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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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返鄉夢難圓
林彼得(Peter Lin)是華裔台籍美國人,今年八月份剛從美國一家知名企業分公司總經理的職位退休,隨即回到台灣省親。他在少不更事的年紀時,因為闖了個無法見容於當時社會規範的禍,在外省籍姑丈的指點下進入士官學校,功課名列前茅;下部隊後,獲保荐至「留美儲訓班」修習英文,結業後,不甘於士官階層,再考進軍官學校就讀;十年役期屆滿,厭倦軍人艱苦又不自由的生活,毅然揮別軍旅,展開人生的另一個旅程。 民國七十年代中期,國內經濟活絡,他父親經營的電子工廠訂單接到手軟,指望他入廠見習,日後可以接手,猶豫不決間,所應徵的美國公司寄來聘書,一番心理掙扎,終於決定帶著妻女赴任,期望他繼承家業的父親失望之餘,丟下一句「沒有闖出個名堂就不要回來」。這句話成為他在異邦咬牙奮鬥的無形壓力,也是他在這個充滿機會的國度努力打拚的動力。初到美國,從一個業務員做起,華語基礎加上流利的英語,辦成了亞洲華人地區的幾件大生意,承蒙該企業集團總裁一路提拔,十年前在美國一個州的分公司當總經理,他一直忘不了去報到時,各部門經理在樓下迎接,見到他時那份懷疑又驚訝而肅然起敬的神情。 十一月六日第一次見到彼得,是一份特殊的機緣,他是我們一位山友的軍校同學,應邀一同爬山,陽明山區風雨交加,五個人不畏惡劣的天氣,行進於擎天崗至冷水坑沿線的山脊,彼得說這是此番回台最難忘之旅,勾起他當年在部隊雨中行軍的無限回憶。下山後,在士林一家麵館用餐,彼得道出了他這趟歸鄉之行的感慨! 離鄉二十多年,落葉歸根是他最大的心願;但是,兩個多月來所見所聞,讓他對這塊哺育他成長的土地有著陌生與疏離感;純樸敦厚的民風式微,人民被政客撕裂得對立與仇視,兄妹因為政治立場互異而形同陌路,整個社會的核心價值遭破壞得體無完膚。回到屏東鄉下老家,看著無知的鄉親被政客蠱惑到偏執而缺乏理性;台灣社會讓少數政治撈仔蹂躪到如此悽慘的地步,讓他既痛心又難過! 最讓彼得不能理解的是,那個因為國民黨政府土地改革而獲得土地,繼承地產現已晉身「田僑仔」的「狗腿輝仔」,那天在村子口廟前廣場榕樹下,與「厝邊頭尾」泡茶開講,數落著國民黨的罪狀,又洋洋灑灑地說日據時代天皇的皇恩浩蕩,彼得實在聽不下去,對著這個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說,我們看事情一定要客觀、要理性,不能感情用事;國民黨確實做過不少壞事,但是台灣的經濟起飛,當年大陸來的菁英也付出極大的心血,因此,功過要一併檢視,不能只看黑暗的那一面。 說到日據時代,你我都不曾經歷,也不知當年台灣人所受的苦難;如今一些背袓忘宗的政治撈仔,或者日據時期受到日本人恩賞的「三腳仔」(漢奸),為了自己利益,刻意扭曲歷史,將日本殖民台灣的建設捧上了天;事實上,我們父執輩經過那個階段的人都知道,當時的台灣人大部分都被視為次等國民,讀書受教育與在台日本人就極不平等,政治、法律學門台灣人都不能碰;再就日本殖民統治後期,當時全台灣的文官共二三三六人,台灣人只有五十二位,約佔百分之二;另者,比照現在簡任的高職等文官,則只有杜聰明和劉明朝兩人;想當軍官,門都沒有,最多只能徵去從事雜役的兵伕,或到南洋去當砲灰。但是,國民政府遷台迄今,台籍將領滿街跑,怎可同日而語?此際,「狗腿輝仔」很不爽地嗆說,「你是國民黨的,跟你講無效啦。」彼得不願場面弄僵傷了和氣,悻悻然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幾年,彼得不太能適應台灣現在的環境;尤其這一陣子正逢選季,看著民進黨從上到下在瘋「入聯公投」路跑;看著阿扁以元首之尊在與小民對嗆,並且叫人「游去中國」,他實在為台灣感到悲哀,因此取消了我們原訂的餞行之約,提早一個星期回去當美國公民,臨行前表示,除非台灣明年政局翻新,主政者要能弘中道、行仁政、講德治,否則,他只好選擇繼續淪為異邦無根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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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就好
入冬了,即使陽光灑在身上,也不覺得炙熱,反而在陣陣寒風中帶來暖意,冬天的衣服在箱子裡躺了大半年,又要搬出來掛著,隨時要搭厚的薄的,免得著涼。每年冬夏兩季,總要把衣服搬上搬下,而穿不著或沒機會穿的總有那麼一堆,即使狠下心來丟一些,明年還是會有同樣的問題上演著,常聽人消遣女人:「衣服總是少一件」,事實上,少一件的豈只是衣服?是人其實都一樣,永遠只缺那麼一點什麼,而那麼一點什麼,就是驅使我們跌跌撞撞繼續前進的目標。 讓我們追尋的目標即使不一樣,也還是各有各的執著和矛盾,有人畫了大半輩子的畫,老來才想一圓那一張藝術文憑的夢,也許這是好事一樁,也許這是和自己過不去,總歸而言,很矛盾,而人類原本就是挺矛盾的動物,幾千年的發展,從荒漠到文明科技,物質的享受和發達,讓人處處依賴而老被物質牽絆著,為了物質生活的追求,我們一直汲汲營營忙碌地奔波著,其實,人可以生活得更簡單一些的,如果我們願意,對生活的需求再少一點,對物質的慾望再減一點,說不定,人就會對現狀感到很滿足了。 人要感到滿足,真的很難嗎?俗話說:「吃碗裡,看碗外」,好像別人的那一碗,永遠比自己的這一碗更好吃一點,而別人的財富和成就,也總是比自己多一點,誰叫第二名總比第一名少了一名呢?比較和向前看的結果是,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處於哪一個高點或低點?放眼看去,一山還有一山高,只有回頭看,才知道自己也曾有過讓人羨慕的高峰,所以,人老是覺得自己不夠富有,即便存款有千百萬,也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富有,還想再多賺一點,這究竟是危機意識?還是不知足呢? 有一位朋友新居落成,請我們去聚聚,他們是一對勤儉持家,很懂得生活的人,好不容易買了房子,整理了大半年的時間,一定把家打造得美輪美奐,充滿了富麗堂皇的新氣象,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朋友的新家崇尚簡約自然,一進門,木質地板從客廳舖到房間,簡單素淨的客廳,幾個靠墊一台電視靜靜的躺在角落,餐廳擺一張空桌,而臥房放著日式睡墊,只有電腦桌配備了椅子和書櫃,連浴室也一片素淨,只看見潔淨的地面和一把淋浴槍,真是簡約的極致,而他們做到了,把物質生活的要求減到最低的需求,這就是他們的滿足點。 大家席地坐在寬敞的客廳,聊著天,喝著茶,木質地板散發著自然清香,環目四週,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裝潢和擺飾,連音樂都顯得特別流暢悅耳。朋友家,坪數不大,可是看起來好大、好寬、好乾淨……一個可以遮風蔽雨的家,這就夠了,看著孩子們在無障礙的空間裡跑來跑去,快樂地嬉戲,不必怕碰壞東西,也不必擔心撞傷,真是快樂!而快樂也可以是這樣簡單的得來的。 是不是需求少一點,快樂就會多一點?奢望少一些,滿足多一些吧,想想我們有多久沒有放鬆自己,去海邊吹吹風,去山上看看雲,想想我們有多久沒有看一場畫展,去聆聽一場音樂饗宴?人,真的很忙,忙著追求無止境的目標、名利,而忘了自己,人,真的可以活得更簡單一些的。 真的,只要能快樂,快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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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距離
「……突然傳來父親猝死的噩耗,那時我們離開北美才十幾個小時,貨輪正航行在白令海峽滔天巨浪的途中。大副託人捎來電訊,我只覺得一陣茫然;怎樣也無法置信,一向壯碩開朗的父親,竟然如此倉促的告別人世?……然而,海洋如此遼闊,航程還很遙遠,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和摯愛的父親道別。是父親支持我當初的抉擇,同意我投入海運的行列。我感覺得到,那時,他正在天涯的某個角落和我遙遙相望,他牽掛著航行中的我,叮囑我要照顧自己的身子,要我快快回到島上陪伴親愛的媽媽……。突然覺得一切都不再遙遠了,父親在我心中,往後,無論置身何處,我都將感受到父親的關懷與叮囑……。」 妻子摯友的姊夫,中壯年期,在秋冬交際天氣遽變的夜裡,和友人聚會暢飲,昏厥於返家途中,隔日清晨被發覺時已經氣絕。倉促辭世,連最親密的家人都來不及道別。唯一的女兒,在遠洋貨運航程中得知噩耗,除了悲痛,卻無法迅速返家奔喪,只能在心中和遠天的父親心靈交會,慰藉了內心的悲悽與哀傷,聽了讓人動容不已。 生與死的距離,是人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了吧!若是還牽扯到親情的糾葛與難分難解,這距離則是既遙遠且何等的曲折綿延啊!肉身會腐朽,只有親情的繫念可以踰越時空,恆久常留。 昏黃時刻,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正放鬆心情準備離開忙碌了一整天的電腦,臨時又聽見清脆的Email收信訊號,只好再度開啟電子信箱,一探究竟。 屬於工作的往來信函不那麼令人在意;倒是來自各方友人捎來的訊息,常常有意外的驚喜。熟識的、陌生的、彷彿認識又不甚確定的、或是輾轉傳寄而來的信件林林總總。有的是激勵心靈、鼓舞人性的文章,有的慎重警告你又有科學新驗證;這些不能吃、那些應該多飲用;有人張貼公告,請大家幫忙找尋迷失的心愛寵物狗;有人忙著邀請你登錄參訪新成立的部落格;當然也不乏來自世界各地奇聞大觀或搞笑烏龍一類的圖片報導等等……。 我們的世界,因為網際網路的無遠弗屆,距離突然縮短了許多。遠在太平洋彼端昔時同在報社服務的老友,每週固定E來三五封各式各樣的轉寄文章,彷彿就置身隔壁,三不五時的探窗問候,一點也不覺得相隔遙遠。偶爾心血來潮,回他幾句問候,就引他積極催促我偕同妻子飛去加州造訪,連行程都幫我安排妥當,彷彿我們沒有即刻成行就愧對老友的一番盛情……。 工作之需,有些案件需要委外代工,透過朋友引介,和上海的同業洽詢工時及所需費用。一切談妥,透過網路傳輸檔案,約莫一週時間,對岸傳回執行完成的稿件,我則依約匯出費用,順利完成交易。互不相識的合作對象,建立在互信互重的機智上,距離早已不成問題。如同當前熱絡的網路商務,所有的交易都在虛擬的空間進行。這個時代,莫非已經沒有真實的距離了嗎? 反倒是居住在同一座城市裡的老朋友,只差一通電話的距離。卻也許三、五個月才偶而連絡一回,有時一年難得一聚,卻尷尬的在異地旅行時不期相遇。可見距離其實仍然存在,在於每一顆封閉未解的心與心際之間。 一位熟悉的出版社老闆,前來託我替一群致力於推展拯救非洲孤兒的朋友所經營的「走入非洲養生蔬食坊」設計推廣海報。一群自稱「山外派」、長期奔走於台北與南非之間的義工,因為深入非洲,目睹了非洲內陸眾多孤苦貧窘的流浪孤兒,起了深刻憐憫之念,因而創辦〔非洲阿彌陀佛關懷中心〕,致力於創辦孤兒院,救助流浪孤兒。他們的理念自成一樹:「給你一個支點,用愛舉起全世界。」在木柵獨立經營一家「走入非洲養生蔬食坊,」號召眾生「用餐也可以行善」。在非洲餐廳裡享用健康佳餚時,除了飽腹,也讓遙遠的非洲內陸貧困孩童同時得到資助與關懷。讓善念與關懷如吃飯般單純的心意,化為一盞明燈,點亮此端、也照亮地球遙遠的另一片黑暗大陸。 起初,單純的只是承接海報設計,後來覺得他們的動機與創意都符合現代都會人的迷惑。善念之心人人都有,但大多數人往往空有善意,卻不知如何付諸行動。既然吃飯是生活之必須,藉由單純的例行動機,飽了腹欲,又有這些熱心的義工代為付諸善行,關懷之心一旦得以傳達,遙遠的距離無形中又縮短了不少。那麼,也就義無反顧,設計了海報順便協助印製完成、贊助義行。也許那天得空,還要專程前去「用餐行善」! 很喜歡歌手齊豫的一首好聽的歌,她這樣哼唱著:「……天上的星星,為何像人群一樣的擁擠呢?地上的人兒,為何又像星星一般的疏遠?……」從年輕聽到現在,不曾改變過的距離。想起久未謀面的老朋友、想起一海之隔遙遠的家鄉,想起永不復回返的青春年少,想起多年前初次聆聽歌聲的莫名感動。 距離,遠遠近近。原來親密的,因為距離,越來越形遙遠;有些遙遠的卻從來不曾形成距離。有些距離則還在既近且遠之間,徘徊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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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潔修辭
歐陽修有一次跟兩位翰林在街上閒聊,正好目睹一匹快馬踏死一隻狗,其中一位翰林脫口:「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字;另位翰林也接著說:「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減一字,正好十一字,此時但聞歐陽修徐徐說道:「逸馬殺犬於道!」不愧是文學大家,言簡意賅,僅六個字;正好是首位翰林用字的一半!而且以形容詞、動詞、名詞之順序排列之,情景歷歷如繪,充分運用修辭格之功能,令人嘆為觀止,不禁令人想起他《醉翁亭記》「醉環滁皆山也」的名句;要言不煩! 遣詞簡潔修辭,恰如其分地表達主題,本就是文章最基本的條件,不僅攸關邏輯的推理;更關乎美學的境界。尤其是使用形簡意博的中文時,更應妥善運用中文先天的簡潔功能。《光明日報》於1987年八月十八日在「北京漢語漢字討論會」中有一段話,深刻說明漢字簡潔的特色:「漢字是一種先進的意思文字,它把形音義集中到一個方塊裡,表意性強,可以區別同音詞。漢字字形短,信息儲藏量大,便於快速閱讀。記錄同一內容,漢字比拼音文字所用篇幅短,這在信息日益增多的時代極為重要。」 誠哉斯言,也因此,歐陽修以他人一半之文字表達狗被奔馬踏死之題意,正足說明他文學功力是其他兩位翰林所不及!但何其遺憾,爾來一些作者或係受到俗文學的影響,以致遣詞用字常流於家常口語,淺白直露、未經修飾,或夾雜方言,或過於輕佻,如「照顧」寫成「顧」;及「哇塞!」等,嚴重破壞文章的質感;更有因受到新體詩的影響,或受翻譯文字的波及,每常出現冗言贅字,儘是形容詞的堆砌,如「很悲傷,如沉入萬丈深谷」等句子,破壞文文章的簡潔,莫此為甚!尤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本應言簡意賅的標題,竟也輕率出現長串堆砌文詞,誠令人不可思議;更有文字工作者,以為如此方是白話文而自得,其對文學簡約修辭學之無知,誠不知如何評之! 一篇遣詞造句熟練的文章,必能以簡約修辭的文字表達出心靈的悸動;成長的體悟;幽深的境界;提煉出一種哲學上的意涵。南朝劉勰《文心雕龍》即提到:「凡群言發華,而降神務實,修辭立誠,在於無愧。」所謂「妙筆潤紙增文采,文面俊美顯文意。」也因此,一篇辭采優美的文章,不僅可凝鍊語意、塑造意境,更可使文章生動,彰顯風格。對此,佘樹森曾論及文字與文類的境界: 文字的精確、簡練,必然帶來文體的明晰、簡潔;詞藻的豐富、華美,常使文體顯得繁縟、濃麗;多用長句者,其文體自有一種浩瀚流轉之勢;而短句的排列,又使文體顯得精悍、緊湊;古文成份稍多一些,其文體常有簡古之風;而多用口語者,其文體自有活潑之趣;偶句,使文體凝練;散句,使文體流動;排比,給文體增加一瀉千里的氣勢;重複,給文體帶來一唱三嘆的節奏。 他進而舉楊朔散文「海市」為例:「景致卻不錯。不是小,倒也有點小小的」改寫成:「城不大,風景卻別致」。文字減少了大半,對古城的描述卻更加準確而突出;「你走到閣上,倚著欄杆一望」,修飾成「你倚在閣上」,既交代出觀景的地點,又寫出觀景者悠然自得的情趣;而將那「一望」的動作留給下文:「一望那海天茫然……」這就寫出了那種遠眺的開闊氣勢,又將「空明清碧」改為「空明澄碧」,移「清」為「澄」,不僅詞義更加精確,而且讀來更加鏗鏘和諧了。 又如魯迅「離婚」一文中,以「互視」、「努嘴」、「點頭」等幾個簡單動作,就把兩個迷信的老婦,對愛姑不滿又品頭論足的情緒,繪聲繪影地呈現出來,真是無一貶詞,而聲態並作。 又、由於中文聲義同源,歷來作家都喜愛運用中文的優越條件,製造抑揚悅耳的句子,或借音來烘托情境:平聲哀而安、上聲厲而舉、去聲清而遠、入聲直而促。也因此,一篇傳世的好文章,必然也是一篇好的樂章,讓讀者在誦讀中,怡然於聲韻之美,凡此皆應為所有文字工作者深思! 我手寫我口,未經修飾簡約的家常用語、口語、外來語、新體詩語最易破壞文章的雅意。好文章之所以引人入勝,往往在於遣詞造句的用心經營,其關鍵就在於作者對生活細節的用心觀察、豐富的閱讀經驗、內心的真情流露、修辭的行雲流水,進而在下筆時與文字相呼應。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賈島終夜推敲一字;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字之佳話;凡此皆如歐陽修「醉環滁皆山也」的名句一樣,其嚴謹推敲的精神,皆在於這千古事!思昔人之用心;看今人之草率,怎不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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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親們,你敢生病?
「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請問機上旅客中有沒有醫護人員?我們有位旅客需要急救。」「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請問機上旅客中有沒有醫護人員?我們有位旅客需要急救。」空姐急促的呼叫聲傳遍整個機艙。這時復興航空的GE0236班次A320型飛機已在向松山機場降落,所有旅客都偋住氣地張望著,旅客中並無反應,應該沒有醫護人員。只見兩位空姐和一位空少急忙地走來走去,拿東拿西,有點不知所促,並且不管扣緊安全帶的限制,急忙疏散2A及3ABC的旅客到別的空位坐。 「爸爸呀!您醒一醒,爸爸呀!您醒一醒。」「爸爸呀!爸爸呀!您醒一醒,您醒一醒。」「爸爸呀!爸爸呀!您快醒一醒,您快醒一醒。」左邊2C座位的少婦用快哭出的聲音?急地喊?她左側2B座位的老人家,老人已癱在座位並吐得很兇,應該是昏迷了,空姐叫少婦趕快捏老人的耳垂,看看有沒有反應。 飛機緊急?陸後,前機門已衝進來一位年輕急救員,一把抱?老人家向外衝,空姐要大家從後機門下,我想剛才飛機?陸前她已聯絡救護車了。這時坐在左後面的幾位中年婦女才七嘴八舌地站?說「那位老阿伯看起來應該有七、八十歲。」「要上飛機時都走不太動,都是那個查某人拉?走。」「那個查某人是他的女兒嗎?媳婦嗎?」「是菲傭吧?」「看起來好可憐,我聽到她在叫『爸爸呀!爸爸呀!』我都快跟?哭了。」「真是可憐呀!不知道是什麼病,應該很嚴重?一上飛機就趴在桌子上了。」「怎麼只有一個查某人跟?,沒有男的一起來?」 下機後,只見救護車還停在飛機前門的停機坪上,我正在納悶怎?過了近十分鐘救護車還沒開走?這時看到另一位急救員從車上抱?氧氣筒直衝上飛機,我才恍然大悟應該是老人家很危急,為爭取最佳時效,來不及送急診只好放在空橋上急救。 事後不知老人是福還是禍?為什麼沒有申請直升機後送?難道他是台商?不是金門人?還是不懂得申請?或是申請手續麻煩?或是申請費用很貴?或是什麼?我還有很多疑惑不得其解。生命誠可貴,但欠缺完善醫療設備的金門,生命到底貴在何處?心有戚戚焉。 這是我在11月16日週五13:40要到台北的機上所見實?,我坐在3D,一目了然,心酸酸的。鄉親們,大家要多保重,千萬不能生大病,小病還可在金門醫,大病就慘了。 金門的醫療設備到底有沒有進步?又進步到什麼程度?醫護人員的素質如何?服務態度又是如何?怎麼時有所聞鄉親抱怨醫術不好,連醫院的少數行政人員都很大條,這到底是那根筋不對?縣立醫院變署立,理當更完善才對,中央的資源多、人才?,應該是金門人的福氣呀,怎麼反而讓鄉親有視就醫為畏途呢?或是擬一些緩不及急的計劃案呢?視病猶親不能只掛在嘴邊說說而已。 如果今天還是像三、四十年前的戰地金門,民間的衛生院不太衛生,軍方的野戰醫院有?野戰,部隊的衛生兵很像蒙古大夫,傳統的中醫獨守老方,鄉野的土方亂用草藥,大小廟祝乞香灰,乩童開符水,那生命就竟是掌握在誰的手上?我們還要自求多福嗎? 生命不能重來一次,生老病死如果全看老天,那還要醫療幹嗎? 現在全民都健保,交的銀子沒有少,為何金門醫療落?當官不怕生病到,名醫高手包他好,小民最怕病來操,無錢無勢等死早,都說金門福利島,百姓就怕沒醫好。吃可以少,衣可以老,住可以草,病不能不醫好,不然要往那裡跑?救救命吧!官爺們,我們只有這點小願望。誰忍?眼見他倒,不能終老在此熬,別說命有壞有好,爹親娘親子孝道。 鄉親呀,張亮雙眼,看看誰給的醫術高,誰就是金門的寶,大家才來讚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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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就是這樣平易,他近身走向你,誠意而自然的握起你的手,看著說話的你和說話的介紹人,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你見到一個大家領袖的風采。 夫人是陪著先生走過來的,熱情的招呼每一個眼神和她接觸的人,一點不介意自己在人群簇擁中落了單。我們為她的熱情激起高昂的興致,一句一句和她聊個沒完,不帶南洋腔的標準國語中忽然講出道地得不得了的金門話,哇!我不由得驚呼:您真的沒住在金門嗎?「我潮州話、南安話、廣東話、……話,大概十幾種話都會講。」然後你恍然領悟:嗯,原來如此,一個氣質、能力和成就都與她成功的男人相應得天衣無縫的成功女人。 在東堡的紀念館看到他們從年輕一路走來的照片,我試圖從這個家族的臉龐讀出他們白手起家到衣錦榮歸的足跡。一樓大廳的太夫人照片很醒目,斜衽的布衣襯托的鵝蛋臉龐,盈盈笑意在美麗的眼睛中流轉著溫良賢慧的母性的溫婉和堅毅,任誰看著都覺得像似自家祖母般親切。每一次看祖母照片,每一次更能理解做為兒子的爸爸,何以要將祖母遺像鑄成如生的形體置於書案,不只是為治療思念之痛,更是為貪一點有親可依的安慰與溫暖吧。這點理解,一直要到成年略嘗社會歷練的艱辛,需要親人支持、理解和寬慰,而不只是饑飽溫寒的需求時候,才一點、一點,一滴、一滴的,懂了。父親卻看不到我理解他的時候了。 青年時期的先生與夫人,清瘦俊秀的外貌,靦腆含蓄如尋常的柴鹽夫妻,隨年齡的增長,頤寬圓、額平廣、頰豐隆、耳垂長厚,應了人相學所謂「五岳朝拱,地閣方圓」的大富大貴相,年輕時靦腆含蓄的神情,化而為精光內斂、神閒氣定的長者風範。耳聞與先生有所往來知見的江師略述其行誼,我更相信這長者的富貴相,不是與生帶來的命運所賜,而是有其識見和心地作為的謀略與陰騭助成其功。商場中極富貴而不招忌,且受人景仰而讚嘆者,非得其人不易想見。富而且貴,且言之有物、行之有方的大人物我太少見了,以致許多相學的術語專詞對我而言都玄虛難解有如神話,集合日來聞見,總算得實證應了相與心生的所謂云云,原來如此。 原以為一場飯局,不過是虛應故事的場面戲,卻因為對不做戲的主人感到親切,而不由自主的讀進他們的故事。交相讚賞之間,一段活潑甜美的琵琶「趕花會」,驚得我們半桌子人放下筷子,看這酣暢甜美的曲子究竟出自怎樣的一個彈手。啊!果然人如其曲,一個甜美活潑的青春少艾,國中生耶!終場壓軸的打擊樂獨奏太好了,中西鑼鼓擊節搭配得曼妙華麗,音聲凝續而不滯不斷,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澈乾淨,沒有嘈嘈切切的錯雜忙亂,如歌如唱,如行雲流水。我禁不住得意的向同事們拍臂說:「怎麼樣,我們金門也有這種水準的表演,高中生耶!」點頭稱是中奮力鼓掌的同事們,知不知我的得意,不是與有榮焉可以說盡的呀。 任便是在世界各地揚名立萬,一個人一輩子最深的懸念和最隆重的肯定,該不是世人的仰望和名利的封賞,而是心中最有情的角落中最在意的人由衷的讚許與掌聲吧。不是發於情的促動,他們怎會一次次放下手上的繁務,一群群攜親引伴的回到蕞爾家鄉,殷勤探問家鄉最需要的建設,執起每一個鄉親的手致以真誠問候。我在楊忠禮伉儷的掌心和家族中讀到真誠、務實和寬藹和眾的領袖元素,也在他們的行止之間,初次真正的體會了金門遍地無人居住的洋樓主人迢迢的返鄉心情,以及歷史上各地僑匯致力為家鄉辦學、為宗族立祠、乃至為族人起大厝的赤誠動機。他們的胸次之間,豈止是世人所見的名與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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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中心的時代
去中心的思想和解構主義(deconstruction)密不可分,而解構主義是針對結構主義(structuralism)而來。所謂結構,即是一種人為的建構而非自然的,不管是童話故事的情節或近代藝術中的幾何構圖,都是人為的選擇,因此結構主義和俄國形式主義及布拉格學派的語言學理論同流共源。最初,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認為語言的基本結構是X軸和Y軸,我們由X軸來選擇詞素(語詞單位),經由Y軸組合而成,因此語言是種二元結構的關係。這一理論被法國人類文化學家李維史陀(Claude Levi- strauss)拿來應用,就成了人類文化學上的結構主義,李氏以之來分析亞馬遜河的土著文化,發覺其文化可以二元對立的結構來看待,例如他們看待人際的關係分為可婚的和不可婚的,看待食物則分為生食的和熟食的。相應之下,也就有了中心和邊緣的觀念。 本來在西方哲學思想中,一直有一種邏格斯中心主義(logocentrism)存在,所謂邏格斯(logos),也譯為理形,其希臘文的原意是文字,但更帶有理性或智慧的意思,基督教則以之為上帝的話。近世西方哲學從尼采、海德格以降一直企圖去解構邏格斯的神聖地位,但一直要到法國解構主義大師德希達(Jacque Derrida)方竟其功。在傳統的語意學裡,語詞有其中心和最終的意義,但德希達認為:我們在解釋或定義任一語詞時,必定要借用其他的語詞,如此一來必得再去解釋或定義這些語詞,如此循環反覆,語詞的意義不斷地散播(dessemination),最終意義不可尋,意義因此被消解了,語言的神聖性因此也不存在了。 解構主義去邏格斯中心的觀念被後殖民主義和女性主義的所挪用,後殖民主義者在被殖民的過程中發現,他們的宗主國以自己的語言、文化為中心,將其價值觀強加於殖民地,而殖民地的原生文化、語言被置於邊緣,瑣碎而非正統,因此後殖民主義的當務之急在消除中心,散佈多元。女性主義則把男性沙文主義所建構的一切體制、價值觀等同於logos,它從反對男權出發,意在建構女性自己的價值,但後殖民主義和女性主義都意不在翻轉中心位置,去中心的思想應該是建立一種多元和諧的共生關係。 去中心思想也在國內各層面成熟發酵,在政治上,解嚴之後,父權政治解體,大一統思想不再定於一尊,文化上,漢族文化和大中國文化也受到嚴苛的挑戰,種族上,原住民、客家等少數族群也敢於為自己發聲,性別上,女性議題、同性戀者的人權日益受到重視。去中心的思想意在將人從壓制的、霸權的、一元的思想和社會結構解放出來,尋求更合理的文明生活,但人性的弱點往往使我們在消失一個中心以後,以另一中心取而代之,真正多元及和解共生並非易事,人類文明的進程從來都是迂迴曲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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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心跟筆心
幾年前,曾與黃克全兄受文化局邀請,參加暑期文藝營。黃克全席間提到,寫作未必需要技巧。我反駁說,他的作品技巧多,怎反而說寫作不需要技巧?儘管不解,但跟克全兄的爭辯一直記著。近幾年,我有機會評選時報、聯合報、自由時報、吳濁流,以及浯島文學獎複審、決審,閱讀到許多技巧繁複的作品,不禁又想起當初那場爭論。新世代作品技巧繁複,已臻精細的設計,據說,作品完成,作者還可與朋友,按字按句,或風格結構等,尋找評審可能批判的弱點。還有人竟集體創作了,再由一個人掛名參賽。這固然可以看作寫作的創新,但每讀到這些設計精密的文章,總懷疑:作家的真誠跟情感都去那兒了?一份失真、失誠的作品,就只是匠法,無法感動人。 當初克全兄一定是看出現代創作的弊病,所以才說,寫作未必需要技巧。但這次寫這篇文章,未必呼應克全兄的見解,反而要說,文學需要技巧,或者,更精確來說,金門現代文學是需要技巧的。懂得技巧後再揚棄,跟不熟悉技巧者,卻著意閃避,畢竟是兩回事了,而寫作的技巧,卻又不同作文技巧了。 本人在前一篇專欄,提到「金門人物典型」多剛毅木訥形象,以及遭受壓抑、亟欲渴望自由的女性。金門人物的勇者形象,可在趙惠芬、楊筑君、楊樹清、石曉楓等人中獲得印證。此一人物類型,固然對應金門貧窮、孤苦但堅毅的花崗石島質地,但定於一型的人物型態,無法呈現人性的美、醜、惡跟善,削弱了人物的力量。 大陸學者魏飴提到,文學的要素是人物,所謂「文學即人學……離開了人就無所謂文學……人物應是小說形象的中心或主體,作者的思想、感情,都是通過對人物的塑造來表現」。知名小說家佛斯特也說,「歷史家也像小說家一樣關注性格,但是他只能就人物外在表現而定其存無……小說家的功能就在表現內心最深處的內在生活」。佛斯特認為小說人物有「扁平人物」跟「圓形人物」,「一個圓形人物必能在令人信服的方式下給人以新奇之感。如果他無法給人新奇感,他就是扁平人物;如果他無法令人信服,他只是偽裝的圓形人物」。小說人物之「所以真實並不是他們像我們一樣,而是因為他們可信」。 在佛斯特跟魏飴的認知下,人物宜以立體代替扁平,而人物能夠立體是要能夠深入人物的內心,表現他們在各個情景之下,面對情感、情緒跟生存的綜合性反應,猶如畫作,得襯以陰影才得以栩栩如生。以之驗證金門的鄉土人物類型,剛毅木訥的「勇者」形象,是把所有金門的悲歡苦樂都濃縮、但也變形了,且集中在一個框架中,儘管有女性自主的呼籲,但亦落入俗套。 金門文學,得衝破來自戰爭環境塑造的剛毅典型,從庶民生活中,挖掘善跟惡。這裡的挑戰是,金門社會傳統人心純樸,雖已邁入二十一世紀的網路狂飆時代,但多數金門人仍有「隱惡揚善」的觀念,且因宗親勢力強大,耳語威力不容忽視,若觸及人性陰暗,一則流言不斷,個人生活甚至工作都受波及,再則連累父母親友,三則宗親力量跟輿論成為一種制裁,這些無形壓力,必定在相當程度上,綑綁不少金門作家的心靈。金門作家必須突破枷鎖,使人物聲音多元,勾勒有血、有淚、有情感、有悲哀、有苦衷的人物故事,而金門鄉親也必須建立欣賞文學的態度,不須事事質疑作品是否帶有影射、毀譽等不當聯想;過多的道德、或者說不正常的道德期待,足以扼殺文學的發展。 金門籍作家在人物描繪時,多平鋪直敘,但是,把人物「說」出來,不如把人物「演」出來。如魏飴提到,把人物寫活的方法,至少就有直接概述法跟間接敘述兩種。「直接概述,是指作者直接揭示人物的身世、經歷、性格、心理跟神貌的一種表現方法……然而,小說寫人更多的是運用間接表現的方式,這一方式的基本特點是對人物的內外狀貌做具體形象的刻畫,其人物的思想內涵、個性特點就好比是戲劇一樣是通過人物自身的行動來具體展示的」。 技巧像一種演化,不停蛻變增加新品種,情感的真誠,卻只有一種。孰重孰輕,容易分辨。但寫作畢竟是文字跟結構的安排,寫作除了辭暢,還有意境跟藝術的課題。於是,寫作對作家來說,不單是「人心」的問題,還有「筆心」的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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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竟志業,還諸天地──紀念楊清對老師獎學金成立卅週年
十一月十三日在湖埔國小的週會中,我應校長楊成業之邀到校,頒發「楊清對老師紀念獎學金」。時間過得很快,今(九十六)年已整整頒發卅年了,嘉惠學童無數,值得告慰清對吾弟。 民國六十六年四月十九日中國時報報導:「北區大專院校學生,舉行參觀活動,蘇澳外港覆船,造成不幸事件。六死十六人受傷,二十八人失蹤,海空單位奮勇救難有二十八人生還。」吾弟清對就是在這次意外往生,師大衛教系一三○六室,掛出清對十二吋放大照片,悼念這位服務熱情的室長和班長;全體衛教系的同志,悼念這位為國為黨奉獻的區分部常委,表現了對吾弟無盡哀思,令我感動。清對在校表現得太傑出了,才有此榮耀被學校推薦參觀全國十大建設的活動,卻萬萬沒想到會發生不幸海難的意外。 家母在萬般哀痛之餘,為賡續吾弟生前為國作育英才之願望,從撫卹金中提撥臺幣十萬元,充作「楊清對老師紀念獎學金」的基金;並指示我捐獻董楊宗親會獎學金六萬元。母親這種節哀順變,化小愛為大愛的精神與義行,贏得鄰里民眾的讚嘆!六十七年母親榮獲全縣模範母親的表揚。 在《楊清對老師紀念獎學金成立十週年專輯──未竟志業,還諸天地》書中,我撰文<傷逝>,悼念亡弟。事隔多年,重讀起來仍感哀痛不已。但如今我因學佛,看死即生,瞭解似乎更深刻。方知這是個人前世業障,業報要現前時,是很不容易躲避的,我不再責怪清對不孝。吾弟似乎早已有感覺,只是當時我茫然。後我在他的日記讀到這一段話:「我一生積善助人,從不作虧心缺德之事,決不致於橫禍兇死,靈犀一瞬之間,情緒立刻鎮定安穩下來……。」他曾向我說,法師、尊王爺、看相充員兵,都肯定說他命中注定,活不過三十歲,被我斥為無稽之談,可是當年他年二十九,真是壽命該終,無能為力,無可奈何嗎?他甚至在筆記上自寫輓詩,才不可思議,詩曰: 你像一輪朝陽, 爬過黎明前的一段黑暗, 射出萬道光芒,璀璨絢爛,如日當空。 當你,剛燃起第二十九支燭火,就遽然歿落, 才激亮生命的火花,就撒手人寰。 惋惜!惋惜! 你英才早凋,壯志未酬, 傷痛!傷痛! 讀來令我感傷感動,淚流滿眶。所以我想他才選擇了這樣一個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而又悽悽慘慘的死亡方式,來加深人們對他的印象,提醒人們對他的注意與重視。「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吾弟死得其時,死得其所,如果說真有「活不過三十歲」宿命論的那套說法。我倒要衷心欽佩他果斷的行為。他明智的選擇,因為距離三十年華歲月,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既然無法度過那個業障,又何必留戀那幾個殘餘辛酸的日子?阿彌陀佛要來迎接你上西方極樂世界,你才那樣坦然自在的跟著去。往生時的遺體,你臉帶微笑,是那麼地安祥、鎮定!沒有像人一下子橫禍兇死不捨與牽掛地難看。有次大姊到大陸「找三姑」,說你打扮高貴的自己跑來向大姊說,你現在在西方極樂世界非常的好,要大哥放心呀!想起生前你那副不可一世的自信模樣,我黯然神傷想哭,而又不覺莞爾嘆息!西方極樂世界當然好,以後我也想去,那裡有七寶行樹,八功德水,那裡有諸上善人,聚會一處。那你就長眠安息吧!人生無常,有首「無常歌」這樣唱: 人生就像夢一場,你又何必太心傷, 前世劇本今世忙,喜劇悲劇輪流上; 悲歡離合皆無常,有人出生有人往, 紫金宮殿仍輝煌,歷代君王在何方? 不過我還是認為生命很可貴,「好死不如歹活」。早逝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總是可怕殘忍的悲劇,吾弟等雖死得榮榮耀耀,當時的教育部長蔣彥士,為了那次蘇澳海難事件負起責任,對罹難的你們作個交代,引咎辭職,但社會還是不會認同早逝的。這次我們湖下重建宗祠舉行奠安,我要把你和祖父母、父母一齊進主,宗族就認為你未成家不准。因此我在頒獎典禮後致詞,特別強調生命教育的重要,要求學生愛惜生命,要活得長長久久,不讓父母擔心憂心操心,將來才能為自己、為家庭、為宗族、為社會、為國家多作貢獻。想起我應湖埔楊氏宗親會理事長楊永堆之邀,撰寫本宗祠重建記,曾提出四點祈禱祝賀:「願吾湖峰楊氏子孫人才輩出,家戶平安吉祥,宗族興旺昌隆,普世和平共生」,來與湖埔國小的師生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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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本舊書
我愛逛舊書攤,從大學時代,就經常到台北許多舊書攤尋寶,說是去尋寶,一點也沒錯,因為舊書攤內堆積如山的書籍,不管是橫躺或直豎的,總是讓我仰著脖子、定睛注珠,上上下下,從書架頂端到地面,逐一雷達搜尋,端看書名是否投緣,意者取之翻閱,愛者就書賈討價還價,往往一個午別,脖僵腿痠兩眼發直,總是不在話下,但我始終樂於在塵霾中翻閱舊書,理由實在說不清。 其中有幾個理由,比如:到舊書攤可以找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絕版書(或孤本),到舊書攤可以找到曾經喜歡但捨不得買的二手書,到舊書攤可以完成蒐集套書的心願,到舊書攤可以順道蒐集古照片、文物…等,而偶然翻閱到自己熟識的人名留在舊書的扉頁,那更有一種如睹其人、如見其形的相逢快感,至少基於這種種理由,叫我經常流連於舊書攤。 當然我從舊書肆買來的書,也占據了我家書架的許多位置,我請木匠精工製作了書房三面牆壁的書架,把所有的藏書依圖書分類法,從0排到9,從總類排到藝術類,八千餘冊的圖書,分類排序上架,也方便了我查考資料的效率。 書架的書讓我隨意插置,讓我滿足了閱讀的樂趣,也讓我享受到作主人的權力,但偶而也帶給我一些奇妙的傷感,容我介紹三本新加入的絕版舊書,這是我於10月底在板橋裕民街夜市的「廉價書店」購得,書名分別是:《孫武子》,武學書局印行,民國四十四年十月印;《偉人箴言》,大眾書局出版,民國四十四年十一月初版;《仁者無敵》,政工幹部學校出版,民國四十八年十一月初版,這三本舊書,原屬同一主人擁有。 其中《偉人箴言》的封面蓋有一枚「步兵中校孫竹山」的職章,因此吸引我的注意力,我一翻開封面,封面裡竟然有孫竹山的鋼筆簽名(很藝術字的筆劃,姓名都直書,筆劃拉得細長、俊美),尤其讓我驚訝的是還有「46.8.22購於金門」的字跡,心想主人購閱此書時,我尚未出世,那個國共對峙的年代,一位國軍中階武官,在兵馬倥傯之際,尚能不忘讀書,實在了得,這本《偉人箴言》的內容是摘錄有關「正心、修身、為學」等聖賢名言佳句,目錄前頁印有「杜甫說:富貴必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的詩句,主人在一旁以紅色蠟筆寫下:「忝只讀幾本書」,足見其自省功夫,我翻閱全書,主人不時有畫線標註,書的最後一頁,主人還草書:「此書有助於修身養性」。 尤其令我心情翻騰的是《孫武子》封面裡有此詞句:「寒風冷月相侵,漫漫長夜眠不得,未晚先愁何處行,最堪憐,單身漢」,共五行鋼筆字行書,字跡流暢、筆勢蒼勁,寫出一份軍旅悽苦之情,啟人憐惜。 《仁者無敵》標記畫線尤多,顯見用功之勤,唯無字跡註記,但一枚「存青天白日心胸、立萬載千秋志氣」的菱形書籤上,主人以鋼筆工整寫下「孫竹山」三字,書籤底角有「41.10.15大陸」字跡,許是記載其購書的時間與書局名號。 孫竹山中校何人也?他的藏書為何淪入舊書肆?吾人無暇計及,古人嘗言書有水火兵蟲四厄,事實上「書的命運與人一樣,人難長壽,書難世守,而且往往書的散亡,還在人的物化之先。」(大陸學者陸昕語)。 我愛買書,尤愛逛舊書攤,覓得自己喜愛的書,或是巧逢比自己生命更老的書,得到的是一份狂喜快樂;看到一本淪落江湖的舊書,往往隨之悲傷不捨。 我愛逛舊書攤,雖然所費不多,但可買到一份書的聚散緣分,那是無價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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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酒萊新酒
Le Beaujolais Nouveau est Arrivee! 薄酒萊到了! 每年來到十一月,葡萄酒界和時尚界的聯合盛事非過於薄酒萊新酒了,喜愛葡萄酒或是嚮往浪漫微醺的年輕男女無不趁著這個歡欣的氣氛與全世界同步感受薄酒萊的魅力。薄酒萊新酒近年在世界各地引起了盛大風潮,引領一股新潮的品酒風,每年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四(今年正好是今天11月15日),午夜裡的第一秒起,不管是巴黎、倫敦、紐約、東京或是台北,不絕於耳的薄酒萊新酒開瓶聲,正呈現了這股時尚風潮。 薄酒萊產區位於法國博根地(Bourgogne)之最南端。一般葡萄酒均需要經過特定的釀製程序與一段陳放時間,才能上市銷售;而薄酒萊(Beaujolais)及薄酒萊村莊(Beaujolais Village) 是法國各法定葡萄酒產區中,少數被認定擁有早飲特質的葡萄酒。薄酒萊新酒是用果香濃郁的嘉美 (Gamay) 葡萄,採用二氧化碳泡法釀製,並進行約四天的發酵。西元1951年11月9日,薄酒萊葡萄酒組織通過了早收發售的法令,這一天即是第一批薄酒萊新酒的誕生日。 究竟薄酒萊新酒有什麼魅力,令許多平常不喝酒的人也受到吸引?一方面是由於媒體所引領的時尚流行感受,另一方面則來自新酒自身的特色。由於嘉美葡萄果實小,一般帶有香蕉、莓果,及杏桃三種果香,而且果香明顯比一般葡萄強烈,特別適於用來釀造新酒。使用整串葡萄,採用發酵時間很短的「二氧化碳浸皮法」製作,直接讓果肉在皮內發酵,不經橡木桶存放,以擷取最多的葡萄皮色澤跟香氣,也避免了過高的單寧澀味。一般薄酒萊新酒呈現櫻桃或是淺色紅寶石的透明光澤、口感清新不厚重、含有濃郁果香,是相當容易入口的紅酒。因為單寧低所以不耐久放,一般來說是在上市後3個月內為限,適飲溫度約是12℃~15℃,在台灣,飲用前可放置冰箱約30分鐘後取出即可。開瓶後不需醒酒,因為薄酒萊新酒魅力在於果香,因此過長的與空氣的接觸時間可能會導致香氣散去,反而令人失望。 至於薄酒萊新酒搭配的食物以口味清淡的食物為原則,避免蔥、薑、辣椒、醬油等重口味的食物,例如德國香腸、鵝肝醬;清淡口味醬汁的雞肉、豬肉、小牛肉;佐味不重的海鮮等食物。 品嚐薄酒萊新酒,就像品嚐其它葡萄酒一樣。先視覺、再嗅覺、最後才是味覺。先觀察其色澤是否清澈、鮮艷;再將鼻子湊到酒杯邊緣聞葡萄酒的香味,藉由香味喚起你的感覺;最後喝一小口葡萄酒,先含在口中不要嚥下去,稍微在口中翻動一下,讓口腔和舌頭各部位充分感受酒的口感和它細微的變化:是酸或是甜?濃厚或清新?是強勁還是柔和?等充分感受之後就可以把酒嚥下,以滿足生物性的吞嚥欲望。 每年薄酒萊上市這天,我常接受一些單位邀請去為他們辦品酒會。但我更喜歡和我實驗室的學生們一起辦薄酒萊新酒品酒會。薄酒萊的新鮮、熱情,正是年輕、不受拘束的感受。也許沒有深沉豐厚的口感,也缺少結構複雜的酒體,但品嚐薄酒萊總是帶來未經修飾的、輕快單純的樂趣。它提供一群熱鬧、喧囂的年輕學生聚會中對於酒精禁忌的小小凌越機會;它提供不成熟的、直覺的、允許犯錯的年輕歲月般的品酒體驗;更重要的,它提供一種想像的可能性,對於今年剛採收的葡萄,想像未來釀製熟成的葡萄酒的可能風味,也想像年輕心靈經過歲月鍛煉後,未來熟成的視野和豐盈的生命樣貌。 你已迫不及待想嚐嚐新鮮、熱情、果香濃郁的薄酒萊新酒了嗎?來吧,和世界時尚同步!Bon Appet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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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飛行──在金馬解嚴15周年日的天空
「那年十歲∕我舉起右手,握緊拳頭∕高呼,再高呼∕打倒萬惡匪徒∕那年廿歲∕我伸出右手,握著筆桿∕寫著,再寫著∕偉大的領袖萬歲∕那年卅歲∕我伸出右手,抓緊左手∕顫抖,再顫抖∕要把一些思想抖落∕那年四十歲∕我張開右手,撫著傷口∕揮手,再揮手∕揮別那烏黑的少年頭∕今年我五十歲∕我舉起右手,對彼岸口∕招手,再招手∕以一種黯然的冷漠」。 ──莊熊水(熊莊)〈另一種囚犯〉(1991.06.08自立晚報副刊) A‧H: 十一月七日。復興航空GE0231。台北─金門。 我在9C的位置坐定。取出陳慶元筆下的「大書包」,摸摸索索,我要從發稿資料中找出一首舊詩,莊熊水寫的〈另一種囚犯〉。我想多讀些金馬解嚴前後的心情。 「那年卅歲∕我伸出右手,抓緊左手∕顫抖,再顫抖∕要把一些思想抖落」………莊熊水的詩句,在空中把我帶入一個年代,十五年前的今天,或者更久遠以前。 「孩子多大了?」詩句沒能來得及讀到「五十歲」那段落,響自耳邊一道輕柔熟悉的聲音。我的視線立即轉移。 A‧H,是妳!我絲毫未察覺妳的出現。隔著幾公分機艙走道的距離,我在9C,妳在9D;我是散客,妳是國際媒體記者團的一員。十五年,隔得那麼遠,首次相逢,卻又坐得這麼近,還有著共同的方向、目的,我們都將來到《戰地36──金馬解嚴十五周年》的紀念現場。 我握在手上,莊熊水〈另一種囚犯〉的詩剪報,一九九一年的《自立晚報》,不就是當年妳工作的報紙?詩發表的六月,我們一群同鄉人剛結束在立法院靜坐、夜宿,進行「五○七反戒嚴」的陳情、抗議行動。 「五○七」期間,我負責行動聯盟的新聞稿發佈,白天穿梭在抗爭現場及立法院的記者室,那時沒行動電話,傍晚得趕回《金門報導》社內傳真新聞稿,等著一通又一通各媒體打來的詢問電話,還得提防、辨識假冒記者、伺探軍情的情治系統人員,對付這些人,你只能「聲東擊西」、儘量隱藏,逼不得已,就放些「假消息」,譬如第二天計畫要去來來飯店圍堵國防部長陳履安、要提供軍方非法資料給立委陳水扁質詢等行動計畫,事先是絕不能曝光的,只能私下告知少數信得過的媒體。打著「無黨無派、獨立經營」陳明城、林鳳飛、李季光、吳典蓉、蘭萱、彭琳淞、許伯鑫等一票當時與妳都在《自立晚報》跑新聞的記者,是當時我們最可信賴的採訪合作伙伴,許多人也因採訪關係與金馬人發展出「革命情感」,林鳳飛等人都加入靜坐,陳明城、彭琳淞、許伯鑫參與了《戰地36──金馬解嚴十五周年》活動策展。 A‧H,多久以前的記憶了?在與一群自由色彩濃厚的「自立人」互動關係中,與妳算是結緣得最早的了。台灣尚在戒嚴時期的八○年代,某天,在洪建全基金會上班的我接到妳踏入《自立晚報》工作初期的上司——出版部經理魏淑貞打來電話,要我快到台北市濟南路的報社見一個人。她是呂秀蓮,剛從「美麗事件」的政治牢獄中獲保外就醫,託我幫她找早年在洪建全基金會書評書目社出版的一本書《尋找另一扇窗》,這本書雖未因她坐牢遭查禁,但也自坊間消失了。呂秀蓮留了她永和姊姊家的地址,盼我找到後送往。我回到基金會,進入地下室倉庫東翻西尋,怎麼也找不到《尋找另一扇窗》,又捨不得將家裡的「孤本」奉獻出。未能完成呂秀蓮交付的任務;去年在新春文薈的場合,已貴為副總統的呂秀蓮來握手,我還為這件事向她說抱歉。 一本沒找到的書,卻促成了我們的相識。當記者前,妳在《自立晚報》出版部當編輯,妳所編校的第一本書是李永得與徐璐衝破戒嚴體制直闖大陸採訪的記實書。雖已有剪報,我仍渴望能很快讀到書;出版後,妳親自把書送來。我能回贈的,中華路小南門巷道內孔雀餐廳的一客商業午餐。一邊切牛排、一邊看著剛出爐的書,我隨手翻到李永得、徐璐寫到進入東山島銅陵村的那一段,竟難過了起來,銅陵村的男丁多被國民黨軍隊抓走充軍,成了「寡婦村」。告訴妳,我在金門出生的小村落,就住了兩位東山島落難而來的老兵—進來伯與成吉伯;農作之餘,常看到他們拎著一瓶老米酒,在殘破的屋前蹲坐、發呆,是在懷想東山的妻兒?有天成吉伯接到自新加坡輾轉寄來老家「全家福」照片後,拚命翻土、耕種,想著要種更多的高粱、青菜,掙一些錢,才能有足夠的旅費回家一趟? 怎麼回得去呢?在戒嚴加軍管的威權體制下,一水之隔,咫尺天涯。沒收到大陸寄來的照片還好;這一收到,加速惡化了成吉伯的「鄉思病」,沒看到農田裡的好收成,也沒來及趕上開放老兵返鄉探親。成吉伯走了。 我說的故事與妳帶來的書,兩個現場,形成強烈的對比。孔雀餐廳的午後,我們都收住了眼淚。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台灣解嚴,開放黨禁、報禁;年底,我換了工作環境,從中華路搬到八德路,有天,妳來看我,說兩個妹妹要到台北升學,妳現住的房子空間太小,這附近租得到房子?也真巧,我的辦公室隔壁正空著、等著出租。很快的妳與妹妹搬來,我們成了鄰居。每天傍晚,看到一份《自立晚報》自門縫塞入,我知道,妳下班回家了。 台灣解嚴以後,妳由《自立晚報》的內勤工作調向線上當記者,我每從妳送來的晚報裡,讀到解嚴後的社會轉型震盪、陣痛、亂象,但也讀出禁錮後的一股豐沛生命力正蓄勢待發。我的家鄉?繼續戒嚴,依然是戰地。 對了!就是八德路,我們當鄰居、免費看妳送我《自立晚報》的那幾年,蘊釀出一九九○年我在這裡創辦《金門報導》,這份後來被稱作「金馬民主刊物」的誕生,妳是第一時間的見證者。如今金馬解嚴十五年日,我們坐上同一班飛向金門的復興班機,我讀著反抗戒嚴的詩〈另一種囚犯〉,妳問我「孩子多大大了」。 A‧H,與妳的空中相會,就說是一次解嚴飛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