈善救濟,大師更「以教育培養人才,以文化弘揚佛法,以慈善福利社會,以修行淨化人心」作為對世人積極的救濟。誠如給人一條魚吃,不如給人一支釣竿,教他釣魚,否則坐吃山空,發再多的救濟金,也有吃空的時候。慈容法師期勉佛光人,信仰要提升,生病不能只靠拜佛,要看醫生;拜佛求健康,不如求之運動與養生,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信心,才會身心健康。學佛的目的,就是要快快樂樂,永斷煩惱,遠離無明。 這次講習的共同課程,除了慈容法師的「佛光會理念與宗旨」外,另一課程是慧傳法師、妙凡法師、北區協會趙翠慧會長共同主持的「佛光山、青年團與佛光會的關係」,因篇幅所限不能暢所欲寫,僅建議妙凡法師書函或親自蒞金拜訪國立金門技術學院校長李金振大德(如需我引見,當樂意協助促成),向他推介中華佛光青年團的「香海社團」,希望該校的大學院生,也能發起成立,共同參與研讀這本生命的大書,把愛傳出去,金門青年的人格特質善良、單純、實在、勤奮,很值得佛光嘉被,關愛培植,金門是佛寶地,也是佛教人材開發的優良區塊,金門佛教必須注入有活力的青年軍,大師的人間佛教才有光明的前途。親愛的青年朋友讀者們,學佛不一定要吃素,學佛不只是誦經拜佛,學佛不一定要出家,參加優質的「香海社團」學佛,可以自利利人,自度度人,可以廣結善緣,與臺灣、世界青年接觸,從金門走出去,藉著十方的好因緣,創造自己的一片天地,生命的彩筆,掌握在每個人自己的手中,有待大家隨緣自在,任運揮灑,讓那繽紛的色彩,在我們的生活中,不斷增添善美良緣,福慧增長,不斷地散發生命亮麗的佛光。 講習內容分組的實務課程比重最多,計二節課四個小的講授與研討,分別由中區協會陳嘉隆會長、南區協會黃明侃會長、北區協會趙翠慧會長、桃竹苗區協會朱唐妹會長、妙凡法師共同主持,探討督導的角色定位與工作權責?說明督導代表出席月例會,應如何扮演上級指導?讓我對新任命的督導工作有概括性的認知與技能。大師說:「一入佛光會,終身佛光人」,雖然卸下二任四年的會長職務,升任督導,回歸金門協會成員之一,角色扮演能大能小,能有能無,俗云:「上與帝王同坐,下與乞丐同食」,我自己期許,仍然要在金門監獄繼續擔任佈教工作,以及繼續寫文章弘揚佛法,如果因緣俱足,地區佛光山金蓮淨苑寺院落成,我希望能逐步推展大師「寺院學校化」的理念,成立青年佛光讀書會,兒童佛光書法班,青少年佛光童軍團,就以自己長年推行教育、文化的專業和興趣,盡一點督導的職責,勿辜負總會對我的愛護與期望。 日前地區召開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基金會第一屆第二次董、監事會,金門決議將利用一百廿公頃的金龜山,興建一尊一百六十公尺高的大佛,含基座五十公尺,共計高度二百一十公尺,為當今世界最高的大佛聖像,眼見土地的取得、資金的籌募困難重重,完成時間至少也要十年以上,我又被推任為總幹事,將負責實際推動的一切工作,深知任重道遠,負荷沉重,雖數度婉拒不成,只好發心勇敢承擔,希望為家鄉金門佛教大業做一些奉獻,凡我金門有識之士,都應為我們下一代的子子孫孫盡點心力做功德,協助促成大佛興建,以利發展金門觀光事業。如今我每天念茲在茲,祈求佛陀給我智慧,祈求佛陀給我能量,讓我能承受董事會之付託,糾合眾緣成就金門建設大佛園區的不朽偉業。慈悲偉大的佛陀,請您給我策劃的智慧!慈悲偉大的佛陀,請您給我執行的能量!阿彌陀佛!
-
逐風飄搖
旅居東京市郊的友人密集來電催促,邀我們利用農曆年假去日本一遊,讓她和夫婿一盡地主情誼並帶領我們暢遊東京。理由是打從她們由廣州搬回日本取得國籍之後,連續三年力邀妻子和我去日本旅遊,從春天賞櫻、夏日相約在北海道碰面一起享用帝王蟹、最後改為賞秋日楓紅美景……,每次和妻子都爽快答應,每次終於都未能成行;放心不下未成年的兩位女兒、工作臨時緊急分不了身、或者突來的種種紛擾。這回友人下了最後通牒,過了中國年,她夫婿平田先生已經申請工作轉職中國,舉家將再度遷回中國大陸,無法再充當我們旅遊日本的地陪,無論如何一定要我們排除任何理由,趁他們在日本的最後期限前去造訪。 1999年,世紀末寒冷的一個冬天。九歲愛畫畫的小女兒正傾心於各種繪畫材料的好奇與摸索,雖然和妻子都是從事藝術創作,但是面對自己鍾愛的女兒,總是感覺力有未及,無法引導她往正統的基礎繪畫。我們都知道不該太早強迫孩子接受正規的繪畫訓練,只是覺得如果讓她嘗試接觸各種繪畫素材,也許有助於她及早尋得興趣。於是在住家附近找到一位看來頗有繪畫實力的女老師,年輕、溫柔、風趣,重要的是水彩、油畫、素描都具大家風範,感覺得出曾受過紮實的繪畫訓練。後來從她的口音,得知是來自重慶的中國女子和她命運多舛的際遇。 對於一位置身異地,生活窘困卻才華洋溢的女子,妻子決定付出我們的善意,儘可能的在生活上給予照顧和關懷,常邀她到家裡小聚,也聽她細訴因誤信美麗謊言的跨海婚姻,卻付出慘痛辛楚的代價……。 在廣州認識的台商,殷殷獻勤,並且甜言蜜語劃下美麗幸福的遠景。原來任職於一所高等學院的美術女教師,為砌築一個美滿的婚姻,和台商結了婚,不惜遠離家鄉親人,滿心憧憬隨夫來台,才驚覺原來是一場惡夢的開始。夫家位在台灣南部的偏僻村落,經濟條件不佳,又是典型傳統封閉的家族,把遠來的媳婦當佣人使喚,負責全家清掃、炊煮、洗滌等雜務,不准逾越家規、沒有任何經濟奧援,也禁止與外人接觸,新婚的丈夫隨即又歸返大陸工作。伊隻身無依無望,只能痴痴苦守困頓,等候變了臉的丈夫,一年半載的返鄉短暫相聚,一切不堪回首的際遇,像斷了線的一截彩虹,隨風飄搖遠空……。 逃出囚牢般的夫家過程,是彷如電影情節般的驚悚過程。期間且還懷了身孕,幸蒙村子裡熱心的鄰居幫忙,設法脫離夫家,身無分文的逃離惡境,而丈夫仍竭盡所能四處追尋找人,堅持不肯結束這段姻緣。「所幸,除了夫家,我仍感謝大多數善良的台灣同胞,台灣確實是人情味濃厚的地方,我在逃離婚姻的過程裡,憑著我的專長以及陸續結識的朋友的幫忙,讓我現在可以獨立過活,雖然生活仍拮据,總算可以自由自在的過日子……」。她在巷子裡租賃了一間頂樓加蓋的套房,小小的客廳兼做畫室,吸收鄰近的小朋友學畫。妻子後來索性也拜她為師,每週兩次邀她來家裡飲茶並且學習油畫,成為知心好友。 2002年,她逐一解決了離婚手續、安排小女兒送回重慶老家讓娘親照料,而她也順利取得台灣護照,可以名正言順的回去中國,展開她延誤了的一段人生。隔年,電話彼端傳來她急促興奮的聲音;一位服務於廣州的日本籍商人──平田先生向她求婚,其實算是舊識,只是平田個性忠厚,從不曾直接向她示好,錯過了時機。這回她幾經慎重考慮,鼓起勇氣接受了平田的求婚,決定重新經營一次遲來卻踏實平穩的婚姻。我和妻子也為她的選擇感到喜悅並且獻上深深祝福。往後,為了她的跨國婚姻和國籍問題,陸續往返台灣申辨手續,我們則盡可能的給予幫忙。每回看見穩健風趣的平田先生帶領著美麗的妻子、女兒和小小平田一家四口的幸福模樣,我們都為她感到欣喜萬分。這塊土地曾經虧欠她的,我想我們盡心的平撫了一部份。 聽老家雙親提及,近些年家鄉逐漸興起了引進外傭的案例。許多年邁或長期病痛需要照料的人家,都申請外籍看護。經濟改善了,家鄉的大環境與觀念也不同以往。我想起小時候,村子裡常有些貧困人家的小孩,承蒙部隊高級長官的眷顧,專程挑選帶到台灣為官夫人幫忙家務,都說金門的小孩子生性善良純樸,忠誠、耐性也夠,相處久了有的甚至就直接收為乾女兒。每回返鄉探親都有專車接送,飛機往返,在軍管戒嚴時期,那是何等風光大事。現在看來,雖難免有公器私用、官逼臣服之嫌,但是受眷顧的小孩及家屬都受到極好的照料,生活也改善不少。反倒是聽說現時有些鄉人對待外傭極為苛刻、不友善,堅持主僕尊卑、涇渭分明的觀念。相較於從前清貧時期金門人特有的敦厚樸實、樂善迎往的地瓜精神,我仍深深地懷念著那些隨時面見就噓寒問暖「甲飽了沒?」的溫馨歲月。
-
人工生命
生命是什麼?宗教家、哲學家和生物科學家都有他們的見解。每個人都知道生命是什麼,但是要給生命一個科學的定義卻不容易。接下來的問題科學家更有興趣了,那就是:生命的起源為何?生命型態的必然性和偶然性為何? 自從二十世紀40年代第一台電腦問世以來,除了複雜的科學計算目的外,每一位科學家都竭盡所能的希望賦以電腦最大的解題能力,50年代的氣象預測、60年的定理證明和自動翻譯、70年代的機器人和80年代的專家系統,每一個年代每一個代表性研究領域都有著無數電腦科學家以極其樂觀的預期和無比熱情的心血投入。這些努力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希讓望電腦可以具有局部人類專家解決問題的智慧。 科學家希望能夠複製人類的智慧,並將它移植到當時認為具有無限可能性的的萬用機器(universal machine)─電腦裏。這個想法其實蘊含著許多科學家長久以來的一個信念,他們相信人類有別於其他生物,人類的智慧正是展現這種差異的生命型態和行為的基本奧秘。從今天回頭看,這些前仆後繼的偉大科學構想的絕大多數成果是令人失望的,即使不能說完全失敗,但是沒有人敢聲稱其中有任何一個計畫成功的達成當初人們的願望。 在這股人工智慧的洪流中,有一群研究者卻在不太引人注意的情況下開啟了另一個領域─人工生命。領航者是美國聖塔菲研究院的蘭頓(Langton)博士。他於80年帶帶領了一批各個領域的科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生物科學家和資訊科學家投入了人工生命的研究。Langton指出:人工生命由人類而非大自然塑造,它像生命的行為一樣能與我們互動。至於它是否有生命,因為我們還沒徹底了解何謂生命,因此人工生命研究的目的之一是進一步了解何謂生命。 現在全世界各地的基因科學家都在進行複製生命的實驗。工程師對製造仿生命行為的機器,比複製生命更有興趣。生物學家告訴我們任何一個生命系統都必須三種特質:它們必須能夠自我創造、自我組織和自我維持。所有的生物行為似乎都有一個目的性,並且不斷朝向這個目的性演化邁進,例如適應環境、繁殖。但是現在所有的人造系統,從最簡單到最複雜的機器,都是人類賦予它功能和目的。人工生命則是探討如何設計出能自己產生目標的人工生物,而不是由我們把目標賦予它。 透過資訊觀點看世界,世界由資訊組成。這個角度把世界視為一個不斷在換信息的系統。人工生命的科學家認為電腦模型可能是複製生物行為最適合的起步點,因為基於特定生物模型而撰寫的電腦程式能夠產生跟生物行為相近的型態,例如簡單規則經過反覆迭代而產生複雜的行為,在現今所有可用的理性工具中,只有電腦最能勝任這項工作。 電腦科學和遺傳科學有許多有趣的類比性,兩者都基於相同的的編碼系統,電腦科學先把信息轉化為串列的0和1代碼,然後以電流和電壓在半導體材料呈現,這些電的訊號經過大量的開關節點,0是關、1是開,最後依這些開關的結構和編碼程序輸出結果。生物的一切則賴去氧核糖核酸(DNA),那是由A、C、G、T四個基本代碼組成的分子,共同在我們的細胞裏組成特定程式,也就是遺傳因子。代碼系統的差異,決定了生物形態和行為的差異。 研究人工生命的重點是在演化和遺傳學的基礎上設計出具有自我複製、繁殖、突變等具有生命特徵的程式,透過不斷的迭代和互動來觀察生命的行為。人工生命研究的一些實驗經常讓我們感到訝異,因為一開始總是簡單的型態、簡單的規則,隨著生命的進程卻總會演變出複雜萬端無法預測的型態,對於更敏感的人,可能隨著訝異而來的是對於生命未知、不確定性的不安感覺。 蘭頓為他的人工生命研究下了這樣的注解: 有科幻小說講述有人把別人的大腦神經細胞,逐一用人造的神經細胞取代,他們沒有造出新的人造大腦,但那腦中的物質卻慢慢轉變,由原本的碳水化合物變成矽的材料,始終是同一個大腦。我覺得重要的不是材料,而是材料是如何組織,以及其內部運作機制。不論是碳水化合物、矽材料或兩者混合,我們都能創造各種有用的東西,至於能否稱之為有生命,這是個深奧的哲學問題,它將會為「生命」再下定義。
-
叫醒黑色痛覺的詩人──許水富《多邊形體溫》
永遠悼念的黑 一身黑 黑到底 時局是黑的 命運是黑的 想念也是黑的 母親的走 讓我的日月浸染層層濃郁的黑 白茫茫的蒼涼 就泛泛溢開來 ──許水富<短短的私私竊語> 詩人來電,要我主持他這個周末在台北時空藝術會場的『多邊形體溫──許水富詩.書.畫裝置展暨詩作新書發表會』,還來不及反應、接受這麼多元素、符號混合的展演,就已收到一張潑灑著〈半醉〉與〈清露〉書法、烙印著〈凋老記痕〉油彩、填寫著〈傷〉與〈一場融雪心事〉散文詩的小小對摺請柬,連我的姓名也無可塗抹在一個小小角落。 「許水富的詩你看得懂?」此時才驚覺,幾次文友相聚時所出現的聲音。我通常是保持沈默的那個。不止詩,還有他的書法、他的畫。我又想起一則流傳在友朋間很不該笑的笑話:許水富的兩件油彩作品在金門一次兩岸聯展撤展時遺失,被偷走了?不小心被打包到大陸?所託付的友人在展場焦急地穿梭來去找失畫,忽聽到場邊傳來一句「畫得『黑魯魯』的,也有人要啊?」這當然是玩笑話,或許是要用來消除失畫的焦慮,但那個「黑」字用得可好;詩人羅門破天荒為許水富的《多邊形體溫》寫了篇七千字的評論〈許水富創作世界的探索觀感與推想〉,也有著「黑」的聚焦,「……他似乎是將人生無奈的灰暗陰暗與黑暗面,在詩中製作出一個與波特萊爾同中有異均來自生命被放逐疏離與發出悽光的黑色世界……這正好同他詩集中以黑色為主調所經營的迷矇與悵惘的畫面視境交響與共鳴在一起。」 許水富的確很「黑」;由灰暗、陰暗凝結成的黑色調占據了他的心靈、籠罩著他的詩、書、畫。二○○一年,田園城市出版了許水富的第一本詩畫版圖混合詩集《叫醒私密痛覺》,整本視覺效果也是黑色系組成,包括黑底反白的序章「擦黑,一盞盛開微笑的燈,叫醒黎明的開始」,畫家翁清土則在另一頁黑底的序文〈複合式的心情孤旅〉點出了「在閱讀的中間有時又會讓你停格在一片空白糾纏的頓悟」,而許水富只用了四十六個字、外加四個標點自序「四十很多年後。這本叫做視覺文字基因筆記,才從生活廢墟中出土。從此:不斷的不安開始謙虛的向生命學習懂得。」 許水富的字裡行間,華麗、蒼涼、孤絕、頹廢,蘊藏了多少「黑色風景」、「黑色心情」?「隔著窗內讀風景/看不懂山的顏色/是疲憊後的黑」,「脹黑摸不到的痛/在錦衣華飾鼓起的白天」,「戶口名簿/發覺一滴黑黑的血/DNA檢驗.結果/是父親三十年前失蹤不慎掉落的/遺言」,「用三島由紀夫的黑/渲染台北」,「可食和不可食的每寸肌膚固體被浸黑的夜擠壓一屋子缺氧的液體」,「抄襲剽竊一堆文字組合構築的黑人圖騰狂囂」,「脅迫/承認染色體/黑色的」,「偌大的白紙躺著三個刺眼的黑體字/沒有不孝男也沒有可以牽掛的不捨」,「暴黑天界/我觸摸到傷痕」,「范寬逃躲/黑壓壓的宋朝」,「千萬隻鞋在覆雪焦黑背影上妝/等皺皺笑顏從凝固的鬱霜醒來」,「飛機越過了三千丈黑髮天際/手勢僅只是方向錯位」,「為黑夜奔向的黎明求乞/一碗靠近渴望生命的熱湯」,「我只能躲在特粗黑體字的下游/尋求庇護」,「一屋子的黑/心像深淵落」,「帶著體溫一起逃亡/黑的深裸」,「黑黑的昨天沒有醒來/舌頭上舔到尖酸天涯」,「黑洞有一床很深的吠陀經/昨天今天黏在一起」,「慢慢長大的清晨年輪/黑與白滲隙一道彩光」,「很重的黑體字躺下來/有一則花邊新聞和政客裸奔」,「燃燈給您/四周的黑太黑了/火不夠亮/所有的句子都掉漏」,「終於找到壓縮的寂寞力量/所以我可以把思念塗滿黑黑的紙上」,「又閉上雙瞳/留下很黑很黑的星辰」,「如半截郵戳窟窿/黑黑摸索潛逃的日復一日」,「雨下得很凶/荒漠空曠漆黑的大片身體」,「每盞燈都是欲望瞳孔/獵取黑色最原始的存在」、「漏了一滴黑/泛散整塊溼淋淋的江湖」……;「疲憊後的黑」、「脹黑」、「黑黑的血」、「浸黑」、「黑色」、「暴黑」、「黑髮」、「黑洞」……很少看到一位詩人,對待「黑」,嘿嘿!如此靈敏的嗅覺、音覺、感覺,「黑」成了他創作的底蘊,「黑」化作了他繁複多樣的生命色彩。 許水富詩裡的「黑」,讓我想起李錫奇畫中的「黑」。這兩位都給戰火、戰地鎖住整個童年、少年的金門旅外藝術家,以「離人」自喻的許水富「在島嶼母土存活若干年,其餘歲月在異域漂泊」;歷家族亡村亡命的「畫壇變調鳥」李錫奇「如果沒有八二三的砲火,也許就不是今天的我」。兩人都走過了「黑色島嶼」的困頓年代,羅門說許水富「他似乎是走在刀尖也達不到的痛覺的心路上,以看不見的血淚在向生命呼喊」;劉登翰論李錫奇「『黑』在李錫奇,既是彩色的,也是精神的。沈鬱在作品底層的這個『黑』,是作者無以言說,卻又攔阻不住地要渲洩出來的情感語言。」 「永遠悼念的黑/一身黑/黑到底/時局是黑的/命運是黑的/想念也是黑的」……,許水富〈短短的私私竊語〉,緬念母島、追念母親,一筆「黑」到底,最足以傳達他的「黑色」意象。叫醒黑色痛覺的詩人,讓我們帶著他多邊形的體溫,一起逃亡吧! 編按:『多邊形體溫──許水富詩.書.畫裝置展暨詩作新書發表會』,2007年元月十三日星期六下午二時在時空藝術會場(台北市和平東路二段28號)開展酒會,金門縣長李炷烽,作家黃春明、李昂,詩人羅門、管管、張默、辛鬱、朵思、白靈、顏艾琳及本報《浯江夜話》作者群黃克全等均將與會及詩朗誦,歡迎鄉親、藝文同好熱情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