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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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狗、狗、狗」
怕狗怕了大半輩子,這輩子,要說會喜歡狗,大約是不可能了。雖然如此,我還是「喜歡」狗的,還因為牠們感動落淚。好萊塢新生代男星保羅‧沃克主演的《極地長征》,演哈士奇犬跟主人救災救難的故事。被遺棄的狗發揮團體作戰,用計狩獵,也遭海象突擊受傷,有的狗在惡劣環境茁壯,有的狗卻受傷夭折。其後,主人獲得奧援,再次奔赴營地,狗群發現,奔向主人保羅‧沃克之際,也把一個歸屬感,留予觀看的人,眼淚就溫溫地滑下臉腮。 另一頭感動我的狗,是嚴歌苓在三民出版的小說集《穗子物語》。這部小說有濃濃的自傳味,裡頭一個短篇,提到西藏獒犬被軍方勞軍團收養、長大、巡防,但因抓傷長官小孩,卻遭槍決。小獒犬的兄弟姊妹被勞軍團捉捕吃食,獒犬媽媽為搶救被抓上車的兒子,挺身攔車,但被吉普車輾過,牠臨死前的姿態是狗的,但也是一位母親的樣子,狗,才出場,就震懾人心。獒犬長大跟軍旅同仁都有感情,牠跋涉雪地,為拋錨危急的勞軍團搬救兵,牠跟孤瘦、落魄的野狗談戀愛,但因此染上病症,勞軍團舉槍射殺野狗,獒犬只能沉默看著、離去。牠的死亡當然是文章的高潮,在跟人經歷了許多故事以後,獒犬已經擬人化了,殺一條狗、猶如殺一個人。而槍聲響起,我的心也糾結著。嚴歌苓是藉這頭獒犬,說明了豪取強奪的極權時代了。 狗,真實世界的狗,當然引起我的驚慌了,不然,我不會怕狗。高中時,曾去武陵農場,當時退伍的老芋仔,依著農莊開墾闢地,農莊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編碼,我跟同學早起爬山,經過農莊。我的鞋帶鬆了,留下綁,同學慢慢走遠。忽然,背後農莊處傳來急促步伐,回頭一看,一頭身色黝黑、體型高大的狼犬悶聲侵襲。這種狗最凶悍,我嚇慌了,握石頭,作勢丟出,狼犬後退。我得隙,慢慢退。但只要一起身,狗就狂奔撲咬,後來,我半蹲著退後,狼犬一直警戒注視著,直到退到好一段距離之後,才狀甚失望回到農莊。 還有一次,應建國中學邀請,晨間上陽明山演講。早起,山多霧,景色曖昧中,山景寧靜優美。演講地點距離車站遠,我閒適散步。走到警局門前,正想問演講地點怎麼去,忽然,警局前三、四頭野狗群起急吠,或撲或蹲,從各角度奔來,我情急之下,又是蹲著、又是大喝,如高中對付大狼犬一樣,裝著丟擲石頭。野狗一退,警員聽到吠聲,走出巡視,幫我解圍,警員笑笑說,放心,這些狗不咬人的。 這麼怕狗,難道我被咬過嗎?我從沒被狗咬過,但從小一直處在被咬噬的恐懼中。以前上學,走機場渠道到垵湖國小,途中會經過一個崗哨。崗哨裡,有衛兵跟狼犬。我們沿路的右側走,早晨安靜,狼犬聽到腳步聲馬上朝來人急吠,頸上鐵鍊震得嘎嘎響,隨時都要折斷、撲來。我們邊走舞棍棒,喝退狼犬,才能從容奔向機場渠道。中午回家吃飯,揀起早上藏好的棍棒,同樣的戲碼再演一次。有時候,會有好心的士兵勒住鐵鍊,制止狼犬,一看到這種情形,我們也收了棍棒,放心地走。 與狗對峙搶路的情景演了六年,直到我畢業,隨父母遷居台灣。而我到了台灣,也還是怕狗的。我總是想著那個身高不滿一百五,舞棍棒,護衛其他學生經過的樣子。我專心看著狗、跟牠慘白的牙,還有那一撲一噬間,肌力在狗的四肢、身體,凝聚又縱開的模樣;狼犬成為我心中的惡魔。 我無法喜歡真實世界的狗,但還是稱與電影裡的、小說裡的狗。那裡的狗,表達出狗的深邃情感,跟人一樣的,值得珍惜疼愛。我原也可能喜歡真實世界裡的狗吧,但那個世界,隨著跟狗長達六年的對峙,已被消耗殆盡,最後,只剩下驚慌。也許,狗也好奇,怎會有人,這麼怕牠們?那個人不知道,狗的忠誠讓牠們成為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了嗎? 「是啊,我知道,但也僅於知道。」小時候的我這麼說。這一說,就是大半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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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力也是助力
話說三個泥水工人,同樣幫人蓋房子,做苦力。甲工人整天老是抱怨工作不如意,總希望自己能趕快換個工作;乙工人感覺到在陽光下,在屋頂上作工,既辛苦又危險,但是為了養家活口,他只能忍耐吃苦地工作下去;丙工人認為在陽光下,在屋頂上作工,雖然辛苦危險,但是他知道他正參與一座偉大神聖的寺院建築,他很榮幸,能夠為天下蒼生做一份奉獻,將來偉大神聖的寺院建築完成,千萬信眾可以在這裏禮佛膜拜,祈福平安,他感到他的工作很有意義。可見同樣做一件工作,因隨個人的價值觀不同,而產生不同的工作態度。所以我們做任何事業,尋找他工作背面的意義是很重要的,最好是利己,更要利人,為一時,更要為千秋。 最近電視報導世界首富比爾蓋玆,退休後前往中國大陸訪問,他正在尋找有那些慈善事業,可以讓他為大眾做奉獻的,他希望再為社會創造出另類的成就,他只想回饋,不再賺取。這是現在一般大企業家功成名就之後,常有的一種很難能可貴的心態,很令人敬佩。而社會上一批退休的小市民,雖然不能像大企業家,為社會做那麼大的奉獻,但他們獻心獻力做一點義工,奉行善事,仍然值得我們效法。 本五月八日,金門日報「言論廣場」,實踐大學張火木教授,寫了一篇:<我們愧對這樣一位長輩>的文章,讀後心中頗有感慨。內容是寫旅臺金籍企業家張邦育董事長,很熱心要為故鄉金門同鄉做些奉獻,卻不能稱心如意,恐怕還受了委屈。譬如,明年世界金門日,是他建議在臺灣舉辦的,所以有心籌備成立臺灣金門同鄉總會,以結合全體旅臺金門同鄉的力量,來迎接舉辦世界金門日的到來。但在籌辦過程也許碰了阻力,頗感灰心,他正式親筆發信函宣佈,不再進行該項籌備工作了;張董事長也表示,他是興建大佛園區總德功主兼海外募款組召集人,看到金門日報連日報導對金門大佛園區開發的反對聲浪與主張,感到十分寒心。我可體會張董事長的求好心切,但我卻要告訴張董事長轉個念,放下我執,我們會過得更快樂自在。 我打了二通電話給張董事長,遺憾他都關機中。我的用意,一則告訴他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新購辦公室已購置完成,十五日已交屋,下月份舉行佛像安座就能搬進新家辦公。感謝他捐了臺幣伍拾萬元;一則要安慰安慰他,發心做善事,也要隨順因緣,因緣俱合多做一點,因緣不俱,暫緩停辦何妨?反正這又不像自己在創業,做不成會影響生計與前途,所以冷眼靜觀,憂心什麼?彌勒菩薩有詩偈云:「有人罵老拙,老拙只說好;有人唾老拙,隨他自乾了。」但是不管外界變化如何?我們應不變隨緣,不能忘了初衷,切不可退轉、洩氣或放棄當初想達成的目標。等待有一天,如果眾緣和合,自然就會成功了。 經驗告訴我,工作的阻力也是成功的助力。因為人家反對所產生的阻力,會讓我們不得不另想方法因應,因此結果可能更臻完善,阻力反而成為成功的助力。只是我們要包容,耐心等待因緣的俱合。因之因緣俱合時多做些,因緣不俱,暫緩停辦是明智的。譬如說,臺灣金門同鄉總會不能成立,我們可思考明年世界金門日,在臺灣舉辦時,我們不必效法金門、馬來西亞只在一處辦完,我們可以研究在臺北、臺中、臺南各金門同鄉會,各主辦一項活動,讓世界各國的金門同鄉,藉此機會深度旅遊臺灣全島,說不定比由臺北總會來辦更生動活潑?成立不了金門同鄉總會也好嗎?又如網路留言反對建大佛,主張把這批錢移作民生建設;報載縣議員反對撥縣有地開發大佛園區,看起來實在會讓熱心人士既生氣又憂心。其實民主時代的可貴,就是言論自由!他講他的,我們做我們的。但是民主人,也要懂得尊重別人。信眾捐款做什麼?不一定要聽他們的,這是出錢人的自由啊!明理人,自有論斷。 所以我建請李縣長趕快比照料羅馬祖公園的模式,以開發大佛園區的名義,向國有財產局申請撥用十一點七公頃的國有地,然後上網公告公開招商設計,指定先做主體工程。佛座五十公尺,佛身一百六十公尺的佛像,再交由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董事、監察人,一齊來評選優良設計師與優良廠商去承包興建。一切可能要花費臺幣十億以上的經費,就交由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董事長明乘長老負責,看他老人家怎樣號召臺灣、大陸等海內外的百萬信眾捐款來幫金門建「海上佛國」? 如果將來成果不錯,民意支持他再開發大佛園區,興建四周佛像、寺院、博物館、佛窟、景觀設計等重大建設,到時候再申請提撥用縣有地,否則我們就是取得了縣有土地,萬一有單位提出了對金門更有福利的重大建設要做,我們佔了地豈不罪過嗎?所以說阻力何嘗不是助力?反對,阻撓不一定不好啊!端看主政者的高遠理想,怎樣堅忍去突破完成? 回想當年胡伯公,興建四十公尺寬的中央公路,多少人反對批評他,不核准他的經費,質疑他金門才幾輛軍用車,何須建這樣寬的公路?胡司令官也不生氣,他總是笑著說:「二、三十年後,會不夠用的」!建莒光樓時,也是有人建議金門人正窮,為何不移建設經費作去救濟窮苦民眾?其實建設百年的重大事業,才能庇佑子孫,才能長久福利下一代,這才是一種對民眾積極的福利或救濟。你想遠點沒? 服務公職三十六年,工作難免遇上阻力,我常常就是用這套方式來作逆向思考,結果事情都沒有先前想像地那樣令人憂心。陸游詩云:「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蘇軾詩亦云:「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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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色蒼茫
白靄迷濛的霧裡,我小心翼翼的追隨著前車的尾燈,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山巔彎曲的路間徐徐行駛。山上的霧來得急速而濃稠,絲毫沒有閃躲的餘地,或著應該說,霧,一直都存在著,是我們誤入了這一段原本就蒼茫濕冷的路段吧。從冷水坑到擎天崗這偏北方向的山間路道,既陡峭路面又略嫌狹窄,但是因為海拔居高,北濱海域夾持而來的濃濕水氣,造就了陽明山最為雲霧嬝繞而讓人仿如錯置仙境的一段遐思路程。 喜愛忙裡偷閒專程驅車上山,享受這一程讓人必須屏息專注、暫停呼吸的霧境。因為霧濃,視線約莫就維持在五、六米之際,車子只能隨著路面的雙黃線緩緩前行。只知道這時置身高山上,一側緊貼著山壁,另一邊必然就是深邃的山谷以及遙遠而開闊的群山綿延之界。但此刻,你只能小心翼翼的猜臆著霧裡的世界,瞬間擦身而過的樹影草叢、偶遇突然迎面來的微弱車燈,享受著山霧裡每一次轉彎的昏眩與遠離塵世的清靜。不論秋冬或春夏,霧似乎在每一個季節裡都守候著這整片山頭,與上山的遊人車輛纏綿交織著。 霧裡行車,自有一種無可抗拒的魔力,只能卑微而平緩的徐徐慢行,由不得的速度,讓原本急速行駛的心情也跟著靜定了下來。有一些時刻你甚至可以完全放空思緒,讓有限的視覺引導你的方向盤,彷彿一段失去目地的短暫行程。妻子和我都喜愛這樣的悠閒,在每一次週末空檔,她總愛邀我上山呼吸去,順便讓車裡的污濁空氣也得以轉換山林間的清新氣味。陽明山就像台北盆地的心肺,呼吸、吐吶著台北人的苦悶與燥鬱。通常,無論市區裡如何的燠熱煩雜,上了山,你可以盡享山林的涼沁與開闊,感受生活在台北唯一還能略顯舒適坦然的小小的尊貴。妻子熱愛陽明山色,幾乎每週都要上山一遊,她熟悉每一條上山的路道與遊覽景點,每回有中南部的友人來訪,我們一定安排一程陽明山之旅,略盡台北人的棉薄之盛情。畢竟除了101大樓,陽明山是台北市僅有的自然資產。 即將畢業的女兒談及學校正徵詢同學的意見,公開接受票選,挑選一首大家都鍾愛的歌曲,作為畢業典禮上的離別歌。我想著這真是一個高度民主的時代,讓畢業生選擇她們往後將常常懷想起的一首歌;一次值得珍惜的惜別宴、一個即將告別的青春年代。 車裡收音機正播放著一首高亢委婉的歌曲,聲音超越一般男生的高音域,乍聽之下有著張雨生的高音特質,但似乎又顯得年輕而稚嫩些,因為飆高而音聲有些微的顫抖不穩,卻因此讓歌聲意外的多了一份純真赤子之情,聽來頗能觸動心弦。細聽歌詞平白直鋪,沒有太深沈的辭句「……黑夜過後太陽就要升起,暴風雨過後也就會天晴,讓我們一起手牽手向前,彩虹就在我們心底……人生路一定有風也有雨,用淚水灌溉生命的勇氣,我希望化作風中的雨滴,讓風帶走心中的憂鬱……你陪伴我穿越過高山和大海,我的心有你才會澎湃……我願意放棄所有堅持和驕傲,相信你,因為相信愛……」是年輕男歌手演唱的一首叫做「風中的羽翼」。聽著聽著,我直覺就是一首適合在離別季節放聲高亢的惜別歌,委婉動人的旋律,久久不散,流行歌曲的魅力在此,聽過幾次,不經意的就跟著哼唱了起來。女兒說可惜現在才聽到,錯過提名推薦的時機了,不過,歌聲確實好聽。 都已經經歷過年少輕狂的年歲,一些青春才流曳的激情與狂熱,自然而然的內斂而沈著,不再輕易狂肆,是所謂的成長。眼前日新月異的時代,縱使我們親身參與了潮流的轉變更迭,不容否認的世代隔閡卻明顯的擺在眼前,思想的、生活的、流行的、品味的、吃喝玩樂的不同層面,再再宣告著這是一個新的世代,一個迥異於上個世紀的新穎時代。我們都過了年輕的時歲,所以才選擇上山呼吸,觀山賞霧,不在耽溺於城市裡的霓虹夜幕。 穿越過濃密的霧潮,天光在下山的路段一下子就澄澈綻放了起來。這是初春時節,我們從灰暗的台北盆地,朝陽明山上行駛,經過亮燦的陽光、然後穿越霧雨交雜的山巔、下了山又是一片清朗嫩翠的開闊園林,彷如整個路程,就是一次沐浴在山林的三溫暖,緊繃又舒放了的心情,是初春裡愉快的短暫之閒適。 出了金山,妻子問我接下來該朝哪邊走?向左是臨海的淡金公路,向右是金山野柳,我想著能再見久違的北濱海景,心境一下子開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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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
捕捉你的頻率 從億萬束電磁雜訊 過濾 那極細微的一聲嘆息 (每一個音 都在尋找和聲 每一個旋律 都在尋找一首歌) 尋找你的主題 狂烈或陰鬱 我等待 一段繞行你奇異吸子的旅行 我聽見 那地心岩漿噴發的悶吼,有時 是極地冰封的擠壓脆響 更遠處 彷彿有星球崩塌前逃離的重力波 和幽浮起落地面時候的靜寂 那節奏一如 呼吸 沿著無法封閉的輪迴軌跡 你展開一次又一次的旅行 我背負著你 所有的遺忘 終致 手足無措 ──機器人感覺詩之四:聆聽 我曾經有一個研究構想,就是設計一個具有基本音樂審美功能的機器人。人類的審美體驗大部份來自視覺和聽覺兩個感官。現代美育透過美術課程訓練我們視覺的美感體驗,透過音樂課程訓練我們聽覺的美感體驗。我初步把研究方向定在機器人對音樂的審美體驗。然而,機器人能夠審美嗎? 一些朋友表達了不以為然的看法。例如:又是科學人的驕傲,總是想把一切事物納入科學手段管轄的範疇。又如:審美是如此內在、主觀的行為,機器人如何可能?音樂審美作為人的一種主體意識,人的主觀因素是具有決定性的作用,機器人對音樂的審美意識是不會發生的。 我完全理解上述的看法。事實上我的概念機器人並非要從事音樂的鑑賞或客觀評價,所以並沒有取代人類或凌越人性價值的顧慮;其次,機器人沒有主體意識(至少未來數十年間,我們應該還不會看到具有意識的機器人),機器人接受外界訊息、處理和轉換訊息,再根據預先規劃的法則進行決策,並與外界互動。所以機器人確實不會自主性地產生審美意識。 我因而修正我的審美機器人的概念陳述,傾向於讓機器人模倣人類對於音樂美感經驗的情緒表現;或者換另一種角度看,讓人(通常是機器人的主人)認為機器人對音樂有著與他相同的審美感受。 可是,該如何去設計這樣的機器人呢?這樣的機器人有什麼用呢? 先從音樂本身出發。音樂審美體驗,首先是對感知的對象─音樂要有所認識。任何藝術都有它的外部形式,音樂的外部形式如旋律的起伏、節奏的張弛、力度的強弱、音色的變化、結構等。音樂是聲音的藝術,同時又是時間的藝術。音樂的審美體驗必須是對處於時間過程中的聲音的持續性變化的體驗。從科學的角度看來,聲音在時間軸的變化就是訊號。一首樂曲的印象,是隨著一個樂音、兩個樂音…以及源源不絕的樂音在時間軸不斷出現,以致形成樂句、樂段乃至樂章,直到最後樂曲的完整結構呈現,其內涵的音樂美才得以完滿。 法國作曲家聖桑說:"音樂不是生理滿足的工具,音樂是人的精神的最精緻的產物之一。生命智慧的深處具有一種獨特而的隱微的感覺,即美的感覺,而音樂就是能激發這種感覺的手段之一。" 如何銜接音樂的外部形式美和生命底層美的感覺,一直都是音樂學中最神秘難解也是饒富趣味的問題。在音樂中,總會有一段樂曲在我們即將遺忘它時重新出現,它總是在不同的時間點呈現在我們的記憶中,我們以為掌握它了,它又以不可察覺的方式改變了形態。我們以為遺忘它了,卻又聽到它優雅的召喚………。音樂為人類的記憶和遺忘創造出若即若離的曖昧關係,因而生成了想像空間,而美感體驗,最需要的就是一片想像的沃土。 機器人如果能夠辨識音樂的外部形式,例如旋律、節奏、音色、樂曲結構,它就可以依據辨識結果做出一些我們所預期的情緒反應或互動行為。身為機器人主人的我們,也許就會認為機器人具有與其相通的音樂審美的渴望和感受。那麼這應該已經足以撫慰無數孤寂的現代人心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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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本烈嶼來台灣
──吳梅嶺百年鄉思未竟的探訪 祖本烈嶼來台灣, 定居台南數代傳; 因便貿易遷朴子, 於今九代子孫賢。 ──吳梅嶺(一八九七─二○○三) 國際著名的DISCOVERY頻道,聚焦台灣,開拍《未知島嶼》紀錄片系列,其中一輯設定金門,初定了個《海上玉門關─通往東方的神秘通道》片名,由台灣的陳偉與澳洲的Matthew Tomaszewski兩位導演五月二十五日起進駐金門一個月共同執行四十五分鐘的拍攝計畫。母親節前夕,陳偉與他的工作團隊約我在台北市忠孝東路與延吉街口的西雅圖咖啡作了些行前交流。「一八四○年,鴉片戰爭之後,由於清朝戰敗,與英國簽訂南京條約,割讓香港,開放廈門等五個港口通商,因為金門與廈門僅一水之隔,也因此開啟了新的時代,金門人開始與近代的海洋接軌,紛紛出海經商」,咖啡豆磨出來的香氣裡,看到紀錄片腳本中的「一八四○」,我的腦海突然飛出了許多「出走」的意象:金門,不斷抉擇的小島?金門,海上的鄉愁? 走出西雅圖咖啡的午後,我就近散步到國父紀念館中山畫廊看「七十台陽再現風華」特展,吸引我來的,是李梅樹那件三十號的油畫作品<春滿>;意外之喜是,我在<春滿>的左側,看到吳梅嶺的<喜春>。李梅樹與吳梅嶺,<春滿>與<喜春>,竟會是這樣一種碰觸。 我見到吳梅嶺那一天是一九九五年六月六日,國立歷史博物館國家畫廊「吳梅嶺.百齡繪畫首展」展場。經由吳梅嶺學生吳漢宗的引介;知道金門鄉親要來,吳梅嶺特地在首展第三天起了個早,趕到史博館相會。百歲的老人了,耳清目明,神采奕奕,不必攙扶,反倒引領著我們一幅一幅看著他的畫。我注意到<歷盡冰雪成鐵骨>、<花開百鳥圖四景>、<正氣乾坤>、<春風滿堂>、<冰姿玉骨>、<漁舟停泊芳草東>、<野草秋岩>等作品都有「家本金門第一峰」落款,我終於窺見了畫者內心深處一份鄉情的隱藏;「畫還幼稚,請多指教」,身體硬朗的吳梅嶺在一旁笑呵呵地說。然後,我妻抱著未滿周歲的女兒與百歲的吳梅嶺站在創作於一九三五年的膠彩<庭園一隅>前留影,快門按下老人與幼兒橫跨百年對望的「經典」瞬間。吳梅嶺一高興,拿起手頭一冊打樣中、少了封皮的《吳梅嶺作品集─乙亥百齡》,簽上「家本金門第一峰/烈嶼吳梅嶺」相贈。 中午時分,吳梅嶺執意要請我們吃個便餐才能離開,而且堅持一起走一段路到附近的教師會館餐廳,同行者還有現任史博館館長、當時的典藏組主任黃永川及金門畫家陳能梨(亞馨)等人,餐桌上,只見吳梅嶺幫大家挾菜,「有緣千里來相會,今天是我第一次與金門鄉親坐得這麼近,聽到這麼親切的鄉音。」 我為眼前這位世紀畫者著迷也迷惑了。我揣忖,如果不是畫者喜作鈐印「家本金門第一峰」,留下了根源的密碼、鄉情的伏筆,我們又如何能與一支飄散百餘年的海上金門家族重新聯結上? 吳梅嶺,本名天敏,號梅嶺,一九八七年(清光緒二十三年)六月十四日生於嘉義朴子,幼諳藝術,尤好丹青,在朴子從事小學、中學美術教育達一甲子,一九二九年起三度獲台陽美展獎,膠彩、素描、水墨、水彩,無不兼擅。淡泊名利使然,不賣畫、不開個展,台灣藝壇長期遺忘了這個人,必須等到門生創立「梅嶺美術會」、建造「梅嶺美術館」,滿百齡了,才應允首度個展。一九九五年六月三日吳梅嶺百齡繪畫首展之日,媒體大幅報導,觀展人潮大排長龍,把史博館擠得水洩不通,眾人才驚覺台灣還留有一位國寶級畫家,主題作<庭園一隅>的畫面從此植入、占據人們的視覺印象。 吳梅嶺與金門的牽繫,「家本金門第一峰」的鈐印外,是九十八歲時閒來之作兩首詩,「祖本烈嶼來台灣,定居台南數代傳;因便貿易遷朴子,於今九代子孫賢」,「避亂踏入番仔寮,種稻牧畜得消遙;四季山花開不盡,稻穀豐收雞成陣」。詩中清晰地傳達了他的烈嶼身世、定居台南、移徙朴子,歷九代。那麼,吳梅嶺的先祖源自烈嶼何地?何年移入台灣?其畫歷未能清楚交代,當年我也無法從他身上得知。後來我試著從吳氏族譜與地方文獻進行拚圖,串得一個仍有待印證的脈絡:宋末,帝昺避元兵南下,有吳四十三郎者,自泉州迎駕,其孫安遠留居烈嶼上庫,派下分居西吳、羅厝;清道光鴉片戰爭中國海禁大開,一支屬烈嶼上庫吳氏家族以海上貿易為業,來往金、台海域間,道光年間一次颱風來襲,船隻避入安平港,因緣在台南番仔寮定居,後因貿易陶瓷路線要由廈門經嘉義布袋而至東石港,這支家族的吳奕清咸豐再自台南遷嘉義,經四代傳至吳梅嶺的父親吳燦,在朴子繁衍成族。 如果吳梅嶺家族的遷徙圖可以成立,那就是歷九代一百五十餘年的移民史了。吳梅嶺顯然在心中牢牢烙下先祖「祖本烈嶼來台灣」的印記,再傳唱出「家本金門第一峰」的圖像,他把遙遠的鄉愁偷偷藏在畫幅的一個小角落。這不獨是台灣藝術發展史動人的一頁,對吳氏家族、金門人而言,不也是鄉情面感人的樂章? 「很想回烈嶼祖厝看看。」吳梅嶺在餐會上傳遞了歸鄉的訊息。我當即向他的學生之一黃永川建議不妨與金門接洽讓吳梅嶺的人與畫都能走一趟金門。我也寫了一篇<百年的鄉思─讓我們把百齡畫師吳梅嶺請回金門來>,刊登在一九九五年六月十日我主編的《金門日報.鄉訊版》。同年八月,吳梅嶺的畫移師金門展出。迫於身體因素,畫回來了,人卻回不來。二○○三年十二月七日,吳梅嶺以一百零七歲高齡在台北辭世。他意外走入金門美術史。海上玉門關,祖本烈嶼來台灣,吳梅嶺百年的鄉思,終究止於未竟的探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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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與細雪‧同樣寂寞
在詩創作上,夢公是我的啟蒙師,一路提攜、帶領我進入詩的純粹境界,因為有這一忘年之交,我的詩世界變得很優美,有一次和夢公談及長詩,他說:有的人寫長詩是:「開疆拓土、好大喜功」,帶著「英雄主義」心態在寫,而這種心態是要不得的,就像寡婦抽鴉片兼養姘夫、武則天縱慾設鏡室,都是「過度放縱自我」,只有「殺傷力」而無助益,另外他又舉了「何其芳」的詩「有客自塞外來/說長城是一隊奔馬/正在舉頭怒號時/變成石像了……」他認為此詩至此已足夠了,後面皆屬多餘,因為一首詩的「精神層面」若已足矣,再多寫一句便成蛇足;而長詩仿如「節肢動物」,必然的是要節節相扣、一路貫串到底不可,他認為長詩若是不足,就不必靠充字數來湊和完篇,他說:「堆磚塊也可以堆到三千尺高,但那絕非藝術品」……「偉大」與「巨大」的不同,即在於前者具備了深刻的思想、卓越的藝術表現,而後者只是「數大」而已………而「寫作是一件莊嚴的事,騙不了人,也騙不了自己」。 夢公「自我要求」極高,也不喜說「違心之語」,他不喜歡的詩人或詩作,他便絕然避之,看也不看,買也不買,他說:「這樣就可避開可能被問、又不好「直言不諱」的麻煩。)……因為有這些提醒,我的詩創作之路也有了借鏡和典範,不至浪費太多時間摸索,撞得頭破血流。 因有有詩,有夢公詩中的「細雪」為伴,我才沒有過早溶解於大地,我尤其喜歡「細雪之三」,陶然於Rainer Maria Rilke的「美之為美,廣大之為廣大,皆胚胎於孤寂」,而夢公的寂寞、細雪的寂寞呢,他在詩中說:「是否有意比季節的腳步早半拍?/與寒冷同日生/你,細雪,老天的么女/小於梅花十三歲的弱妹 /永遠堅持拒絕長大/十三歲。/一生下來就十三歲/而今眼看十三個十萬光年都過去了/你,依然是十三歲………/甚麼樣的蠶結甚麼樣的繭/吃甚麼樣的桑葉。畢竟/時間如環無端空間如環無端;畢竟/求未必得,不求未必不得──/知女莫若父的老天夜夜夜夜/自至深至靜至甜至黑的井底笑出聲來」。 夢公說:人生要學得「放下」,但放下是要講究「手段」的,手段不能為放下而放下,而是要自自然然的放下,從要求自我做起,「心不負人,面無愧色」。 從夢公身上,我看見一個道理:「倘若一個人承受的痛苦越大,他生命能獲得的尊嚴與成就越高」以前當我關心的問他近況好不好,他在回答「不好」後總加一句「不提也罷」,後來他的說法是:「沒有痛苦就是一件快樂的事了。」而我想到的是:「真正的苦是不能說也沒有言語可以描述的」。 每次我跌落至深的情緒谷底、發出唏噓聲時,夢公總語重心長的安慰我說:「誠中、形外,此事殆不可強為也」然後我會在他的眼神中看見一些讓我既安慰又神傷的東西,記得有一次聚會結束,返家途中我的眼淚一直淌個不停,遂邀他再到家中一聚,他說可以來談一談「心經」,結果我們相對坐了個把鐘頭,連一句話也沒說,也沒看對方一眼,而我一直無聲的流淚、擦淚、流淚……他也沒問我到底在哭什麼?啊,如果我知道答案,應該就不會哭了,這種無聲的哭泣、難以言說的苦境,總是要在很久以後,才會明白箇中的緣由及道理。 夢公曾寫道:「法國大詩人Alphonsede Lamartine有句云:淚是神祕古怪的東西!它能輕搖那樹,讓果子從樹頂上,死心蹋地的落下來。竊謂:淚為萬靈之藥餌。自淚自流,可以滌罪;若為他人而流,非但可以破寂寥,澆塊壘,洗臙脂,甚至可以起沉痾而肉白骨。至於棒瘡,皮肉之苦耳。釵黛之聲息才通,目始交,辭未吐,而痛已止,苦已除矣。」 而夢公知人情境之深,直通骨髓而後已,其言:「愛人容易知人難。未能知人而自云能愛人,吾未敢信!」我心裡的苦與遺憾,也是他知道得最多最深,其特殊的看見,亦遠超於一般人之俗念俗見,論及「紅樓夢」的兒女情長,他有言:「黛玉是否寶玉知己,是否第一知己或唯一知己,吾甚疑焉!」誠哉,此一看見,讓我見識了他的不老靈心、靈動,足可提攜眾人去了悟──何以《紅樓夢》有「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心冷入空門」這麼一章回。 當然,一個詩人,若只浸淫於人間兒女私情,未有其他宏觀看見,此詩人的創作生命價值也就極為有限,夢公表面瘦弱,其實對一切世事、歷史的洞見是十分恢宏壯闊的,因其修為已到達「貫通」境界,所以一切看得又深又廣,所以他十分認同、清楚的表態、肯定一句話,那句話是一個女鬼珍妮在電影中說的:「我不喜歡歷史,歷史使人憂傷,歷史是血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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蹓狗一得
我覺得在蹓狗,會不會狗覺得在蹓人呢? 蹓狗是我每天的功課,也是狗兒的想望,時間一到牠準就抓門,提醒我帶牠出去玩的時間到了,偶而天氣不好,雨滴溜溜的下,或者有事不能帶牠們出去,我還要跟牠們特別解釋,請求諒解,好像牠們聽得懂人話似的。 我想這就是一種尊重,以平等相待,不想剝奪牠們的權利。 我有兩隻狗,一隻聰明的,一隻笨的。聰明狗身材比較小,眼睛像玻璃珠,晚上會發出綠光,牠非常機伶,懂得察言觀色,亦步亦趨,所以我蹓起來很輕鬆,不怕牠會走失;笨狗愣頭愣腦,天生的自由派,常常我行我素,一忽兒就跑不見,我每常要找尋,有時喊破喉嚨,牠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走。 牠很笨,笨得我想用繩子拴著走。 聰明的狗帶起來很輕鬆,因為牠聰明又聽話,如果牠聰明又不知進退,我是有些麻煩的,甚至討厭牠;笨狗不知道自己笨,常常自作主張,自以為是,要不是牠生性憨厚,惹人憐愛,那裡能得到狗待遇呢?所以牠碰到我,也算好狗命了。 晚明袁中郎寫過一篇「拙效傳」,說他家裡請過很多僕人,那些有小聰明的,往往因犯事而遣離,只有那些樸訥、笨拙的人留了下來,免於凍餒。可見巧不如拙,日久見人心,儘管機變巧詐,總有揭穿的一天。 樸拙,是一種天機。聰明太過的往往遭天妒,甚至天譴,不是英年早逝,就是身體殘缺,所以說天公疼憨人。因此,老天為了保持生態平衡與社會平衡,常讓笨拙的人有一席之地,李白悟出了天機,認為天生我材必有用,其理在此。 人如此,狗亦然。 笨狗有一個天性──渾樸,也就是不爭。牠甚麼都無所謂,不爭吃,不爭睡,不爭寵,不像那一隻聰明狗,甚麼都要搶,甚麼都要爭。兩隻狗之所以相安無事,主要是笨狗的關係;牠的體型大,卻不利用牠的優勢欺負弱小。我發覺牠守愚,如果說牠笨,牠怎麼笨得這樣可愛呢? 我每天帶著牠們出門,觀察牠們的習性,印證到人事,學到很多、體悟很多,──不爭的狗,是有不爭的本質的,牠有心胸、有肚量,天君泰然,把尾巴翹得高高的,不憂不懼,有逍遙遊的性格。 佛教說佛有千百億化身,我在笨狗的身上看到佛性,說不定牠就是佛的化身,為教育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而人間示現呢?不然,牠怎麼這樣有修養?我從蹓狗當中,不僅悟到人事,也悟出佛法,可見人間到處是學問。佛教說眾生平等,我現在才真正領悟。 因為,只要狗有修為有佛性,狗就不能以凡狗看待了;人而沒有修為有魔性,徒有人身而有強烈鬥性,就不能以常人看待了,有時到處亂咬亂吠,看而似人,其實不免淪為鬥犬。 我從蹓狗之中,居然發覺人不一定都高於狗,甚而老早「以狗為師」,恐怕要得罪圓顱方趾的人類,把我打入「狗兄狗弟」的行列,而以異類相待,那我要說他只知他所認為的「人道」,而不知我所說的「狗道」了。 每次蹓畢狗回家,經過一家商店大門口,總有一隻小不點的狗,頸毛直豎的勁奔出來,兇巴巴的亂吼亂叫,幾幾乎要攻擊,好像我們冒犯了牠,惹得牠這麼生氣。我回望我的狗──不論聰明的或笨的,悠悠然哉、態度安閒的走過,理都懶得理牠,誰看上牠的地盤呢? 異哉!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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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災難的年代
不是意外,這種事在民進黨幾乎已成傳統,在國民黨卻不可能發生。民進黨總統初選黨員投票之役,蘇貞昌輸得難看,雖然第二階段民調還有機會翻盤,但是,審時度勢,為避免因這段時間四大天王彼此殺紅了眼、刀刀見骨的戲碼再上演而傷了黨的團結,毅然宣布退出初選,並呼籲支持勝出的候選人;游錫、呂秀蓮隨之先後表態,並在形式上開了場記者會,宣稱團結是邁向2008年總統大選勝選的重要關鍵。這與十二年前謝長廷主動退出民進黨初選,造就了阿扁當選台北市長寶座,有異曲同工之妙。民進黨再次團結對外,在2008年的總統大選,已取得先聲奪人之勢。 國民黨近七年來家道中落,大都把矛頭指向當年的主席李登輝。但是,另一個因素,在於國民黨幾個浮在檯面上的政治人物,不少是得了「大頭病」,個個認為自己了不得,強出頭、爭破頭、鬧分裂,搞得丟了政權。2004年好不容易喬出個「連宋配」,卻被二顆子彈打碎了總統夢。如今2008年的大選,民進黨已呈「眾星拱月」之勢,國民黨卻還在「馬王配」或「馬王合作」喬不攏的歹戲拖棚,看得泛藍支持者乾著急。從民進黨此次初選中,幾位天王最後的表現觀之,對王金平來說,他已失去像蘇貞昌那種優雅身段下台身影的先機;將來既使與馬搭檔或合作,勉強的組合或有條件的合作,都難逃權力分贓的譏評。 2008年的大選,馬英九與謝長廷對決的態勢底定。目前看來,民進黨已完成初步的整合。但謝長廷面對黨內對其「憲法一中」及「和解共生」的質疑,以及馬英九的強力挑戰,選戰處於內外交困之局,邁向總統大位之途崎嶇而未必好走。尤其,民進黨幾個山頭勢力的路線之爭,以及黨政系統在扁游操控下,醞釀推出「正常國家決議文」,企圖以國號、憲改等議題,再掀統獨之爭,足以限縮謝長廷在國家認同立場上的施展空間。另者,民進黨將以「台灣主體意識」的所謂本土路線,將總統大選定位在「本土政權」與「外來政權」的決戰;進而操弄族群議題,使台灣社會在選戰中,再度陷入敵對與對抗的分裂狀態,綁住深綠群眾,以圖政治利益。 馬謝對決,將是台灣從現在起新聞媒體追逐的焦點。有論者認為,謝長廷此番出線,是「後扁時代」、「阿扁跛腳」的開始。事實上,不要忽略了,阿扁是個不可能讓自己權勢有所鬆動的政客;弊案纏身的他,必然要為其下台後取得護身符。因此,他雖然說,他不會下指導棋,但是也不會跛腳;又說「在未來一年任期,還有很多事要做」。七年來,紛紛擾擾的扁政府,在國家認同、族群議題上都遭到強烈質疑;民進黨清廉形象,也讓他毀壞殆盡;執政無能,更讓台灣在全世界的競爭力大幅下滑。未來的這一年,他必然棄「拚經濟、救民生」的主流民意於不顧,繼續玩滿足那十八趴支持者意識形態的勾當,關鍵取決於蘇貞昌是否仍然狼狽助紂? 在民進黨總統初選急流勇退的蘇貞昌,退出初選是政治智慧的展現,也因此保住了他閣揆寶座。不能掛帥出征,少了選票壓力,不需為自己拚政績,反倒可為鞏固深綠支持者,而配合阿扁大搞正名、制憲、去蔣、去中國化等政治戲碼。由目前行政院會通過將「國立中正紀念堂組織條例」廢止,並改名「台灣民主紀念堂」一事來觀察,未來這一年,這種不尊黨民意,只求「老子高興」,而硬幹、蠻幹的粗暴、粗糙的案件,必將層出不窮。尤其是,摻雜著總統大選,馬英九說「要把台灣贏回來」,民進黨人說「台灣不能輸」,這些政治議題持續發燒,台灣政壇又將無有寧日。所以,未來這一年,又是台灣的政治災難年,台灣人民也將在政治議題的擾攘不斷中,為陳氏政權帶來的是是非非劃上句點。至於要怎麼去評斷這個年代,就讓以後的史學家們去傷腦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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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燈
本五月一日下午一點半,金門縣佛教會成員一百一十人,穿著佛教會制式背心,整齊美觀,搭乘新集美,浩浩蕩蕩,追隨理事長性海法師,前進廈門南普陀寺,應邀參加該寺當晚所舉辦的「兩岸溫馨之夜傳燈祈福法會」,共同為兩岸「祈禱和平,傳遞和諧」。金門縣長李炷烽,特別前來碼頭候船室送行嘉勉,與大家合照留念,讓大家歡喜不已。 我們一到和平碼頭,看見一群身穿印有太虛大師所書字體「傳燈」白色T恤的年輕男女義工,來碼頭歡迎接待我們,座車進入南普陀寺,路旁、廣場插遍五顏六色「傳燈」標誌的旗幟在飄舞。「傳燈」的意義,立即引起我探索的衝動,我不停的找,不停想。 南普陀寺,位居鷺島名山,唐末五代即有禪僧在此結廬而居,興建道場。清初施 琅將軍,收復臺灣後,駐軍廈門,重修寺院,歷代住持高僧也多次重修擴建,才成為千年歷史名勝古剎。因其位居浙江普陀山之南,故改名南普陀寺。二OO四年前中共國家主席江澤民曾書題:「千年古剎南普陀,大乘精神利有情。」大文豪郭沫若在飽覽南普陀寺幽雅景緻後,曾賦一詩:「我從舟山來,普陀又普陀,天然林壑好,深憾題名多,半月沉江底,千峰入眼窩,三杯通大道,五老意如何。」有人說到廈門,沒有來遊南普陀,等於沒來廈門。 法會前我與黃克標主任、何應松老師,一起陪同性海法師謁見中國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聖輝大和尚。他曾任南普陀寺第九任方丈,連任三任,帶領南普陀寺與閩南佛學院共九年。任上率先垂眷,領眾熏修,以超凡的領導才能和深厚的佛學修持,精進佛教道業,貢獻至大。他講話湖南鄉音很重,但態度親切和藹,平易近人。去年兩岸和平水陸大法會,他曾率僧團蒞金指導與支援,我雖陪同李縣長、性海法師前往碼頭迎駕,但無緣和他親近。這次承蒙性海法師厚愛,要我代表團隊向聖輝大和尚致供養金。他以手替代醍醐為我灌頂,讓我感動歡喜不已。二OO五年聖輝大和尚,功成身退,按十方叢林選賢任能,選任少壯、莊嚴的則悟大和尚,為南普陀寺第十二任方丈。他這種自在灑脫,高風亮節,佛學修持,成為大陸僧團學習的楷模。而我與則悟大和尚,也因為金廈兩岸辦水陸法會,見過幾次面,還合影留念過,這次在南普陀寺,當傳燈法會結束時,我特別請應松師兄為我們這小隊一大姊夫妹、二姊母女、三弟夫婦和我一起跟則悟大和尚合影,我想他們也一定像我一樣,認為能和南普陀寺住持方丈合照,是榮耀無比的。 現今南普陀寺在方丈少壯、莊嚴則悟大和尚的領導下,興寺安僧,宣揚正法,發揚「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的人間佛教精神。我想兩岸雖相隔斷絕五十二年,如今交往交流,才發現佛教的傳承都是一樣的,很快就熱絡融和起來。南普陀寺則悟大和尚,推行人間佛教;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也推行人間佛教,儀規、禮體也是一樣的。 這次南普陀寺首屆舉辦「兩岸溫馨之夜傳燈祈福法會」,意義至為重大,影響勢必深遠。我體會到傳燈是一件很重要的象徵,代表傳承佛教的重大任務,這使得佛教事業,能連綿不斷,長長久久發揚光大。我想起星雲大師有本傳記,取名「傳燈」;南普陀寺閩南佛學院八十年院慶,有片DVD光牒,取名也叫「傳燈」。「傳燈」的意義,是表示要傳承佛陀的教化給法師與信眾。在南普陀寺的傳燈大法會,我又很榮幸地從聖輝大和尚手中的燈,點亮了我手中的燈,再回隊點亮隊員的燈,如此燈燈相傳,整座南普陀寺的萬盞燈火,一下子明亮起來了,一望無際的萬盞燈火,真所謂是「無盡燈」啊!景象相當壯觀美麗,令人感動。 誠如性海法師在傳燈祈福大法會致詞所說的,「燈」代表光明,代表溫暖,也代表智慧。在活菩薩加持的「燈」,傳給我們光明,傳給我們溫暖,也傳給我們智慧。相信藉著兩岸的祈禱和平,傳燈祈福大法會的舉辨,一定更能進一步把兩岸佛教弘法利生,慈悲濟世的事業聯繫在一起,一定更能充分發展兩岸同胞之間的親情和友情。 我們要把自己的「心燈」點燃,才能照亮我們的黑暗心靈角落,才能為我們帶來信心與希望。我們要讓我們心中的明燈,永亮不息,並且把代表光明、溫暖、智慧的明燈,傳承給我們周邊的家人、朋友,以及一切有情眾生,一代代,一世世不停地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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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奇思亂想
創意的觀點原本沒有定界,就像人們對於藝術創作的欣賞角度,基本上沒有絕對好壞之分,什麼樣的創意是最好的?又哪種創意不入流?恐怕不僅是單純的以一己之念評斷高下而已。除了創作者的用心,觀賞者、消費者甚或評審者也都可以自由心證,認定自己所偏愛的所謂「創意」。 昔時老同事的小孩準備參加大學「視覺傳達 」科系的作品甄試,他滿懷興緻的攜帶了苦練多時的繪畫作品,希望我能給他一些參考意見,有助於他面對甄試評審委員時能爭取加分作用。對於「視覺傳達」這樣的科系,聽來雖然熟悉,但事實上我也無法理解審核的評分標準與創意界限何在?我只能告訴他,平面設計作品編排與呈現質感是最基本的準備工夫,至於創意這方面,確實值得細細推敲揣測。 於是分別打聽了相關的訊息與有過經驗的朋友,約略知道,現今的甄試過程已經不再是四平八穩的面談、或著當場審核畫作而已。尤其是關於視覺、創意、媒體傳播等相關科系,特別著重在「創意」的「臨場表現」,從面試當下的個人外表造型、態度、表達能力、作品、自傳乃至專長、技藝等等都在考量之列。考慮的結果,我給他的建議是:居於創意的立場,如何讓評審注目驚艷,單憑一冊精彩的作品自傳恐怕不易獲得青睞,必須有引人側目的創舉才能在眾多應考生中,有出人意外的表現。 我們一起設想了種種可能的表現方式,必須兼具準備時效與製作成本。最後,我們一致看好的構想是這樣的;把原本準備以精緻豪華裝訂的作品集,改編輯成兩卷高度16公分、長達200公分的紙軸,一卷是呈現繪畫創作、一卷則是圖文並茂的自傳簡介,分別裝入兩大杯750cc的珍珠奶茶紙杯,紙杯的外表重新設計包裝,並且彩繪了可以放置兩個紙杯的環保底座,成為一套看來十分亮眼搞笑的名為「春天的奇思亂想─型男青春咖啡限量杯」。更重要的是男孩子擁有熱門吉他的專長與興趣,高中時連兩任當選吉他社長。所以我們假設,他必須以自彈自唱的方式進場,先擄掠住所有評審的注意,然後,從犧牲的一把舊吉他改裝成的音箱內從容端出咖啡組,請評審老師們細細品嚐「我精心研磨,不純砍頭的型男咖啡……。」看過他在舞台上的吉他表演,對於他的臨場經驗,我有相當把握。只提醒他,既然選擇這樣的方式,就得態度從容,專注認真的演出,就算明知搞笑成分居多,也要堅持到底完成壯舉。 隔週,男孩在電話裡亢奮的向我描述甄試會場上龍爭虎鬥、百家爭鳴的盛況,考場儼然已成為羅馬競技場,簡直到了你死我活的境界……。但是他有預感,以當時所獲得的掌聲與喝采,應該可以順利過關,況且評審團對於他的作品也表示好奇,要求他留下作品仔細審核。 日昨,他再度來電,難掩興奮激動的告訴我,他已經獲得甄試錄取通知,並且是第二高分的佳績,而且還和心儀許久的名教授初步有過接觸,他已經決定就讀這個科系。男孩說這絕對是這輩子裡最值得狂賀的喜訊,對他的意義重大……。我也開心為他祝賀,順便提醒他,小馬哥交代的名言:「 高興,只要一天就夠了!」未來真實的考驗才要開展,創意的世界充滿變數與詭譎未知,想要在這領域爭得一席之地,需要投注的心力不難想像。男孩子的父母親,是我早期在時報系工作時的老同事,男孩出生第三年,父親罹患癌症,不久就辭世,他和母親孤單成長。他說對於父親的印象已經淡薄,只能藉著照片懷想。還好他遺傳了父親開朗樂觀的個性,一派自得其樂、俗世無爭,與母親維持著親密的互動,順利爭取到入學資格,讓我得以坦然面對老同事的托付。 新近的一件設計案例,再次陷入抉擇困境。提供給客戶的一件封面設計作品,讓出版社陷入兩派僵持。編輯與發行人都喜歡,認為意境良好,適當傳達出書籍《一念之轉》逆境逢生的念頭。負責翻譯的小姐則持相反看法,認為太過灰暗,沒有表現出作者所敘述的轉念之光明。她還發了一封e-mail,重申她的立場與建議,並且表明她師承名家指導、受過專業的藝術鑑賞訓練,況且全書是她翻譯,絕對足以評斷封面的適宜性。編輯兩頭為難,問我如何處理後續?我耐心解釋我的設計概念及表現的用意,同時參考譯者的意見,另外提供了兩款提案讓出版社選擇。但是我給出版社的建議是,第一次的設計通常是最具原創力與熱情發想的作品,除非是偏離主題太遠,必須修正設計方向。至於有些人總喜歡要求提供數款提案以供選擇,他們忽視了重要的關鍵;你只支付了一筆設計費用,理當獲得一份最正式的設計提案,其餘的只是設計者為滿足客戶心理而編造的充數之作,通常不具用心。 持續了將近兩週的討論研議,出版社最後確定仍採用最初的設計提案,並且向我表達歉意,願意支付額外的設計提案費。 如何讓客戶理解設計者的創意與用心?或者說如何與客戶適切的溝通甚至說服對方?是終日鎮守著設計領域的設計人常須面對的難題。創意設計原本沒有絕對性,和藝術創作的不同之處,在於藝術創作的超然自主性,不受侷限於任何外來的制約。但是設計可就不是這麼愉快的性質了,必竟所有的設計案件都背負著某種程度的「功能性」,無論商業屬性或文化傳播之須。設計品必須先照顧到主要功能才能循序的在視覺發想的層面創意揮灑。 念國三的小女兒得意的向我展示她在學校接連五次模擬考的作文成績;四次滿級分,一次五級分,她自誇作文佳績是全校唯一。接連的作文滿級分連班導師都覺得訝異,猶疑再三,不知該不該把她的作文張貼,讓其他同學參考。我知道小女兒的國文成績平常只維持在中上程度,並不特別優越,警告她別得意太早,作文屬於「創作領域 」,沒有絕對性與必然性,除了自身文筆的創意之外,更重要的關鍵在於評分者的觀點,那才是決定成績的裁判者。雖然我們甚至無法認定評審者的客觀性與公正性,但這是制度,當下,短時間之內,我們恐怕都難以擺脫這個既存的、未盡讓人信服的制度。 至於幫忙男孩奇思亂想,跳脫尋常規矩,以戲謔的趣味手法呈現,碰巧也獲得預期效果的收穫,順利爭取到入學管道,應當是春夏交替之際,一次意外的創意搞笑發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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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士堡
「站住;口令!」低沉嚴厲的口么喝,在子夜星空下,乘著海浪聲沖擊錘來,撼人心耳;直覺那端槍口已直瞄我們,一觸即發!抬頭凝視,借著幽明的星光,M16步槍隱泛寒光,正虎視眈眈直盯我們,與周邊雷區的跳雷、反戰車雷等,在這深秋荒夜中,藉著閃爍的夜光,正此起彼落地跳著螢光舞,十足像傳說中的幽靈。待轉頭招呼部隊,卻見傳令身後一行六個剛從台灣來的新兵:正接受我親自帶他們深夜查哨,以熟悉前線狀況的菜鳥們,早已嚇得蹲在雷區荒徑上,哆嗦不停。此時,傳令早已聽聲辨人:「阿忠啊,是連頭!查哨!」「阿慶,是你?連長好!請由三號道進來!」 拉開拒馬、陷阱等障礙,一行人魚貫進入E11據點。子夜荒寒中,浪聲特別清脆、孤寂,不由想起數月前在鳳山受訓時,與同學逛夜市的喧嘩情景,大約也是這個時刻吧!回神看著眼前這位全副武裝,來前線已快二年的屏東兵─陳進財;而另一端面對著海,扶著水冷式機槍全神貫注監視敵情的,從巋然不動的背影看,應是台東的林清雄,欣慰問道:「辛苦了,有什麼狀況?」「報告連長,沒有,一切遵奉連長命令:二明一暗哨;明動暗不動。暗哨在二號位置,目前是丁有志上哨!」「很好,記得崗哨多放些手榴彈,緊急時,一來可殺敵,更可利用爆炸聲通知友軍!可不要見到共匪就給我躲起來;那我不活埋你才怪!」邊說著邊整整他胸前的手榴彈袋,「報告連長,是的!」這個半原住民血統的屏東兵挺立應道。 「連長好!」只見據點指揮官張永方排長披著軍大衣從碉堡鑽出來。「你還沒有睡?」「報告連長,有關重新經營勇士堡案,弟兄們都不敢去;況勇士堡荒廢已久,我正為此事煩著,能否請連長收回這命令?」「不行!軍令如山,豈可朝令夕改!你據點左側無任何依托,端賴勇士堡為犄角,若為匪軍占領,你側背受敵,這據點怎麼守?更會危及古寧頭友軍陣地!」我嚴正回拒著,並進一步安慰這個清大預官:「雖說那是個數條亡靈所在,但都是我們國軍袍澤,理應保佑我們才是;況身為軍人怕什麼!屆時我請呂士官長任該堡指揮官,你從排裡的重點分子,挑五、六個比較慓悍的編入該堡!進駐時,我親自去祭旗安靈,要弟兄們不要怕!就這麼定了!」 打斷回憶,看著在美國任教的張永方突來的電子信,洋洋灑灑寫道: ……自別 連長已快三十年了,每一想起在金門那段風聲鶴唳的日子;那段同生共死的袍澤情誼,誠此生最美好的回憶;更感謝 先生在那段艱難的日子裡,傲骨高潔,身教惠顧,每常臨風感念;誠所謂海角天涯行略盡,三十年間無遺恨。……前時在北京,巧遇 您當年的傳令永慶兄,得知 連長在找當年勇士堡史料,正好我手邊有份手稿,特傳給 您採拾舊聞參考!……有關 先生在僑報披露目前台灣史學飽受政治干擾事,洵屬的論,然殊非無因,竊以為:《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的作者,史學家Lewis Spitz在書中說道:崇拜文藝復興的人,認為宗教改革是一場悲劇,把現代精神拉回中古神權時代的迷信;但受宗教改革薰陶的人,則認為文藝復興把人從嚴謹而統一的道德世界,帶進一個放縱而追求物慾的物質世界。……這史觀頗適合今日台灣史學界參考,敢祈 先生教正!…職 張永方敬呈。2007年3月29日 再打開附檔,赫見手稿影本: 民國四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深夜,大寒。共匪水鬼潛入我E88據點,刺殺哨兵後,除指揮官關昭中班長,因陪不敢外出如廁的充員兵鄭春生兩人倖免外,熟睡中之袍澤計六名全遭殺害。關、鄭等返回據點後,目睹慘況悲痛異常,未及呈報,即提著衝鋒槍循跡追到灘際,雙方遭遇,擊斃五名水鬼,關班長亦壯烈成仁。後上級檢討此案:槍決失職排長鄭蜀漢;重懲躲在岩石後,未支援關班長之鄭春生;封閉據點,更名為勇士堡,以紀念關昭中班長。四川老鄉;同連袍澤呂宋雲口述,張永方審記。中華民國六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 看完資料,轉身從抽屜拿出日前的報導: 鄭春雄醫師在會中痛批車輪黨當年因不滿外省兵全死於中國水鬼之手,竟嚴懲英勇作戰生還的台灣兵─鄭醫師的胞弟鄭春生;真是欺壓咱台灣人夠夠…… 望著這些相左資料,百感回信道: 永芳我兄如晤:自別 芝宇,時縈蕪懷,忽奉天外飛鴻,驚喜難名,……值此人心混沌之際,意以為太史公之言,尤有其時代意義:因為若不究天人;不通古今,則歷史永遠只是政客的打手!誠所謂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不正是史家的良心?…… 筆者按:四、五○年代,當時國軍兵源大都以大陸來台官兵為主,對少數之台灣兵俗稱為充員兵;概取補充兵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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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國父像
「初次見到李梅樹,是就讀大學一年級的那個冬天,記得那是個又冷又濕的清晨,又枯又乾穿著黑色風衣撐著枴杖的李老師,頂著能把人吹倒的寒風,奮力走上美術系大樓前的台階,那孤獨而頑強的身影好似想像中的唐吉訶德,令人印象深刻。」 ——倪再沁《茲土有情—李梅樹和他的藝術》(1996) 「楊先生,看到你寫的文章了,非常謝謝,請幫我買十份金門日報,能再走一趟三峽嗎?父親為金門畫的國父像,現在又找到一些新的線索。」 五四文藝節,中國文藝協會僅見的慶祝活動,台北三軍軍官俱樂部「藝文之夜」,呂麗莉唱完〈玉山之歌〉、〈牽阮的手〉,接續是剛出爐的民俗類文藝獎章得主陶秀華演出京劇〈變臉〉,此刻,我接到一通陌生的電話。李梅樹的長子李景暘打來的,說他外甥邱天禧自網站上搜尋、下載我寫李梅樹的文章,一家人讀了很感動、很高興,要託我買十份當天的報紙珍藏在李梅樹教授紀念文物館。李景暘又提及我文章內提到李梅樹(一九○二—一九八三)留在金門的一幅〈國父像〉,他與弟弟李景光找到一些新的線索了,確定是件兩百號的油畫,緣自當年蔣經國先生邀請徐九齡與李梅樹同時畫〈國父像〉,蔣經國慎重其事,特別要軍方到日本買特殊的畫布及顏料供李梅樹作畫,花了好幾個工作天,才在台北市南京西路一百四十五號三樓的工作室完成〈國父像〉,一九六五年用軍機載送到剛開鑿不久的金門太武山擎天廳懸掛,徐九齡那件則送到陽明山中山樓。 〈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李梅樹與三峽清水祖師廟〉於《浯江夜話》刊出那天,五月二日,正巧遇上「七十台陽再現風華特展」國父紀念館展出首日,李梅樹的〈春滿〉、楊三郎的〈玉山遠眺〉、顏水龍的〈蘭嶼斜陽〉,以及陳澄波、廖繼春、陳清汾等國寶畫作風華再現。我因為四月底與黃克全、顏炳洳悄悄走訪了台北縣三峽鎮的李梅樹紀念館、李梅樹奉獻一生心血雕造的清水祖師廟,真是被李梅樹的藝術精神及其家族的傳薪火熱情所動;「李氏兄弟不願變賣父親的遺作,那原本是龐大而難以估計的家產,他們節衣縮食而傾全力維護發揚父親所畢生奉獻的事業」,藝評家倪再沁在《茲土有情—李梅樹和他的藝術》裡的一段陳述,正是我的感受,他又寫道「三峽老街、祖師廟、李梅樹紀念館,成為我記憶中最溫暖的一部分,尤其是每在冷酷疏離的當代藝術中感到失望時,我就會興起探訪三峽的衝動,去尋找我還不知道的李梅樹,想我早已熟稔的台灣名畫」。 我大概也是循著倪再沁「疏離」與「溫暖」的失落與渴望的兩重心緒,走過七十載星霜的台灣美術協會再現風華時,一個多月來,連續三回合,來到李梅樹的三峽故鄉。這一次,是因為一篇文章的動觸,接受邀請,上個星期天,我多帶了幾位同遊者,楊樹森、洪世國、許玉音、陳妙玲等同鄉及攝影家鐘永和、黃世團則站在另一個角落等著與我們會合。清水祖師廟為中心、三峽橋為界,一邊是李梅樹文物館,另一邊是李梅樹紀念館。幾乎半部台灣史、無盡藏的文物館內,李景暘給我們看的第一件收藏是枚打印著「金門」、絕無僅有的中央鑄幣廠一九五○年試幣以及面額壹圓的「金門」紙幣。我想,李景暘是要藉這個小小的收藏,串起他父親李梅樹與訪者土地的歷史聯結吧。一九四五年,台灣光復,四十四歲的李梅樹受行政公署的委託繪製國父遺像及蔣中正像,多係三、四十號的油畫,他所在境內的三峽鎮公所、三峽國小、台北縣議會都保有這些作品,時隔二十年後,他再度受命為從天然岩石間,經日削月剝、寸鏤尺隳而成的金門太武山擎天廳繪製巨幅〈國父像〉,藉予和寬十八公尺、高十一公尺、長五十公尺的宏偉岩洞產生輝映效果。〈國父像〉應是李梅樹一生中僅有與遙遠金門戰地的一次意外交會,曾經認為在偉人肖像畫簽名是不敬行為的他,卻破例為這件作品落款。因此,除非這件作品被不識大師者或因軍方移防、變動等因素給拋棄了;否則,要找到它並不難。以李梅樹現有畫價一號四十萬元來估算,這幅兩百號的〈國父像〉油畫擁有八千萬元身價。 李梅樹留在三峽鎮公所的三十號〈國父像〉油畫,去年在修護過程被當「垃圾」處理而消失,成了轟動全國的大新聞;李梅樹因緣際會為金門繪製一生中最大一件〈國父像〉,卻不曾在金門被廣為流傳,即連金門美術史料也缺乏記載。解嚴、戰地政務前的一九九一年,金門防衛司令部與金門戰地政務委員編印了精裝版《金門書畫選集》,清查、收錄遺留在金門的名家國畫、書法、油畫、水彩、陶瓷、石刻、石碑等七大類兩百四十六件作品,其中有傅狷夫、呂佛庭、李奇茂、陳丹誠、姚夢谷的國畫,謝宗安、史紫忱、周澄、胡克敏、李轂摩的書法,金哲夫、梁鼎銘、陳銀輝、方向、何肇衢、楊興生的油畫,潘元石、吳承硯、顧重光、謝孝德、李焜焙、梁丹丰的水彩,以及張大千、歐豪年、席德進、李可梅、牛哥的陶瓷彩繪,藝術大師群聚,金門得天獨厚留下一筆為數可觀的文化資產,也為金門海隅與當代藝術產生對話留下記錄。然而,《金門書畫選集》記載得多,遺漏也不少,有哲夫的〈國父像〉,卻不見李梅樹的〈國父像〉;近年在香港拍賣市場創下台灣本土畫家億元天價的廖繼春,送給金門的〈龜山島日出〉與〈太武山〉,竟不在記錄中,幸好這兩件作品未流失,在金門文化局典藏之列,是金門風華文物特藏室的鎮館之寶。 不止〈國父像〉,李梅樹主導重建的三峽清水祖師廟此一經典建築,也可以給正計畫復建的金門清水祖師太文嚴寺一個可資觀照、玩味的空間。 是清水祖師的牽引、也是〈國父像〉的牽動吧,讓我再一次來到三峽造訪被譽為台灣美術五十座山嶽之一的李梅樹的土地與精神世界,折射而出的情感,卻是停格在我夢中的海島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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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靈魂的獨白
夢公有言:「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不以形跡而論親疏。心若相知,雖九秋猶旦暮耳;若不相知,同衾與吳越亦奚異哉!」 交心者,可以忘言,可以淚眼對泣,可以交換《死靈魂》的獨白,可以在一本書上找到彼此的共鳴,不避諱任何話題,只說出內心真正的聲音,可以不必理會地球的旋轉,不在乎他人的眼神,只關注頻率相通時擦撞迸出的火花,藉它點燃綻開季節的容顏,在春光或秋夜裡踽踽獨行,卻不會感覺到寂寞。 每次發現新的美好的人、事、物,我總要邀請夢公也去經歷一遍,但他「身處其境」後的回應總是令人失望,因為他常是淡淡的說:「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越來越親近、了解他之後,我便明白這人的「無所為而為」的境界。 溽暑去夢公家,我熱得汗水直流,他卻連電風扇也不開,和他一起走在路上,總有人對他行特別注目禮,後來才發現,他不是穿得特別多就是特別少(環境、氣溫無礙於他的修行者本性),所以常被當作「異類」相待;有人請他去極高檔的西式自助餐廳用餐,他卻只吃幾片他所熟悉的麵包;朋友送他的東西,他常常都「用不著」,所以我常常接收他許多東西……因為是交心的忘年之交,我盼望著能和他一起去旅行,他卻說:「去哪裡對我而言都一樣,所以也就不重要、不必要……」 他唯一的一次旅行是回返大陸老鄉去探望病中的兒子,因為不想驚動任何人,啟程前只讓我一個人知道,託我替他開信箱、收取信件,而他的信箱一直開在明星咖啡屋近處的郵局,不管他搬到哪裡,一直都不願意改變過去曾經存在、擁有的東西,他的人生路線是一條直徑,不需要轉彎,只需要一飛衝天,用佛學、哲學的修為,直攻孤峰頂上。 而我嚮往旅行,希望藉著走更遠的路,舒緩過激的情緒,在旅程驛站中,我常對他訴說特別的經歷及感懷,不管我去哪裡或說什麼,夢公總說:「我懂」,而我總相信他真懂,在出發前和回來時,總要與他見上一面,說一些心底的話。 旅行中,我常覺得自己是正在蟬蛻(的蟬)或是蛻皮的蛇,十分脆弱且敏感,只能一個人靜靜的避開人群,用冷冷的外表、熾熱的內心去接觸陌生的一切,很多時候,我甚至有一種「逃」的意念,希望自己可以像一條拋物線,遠遠甩拋至一個更偏僻、寂靜的所在,有一次在蒙古旅行,友人們在燦亮的滿天星斗中歌唱,我卻躲在蒙古包中哭泣,然後我告訴夢公:深刻的旅行其實是必須承載與快樂相等的痛苦的,就像寫詩必須負載寂寞一樣;在蒙古的旅程中,我只能獨處,讓蒙古清冷的空氣包圍著,雖然激動的哭了許多次,但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安慰,我對夢公說:有一些尖銳的刺,把我內在的傷逼出血來了,這等同於創作上的「重塑」,一旦成長了,就勢必要改變,無法回到原先的局面,即使看見自己孤獨、陰冷的背影,也只能冷靜面對,繼續向前行,不能貪戀過去及眼前擁有的。 那些興奮激昂或悲傷淚流的觸動,夢公都會細心、安靜的聆聽,然後真誠的回應,在一次激動出發,悲哀歸來的旅程,他安慰我說,我目前的狀態是「飽和」,美中不足的是脆弱的感性部份,它讓人陷落情緒死角,造成階段式的停滯,如果能夠放開自己,鼓動翅膀,就會飛得更好;然後他眉頭一皺,語意一轉,沈痛的說:「沒有人會相信,目前的我是『真空』的,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他說他的年歲就像一棵空心的樹,沒有生機了,但他不死心,仍要試一試,所以他不斷找尋火種,原先覺得不能突破的,經過努力,還是突破了! 夢公說:如果還能寫,就寫,也好對朋友無所愧疚,所謂「君臣、父子、夫婦」與他早已不相干,唯剩「朋友」而已,尤其是當編輯的朋友,有恩於他的朋友,如果能寫而不寫,便是愧待朋友了。他說以前他不懂諸葛亮的「以攻為守,以進為退」,現在終於懂了,他也「困獸猶鬥」了。所以他要找尋一根火柴,引發自己的創作動力。 夢公曾說他的人和寫作方式是煨木炭,而我是旺火燃燒,像一個火輪子快速旋轉燃燒,有時難免造成過度疲憊與耗損。夢公這些話,我都記在心裡。 「除非生命特質雷同,人與人之間是難以真正心繫共鳴的!」 夢公的心境,也是曲折、懸疑、多趣味的,當你讀到他「鬼月將屆。忽生癡想,而發三願:一願有生之年,有耳不聞烏鴉,有眼不識喜鵲。二願普天之下,七旬以上老人大清早都有棗兒熬的粳米粥吃。三願本省職業婦女一個個薪高事少離家近;不著露臍露背裝;且不紅杏,不八卦,不小月。不小月者,不流產也。」也只有跟著開懷、會心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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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孩子的義工
「老公一句話:『去做孩子的義工吧!』我當場痛哭流涕,即刻收拾行囊,飛來此地伴讀。」 朋友是台灣某大公司的高階主管,四年前把兩個小孩送來加拿大讀中學,住寄宿家庭。朋友繼續留在職場衝鋒陷陣,追求自我實現;同時也在慈善團體擔任義工,成就全方位的人生。對於遠在太平洋彼端的孩子,或許出於信任,或許由於疏忽,極少過問他們的學習狀況,直到孩子遲遲無法升學,爸爸覺得事態嚴重,才開口提醒脫線的媽媽。 回想當初決定讓孩子遠渡重洋,也曾經過一番掙扎。朋友的先生生長在一個資優生家庭,兄弟姐妹非博士即雙博士,下一代也都是第一志願高材生。朋友篤信孩子童年只有一個,不願施壓,任其自由發展,卻令孩子在家族中相形見拙,抬不起頭來;尤其歲末圍爐,爺爺奶奶以就讀學校論功行賞,發壓歲錢,孩子的自信心蕩然無存。有一天,老大主動向父母要求:「送我去國外讀書好不好?」 以為孩子遠離傷心地,來到尊重個別差異的北美社會,可以海闊天空,盡情揮灑,沒想到孩子未能掌握分寸,抑或對學習產生了反彈,竟如脫野馬,無視課業進度,終至面臨無法升學的窘境。「至此,職場上的掌聲,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朋友如大夢初醒,毅然遞出了辭呈。 揮別親友同事,也揮別了錦繡繁華,「在十多小時的飛行中,我的情緒錯綜,想到案頭上的企劃書猶自向我招手,想到慶功宴上酒酣耳熱大談抱負,想到對我寵愛有加的老公,從此一別多年,眼淚遂如決堤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朋友小孩的學校在深山小鎮,從溫哥華轉搭小飛機要一個多小時,若遇天候不佳,需降落在另一個小鎮,還要驅車四小時才到得了家。朋友說:「坐在小飛機上,自窗口俯視,但見高山峻嶺,遠遠近近,山頭白雪皚皚,地面湖泊密佈,就這樣獨自飛過千重山萬重水。小飛機搖搖晃晃,引擎聲震耳欲聾,帶著仍浮腫的雙眼,忍不住胡思亂想,萬一墜機,豈不死無葬生之地!」 經過四年放牛吃草的歲月,孩子失序,成績脫鉤,重返正軌,談何容易?三年來朋友努力勸導協助,細心張羅起居,扮演專職媽媽的角色,希望能夠幫助他們重拾學業,回歸正常生活。 這段過程的確十分艱辛。老大已經蹉跎,暫時無法回到正規的學習管道,後來選擇了『廚師』課程。我的朋友來不及錯愕,回頭立刻為兒子打氣,因為兒子問她:「媽媽,妳會不會羞於告訴朋友,妳的兒子唸廚師?」 今年,老大將拿到結業證照,朋友主動問他何時畢業典禮,這才靦腆告知,還補上一句:「這不算什麼,我猜妳不會想出席的。」看到兒子尚未能擺脫資優生家族的陰影,朋友的眼淚又開始不聽使喚,摟著兒子,再三強調多麼以他為榮。 「有時孩子關起心門,不願溝通,我也會感到挫折,我勉勵自己抱著贖罪的心,同情理解他們的感受。」朋友了解,要拉近與孩子的距離,絕非一朝一夕。「在台灣,我經常為宗教團體服務奉獻,關心青少年,幫助他們解決問題,現在,輔導對象變成最親愛的兒子,我責無旁貸。」 「我當然也有軟弱的時候,我們居住的小鎮十分偏僻,沒幾戶人家,我經常打電話給朋友,告訴他們:『你相信嗎?我家一開門就只見兩座山!』最沮喪的時候,我甚至問孩子:『真的需要媽媽留下來陪你們嗎?』我內心自忖,若他們的回答是否定,我立即打道回府。」 「最怕聽到台灣朋友的呼喚:這個案子多精采、那個案子又得獎啦、團隊只差妳了……….。就像好不容易收藏好的東西又自箱底翻出,逐漸拉遠的鏡頭突然被推向面前;過往的光環重現,輕輕挑撥內心深處的殘存渴望。」 我的朋友終究一直待在小鎮沒有離開,因為她告訴我:「每當我返台省親,小飛機在小鎮機場緩緩升空,地面的景物清晰可見,那時,就看到我那兩個兒子,站在停機坪,雙手不停揮動,直到飛機的視線再也捕捉不到他們的身影………」 我知道,朋友的孩子開始和媽媽有了革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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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李福井《古寧頭歲月》
《古寧頭歲月》寄寓了李福井的鄉愁。猜想,這愁,用情深,便不願意純以散文體記敘,也不願意溺於私己的想像、記憶,卻採取了史誌、報導、小說等敘述,隆重地依附時代大事,讓情感的流洩有了歷史性的出口。歷史確立了,人的位置、價值,也呼之欲出。 自序中,李福井感慨古寧頭的開發、壯盛跟凋零。他說,「也許李子落地再萌芽、發榮、滋長,說不定就是古寧頭李氏繁衍、分枝的歷史宿命,那就無須為它惆悵、悲傷了」。這段文章,就是《古寧頭歲月》的發語詞了。往昔發生戰亂,村民多逃難離村,戰後再回鄉里,重整家園,但古寧頭以及金門多數鄉鎮,卻走向相反,動亂時代人丁繁盛,和平時代來臨,卻一一作了廢城。當李福井站上荒涼家園,北風颯颯,鄉情依依,他該珍惜和平時代,還是緬懷戰亂?於是他說,「或許在我內心深處,只是感傷那逝去的最後童年」。 故鄉像座礦山,挖不盡、取不絕,礦山不單是個空間,也是時間的,李福井寫古寧頭的地名由來、先祖、宗族、關帝廟、水尾塔等民俗典故,以及日據時期跟兩岸分治後,古寧頭成為戰地之後的民生百態,這些是鄉愁的背景,卻也是故事的主角。 有一次,金門藝術大師李錫奇當李福井的面,稱讚《古寧頭歲月》,說他這本書寫得好。我沒接著聽,不知道李大師是否解說好在那些地方?檢驗篇章,古寧頭的發展跟軼事,是屬於鄉誌範圍了,李福井寫來,也中規中矩。從關帝廟篇章始,李福井就融入了童年經驗跟情感,從嚴整肅穆一變為靈活逸趣,軼事、典故生動穿插,寫到養蚵生活又作抒情,寫日據時期跟戰爭,融合了報導跟小說敘事,有時候是第一人稱交代場景,有時候以第三人稱敘述動亂,收錄的〈一個馬伕的回憶〉則為李金昌親身經歷。透過李金昌、李炎萍、李怡來、李清藩等地方耆老,集采風、攏視角,以一種圍剿但又下探的方式,深入歷史大礦。 這樣,李福井挖出來的礦就不一樣了。人物現身,迂迴繞到歷史側面,不以大場景、大歷史為功,而藉小人物、小辛酸,道出一人一物的命運。命運或見悲劇、扭曲或荒謬,卻因為真實,寫出血肉跟蒼涼。然而,歷史的蒼涼跟現實的蒼涼,誰是多、誰是少呢?李福井在二十七章〈奮起再造〉寫著「得閒時,我也常常回去看他,父子連床,共剪西窗夜話,重溫了孺慕的情影,夜半起床,清輝瀉地,滿村空寂,這跟以前繁盛、人煙稠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語了」。這裡,呼應了自序,《古寧頭歲月》成了卻是李福井的哀悼之書,雖然李福井接著又說,「古寧頭人必須奮起再造,恢復生氣」。但再起的故鄉,終究不是記憶中的故鄉。 若《古寧頭歲月》只是李福井的哀悼童年之作,又何以感動李錫奇等讀者呢? 李福井介入歷史苦難的方式是大敘述跟小敘事兼具,大敘事以歷史為經,小敘事以人物為緯,散文、報導、小說等多種技巧合爐,人物栩栩如生。猜想,他多年的記者跟編輯訓練,是為這本書作了專業支撐的,才能來回大敘述跟小辛酸之間,寫下頗多深刻細緻的描述,像是回憶砲戰,母親冒險炊食,他寫著「躲避砲火,吃飯成為最大問題,母親常乘著歇火,跑回一百公尺外的家裡煮一鍋地瓜湯,全村死寂,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出來,母親隻身在家裡燒茅草煮飯,擔驚受怕」。 猜想李福井,必是淚水噙滿,回憶它、寫下它。然而,被寫下的文字卻清淡如一鄉情敘事。正因為情感自持,李福井就把生活的悲嗆,壓抑了、再放大,也這樣輻射給每一個讀者。因此,一地(古寧頭)、一己(李福井)的歲月,卻做了金門人的共同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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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什麼奉獻給你?
國立彰化師大教授王智弘,在志工組訓專題講座前,播放了一首「奉獻」歌曲,弦律幽美悅耳,歌詞深具啟發意義,現在我把楊立德所寫的歌詞,轉錄下與各位親愛的讀者分享: 長路奉獻給遠方,玫瑰奉獻給愛情,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愛人。 白雲奉獻給草場,江河奉獻給海洋,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朋友。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不停的問,我不停的找,不停的想。 白鴿奉獻給藍天,星光奉獻給長夜,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小孩。 雨季奉獻給大地,歲月奉獻給季節,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爹娘。 研習會回來,「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不停的問,我不停的找,不停的想」。首先要感謝金門監獄典獄長王文、教誨師郭肇喜,派我參加九十六年度法務部所屬中區矯正機關志工組訓研習。回想本(四)月廾六日下午,我不辭路途遙遠,搭機轉車,才扺達二林彰化監獄,我認為又是一個新景點,看見監獄好寬廣啊!花木扶疏,整建地非常壯觀。他們說佔地約十八公頃,方外五百里,沒有商家,可謂荒郊野外,卻充滿自然美。我立即被引進駐其招待所,打開宿舍窗簾,一片藍天綠地,美極了!清風徐來,蟲鳴鳥叫不已,遠處還傳來熟悉的答數與軍歌聲,不知名的鳥兒集棲在電線上唱歌,也有在樹梢上跳來跳去,卿卿我我,偶而還見松鼠在跑竄,傍晚更欣賞了美麗的夕陽從樹梢慢慢滑入林間消失的美景。夕陽無限好,因為有黃昏,我以度假輕鬆、閒適、逍遙的心情,享受這孤獨的清靜。 翌日我跟同二林志工們,一起乘監獄公務車,赴鹿港立德文教休閒會館參加講習會。在大型講習會中﹙四百多人﹚總會碰上幾位好朋友與長官,這也是參加講習會的驚艷與歡喜。前金門監獄典獄長陳文正﹛彰化看守所所長﹜、邱西彥﹛彰化少年輔育處處長﹜;以及臺中監獄志工、師大教育研究所同學、東北亞之旅同房者趙鵬異校長;國際佛光會檀講師:洪進國、陳清秀、江 峰等諸師兄,洪檀講師,還特別以我的姓名作詩相贈,詩云:「楊柳甘霖道滿天,清高智闡孔儒年;國心譽掛千江月,佛慧藏深百世緣。」 這次研習會,一天安排二場專題講座:「網路成癮的問題成因與輔導策略」和「受刑人心理分析及輔導方式」。午間休息時間,外出參觀彰化監獄與臺明將公司建教合作的「玻璃藝術館」,介紹人員說,做玻璃耗時又耗力,一般人都不願做,由受刑人來做,效果很好。大會工作團隊與志工們,在彰化監獄吳明西教誨師指導下,發揮了高度的服務精神,一切工作都做得盡善盡美,讓與會志工,相當滿意與讚嘆,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研習會。 王智宏博士,講「網路成癮的問題成因與輔導策略」時表示,網際網路是21世紀最具威力與成長空間的生活科技,隨著網際網路的多元應用,衝擊了人類的各個生活層面。就目前引發社會注意的問題,包括:網路犯罪、網路色情、網路愛情症候群〈一夜情、援交〉、網路謠言、網路睹博、網路上癮………。此等問題都相當棘手,其中又以「網路上癮」的問題,特別受到大家的注意。 據統計:各國「網路上癮」的人數比例,約在6-17%之間,就臺灣調查資科來看,國中生曾測出7.5%,大學曾測出10.3%,就大陸調查資科來看,青少年約為13%,不可不加小看或掉以輕心。何謂「網路上癮」?我以一般俗話說,不能克制上網的衝動;不能上網時出現了身心症狀:上網的慾望越來越不能滿足,上網的時間越來越長;最後一上網,就完全沒有時間觀念,不上學,不上班,不出房門的嚴重病態。所以要家庭、學校、社會共同來輔導。輔導的目標不是「戒除」上網,而是「合理」上網;「控制」上網,而不是「排除」網路世界,而是「平衡」網路世界與真實世界,「統整」網路世界與真實世界。 彰化監獄典獄長吳憲章談:「受刑人心理分析及輔導方式」表示,希望能使受刑人在牢獄生活中,激起生命的火花,創作出迄今膾灸人口的經典名作,像文天祥正氣歌:「予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陰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 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釁,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陣陣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污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惠氣雜出,時則為穢氣。 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於玆二年矣,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 顯見文天祥當時的牢房破落不堪,有如人間煉獄,不過憑藉他堅韌不屈的精神,居然孕育出凜烈正義之氣。這段千古往事,重新咀嚼,對受刑人心理應有啟發的意義,發揮修心的功能。 綜合座談,適逢行政院將通過「九十六年罪犯減刑條例草案」。會中有人建議應多聽受害者家屬的心聲,否則適得其反。吳典獄長結論說,志工是榮譽的工作,代表奉獻、付出,大家能如此工作是幸福的,希珍惜每一個奉獻的機會,幫助迷失的人,那是多麼神聖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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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詩的年歲
年歲老邁的父親帶著九十好幾的古寧頭姑媽,一起搭機來台北。那天正好是典型春天後母臉的氣候,清晨涼沁甚至飄起細微的雨絲,接著豔陽小露,好端端把溫度一下子拉高了許多。接近日午,烏雲層層疊起,氣溫轉瞬間又變得涼爽。我在松山機場外側的座車上等候,施工中的機場捷運工程,把大半車道都佔據了,我一方面得閃躲交通警察的驅趕,一方面又擔心兩位老人家出了機場大門找不著人。幸好先遇見了搭同班飛機的鄰居,得知父親和姑媽隨後就會走出來。 是母親在電話裡囑咐我記得準時前去接機,古來稀的姑媽牙齒已經掉光,換裝許久的假牙早已不堪使用,表哥表嫂屢次勸老人家重新配裝一套新牙齒,方便咀嚼食物,她卻一再推托,不肯子女多花費,是家鄉典型的老人家節儉心態。這一次台北的表姊好說歹說才說服老人家首肯,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來台「修理假牙」。母親順勢力勸老爸放下田裡可有可無的作物,陪陪老姐一道飛台北幾天,免得她白天待在屋裡無聊。一向不喜歡待在都市的老父親無法抗拒,勉強答應成行。 我問母親,自己一個人在家理會不會孤單無聊?母親說樂得獨享清靜,不必每日煩惱三餐,既擔心食物有時不符父親胃口,又怕多煮了食物吃不完浪費。至於孤單無聊一點都不會,左鄰右舍串門開講,又每日午後的「上班時間」,時間好打發得很,要我們不必擔心,只管好好侍候老姑媽。 望見兩位老人家緩緩的推著行李車步出廳堂大門,高身兆的父親還一手攙著身子嬌小的姑媽,是相隨了大半生的姐弟情誼。老人家認出是我,開心的招呼。九十多歲的姑媽仍精神奕奕,和小時候印象裡的樣子幾乎沒有太大差異。她說一向身子硬朗,從來不曾生病看醫生,只是聽力變差了。至於牙齒,她說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反正平常就一碗稀飯米粥或是一小結蚵仔麵線就夠了,還為此勞動大家真是麻煩囉。 妻子操心著該為老姑媽準備什麼樣的食物?後來想到用虱目魚腹、蛤仔熬煮海鮮粥,味道鮮美又容易吞食,姑媽邊吃邊讚美好手藝,卻仍還不忘直說叨擾了大家實在歹勢。妻子回想起解嚴初期,她第一次到金門的印象,在古寧頭品嚐姑媽親手醃製的生螃蟹,酒香蟹肥、口齒留香至今難忘。姑媽感嘆說現今已鮮少捕獲螃蟹,都讓對岸漁家打撈一空了,就連古寧頭盛名的海蚵田也越來越少人專程採收照料,時代進步了,辛苦差事人們都不願操勞囉。 望著老人家精神奕奕的表情,懷想起已經過世超過三十載的古寧頭姑丈,如果仍健在,會是何等樣的神情啊。我一直記得古寧頭姑丈有一手好技藝,他擅長木作,常常親手削製大陀螺給我們兄弟,每次都是一整布袋大大小小的陀螺,羨煞左鄰右舍的玩伴。夏天我們偶而留在古寧頭姑媽家,昏暮農閒時,姑丈會帶著他鍾愛的洞簫,仰躺在老屋脊燕尾上,翹著二郎腿,面對夜空吹奏洞簫,簫音通常哀怨悽絕、婉轉沙啞,那時我小小腦袋比較擔心的是,萬ㄧ不小心翻個身子,會不會就滾落下來?幸好,姑丈一直沈穩定性,樂音不曾間歇,也從來沒有閃失落身。後來我離開家鄉,再也沒能欣賞夜空下姑丈吹奏洞簫的優雅身影,然後傳來姑丈過世的訊息……。 午後,父親和姑媽在我工作室外的陽台花樹陰影下乘涼。我聆著耳朵傾聽他們的對話,原來姑媽不僅身子氣色好,連記性也清楚。她和父親聊著孩提時發生的瑣碎細事,連人名、所在、事件、時間都彼此回憶印證,談到過往辛酸處,還老淚溼襟、不勝唏噓。有一霎那,我暗自質疑著,當我老邁時,還能如此清晰無礙地追憶起那些經歷過、繁華退盡的童少往事嗎?老來時,我們將如何泰然自適,像余秋雨在他的《人生風景》裡所描述:「老年是如詩的年歲。中年太實際、太繁忙,在整體上算不得詩。青年時代常被詩化,但青年時代的詩太多激情而缺少意境……只有到了老年,沈重的使命已經卸除,生活的苦甘也已了然,萬丈紅塵已移到遠處,靜下來的周際環境和放慢了的生命節奏加在一起,構成了一種總結性、歸納性的輕微和聲,詩的意境便出現了。」 每回倉促返鄉,大都為了洽談業務或參與活動,回老家探望兩老的時間通常短暫,但我喜歡在夜裡回老家過夜,白日面對著百年老厝的滄桑落拓難免感傷,只有夜裡,才能重回那些熟悉的靜謐與清幽,撿拾殘存的一些關於消逝的記憶痕跡。現在的家鄉在我看來,像一棵枝幹斑駁的老樹,枯藤老葉,風霜中自在逍遙,靜靜地享受著暴風雨後的一片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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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
二點三厘米的速度 緩漸沉積。這是冬天 擠擠攘攘的秘密 在冷寂中羽化為生痕化石 有時像崩流的山洪 挾帶驚恐 混成岩塊 和來不及研磨稜角的 年少愛情、忌妒和悔恨的岩屑 滾落時間的河床並堆疊巨厚地層 結構、層次、排序 綿密糾纏的鏈結,及 那鑲刻在原子鐘上的 遞迴無盡的位元字串 搭建成 意義城堡。 虛空中,有 長廊的回聲 向你呼叫 你無視 你已遺忘 ──機器人感覺詩之三:記憶 1997年5月11日,IBM公司的超級電腦深藍(Deep Blue)挑戰世界西洋棋冠軍卡斯巴羅夫(Garry Kasparov),深藍以二勝三和一負擊敗棋王,自此人類和機器的關係進入一個新的時代。 超級電腦「深藍」擁有32顆平行運算的處理器,每秒鐘可以執行2億個運算指令,另外還配備有不計成本的龐大記憶體。深藍每出一步棋,就要計算對手所有可能回應的狀態,再根據每一個狀態,計算出最佳的下一步棋,再根據新的佈局,重新計算對手所有可能回應的狀態…。 假設每出一步棋所產生的對手回應狀態有一百種可能,那麼想要推測五步之後的棋路狀態就有一百億種可能。電腦暫存每一個狀態,並且評估其風險和機會,再選擇其中最能產生長期優勢的一步棋。風險評估和決策規則事先由人類專家給定。電腦記憶所有固定不變的規則,據以推論不斷變動的棋路狀態。 所以電腦打敗世界棋王,憑藉的並非思考,而是記憶。 如果據此而認為人類的記憶不如電腦則也是一種錯誤的看法。人類其實擁有難以想像的龐大記憶容量。在專注的狀態下,我們大概每一秒可以從外界獲得一到兩個單位的資訊量。到了四十歲,我們的大腦至少已經儲存了十億個單位的資訊。但是這個數量遠遠少於我們大腦的記憶容量,沒有人會達到記憶能力的上限。但是為什麼棋王會輸給電腦呢? 電腦的記憶是為了保存,也為了計算,它把真實世界化成位元資訊,精確的記錄。每一個資訊,都依照其大小、先後順序、價值,在記憶中有條不紊的堆置和取用,這些記憶可以再加工,產出新的資訊送出,或者再存放回記憶中。 人類的記憶則顯得鬆散、片段和不確定性。我們有些記憶僅在大腦中保存一兩秒或更短的時間。在大腦海馬區的資訊可以保存較長的時間,同時大腦也會選擇較重要的資訊放入大腦皮層,成為永久性記憶。多數的瞬間記憶或短期記憶會如同蒸發般被遺忘,就如同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們的快樂和悲傷通常來自記憶,卻也同樣來自遺忘。人類記憶與電腦記憶的差異之一在於人類記憶有著複雜的連結性,而電腦的記憶總是線性、單調而孤立的。你可能會因此一個事件想到多年前曾經看過的一幅畫,這幅畫的印象又讓你記起深愛的人,然後你想起你的初戀,以及你的年輕歲月…。記憶總是像湖中心的一個水波,迅速向四周展開漣漪,並構成層次複雜的意識網路,不管它掃過的是我們所期望或不願面對的記憶。 另一個人類記憶不同於電腦記憶的地方在於:人類記憶總是摻雜許多虛假的成分。我們的記憶並不是如同電腦一樣對已儲存經驗的直接提取。事實上,記憶是一種大腦主動介入的建構行為。在這個建構行為過程,大腦為了讓生命具有更大的生存理由和對環境的調適力,因此經常讓錯誤與虛構矇混進來。 人類記憶的功能不在於計算,而在於產生自我意識;人類遺忘的本能並非是生物個體的缺陷,而是為了利於生存。遺忘的附加價值讓我們得以具有想像力;錯誤與虛構隔離了理性對我們的制約,進而產生更大的感性空間。它使我們獲致僅人類獨享的情感慰藉。 記憶與遺忘,真實與虛假總是不斷的辯證、相互滲透、摧毀而再生成,形成人類獨有的意識的樣貌。有部法國電影Se souvenir des belle choses(中文譯為「記得我愛你」),劇中女主角因意外誘發遺傳性的阿茲海默症發病,開始呈現語言障礙、也一點一滴失去短期記憶的能力。男主角則因車禍導致功能性失憶,但記憶正逐漸回復。兩人交會在以記憶作為軸線的命運交叉點,面對失憶巨大陰影,記憶的美感經驗顯得格外動人。 而詩人和小說家如何看待記憶呢?普魯斯特有這樣的話語: 「我們記憶的最精華部分保存在我們之外的世界,在雨日潮濕的空氣裡、在幽閉空間的氣味裡、在剛升起火燄的壁爐的芬芳裡。也就是說,在每一個被理性棄置而又偶然被重新發現的每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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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李梅樹與三峽清水祖師廟
「藝術工作者如果對所感動者為何?或所表現者為何?自己都毫無所知,他人亦諱莫如深,則其藝術價值就不存在。」 ──李梅樹<李梅樹語錄>(1982) 是清水祖師冥冥中把我們帶來三峽? 「父親為金門留了一幅畫,是國父像」,六十九歲的李景光,自李梅樹紀念館的庫房中取出一幅<國父像>油畫,「金門那幅比這幅大很多,聽說是掛在太武山的擎天廳,就不知還在不在?真希望能走一趟金門,尋找父親畫的國父像,順道看看金門的清水祖師爺」。 「李梅樹名畫,公所當垃圾丟」,二○○六年十月三十日,《自由時報》以第三版全版版位刊登這則報導,引發各電子媒體跟進追蹤;「出自雕刻大師黃龜李之手的一個畫框裡,靜靜躺著知名畫家李梅樹的『國父像』,台北縣三峽鎮公所竟然把這兩位大師的作品當成垃圾丟掉『不見蹤影』!這幅大小為三十號的油畫作品,估計價值高達八、九百萬元。」由於李梅樹(一九○二──一九八三)認為在偉人肖像上簽名有不敬之意,所以沒簽名,因而淪為「垃圾」?為金門畫的那幅<國父像>是超過百號的作品,那麼價值就不是八、九百萬,而是兩千萬以上了。 正在為賢聚到古區圳仔溝、古官道重現奔走的顏炳洳說要辦一份《金門現世報》,上個周末來台灣「取經」;我邀他一塊到三峽鎮圖書館聽黃克全的演講「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我寫老兵詩集」。演講結束,我們走到李梅樹紀念館、走入三峽祖師廟,就這樣掉進畫家與清水祖師的人、神互動世界,又因為<國父像>的意外發現,這才知道畫家與我們的島鄉也有過聯繫,一如他同期的畫家廖繼春在金門留下兩件價值數千萬的<龜山島日出>與<太武山>。 <國父像>止於李梅樹藝術生涯配合「政治需要」但無傷的一次演出;李錫奇在金門中學時期也用油漆塗料畫過<國父像>,畫得像、畫得傳神,校長易希鎬讚譽有加,將之懸掛在九三砲戰遷校所在陳坑陳景蘭大洋樓門內,從此造就了一位藝術大師。畫過<國父像>的三峽、金門兩地「雙李」,年紀差了一大截,在台灣現代藝術時空也有過交集與衝突;遲至一九五九年,五十八歲的李梅樹在台北中山堂首次個展,對上了打著現代藝術旗幟、正活躍於現代版畫會與東方畫會的李錫奇等一群少壯派,彼此間有著保守與現代的激烈論辯。「局勢所限,李梅樹成了那個時代的悲劇英雄」,美術史家謝里法心中台灣「美術運動」下的「萬里長城」、忠於生活寫實風格的李梅樹,必須在一九八○年代以後,他的創作信念與成果才重獲評價。 李梅樹之於三峽、李錫奇之於金門,是他們最吸引我的地方。所不同的是,李梅樹終其一生,除了赴日留學五載,他都長居三峽;李錫奇十六歲離開金門後,就沒再回來久居。李梅樹對三峽的影響是實質的,李錫奇對金門的影響是象徵的。離開或者回來,無關藝術評價,惟三峽與李梅樹,如果抽離了三峽,李梅樹將失落了一頁精采;如果少了李梅樹,三峽將削去了一則傳奇。 十三歲時的李梅樹,就常來到二度修繕的祖師廟口,觀看老師傅雕繪傳說或史冊中的人物。三峽祖師廟所供奉的清水祖師是北宋京都開封府祥符縣人陳昭應,曾追隨宋丞相文天祥抵抗元兵有功,身後明太祖追封「護國公」,並在他生前隱居的福建安溪縣清水巖建立祠堂,安溪人稱他祖師公,祠堂名「祖師廟」。清乾隆年間,安溪人把守護神帶到台灣,定居與家鄉都有著丘陵河谷地形的三峽,乾隆三十四年(一七六九)建造名為「長福巖」的清水祖師廟,用以延續香火。祖師廟的雕刻、彩繪,啟蒙了李梅樹的藝術心靈;日治結束後的台灣,年久失修的祖師廟殘破不堪,一九四七年地方決議重修,公推李梅樹主持修建事宜,自日本歸國三年、四十五歲的他,陷入要專心畫事或獻身建廟的兩難,鄉情的沈重包袱,讓他徘徊廟前,此時忽地飄來一張籤詩:「現出一真人/便是玉麒麟/天花龍吐水/頂上一枝春」,李梅樹拾起籤詩後開悟。接吧!當即決定重修不如重建,要建就建一座有特色、無可替代的廟,結合了歷史與文化,找來一流的雕師;不但分文未取,又捐出廟旁的私有土地,幾乎每一天都到廟裡督造,以近四十年光陰,打造出「傳統融合西方藝術形式」、「銅浮雕、石雕、木雕多樣繁富」的獨一無二廟宇。一九八三年李梅樹以八二高齡逝世,老藝師一代傳一代,祖師廟的重建工程迄今仍未真正完成。與李梅樹齊名的祖師廟已不止於三峽的地方性廟宇,而是極具藝術價值、馳名中外的「東方雕刻藝術殿堂」。如今,到三峽而未臨清水祖師廟,等於沒去過三峽;到三峽而不知李梅樹,等於不認識三峽。 李梅樹窮其一生精力投入三峽清水祖師廟建造,同時也為三峽畫出<三峽春曉>、<三峽清晨>、<三峽橋>、<祖師廟廟埕前>、<祖師廟祭典>等傳世之作。他生前卻是一幅畫也不賣,只在李梅樹紀念館典藏陳列。他留下的家訓是「要為一千年後的人類做事業」。 走出清水祖師廟,已是夕陽西下三峽橋的時候了。想起李梅樹、想起黃克全的演講題目「凋零的人不凋零的心」;再又一個想起,李梅樹遺留<國父像>的金門,那座同樣奉祀清水祖師、早三峽一個朝代肇建,卻在一九五○年國軍進駐遭拆毀的金門五大名寺太文巖將連同朱熹的燕南書院一同復建了。朱子與清水真人都在天上看,會建出甚麼樣子?金門是否少了個李梅樹,其人其心;那麼,我們就聽聽前一任澎湖文化局長身體力行的「保護古蹟,也要為後代子孫創造古蹟」,也請牢記李梅樹的那一句話,「要為一千年後的人類做事業」。馨香禱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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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也流淚
唯愛與藍天,能使詩心萌動!我為夢公寫的一首詩:「奈何題」,讓我勾起許多與他交會的點點滴滴,雖然一首詩無法道盡石頭也流淚的緣由,我仍願與他分享,我每一個創作時分的酸甜苦辣,包括他在寫『不負如來不負卿──《石頭記》百二十回初探』過程中,我們一起交心、分享的每一字每一句,那讓我後來擁有更好的成長機會,基於此點,我應該也要感謝那一塊讓我觸動極深、感慨流下眼淚的石頭。 奈何題──側記夢公 尋常一般的盤坐在風雨裡 命運的傷口鎖在暗處 想像著無翅而飛 邀請不再善意缺席的來客 靜靜的聆聽啄木鳥啄開大地的荒原 悄悄吞嚥下一朵早春的幽香 絕冷依舊掛在去年第一瓣驚艷的落櫻 不管心繫走索者或是垂釣滿天星 恆美與狂喜皆深植 雪火的象限之外 念珠之間的耳語不知說與誰聽 因緣總隨著疾風穿牆而去 非得走過獨木橋的黃昏 才得見水底謎一樣的月光 像山那樣高聳的沉默擁抱虛空 不喜照相的眼睛要穿透多層俗世紅塵 一些愚痴才能自烈火中昇華 不再多說愁與病,滅與絕 遙望孤峰頂上一個單腳獨立 無法鬆綁的靈魂 當夢公說:「寒冷是沒有季節的……這世界誰也救不了誰……」時,我心有戚戚焉,因為那絕對世界的海拔太高,所以人必然像一隻孤鷹,在無盡的孤獨空間翱翔,而我只能仰望無限蒼穹,仰望孤峰頂上的浮雲繚繞,注目孤鷹盤旋的美感,夢公說:我常有一種深深深的感慨:『對自己生厭……恨自己不成鋼……』所以在送與我必讀的好書時,夢公說:「希望你好好的一字一句的精讀它」那些書都是夢公在不同階段為我精選、認為對我有相當助益的書,有一個階段,我的處境極不順遂,夢公又寫了「清秋一鶚上,拭目萬人看」的字與我,強調一個人必須努力強化自己的內在,後來我在讀那一本書時,總不斷回頭去看夢公的題字,當時我並不相信,讀通、讀懂一本書,看清楚、看明白世間的人、事、物真相時,我的悲傷和挫折就能減少,我唯一願意相信的是,夢公曾經歷比我更多、更深、更橫逆的事,但他沒有被打倒,也沒有喪失信念,反而塑造了典範,成為眾人欽仰的對象。 有些不甘寂寞的人,想走回時光隧道,緬懷那已經失落的純文學年代,就會選擇去一趟『明星咖啡屋』,一個午後,夢公帶我穿過吁嚷的街道,走進他曾駐足多年的場景,我看見夢公的照片擺在窗欞邊,我坐進一個充滿故事的角落,對他說:『其實我很害怕到「明星」,那彷彿是一個永遠回不去的夢境,想刻意去捕捉,只徒增傷感而已。』夢公點點頭說:『沒想到你會這麼說。』在明星開幕籌劃期間,夢公為了扮演好特別的角色,已經去過五次了。 「感覺怎樣呢?」我問他。『空洞』夢公說。 身為一個詩人,夢公堅持他自己的風格,過他自己的日子,這一點我們很投緣,我們只喜歡「一對一」的相聚方式,有一段時間我的厭食症間歇式的復發,我常常無法正常進食,只要我一通電話,夢公就會出來陪我,聽我訴苦……極度衰弱的我才能勉強吞下一點東西,他從不批判我的殘缺面及弱點,反而說:「你是一個用『心』生活的文學女人……」這讓我窩心又溫馨的想起第一次認識他的情景,以及我第一次去淡水探望他時,他開心的伸出腳、捋起褲管說:「你看,我新買的皮鞋……這是紀念我們的初相會(在淡水)……慶祝風雨故人來……」往後的日子,我一直在他身上找尋「永恆」的力量,安定自己飄蕩的心情。那種「任天而動,居之不疑」的信心,來自一位八十多歲的心靈導師,因為真的可以讓人相信,世界永遠不老! 很喜歡夢公寫給我的一句話:「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他說他曾在一則隨筆中寫道:「人活著,彷彿只為重複過去的錯誤。為什麼?算來算去,只有一個理由──地心吸力實在太大了!」這些話帶給我很大的力量與安慰,我們常常討論梭羅的「湖濱散記」,每次讀到動容處,我都會告訴他,夢公的映照剖析,讓我得到莫大的「寧靜」力量,他融入一個人、一件事的執著無悔,讓我覺得他真是世間第一等苦命人;他針對此書而寫的數首詩,我每次重讀,心境都會有所改變,以前較喜歡「仰望三十三行」及「七月四日」,現在則更深刻體會「垂釣者」的境界,讀它時,很深的一種悲涼自心底竄升。人生,是何其艱難、何其美、又何其孤寂的旅程啊。 「你要學習和浩瀚的大海搏鬥……」周公買「白鯨記」送我時說,雖然我常因一些挫折、因達不到某種境界而沮喪,但因有此良師益友為借鏡,一枝筆遂能摻入各種顏色,滴出各式心情;重讀赫塞的「西達求道記」(流浪者之歌),我讀得非常非常慢,十分享受,耽溺其中,我總是隨意跳著章節讀,我對夢公說不是每本書都可以這樣讀的,因為那「文學的哲學」、「哲學的文學」絕境,不是每本「好書」都可以達到此高點的,我也終於明白,何以多年前夢公送我「秋天裡的春天」,一書時,看到我讀得那麼歡喜、動容,他的表情為何那般驚訝又歡喜。 當生活的苦難把人推向極端時,原本淺薄的觸動,也會進昇到「平靜的感動」境界,寫詩的快樂、痛苦、自我催眠,讓人有機會攀爬到孤峰頂上,讓一些東西沁入深度肌理中,解剖純粹的快感,只有在與夢公交流、分享的片刻,我才真正感受到生活的雜質是可以被撣掉的,而投入創作的絕對時間,也真的讓人忘記歲月是會催人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