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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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童沐天回到台灣,僅在半年之間,便客觀地分析出台灣文壇的缺點,浮誇風、浮躁風、浮泛風,總的來說,每個作家都像淡水河的浮萍一樣,隨波逐流,它流到什麼地方,它自己也茫然不曉。 作家不在自己生活的土地上紮根,與群眾相呼吸、共甘苦,怎能寫出反映人民的真正地思想、生活與感情的作品? 童沐天指著書架上的三部文藝作品,《台北人》、《鎮西軼事》、《浪淘沙》,向杜恆分析、解剖他的讀後觀點:《台北人》跟台灣毫無關係,更談不上什麼感情,它只是少數國民黨官僚集團的特權份子,被人家打敗,趕到這個虛偽浮華的城市,依舊過著燈紅酒綠的生活,重溫日暮窮途、迴光返照的繁華夢。老童激動地說:這種作品在改革開放的中國,被文藝界吹捧成台灣優秀小說,拍成電影故事片,召集什麼國際文藝研討會。童沐天氣憤地問:「它能代表台灣作品麼?作品反映的人物住在什麼地方?你說!」 《鎮西軼事》拍成電影故事片,獲得菲律賓麥格塞獎。作者的照片,掛在北京「現代文學館」的大廳,讓人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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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示女兒─致茁女書
女兒,深秋時分 我枯坐藝術館中庭 (規矩如妳,沒有下課不會下樓) 秋風颯颯,落葉紛紛 這學校已非三十年前的寒酸 只俯視臥龍街一隅稍覺昔日氣息 (妳笑著步出電梯,又匆匆上樓) 午後,佇立秋陽下的和平東路 內心不由得有些悵然 那天,妳來電要楊逵鍾理和作品集 (鵝媽媽出嫁綠島書簡鍾理和全集殘集快遞郵寄) 前天,妳來電要黃春明小說集 (兒子的大玩偶莎喲哪啦再見我愛瑪莉小寡婦快遞郵寄) 妳說:老師說妳作業畫面頗有精神 妳說:同學說妳設色大膽不似妳的外表 女兒啊,穩著些,慢著些,悠著些 不要成了摸著天凊凊的少年家 因為,妳前面的山山水水還遠著呢 那夜,妳外出穿了一個耳洞 (我徹夜擔心妳耳朵感染發炎) 前夜,妳外出剪了一頭酷似男生的短髮 (妳說我和母親恐認不得妳了) 女兒啊,特立獨行不是耳洞不是短髮 標新要在畫布上 立異要在想法上 切記,女兒,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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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 小說組第一名 永遠的后垵厝
時間在這裡流連不去,每到靜謐的夏日午後,只要輕輕聆聽就能察覺遠處飛機的降落聲響,一陣一陣的,稍不加注意則悄悄成門外細碎歸來的腳步。之後,和著群蟬喧囂的悶熱午後總要挑動那些屬於過去的回憶,然後便算是仲夏時節了。 遠航班機降落在金門尚義機場,姿態是優雅的弧線,聲勢對島來說略過浩大而聲張。那巨大的音浪由機尾流洩而出,欲把島的午後沸騰起來那般。梅雨季雖早已結束多時,然而天空依舊是鬱鬱未開的藍,仔細瞧去,還能發現一抹暗沉的灰為飄動的雲朵燙染了邊。此時,旅客正由閃耀亮光的機身裡魚貫而出,紛擾的人潮漸漸地填滿原本靜寂空蕩的跑道。 金源跨出機艙扶著登梯走下,在他身後,元翔提著兩袋行李陪隨而下。才踏上跑道,一股悶熱就襲湧撲來裹覆人群。過了七月之後,島的夏天通常是熱的,跑道上沒有樹蔭,午後陽光更加滾燙,如壺中澆淋而下的沸水那般,欲將機場跑道悶煮成爛白的麥糊。這個時節,一旦這濃郁的蒸氣開始蒸騰,人影在眼前也難免要熱成恍恍惚惚了。 元翔放下行李,才用手臂抹了把汗,嫩白的額頭又冒出汗來,像極了他俊秀臉頰及無邊眼鏡邊初冒的青春痘群,他好奇地問:「阿公,金門有夠熱!咱不是佇海邊嗎?哪會攏無半絲海風?」。 「熱過頭兜無風,若是無影擱卡無風,而且你攏在教室內讀?,平常卡無曬到日頭,自然卡怕熱啦!」金源答道,汗水也涔涔順著他黝黑國字臉的皺紋流下。又說:「汝真乖陪阿公轉來金門,咱先來領行李,阿公等一下買涼的乎你呷。呷過涼的汝兜袂熱。」 「無要緊啦,是講阿公麥熱著卡重要,阮媽媽嘛真是的,攏無甲汝準備一頂帽子。」元翔又提起行李,淡藍間白條紋襯衫已略透濕,貼身剪裁的李維牛仔褲裡此時也好不黏膩,不由得回想台北家中舒服的冷氣房。爸媽想必現在正在店裡忙著,近來景氣不好,常常聽他倆嘴裡念著水果批發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但兩人每日凌晨兩點還是得準時起床。兩老近來還兼做市場零售,愈加勞累。元翔看在眼裡著實心疼,故假日有空便幫忙到市場裡叫賣水果,好讓爸媽可以輪流休息。 祖孫兩人朝航站大廈走去,短短的路程有如半個世紀那般漫長。金源抬頭望向大廈,眼裡情緒波動,就像他由機艙窗口鳥瞰故鄉那般,丈量著對金門這般熟悉而陌生土地的情感距離。旅台多年他也見過不少世面了,只是從未預期故鄉的進步可以像這樣活脫靈現眼前。這麼多年了,天依舊是藍,綠依然在此繁衍,但舊日的景觀怕是不復見了吧,也不知昔日泡茶談天那幾位老兄弟還剩下幾個了呢? 旅客成群踩上電扶梯前往二樓的行李到站處,金源暗自讚嘆故鄉的進步,悲喜交集地。時代要進步的,新穎的大廈建築、便利的手扶梯、嶄新的座椅及明亮的燈光都向他宣示金門業已奔向新的時代。舊日的記憶仍舊烙於腦海,但時光早已無情走遠,曩昔割捨的往往不復存在。金源茫茫然地抓緊扶手,欲言又止。 上了二樓兩人找了位置暫坐,等待行李被輸運上樓。元翔想起爸爸交代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這就撥店裡電話。爸爸明達正等著和金源通話,他轉頭對金源說:「阿公,爸爸欲甲汝講話。」 金源推拒道:「阿公老歲耳孔無中用,汝甲汝爸爸講就好!講毋免煩惱,我家治會照顧家治。」說完,任憑元翔再三勸說,金源就是不接過手機。 元翔看金源都滿頭白髮了還像個孩子,甚至和爸爸鬧起脾氣就覺得好笑。他知道爺爺對爸爸的反對之事仍餘怒未消,便不再堅持,轉而和爸爸通話,手機那頭傳來細細囑託的聲音,像隻歸巢的蜜蜂般嗡嗡作響。「嗶─」突然長聲警鈴作響,警示燈一閃一閃,他轉過頭去,原來是行李輸運帶開始運作了,只聽見輸送帶「轟隆轟隆」震震地移動,不久輸送帶便被成群旅客團團圍住,他趕忙跟上前去準備取回托運行李。那輸送帶在橢圓形的軌道裡繞行,轟隆作響,像一列火車運行於人生鐵軌,又像命運的轉盤不斷轉動著。行李一件件被拋上取走,旅客們停下手邊之事,盯著、等待著屬於自己的行李被傳送到來。 過了半晌,明達準備的那箱芭樂已隨輸送帶轉到眼前。元翔低身奮力提起,又想起今早出門前爸爸和爺爺在客廳裡爭執的模樣。他提起沉甸甸的紙箱,和工作人員核對後,便把水果和行李件件疊上推車,金源也忙站起身來,兩人先後踏入機場大廳。 行李到站處已是熱鬧,門外的機場大廳又倍於此。櫃檯前眾頭鑽動等待劃位,座位排列成等待赴台的旅客與鄉親。人聲鼎沸,空氣中漂浮著人和食物的氣味,金源看到左側展著「金廈一條龍」的人形立牌,心中倒覺趣味。「一條龍」是家鄉拿來固筋骨的草藥啊,怎麼和小三通扯上關係了,不過唸起來倒也挺順口的。 金源早年讀過幾年私塾,自認算不上讀書人,不過多認得幾個字也長點見識。近來與明達間的爭執常讓他回想起自己過去和父親那段衝突,沒想到都快一甲子前的事了,現在還歷歷在目呢。金源自幼事奉父母甚孝,唯一牴觸父母的就是當年結婚禮俗一事。俗話說「三代粒積,一代傾空」,何況家中錢財有限,以他淺薄的智識也知道這錢若用下就要還債一世。他曾向父親力陳多次,但父親執意甚堅。一日忙完農事,他終於在田裡對父親破口而出:「伯仔,這債若是欠落去,我看是愛還歸世人啦!阮毋愛!」 「我若毋安捏做,汝教我這『老大』在鄉里欲按怎做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汝這債若是應該拖兜愛拖!你若擱講半句我兜甲汝腿打斷!」金源父親氣得臉都獰了。 婚禮就風風光光辦了,債在父親的威嚴下就這樣穩穩扎下根。金源不禁要發愁:這次買金、餽肉、贈餅及辦桌諸禮皆照鄉裡積習辦理,那可是天價般的數字,就算之後多了老婆這人力,仗家中那幾口薄田和幾頭牲畜要,這債到幾時才能償清?若自此改做小本生意,或有幾分機會,但現在又去何處籌措資金?也不是沒想過下南洋發展,但自己是家中孤子,父親極力反對只能作罷。 後來戰事全面爆發,金源縱然想去也走不成了。 金源想起這些陳年舊事不禁嘆了口氣。他見機場設有販賣部,想起剛剛才說要買飲料給孫兒喝,便朝販賣部走去。這販賣部由當地店家經營,在旁設有桌椅約莫十來張,除了賣飲料外還兼賣些金門乾拌麵線之類的特產小吃。元翔推著行李跟上金源,見店家的商品價格不低,便提議回后垵後再做打算,不料竟惹起金源的硬脾氣,金源強塞一千元入他手中,便逕自找桌子坐下了。 元翔訕訕然地點了蜂蜜檸檬汁回來,試圖轉移金源沒來由發怒的情緒,於是好聲好氣的問道:「阿公,汝嘴有乾無,我飲料分汝好否?」 金源這時候對自己的發怒心裡也是感到後悔,神色稍霽,答道:「我無要緊啦,汝先呷!」 「阿公,汝多久無轉來金門啊?」元翔見金源神色已緩,又問道。 「阿公已經四十五冬無轉來啊,攏無熟識了。」金源這時已較平靜,露出僅存的幾根爛牙衝著元翔咧嘴笑,很是慈愛的那種。元翔是他自小照顧帶大的孫子,在眾多孫兒中最親也最黏他。大兒子明旺多年前便從了軍,二兒子明志赴美求學就在那邊定居了,三女兒明書師院畢業結婚後已隨丈夫調到南部,他們一年都難得和金源見上兩次面,只有四兒子明達留在板橋接手他的水果生意,也與他同住,自是最親。提起元翔這孫子,金源總要開心的,元翔自小乖巧懂事得他疼愛,而接送他上下學的種種趣事,也總教金源津津樂道。 「講到這就想到汝自小漢兜真乖,第一天去學校嘛毋哮。想到汝國中時已經比阿公擱啊高囉,現在聽汝爸爸講是有一八五,阿公兜真正歡喜!」金源看著元翔,心中洋溢滿滿得意,面容也就柔和了。 「阿公,汝講汝四十五冬無轉來,今日哪會堅持轉來,阿爸是為啥米欲佮你冤家?」元翔邊喝飲料邊問道。 「阿翔,汝甘有記得前年阿公住院甲汝交代,講若是我無好起來,你要幫阿公處理啥米代誌?」 「我記得啊。那年我高二,我真驚惶你袂好起來,好佳在神明保佑阿公後來好起來,醫生嘛講汝好的速度真正稀奇!」元翔回憶著。 「憨孫,阿公已經欲八十歲啊,甘真正欲老甲做老番癲?」金源豁達地說。 「呸呸呸,我毋愛你黑白講話,我欲汝呷百二!」元翔急得聲音都拉了尖。 「憨孫,咱今日轉來金門,阿公兜甲汝交代清楚代誌的經過,乎你了解咱林家過去的種種。阿公毋親像汝讀到大學,學問讀毋深,但是我瞭解做人需要有禮義廉恥、要講信用、對父母要盡孝道、對子女要栽培。阿公過去佮阿媽結婚時欠人真濟債,無知如何是好,有一天阿公去問廟裡面請示王爺………」 金源娓娓訴說的他的故事,元翔聆聽著爺爺蒼老的閩南話語,彷彿也身歷其境,隨金源走進了那白煙裊裊的城隍廟,聆聽著他的心願。 走進廟中,金源在神案擺上金紙、紅圓、糕餅,城隍廟共有五處香爐,金源點燃好十五炷香,依序舉香拜過天公、城隍爺、解冤公及兩處軍將爺。他跪於城隍爺前祝禱,喃喃說道:「信男林金源,家住后垵,丁卯年八月廿四日出生,八冬前因為娶某欠甲歸身軀債還袂了,想欲還清債但毋知如何是好,請王爺開示。」 金源由籤桶內取竹籤至於案上,經過多次擲筊與祝禱,終於得到三聖杯求得正確的籤。他取籤詩向廟裡解籤的先生問道:「先生,請問這籤按怎解釋?」 「汝欲求啥米?」解籤的先生反問。 「我欲還債,應該算求財。」金源慎重地說。 「求財,由籤詩來看是『大吉』!向東、向北,遠方自有發展。」解簽的先生為神諭下了註釋。 金源向城隍爺叩謝後離去,如吃下定心丸般,身軀裡又重新燃起力氣。他暗自盤算,這債在金門是還不了,不如暫且欠下到台灣發展,待湊足了錢再回來還錢謝罪,亦遵照父親遺囑整修舊厝。只是,沒預料到這一離去是這樣多年。 「阿公這擺轉來,除了將錢還人,嘛有準備欲開始安排將咱舊厝翻新,入厝那天,汝卡陪阿公轉來,咱來去城隍廟還願添緣,答謝王爺多年來的保佑,嘛求一個香符保佑你萬事如意。」 「阿公,汝甘有確定欲翻咱的舊厝,你若是起這厝,甘有人欲轉來蹛?我佇學校財金系有學到『投資報酬率』,這條錢若開落去,我看安怎算攏袂合啦!」元翔聽到事情的始末後,也不禁質疑了。 「阿翔,翻新厝是汝阿祖對我的交代,嘛是汝阿公這世的心願。對咱金門人來講,只要阿公阿媽在世,汝阿姑永遠攏有一副金飯碗來捧,對阿公來講,我欲起這間后垵厝,是因為后垵是咱永遠的故鄉,也是咱林家的根本。阿公存錢這濟年,今日終於有本事轉來還這條債,嘛有法度來起新厝,你愛對阿公的本事佮信用歡喜,這也就是我欲教汝的道理。」 元翔看著金源憨厚的笑容,那煦煦的光芒籠罩著他,像旭日那般燦爛而溫暖。彷彿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自己的爺爺,也被他的執著和圈圈疊疊在臉上的歲月給撼動了。那一瞬間,他和爺爺內心縈繞的記憶纏繞為一體,像株榕樹向下扎根後,又向天空長去。這時,爺孫倆向門外走去,遠遠望去,他倆的步伐是一致而穩健的,不再像那些匆匆來去的旅客那般了。他們招了輛排班的計程車,即將歸返故鄉后垵。靜立聆聽,后垵的午後裡有一種靜謐伴隨著喧鬧,像潮水環繞島那般,將溫柔地把他們包容其中。潮退後,濕潤的沙地會把陽光渲染成閃閃發亮的希望。 后垵的午後蟬聲靜靜喧鬧,遠處傳來隆隆作響的飛機聲,或許離去,或者回來。在木麻黃蔭下或那舊厝巷道間,鄉民悠然其中,或搖扇談天說地,或鋪席小憩,時光在此雖曾走遠,似也未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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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妳是阿母的心肝,我只是她的腸肚啦!」 姐弟倆又笑成一團。 經過多次的練習,婉玉雖然能自己踩著走,但還需要學習上車起步,始能不必仰賴別人的扶助而行走自如。當然,這點小本事是難不倒她的,因為她對自己充滿著無比的信心。 次日凌晨,婉玉在美枝的鼓勵下,又重新和志宏結伴,來到頭家的雜貨店幫忙。他們不必再抄小路,走在陰暗的荒郊野外,而是由志宏當車手,用腳踏車載著婉玉,行走在較寬闊的馬路上。 經過歲月的歷練,志宏早已不是一個瘦弱的毛頭小子了,而是一個在苦難中成長的「少年家」。因此,載起一個只大他幾個月的阿姐,可說是輕而易舉的事。婉玉緊緊地抱著他的腰,從腳踏車輪下輾過的,是無可取代的姐弟深情。在眾多村人的眼中,似乎只有美枝,才能教養出這種乖巧懂事的子女。砲火雖然奪走了他們的至親,但並沒有讓他們喪失希望,在母子三人同心協力下,終於走出窮苦的人生歲月。即使未來仍有一段長長的路程要走,但他們已練就一身好腳力,不管路途有多麼地崎嶇險峻,不管生命中的風霜和雨雪,他們只有向前行,而不會退縮。 來到店裡,頭家無精打彩地坐在櫃台旁的一張藤椅上吸煙,頭家娘已把店門開啟,正等待著志宏來卸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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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我是提醒妳,」志宏不屑地,「真是不識好人心!」 「我上車後,你最好不要講話,讓我自己騎!」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看妳有多大的本事!」 果真,少了志宏的吼叫,婉玉在沒有心理負擔下,竟然順利地騎了二十幾公尺。 「把手又亂晃了,屁股又坐歪了……。」志宏剛提出警告,車子竟然又倒下了。 「叫你不要鬼叫、鬼叫,你偏要叫!」婉玉又一次地埋怨他說。 「如果我不提出警告的話,妳會摔得很慘!」志宏理直氣壯地說。 「廢話少說,」婉玉扶起腳踏車把手,然後拍拍座墊,「你再幫我扶幾圈,今天無論如何要學會。」 「我沒說錯吧,」志宏看了她一眼,「是不是比考初中還難?」 「反正想學什麼,都沒有那麼簡單就是了,」婉玉笑著說,而後神秘地,「不過它怕一種人。」 「什麼人?」志宏不解地問。 「有心人!」婉玉說。 「姐,難道妳不覺得,妳說的是一句沒水準的廢話嗎?」 「如果廢話還要講求水準的話,那就不叫廢話啦!」 婉玉說後,姐弟倆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三圈過後,志宏趁著婉玉不注意時,偷偷地鬆開扶住後架的雙手,讓她自己踩著走。然而,當婉玉發覺志宏鬆手時,一時緊張,又忘了煞車,車子倒下不打緊,又滑行了好幾尺,婉玉的腿終於被擦傷了好幾處。 「糟了,」志宏一陣慌張,趕緊跑過去,關心地問:「姐,摔傷了沒有?」 「我會被你害死!」婉玉瞪了他一眼,輕輕地撫撫自己的腿部。 「會不會痛?」志宏把她扶起。 「不痛才怪!」婉玉做了一個痛苦的表情。 「妳不是說妳的皮厚,不怕摔嗎?」志宏消遣她說。 「你欠揍是不是?」婉玉握住拳頭,做了一個想打人的手勢。 「我是實話實說啊!」志宏看看她,然後拍拍座墊笑著說:「妳不是說今天無論如何要學會嗎?來啊,趕快再練習練習,不然的話天要黑了。」 「來就來,怕什麼!」婉玉輕輕地拍了一下衣服上的灰塵,而後神氣地說:「共匪的大砲都不怕,還怕這點小傷!」 「滿口的英雄氣慨,」志宏不屑地,「回家後,阿母如果問起妳的傷勢,可別說是我害的!」 「放心,這點皮肉傷,我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如果讓阿母知道,她一定會說:『我心肝,會痛袂?』,妳信不信?」 「廢話,難道你不是阿母的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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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你寫回憶錄,為了名,還是為了賺版稅? 童沐天笑了!他激動地說:「老杜,你做了二十多年體育教師,怎麼變得大腦單純、四肢發達了呢!我既不為名,也不為版稅,這本書我自費出版,並不想向外推銷,我只想留做紀念:記載下來國共鬥爭給廣大人民帶來的苦難,以及我終身親眼目睹的社會現象。」 你的回憶錄藏之名山,傳留後世。我完全明白了! 如果我不寫,今生今世太可惜了。等於白活了幾十年。 對。我支持你,老童!杜恆激動地說。「如果我有你的文學修養,我也要寫。你說的對,如果不把咱們受的苦難寫出來,真是太遺憾了!」 童沐天在新店碧潭附近買了一棟大廈樓房,環境清幽,空氣流暢,最適宜老年人頤養天年。他裝了電話,彷彿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每隔十天半月,兒子才從倫敦打電話來問候他們生活近況。每當老童寂寞時,卻常跟杜恆打電話聊天,談些傳播媒體上的見聞。 台灣畢竟是童沐天熟悉的地方。他在這座亞熱帶的海島,度過了青壯年時期,熟悉這兒的氣候、風俗、習慣以及文化狀況。他在香港生活多年,間接地瞭解到大陸作家的情況,這是他執筆寫回憶錄的動機,因為他才真正客觀看清了海峽兩岸的作家生活實況。 只要杜恆跟童沐天見了面,甚至打電話,兩人談話的重點便是兩岸文化問題。 按照老童的觀點,海峽兩岸的作家都浪費了時間,沒有集中全副精力放在創作上。台灣作家問題比較複雜,外省籍作家帶來的官僚主義、幫會意識以及「外來的和尚會唸經」觀念,也就是學院派外文系掛帥的不正之風,把台灣文藝攪得烏煙瘴氣。再加上官僚衙門「外行領導內行」,讓本土作家跟著倒楣,過了將近半世紀昏天黑地的創作生活。直到後來有識之士提出發揚本土文學,但卻曲高和寡,不受重視,這是文壇最嚴重的損失! 大陸上作家比台灣作家命運更壞,政治掛帥扼殺了很多人的才華。作家拿起了筆,怕挨整,怕犯錯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半世紀的歲月都是在運動中耗掉的,那還怎能寫出優美真摯的作品? 文化大革命前後十餘年,文藝封閉,八億人民看到的文藝作品是「魯迅走在金光大道」上。台灣作家卻不乘勝追擊,迎頭趕上,把時間消耗在喝咖啡、吹牛皮、泡妞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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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亡父與亡夫
要提筆之前,我的手好比千斤重,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放棄,今天我鼓起勇氣,把我心中的思念表達出來。 今年是我人生以來,最痛苦的一年,也是我最難忘的一年。因為兩個月當中,我失去了最親愛的爸爸與老公。話從今年國曆四月初,我與老公一起去大陸的白礁進香,回到家,就接到台北爸爸的電話,說媽媽目前已經住院二、三天,要我趕快至台北幫忙照顧。隔天我搭著飛機直奔台北,妹夫早已在機場等我,然後直奔醫院,一見到媽媽,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心想媽怎麼變得這麼憔悴呢?而且瘦了很多,原來媽是因為心臟積水,所以全身浮腫,每天都還要吃利尿劑,而且還要量體重,看水份有沒有排掉,媽媽之前中風過,所以行動較不方便,住院期間都要兩個人才能幫忙,當然我就留在醫院照顧。隔天大姊也從金門趕來,那時二姊也剛好在台北,小妹提議難得姊妹聚在一起,晚上一起吃飯,也把爸及二弟請過來吃飯。飯前,大姊看到媽的情況不太好,所以大家當著爸的面,商量說:「媽如果這次好不起來,後事該如何處理?二弟一開口,說要放置在台灣,因為三個弟弟都在台北,但看到爸的表情不太高興,妹趕緊打圓場,說爸最大,只要爸說一聲,我們都照辦,然後爸就說:「當然要帶回金門比較好。我想他老人家是想落葉歸根,畢竟老人家觀念不同。決定好,大家又一起到醫院看媽,剛好醫生來巡房,醫生說:「如果媽的病情穩定,過幾天就能回家調養。果真,媽恢復得很快,住了八天的醫院,終於可以回家了。但媽回家,身體還是很虛弱,所以我繼續留下來照顧,一留就二十天,直到母親節前一天,我才回金門。一進門,就接到大女兒從台灣寄來的蛋糕,真是讓我很感動,回家因有很多瑣事要忙,時間就這樣的過去了。 但突然有一天,大姊特地打電話問我有沒有問候爸媽?有沒有覺得爸爸很奇怪?我問大姊為何如此覺得?因為大姊打電話給爸,爸竟然說不認識大姊。我趕緊打電話給媽。媽說:最近爸都吃得少,可能感冒了。弟弟要帶爸去看醫生,可是爸活到今年八十七歲,健保卡從未用過,平常走路抬頭挺胸,不輸年輕人。而且爸是一個很鐵齒的人,他覺得自己很健康。直到弟硬拉著他去看醫生,醫生說:「要抽血,下禮拜才能看報告。可是萬萬沒想到禮拜六看報告,一切都很正常,禮拜天肚子卻痛得很厲害,二弟又趕緊送急診,但要等禮拜一徹底檢查再做決定。結果檢查完畢,醫生宣佈要開刀,因為可能十二指腸有問題。爸簽了同意書,又急著叫大弟打電話給我,要我趕快去台北照顧媽媽,因為弟媳都在上班,爸心裡又一直惦記著媽媽,所以當天我又趕到台北。爸三月二十九號開刀,開完刀去探望爸的時候,發現爸住在加護病房又插管,我是不太懂,可是二姊說:「如果只是十二指腸破了洞,不至於插管。問了醫生,才了解爸開刀感染,所以要插管。爸插了管,不能講話,但人是清醒的,也都知道我們是誰。到了第三天管拔掉了,爸很高興的說:「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沒想到,我們又去加護病房看爸的時候,爸又插管了。二姊就問醫生,為什麼插管完全沒有通知家屬,醫生解釋:「之前有簽同意書,因為情況危急,救人第一,想說之後再通知家屬。」第二次插管之後,爸的病情就很不樂觀,白血球一直升高,他老人家知識很廣,大概也了解自己的病情不太樂觀。每次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那無助的表情,讓我們這些兒女很不捨,但又不能不幫他加油打氣,有一次我就直接告訴爸說:「你要好好的堅強下去,到時候我會帶你跟媽一起回金門。」他搖搖頭,我再一次的告訴他,只要你堅強的活下去,相信我,一定可以回金門的,然後就點點頭。我知道這是爸的心願,過了半個多月,有一天,我看到爸的嘴角在抽動,我問他,你有話要說嗎?他點點頭。因為插管,所以只能用寫的,說實在的,爸那時候,手浮腫得很厲害,好像快要破裂一樣,讓我們很心疼,然後爸寫了四個字「有口難言」,從那之後,爸病情不樂觀,直到最後因為全身器官衰竭而往生。當天是六月三十號,足足住院一個月左右。 當初本來是在討論媽的後事,沒想到卻用在爸爸的身上,當然後來還是照爸的心願,火化後再把骨灰帶回金門安置在靈骨塔。因為爸走了,我就更走不開了,就留下來照顧媽。爸的喪期是七月二十五號,所以我只好等爸辦完後事再帶媽一起回金門,因為我答應過爸的。在這一個多月來,老公也曾來台北兩次,一次是爸住加護病房,大女兒知道他老爸要來台北看阿公,也特地從台南趕來台北跟他老爸會合,一起去看阿公,順便帶她的兒子給我們看看,這也是老公看他孫子的最後一次。還有第二次是爸往生做頭七的時候,他也從金門趕來。我記得他來的時候,是我幫他開的門,看到他兩手提著金門特產,如今這個景象,常浮現在我的腦海。老公待了兩天,就回金門了,爸七月二十五號要出殯,他二十三號還要再過來,所以趕著回家處理一些事情。 時間過得很快,眼看爸要出殯的日子快到了,我的心情也特別的複雜,七月二十一號當天,心神不寧且特別的想家。弟妹還以為我是更年期到了,晚上,我突然冒出一句話,說:「我晚上不吃飯,你們不要叫我。侄兒還以為我身體不適,我說:「沒有,只是不想吃而已。」然後我獨自下樓到附近的天山公園散步,一邊走一邊打電話回金門給二女兒,詢問家中的狀況,二女兒告訴我,家中一切安好,叫我放心,而且還說家中浴室整修得很好,以後接阿媽回來住很方便,她目前人在金城要買便當給老爸吃,聽到二女兒講家中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反正,老公還會再來台北。八點鐘左右,我散完步,回家洗個澡,跟媽聊聊天,到了十點左右,妹叫我去她家坐坐,媽住二樓,妹住四樓,所以晚上偶爾會上去四樓坐坐、聊天,到了十一點多,就下樓,我跟妹妹習慣性會到爸的靈前再點一炷四個鐘頭的大香,在點香的時候,妹說:「三姊,你看,爸晚上的照片有點不太一樣。」我不相信說:「不是都一樣媽?」妹還說:「真的,爸晚上眼睛好像有淚水。」我看也看不出什麼?所以就走進房間,準備睡覺,妹也跟進房間,說:「要趕快多與媽媽聊聊,要不然媽跟我回金門之後,要相聚的時間會比較少。」話說完,我的手機就響了。 一看,是台南大女兒打來的,而且電話中還在哭,起初我以為她發生了什麼事?她才說:「爸爸在金門暈倒了,目前在醫院急救。」掛了電話,我直接打電話給二女兒,結果聽到二女兒也在放聲大哭,她說:「爸爸目前在急救,如果在十分鐘內,救不回來,就必須放棄。」天啊!我整個崩潰了,我跑到爸的靈前,跪在地上,說:「老爸,我答應你要好好的照顧媽,你為什麼沒有保佑我,為了要照顧媽,我來台北這麼久,你怎麼忍心讓我回去找不到老公?」當然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老公還是在七月二十二號凌晨十二點二十五分過世了。不曉得,是傷心過度或者是無法接受,我哭不出來,只是全身發抖,妹也打電話告訴弟弟及姊妹們,那晚,大家都趕來陪我,整晚我們都沒有睡,一直打電話回金門跟二女兒連絡,看看醫生怎麼說,最後還是暫時放置在太平間,天啊!兩個小女孩要去面對他老爸的死亡,而且又沒有其他人作伴,我真的很不忍,也對她們有所愧疚,當天晚上,我連絡上我們村子的朋友,幫我打電話連絡上她們的姑姑,趕到醫院去跟她們倆作伴,我必須等到天亮才能趕回去,那夜我們都沒有睡,大姊及二弟怕我承受不了,便陪我一起回金門,早上五點半,妹夫載我們到機場補位,回到金門,四姊夫已在機場等我了,說目前老公人還在太平間。我直奔到太平間,一到,小女兒奔了過來,抱住我說:「我要爸爸。」女兒,媽媽也想爸爸,可是爸爸卻不要我們了,一進門,看到老公那冰冷的遺體,我才放聲大哭,老公!我對不起你,在你面對死亡的那一刻,我沒有陪在你身邊。這是我感到最遺憾的一件事。後來,因有村人的幫忙,終於把你的遺體帶回家,幫你梳洗,換上了西裝,然後等你的女兒及兒子從台灣趕回來,首先是大女兒搭九點的飛機回來,跪在你的面前,摸摸你那冰冷的手,要你放心的走,媽媽她會好好照顧,你一見她,就流鼻血。到了下午三點多,你唯一的獨子,也是最小的兒子終於回來了,也見了你最後一面,三女兒因為正在坐月子,所以不能回來,可是她哭著要回來,我勸她:「你回來對老爸不好。」她說這次見不到爸,以後永遠再也見不到了。我說:「你的孝心老爸知道。」後來她還是聽我的話,沒有回來送你最後一程。 徵求到你的同意,我們選擇火化,所以下午四點多,就把你的遺體送到殯儀館,當然靈堂也設在那邊。兒子因為剛到成功嶺受訓,所以隔天又趕回部隊,直到七月二十七號出殯前一天才能回來,兒子真的很不捨,一直不願回部隊,我勸他:「老爸既然走了,而且當兵這條路,是你當初堅持的,也快結訓了,你如果放棄了,是很可惜的,也違背了你當初的理想。」可憐!兒子隔天還是哭著回部隊。到了出殯的前一晚,兒女們都說要幫爸爸守最一夜,在拜拜的時候,兒女都在你靈前說:「老爸,下輩子,我們還要做你的兒女,我聽了非常感動。我說:「老爸生前沒有給你們很富裕的生活,你們還有這份孝心。」她們齊聲說:「我們不要爸給我們物質上的享受,我們最想要的是爸爸對我們的真愛。」真的,老公!你對兒女的疼愛,真是無話可說,有時候,我還會吃醋呢!當然那晚,你的姊妹跟弟弟也睡在殯儀館那裡。這次的喪禮承蒙村裡的親朋好友的協助下,辦得簡單又隆重,也很感謝親朋好友的幫忙。 老公!你已經逝世四個多月了,我每天也都惦記著你,目前兒子也已派回金門服役,每個禮拜回來三天,這段時間也成長了很多,很懂事、很孝順,每天都會打電話跟我噓寒問暖。至於大女兒及三女兒也常打電話回家問候,目前家中只有我與二女兒與小女兒,她們也都很乖(很孝順),請放心。 我知道,人,早晚都要走這條路的,只是你走得太突然又不是時候,畢竟,你也才五十出頭而已,所以我才特別的不捨,我聽三女兒說,你生前答應她要去看她及孫子,果真,三女兒說有夢到你去看她們,還抱著孫子呢!大女兒也說你常去看她們,也勸我要保重自己,叫我當作你出國去遊玩,可是玩累了,總是會回來,但你卻永遠回不來了。老公!你忘了嗎?你曾說我老了,你會好好的照顧我,會帶我四處玩,叫我不要庸人自擾,兒孫自有兒孫福,凡事順其自然就好。 這幾年來,年紀大了,身體毛病越來越多,常會腰痠背痛,但你都充當我的家庭醫師,幫我推拿又按摩,減輕我的痛苦。我還賜給你一個封號「神醫」。如今你這位神醫卻救不了自己。老公!雖然你平常話不多,都是我主動跟你互動,但我知道,你是一個感情豐富、又有責任感的人,也是一個性情中人,平常不與人計較,心地善良,又樂於助人,淡泊名利,我常要兒女以你為榜樣。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我都會與你分享,如今你走得太突然,我心中還有很多話還來不及對你訴說。你把三位未成家立業的子女丟給我,叫我如何是好?老公!兒女工作不在時,我都獨自看著你的照片,發呆掉淚,平常也不敢在兒女面前掉淚,怕她們擔心我。兒女們也都一直勸我說:「老爸走了,我們不能再失去媽媽。」要我好好保重、照顧自己,堅強的活下去。老公!你是家中的精神支柱,如今你不在身邊,我有點無力感,因為,我必須變得更堅強、獨立。但我相信你會常伴我們左右,只是我們看不到你而已,也相信你在天之靈會賜給我勇氣及堅強,保佑我們的兒女們及孫子們,永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事業順順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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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笑話!」婉玉有點不相信。 志宏雙手扶住載物架,讓婉玉上車坐好,當她開始踩踏板時,身體不僅傾向一邊,把手也不停地搖晃。 「坐好,」志宏在後面叫著,「把手不能晃動,身體不能斜一邊,眼睛向前看!」 然而,沒有走多遠,整輛腳踏車就傾向一邊而倒下。志宏快速地扶起後輪,讓婉玉的腳閃開,才沒有被壓住。 「叫妳雙手握住把手不要晃動,妳偏要亂晃;叫妳身體不要斜一邊,妳偏要歪斜;叫妳眼睛向前看,妳偏要看把手!」志宏數落她說,並丟下一句,「真笨!」 「我笨?」婉玉指著自己的鼻尖,不服氣地說:「你的力氣不夠,讓車子倒下,差一點壓住我的腿,還敢怪東怪西的說我笨!」 「妳不是說很簡單嗎?」志宏再次地數落她,而後,開玩笑地說:「姐,坦白告訴妳啦,學騎腳踏車,比考初中還難!」 「少吹牛!」婉玉皺了一下鼻子,「來,再來試試看,不過你可得多用點力氣扶住後架,別讓車又倒了。」 當婉玉右腳剛跨上車,志宏就高聲地喊著: 「眼睛看前面,屁股不要歪……。」 志宏還未說完,婉玉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笑,身體一傾斜,車子又倒了。 「妳沒有笑過是不是?」志宏埋怨著說, 「你扶住後架就好,別在那裡鬼叫、鬼叫,可以不可以!」婉玉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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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你的話,說的對,而且眼光看得遠。」童沐天讚揚他說。 杜恆談起台灣看書,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馬克思的《資本論》、《列寧選集》、《毛澤東選集》、魯迅、郭沫若、茅盾、巴人、胡風的作品,到處有售。而且價格比香港還便宜。杜恆還慫恿他在台北開出版社,一定門庭若市,只愁童沐天沒有充沛的精力。 「不行了,」童沐天感慨地說:「老杜,咱們生不逢辰啊!」 半晌,杜恆感覺出老童已熱淚盈眶,只得說了句祝福的話,掛了話筒。 杜恆咀嚼著老友的話,「生不逢辰」,受盡了侮辱與迫害,但晚年卻享受到了自由和幸福,苦盡甘來,畢竟今生今世還是快活的。他在新店附近找了數棟新屋,問清了價錢,做了評估,準備讓童沐天做最後的決定。 杜恆常想,童沐天為何到了晚年,願意來台灣定居呢?莫非台灣有值得他眷戀的地方?他茫然不解。卓金花也茫然不解。杜恆最納悶的是他來台灣的目的,到底為什麼? 童沐天和諶潔夫婦來了。老友久別重逢,熱淚盈眶,真有劫後重生之感。 你回台灣準備幹什麼? 寫回憶錄。 在香港不能寫麼? 太吵雜,心定不下來。 台灣也吵雜。 但是,台灣單純,影響不大。而且四面環海,心情比較開朗,文化素質比較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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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嶼詩札
之一 戰備道 路 展向遠方 流浪 從此開始 陽光恣意穿梭 寓哀愁與悲愴 於無形 連木麻黃也不解 我曾經多情的 微風往事 之二 對話 獨坐 沉思 默想 跟世界做一次 寂寞的對話 最深最沉的眼睛裏 鏡框著我 馳騁異宇的風華 且談生命歷往 起伏如壯闊波瀾 就把流浪還給溫柔 我日日夜夜 傾心的地方 之三 情書 寄妳 以一葉海棠 鐫刻我 豪傑且柔情的心 但願妳能 用纖指仔細拆封 並且以思念的方式 細數 海棠與我 心跳的聲音 之四 圓 且塑一個圓 笑談 把往事重嵌 掬一盆 臘梅的 雪 茶敘 故鄉圍爐 二三情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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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手記 王國良教授福州之行始末
國良教授,是東吳大學中文系我所認識的第一位教授——儘管現在王教授已經離開東吳,去了臺北大學任教,但他仍然是東吳的兼任教授,每週一都來上研究所的課。 認識王教授,當回溯到1997年秋天。這年秋天,在東海大學召開魏晉南北朝文學國際研討會,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來臺灣(此前一年,成功大學也邀請參加該校主辦的研討會,論文寄達了,討論的場次、評論人都安排了,後因故未能成行)。王國良也是與會教授之一。王教授主攻漢魏六朝小說,成績卓著,在海內外學界有相當的知名度。會後,大家由台中回到臺北,大陸學者則入住臺灣師範大學的招待所,在臺北活動了兩天,最想看的自然是故宮博物院。記得從博物院出來,王教授邀請大家便道到東吳大學看看。從博物院到東吳,步行只要十五分鐘。東吳校門口的路旁停著一長溜的摩托車,擠擠挨挨。王教授時為東吳的中文系主任,我們在愛徒樓參觀了中文系狹小的辦公室,他又領著大家去看圖書館。圖書館整潔乾淨,安寧舒適,圖書存藏有序,給參觀者留下良好的印象。 第二年,也就是1998年的12月,我再次東來參加魏晉南北朝學術研討會,這個研討會的主辦單位是中國文化大學文學院。文史哲出版社老闆彭正雄本身就是一位學者,也與會,彭先生邀我們幾個人到他的書店看看,並說,出版社和書店是自己開的,你們要什麼書,儘管挑走好了,不要客氣。我們兩三個人還是不太好意思,我挑了幾本,其中就有王教授的漢代小說研究的著作。 記得十六七歲的時候,讀過俄國詩人普希金的一首詩,大意是說,每個人都坐在各自的生命驛車上,年輕的時候,希望車夫把車趕得快一些,恨不得往前直衝;中年的時候,坐在車上昏昏欲睡,似乎沒有太多的感覺;等到稍稍清醒,無意間發現車夫原來是這麼莽撞,無論怎麼喊叫,車子的速度還是飛快。和王教授別後,忙忙碌碌,無所事事,莽撞而且飛快地過了七八年。大前年夏天,一位同事參加一個古小說的學術會議,給我捎來王教授所托的小紙條。王教授知道我這幾年分心從事地方文獻的整理和研究的工作,希望協助他查找近代閩籍藏書家龔易圖的大通樓藏書目和龔氏著作。我這才知道,他已經離開東吳,去了臺北大學,主持該校文獻學研究所的工作。大約過了半年多,有個晚上,陳慶浩教授從法國巴黎來電,陳教授和我的名字一字之差,他說是同宗同族,確定無疑,由於研究的領域有些接近,在某些場合按姓氏排名之時,也是一前一後,特別親切。使我感到意外地是,陳教授居然說王國良教授這時就在他的身旁。我又和王教授說了些話,原來,他去巴黎看書了。王教授還說,他正在申請一個龔易圖書目研究的專案,希望福建省圖書館和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能提供幫助。我說責無旁貸,並期盼王教授早日來閩。 今年元月初,和王教授來往了多通的郵件,都是來閩看書的事。二十八日下午,王教授由臺北轉機香港,到了福州,開始了為期十天的訪學讀書活動。常常有人問我,王教授此行做什麼課題,我說做的是襲易圖大通樓藏書目。我看他們瞪大眼睛的表情,就知道襲易圖是何許人,他們並不知道。我說,龔氏的藏書樓原址在西湖賓館東門濱湖處,他們才找到話題說,原來在這麼好的地方。其實,對很多人來說,龔易圖和龔氏藏書,是絕無干係的,但對居住在省城的文化人來說,似乎不當忘記這位近代擁有數萬卷珍貴圖書的藏書家。清朝乾嘉間樸學家閩縣陳壽祺說「閩人不善為名」,這話當然是在特地場合上說的,但是,像龔易圖這樣的藏書家,葉昌熾《藏書紀事詩》竟然將其遺落,我和王教授都覺得有欠公允。王教授以為,福建明清兩代出現了許多文學家和藏書家,由於各種原因,很多人不瞭解、不知道,我們所做的研究,就是推動,就是讓更多的人能逐漸瞭解。王教授對我說,你近年來做的一些文獻的書,如《賭棋山莊稿本》、《魏秀仁雜著》,還有《徐熥集》,我在臺灣都看到了,而且買了。我說這麼快呀?《徐熥集》才剛剛出版。他說,臺灣有不少學者很關注文獻。經他一說,我也記起了一件事,不久前東吳大學有一位研究所的同學,說他的論文做的是謝章鋌,寄信讓我替他代購一套《賭棋山莊稿本》。我對王教授說,你現在兼做圖書文獻了?他說,你不也是兼做了嗎?彼此會心一笑。 從第二天開始,我陪王教授出入福建省圖書館、福建師範大學圖書館兩館的特藏部,得到省館謝館長、林主任,師大館方館長、鄭主任的幫助。從住所到省圖交通不是很便捷,師大文學院的王漢民教授有時還開車相送,張家壯老師也協助做了不少事。在看書期間,不期在省館見到我的學生林虹、蔡瑩涓、劉建萍,他們也來查閱資料,頗為欣慰。王教授祖籍閩南,二月一日(週四),我陪他去了廈門,次日我先回榕,週六、週日圖書館閉館,他又獨自去了漳州和泉州。王教授的日程安排周密,他計畫去廈、漳、泉,臺北大學三位研究所的同學從臺灣趕來和他會合。研究所的同學有一位做磚雕的研究的,一位做道教宗教信仰研究的,我們到廈門市同安區,得到區金門同胞聯誼會和文化館的幫助,他們為研究所的同學實地考察提供了不少的方便。王教授和他的學生到漳州、泉州,也分別得到漳州師範學院、泉州師範學院同仁的熱情款待。 二月八日上午,王教授在省圖又看了半天書。查書的工作基本上告一段落。午後,我開車帶王教授看了三個地方。龔易圖大通樓遺址是不能不看的。遺址到底還「遺」了些什麼,因為沒有見過原址,不好評論,參考襲氏後裔編寫的一本小冊子,大概可以推斷,池塘還在,一些奇石還在,也可能還有一些樹木之類。不過,從大體的方位,的確可以想見當年大通樓之盛及龔氏藏書樓之大概。王教授此行,或許多多少少增加了一點感性認識,他還拍了些照,以做資料之用。 第二處看的是福州城南螺洲的陳寶琛藏書五樓。藏書樓的重修工作已經基本結束,但尚未開館,差一點吃閉門羹。五座樓的樣子都出來了,只是空蕩蕩的,樓可羅雀。日後,人們來到藏書樓,能看些什麼呢?看重新修繕的樓房?還是圖片、複製過的照片?前年六月下旬,我帶學生來此,當時還是一片荒蕪,雜草叢生,大門緊鎖。當時沒有辦法呀,只好翻牆,身子剛剛上牆,不好,來人了!心想這一下狼狽了。沒想到那人過來是告訴我們,那裏有一張木梯可以用,你們徒手翻牆好危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看門人(他也沒有鑰匙),如此地「為虎作倀」。他說,他是當地人,有人來參觀陳寶琛的藏書樓,他都很高興,就是來看的人太少了。藏書樓只有滄趣樓靈光獨存,其餘四座或餘殘垣,或剩斷壁,即使滄趣也已成危樓,踏在木板上,嘎吱嘎吱響,木梯搖搖晃晃,到處是塵埃灰土。這次與王教授一道來參觀,與上次的體味全然不同。我心裏想,既然陳寶琛現在被尊為福建師範大學首任校長,何不讓陳氏五樓交由師範大學管理(或共管),把陳寶琛從前捐給協和大學的書搬些過來,在此重建一個陳寶琛圖書室,不就多少有點名副其實了?有賓客來訪,帶他們到此一遊,不也更可以看出一個學府的傳統和積澱?書生之見,百慮或許尚有一得,可說不定呢。 「螺女江空一派秋,白沙如雪合江流。旗山更在沙痕外,一葉漁舟幾點鷗。」這是清朝乾隆間許遇《家山雜憶》組詩中的一首。我們到螺洲已近殘臘,但與當年許氏所詠秋景亦相去不遠。螺女江,又簡稱螺江,是閩江的一段,此地因晉朝有一個美麗動人的「螺女」傳說而名螺洲,為此這段江流也稱相應螺女江或螺江。螺女江水量豐沛,急速地從藏書五樓前向東流去。螺洲、螺女江之外,還有螺女廟。問了不下五六位當地居民和學生,都是搖頭說不知,或沒聽說過。後來經一長者指點,我們才小心地把車子開進沿江深巷,深巷逼仄,僅容一車。最後連一車也不能通行,只好棄車徒步。大概是離廟已經不遠,村民大多知道其址。一直走到巷道的盡頭,其地只有一些老舊的房子,駁雜的樹木,不過,左顧右盼,仍然見不到廟宇的真容。片刻間,從堤岸外走過來一位婦女,手上還提了一個籃子,像是從江邊洗菜回來的樣子。這位婦女指著我們身後三五米的房屋說,那就是了。回身一看,哪像是廟呵,破屋一座,也無牌匾,也無廟號。木門鎖著,又讓人犯愁。婦女又說,鑰匙就在她家。她很熱情,很快就取了鑰匙,打開木門,拉了開關,如果沒有電燈,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廟很小,大約只有十四五平方,有供桌、香案,供桌背後的牆上是整幅的壁畫。一個大田螺,螺上升浮著一個年輕貌美、臉色善良溫和的女子,這就是螺女,或叫田螺姑娘了。田螺和螺女的上方和左右兩側,畫著幔帳一類的裝飾。應當承認,壁畫比較粗糙,可能是年歲較久,色彩也不很鮮豔,因此也就顯得特別古質、純樸。王教授很高興,說,教了一輩子《搜神記》中的「白水素女」,也知道故事發生在侯官,就是沒有到過。今天終於到了,見了,回去可以把拍的照片給學生們看,讓他們分享。在回去的路上,王教授還告訴我:在詢問剛才那位婦女之前,他已經看到她在江邊洗田螺了,個個田螺都挺大的,她洗得很專注,當時不敢貿然跟她說話,怕她覺得突然,吃驚而出意外(落水)。怎麼這樣巧,來看螺女廟,又見到有婦女在螺女江洗大田螺。巧合歸巧合,但似乎可以推斷的是,螺女廟附近的田螺確實較多又較大。這也算是這次來螺洲的一個意外驚喜吧! 次日一大早,王教授仍然經由香港,返回臺北了。一個多月之後,我參加銘傳大學校慶也來到臺北,並且到臺北大學文獻學研究所拜訪了王教授。臺北大學辦學的時間不長,文獻學研究所更是剛剛組建不久,所裏沒有多少圖書,王教授就把自己的藏書搬一些過來,他說,家裏書太多,堆不下了,可能有兩萬多冊吧,搬一部分到學校,別人可以用,我自己也可以用。話題又回到龔易圖的藏書和藏書目錄來,他說,論文還沒寫好。他還說,正在準備材料,金門技術學院下周請他過去講一次金門文獻。 九月中旬,我重到臺北,在東吳剛剛教了幾堂課,王教授就來電說,要過中秋了,一起吃吃飯,到時來接你。中秋前一晚,王教授果然把我接到永康街吃了中秋飯,同時還送了月餅。王教授說,論文寫得差不多了。過了幾天,他在電話中談了這篇論文的一個重要論點:烏石山房藏書與大通樓藏書雖然都是龔氏的藏書之處,但卻是不相混同的兩處藏書,說烏石山房藏書就是大通樓藏書,或說大通樓藏書就是烏石山房藏書,是不對的;烏石山房藏書目與大通樓藏書目,當然也是兩個不同系統的藏書目錄,也各不相混。我說,請把文稿發過來,讓我先睹為快。王教授發來論文,題目叫《晚清龔易圖藏書探析──以〈烏石山房簡明書目〉〈大通樓藏書目錄簿〉為主的考察》,仔細閱讀一過,覺得論文材料翔實,材料豐富,論證充分,解決了多年來學界一直沒有解決的問題。論文還對鄭振鐸先生的手抄本《大通樓藏書目錄簿》作了研究,王教授在福州查書,非常認真地將鄭氏抄本與福建省圖書館藏原本作了比勘,不僅發現鄭氏抄本的數處錯簡,而且對鄭氏本的奪、倒、衍、訛一一作了訂正。關於烏石山房圖書流傳到臺灣的問題,王教授在論文中也作了交代,雖然這一部分不一定是王教授的發明,王教授所作的工作還是比前人更推進一步。龔氏「烏石山房」藏書精品三萬四千餘冊,已於一九二九年讓售當時的臺北帝國大學(今臺灣大學),這些圖書至今仍舊安然無恙,成為臺灣大學圖書館庋藏古籍中最重要的一部份。當時經手這些圖書的是這所大學文學部的日本學人神田喜一郎(1897-1984)和他的助手前山鳥信次(1903-1983),書款是一萬六千四百美金。關於這批圖書如何流入臺灣,龔氏後裔編的《憶福州三山舊館》(2000年春印)記載可能有所出入。 筆者這篇劄記,無意詳細推介這篇論文。我只想說說自己的兩點感想。其一,王教授撰寫這篇論文可謂勤矣,從醞釀到大體成篇(王教授稱為初稿),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他還特地從臺灣飛往福州查了十來天的書,實地考察大通樓的遺址。至於臺灣大學圖書館、東吳大學圖書館,特別是東吳,他不知跑了多少趟。王教授是老東吳了,他還告訴我,東吳圖書館一週七天,只有星期天上午休息,其他時間都是開放的。他就是常常利用星期六、星期天來查書的,就在我寫這篇短文的上個星期六,他還來過,而且有所收穫。可見嚴謹的科學研究多麼不易,寫一篇好一點的文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其二,龔易圖過世於1893年,至今110多年,人事滄桑,龔氏的十萬卷珍藏的圖書不絕如縷,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圖書一大部分被保存下來了,更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圖書已化私為公,分藏於福建省圖書館和臺灣大學圖書館,對于學者們來說,都是一種福分。王國良教授說:「也許世人除了關心龔易圖藏書的來龍去脈之外,更應把精神用在兩家圖書館所庋藏龔氏原有珍善典籍上,開發其精彩內容,進行更多深入的探索,方是學術界之福。」我本人非常讚賞王教授的這一結論。 我期待著王教授有機會再到福建,再次利用福建的圖書資源,寫出更多更精彩的文獻學論著。當然,我這次來東吳,也會珍惜機會,多多利用臺灣的館藏典籍,相信對自己的文獻學的研究也會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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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秋收過後,山上除了犁田整地外,並沒有其他重要工作了。如果星期六回來的話,不妨先到頭家那裡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人家有恩在我們這裡啊!誠然現在不能報答人家,但人卻要懂得感恩,才能在這個社會上立足,這也是做人的基本道理。」美枝囑咐她說。 「阿母,那我明天早上就跟志宏一起去幫忙,好嗎?」婉玉徵求美枝的同意。 「那明天可得早起。」美枝叮嚀著。 母女正談著,志宏荷犁從山上回來。 「姐,我會騎腳踏車呢!」志宏興奮地告訴她說。 「你那來的腳踏車?」婉玉問。 「頭家的,」志宏得意地,「現在由我使用。」 「有那麼好的事!」婉玉羨慕地說。 「妳想不想學?」志宏問。 「你要教我嗎?」婉玉斜著頭,笑著說。 「我是摔倒過好幾次的,手腳都曾受傷過;如果妳不怕摔的話,我們現在就走!」志宏神氣地說。 「放心好了,我的皮比你厚,摔不痛我的!」婉玉笑著說。 志宏牽著腳踏車,姐弟倆來到宮口前的「紅赤土埕」。 「姐,我先騎一圈讓妳看看。」志宏說後,腳一蹬就跨了上去,輕輕鬆鬆地踩著踏板向前行。 當他回到婉玉面前時,婉玉不在乎地笑著說: 「簡單啦,看你騎的那麼輕鬆,對我來說似乎也不會有什麼困難的!」 志宏把腳踏車的把手交給她,笑著說: 「姐,說來簡單啦!就像我們剛學犁田的時候,每一趟都是歪歪斜斜的,明明知道自己經驗不夠老到,卻偏偏怪老牛沒有走好。不信,妳試試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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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金花每晚看電視,最留心氣象預告,只要天氣有了變化,馬上打電話告訴兒媳池荷,次日上學給孫兒、孫女多穿衣服。池荷婚後第二年便生了一對龍鳳胎,男的取名杜安,女的取名杜琪,名字頗有文藝氣息。兩個小傢伙上了幼稚園,宛似一對小天使,把杜恆的嘴巴樂歪了。他得過顏面神經麻痺症,右唇稍歪,笑起來趕快捂住嘴巴。 杜恆夫婦對小兒子比較疼愛。因為台平聽話,內向,從來不給父母增加麻煩。雖然台平住在永和,每到週末假日,常驅車回新店看望父母,一起吃晚飯。使兩個老人獲得含飴弄孫的幸福。 那年春節,杜恆帶著一家大小搭火車赴台中,參加了長子杜台和的婚禮,歸來,接到童沐天從香港打來的電話。童沐天目前在一家出版社任編輯顧問。他的兒子屏生在英國教書。因為久居香港,湧起倦鳥歸林的心願。 「你真的想回台灣?」杜恆不解地問。 「難道我會騙你麼?」童沐天說。 「你有什麼事需要我來幫忙?」 童沐天想在台北近郊買一棟小房,最理想的是附近有醫院、公園、市場,他打算和諶潔回台安度晚年。杜恆聽了喜出望外,便將新店住家環境向老童講了一遍。這兒最理想的靠近捷運站,到台北市區非常方便。 「幫我留意一下,我就在新店買房子。」童沐天果斷地說。 杜恆憶起十多年前,童沐天為了自由地看書,才辭掉工作,全家移居香港。杜恆當初還笑他這種做法,有點愚蠢,彷彿為了喝一碗牛奶購買一頭乳牛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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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咖啡
給遠方的你: 你還好嗎? 你說你要忘了我,才能治癒你心裡的傷,幾年過去了,我還深刻的記住你的樣子,就像第一眼見到你的那模樣。 愛過你要如何證明?張學友唱過,「喔!可惜愛不是幾滴眼淚幾封情書」,當然也不是為你生個胖娃娃這樣簡單。更不是用刀劃破自己的手腕,用生命的不可回復去宣揚愛情的神聖。 我愛你,因為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會記得你。你的微笑與憂鬱,還有擁我入懷的溫柔神情。 你會恨我吧,我想。所有的開始與結束都起因於我,本來約好兩人都不要在這場華麗的春夢中醒來,我還是忍受不住腦子裡不斷要我清醒的聲音。 「分手吧!」 別說我殘忍,如果我們繼續相愛,我們都不會幸福。你在你的天地裡有你該面對的責任,而我呢?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失足掉入了你的多情。 你有你已經享有的美好人生,即使你說你愛我甚過於她,但你的不會放棄,與我的不捨得你放棄,都讓所謂的純愛,變得委曲求全而失去存在的意義。 「如果你愛我,為什麼捨得我難過?」我總是暗自想著這個八股的問題。其實也不是你能決定的,愛情的發生不是個是非題,也不該是個是非題,它像是一種事實的發生,我們無法克制內心想要愛上一個人的衝動,所以,不管愛上誰,都不該有對錯問題。 理論如此。但我更難過將會有另外一個人跟我一樣的痛苦煎熬。這不是你不說就永遠不會發現可以解決的鴕鳥心態。這是女人的第六感,而女人通常都是靠著強烈的第六感來保護自己。 所以,看似浪漫的愛情,我們都知道它的原貌,是多麼的骯髒與醜陋,背離的社會人所有的期待,也超出了我內心所能負荷的重量。 因為我們的愛情,得要賭上原先所有的一切,以及將來賠上的所有。縱使愛情無價,我也會踟躕的不知所措。 你總說你不在乎。 可你未曾對你的不在乎有任何表示,表示你的不在乎。 可你還是說了對於他們的依賴,間接的告訴我也許會放棄我的可能性。 可就算你真是肯定非常,我也不允許你如此做出這種決定。而這種矛盾的情緒糾結不能得到抒發,我成了夜夜哭泣的女人。你不曾躺在浸濕水分與鹽分的枕頭,等待黎明曙光來曬乾,所以你除了不斷安撫,也無能為力。 雖然當初是我奮不顧身的說愛你。雖然你在歷經掙扎後才坦然你是愛我的。雖然我們的愛情是如此轟轟烈烈………原諒我,我再也沒有勇氣去看電視上,所有人對於我這種人的撻伐,使出各種狐媚而又難聽的字眼形容我,而社會新聞一再告誡這樣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讓我難過到想吐,你也許永遠不會明白。 因為你已經有了一切。 我什麼都沒有,在愛情裡我什麼也不是,連大聲說出我愛你的權利都沒有。當我眼淚流乾了,夜裡夢著讓人心碎的場景,我終於決定當一回狠心的人,徹底傷害你,讓你恨透我,我才有勇氣看著你。 看你的時候不會哭泣,讓我可以記住我眼中你完美的輪廓,然後永遠刻在心裡。 你說,你會試著忘記我,畢竟我傷你如此沈痛,給了你一段美好的戀情,卻又將它整個摔碎,那碎片鋒利的可以劃破你的心,血流不止。 「請便」。 是的,不要想起我,除非你對我已經淡的像一杯白開水。等到那一天,我會告訴你,那天我的眼淚,它的味道我嚐過,就像一杯重度烘焙的巴西咖啡,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 「第三者沒有幸福可言,第三者沒有資格跟人爭取幸福。」 用你皮夾裡頭一幀和樂的全家福照片,作為咖啡豆的原料,又如果有一種可以集結眼淚的容器,那就再以眼淚燒開一百度的灼熱來烹煮,讓你也喝一杯,這種既苦且酸的,巴西咖啡,是我每一個失眠的夜晚,陪伴我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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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什麼「荌茨話」
週休假日,兒子與媳婦都在為「週年慶」,使出渾身解數,天天上「全班」(平日分早班、晚班、全班)全力「拚經濟」搶業績,家裡只有我們老倆口與在小二「深造」的孫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總共三人,通常不是下水餃、買鍋貼、煮麵就是叫「便當」,所圖的是「簡單、方便」。兒子是遠東寶慶店的處長,媳婦是新光信義店的小店長,都有業績的壓力,「大幅成長」是最大的企盼,所以很少在家用餐。 有一天,孫子向他「阿嬤」講:「阿嬤阿嬤,我不想滿肚子都是鍋貼」,阿嬤一愣,馬上會意過來說,那我們吃「番薯糜」好嗎?孫子點頭,立刻到菜市場買價值六十元的番薯回來,不算大的五塊,一塊平均十二元,阿嬤在摳皮切塊時,口中喃喃「食荌茨糜,講荌茨話」。 通常,講話不得體,不合情理,遍離主題,亂唬亂拗,搶短抄近想佔便宜,刻意扭曲出口輕率,或是將一些不搭不七、五四三的,湊成堂皇的理由,都認為這是「講什麼荌茨話」──有點不合正道,理不直,氣不壯,推塞轉移的味道。其實,「番薯」長久以來一直是鄉親家家戶戶最重要的民生「主食」,知福惜福的鄉親們也一直將「番薯」看作是最親最近,最重最要,最珍最惜,無可取代(數百年來似也無何穀物可以取代)的首要「五穀」,不管是生煮,曝乾、剉籤,切片,磨粉,荌茨糜,荌籤糜、荌籤仔、荌脯糜、荌脯糊、是不可或缺的糊口養生的主膳,最多佐以「麥糊」,近幾十年大環境改變,米麵才逐漸取代。奇怪的是,這麼重要的食物,竟然被選為「不太正點」話語的「代名詞」與「代言人」,似是不尊不敬,不太厚道,也不太公平,可是這句俗語話已不知流傳多少年了,雖不合理,但可以接受。 近幾個月海峽東岸台灣寶島的天空「荌茨話」竟然像流星雨,亂闖亂飛,交織著一片「荌茨」的網路圖卡:起先是有剛剛「回鍋」不久的一個大官如夫人,打扮得「雍容華貴」、「框金鑲銀」,笑容燦爛地出席一個公開活動,有人在談論最近物價正在上揚,日子越來越不好過,這位貴婦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毫不考慮地「那不吃米就吃番薯」衝口而出,差點「笑死了」一大堆人,她「老人家」(其實並不老,風韻猶存)像是活在「深山林內」不食人間煙火,「食米呣知米價,種麥呣知麥時」,還以為「地瓜番薯」仍是沒人要的「低價品」,現在米一台斤二十三元左右,一台斤番薯卻開價三十元,不吃米,光吃番薯你吃得起嗎?真是「講什麼荌茨話」。 一個在「音響」大展場中公然向前清「紀大學士」大煙袋紀曉嵐口中的「老頭子」人物嗆聲高喊「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這位現代版的「老頭子」馬上在幾個場合中,以超高分貝對嗆聲市井小民反嗆「日子活不下去還買票看這麼高級的音響展覽」?難怪燒炭、跳樓、跳海,自焚的親愛「同胞們」,接二連三,帶四過五地發生。這是「講什麼荌茨話」! 一個某黨的總統候選人興沖沖地高談:經濟要如何如何,兩岸要如何如何,如何再不如何如何,台灣將會如何如何,正在口沫橫飛之際,他老兄的「黨主席」冷水一潑,當頭一棒說:這是「選舉語言」,「就是拚經濟也不一定贏得了選舉」、「對大陸政策,在我任內絕不會改變」,天呀!這是「講什麼荌茨話」! 有一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我們呂、盧、高、許、紀五姓「烈山宗親會」的理事長盧忠義兄口中的「秀蓮姑」,以親民之姿、率一大堆人,「施恩式」地到市場訪物價,探民瘼,所問到的,答案都是「沒什麼漲」,偏偏問到一個賣豬肉的「阿嫂」,竟然高聲說樣樣都漲,生意做不下去了。她「老人家」(還沒嫁怎麼可以老)面子掛不住,非常難看,馬上對媒體說:她有「情資」,那位女的是被安排故意向她嗆聲的,「這樣造假沒什麼意思」。(她這個情資跟上次有人說宋楚瑜在美國密會陳雲林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情資」,結果證實都是烏龍一條),真是「講什麼荌茨話」。 韋帕、柯蘿莎颱風連續犯台,造成農業損失,物價飛漲,全國最高行政首長,講話高半音,號稱擁有「雙人枕頭」的張俊雄在立法院答覆質詢說,「根據物價指數,並沒有什麼上漲」,為政者「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沒有常識也要看電視,沒看電視也要逛夜市」!外頭物價漲翻天了,還睜眼說瞎話說「沒什麼漲」!這又是「講什麼荌茨話。」 颱風過後滿目瘡痍,葉菜蔬果一漲再漲,一斤八九十,甚至上百,好幾百的菜價都有,連點綴菜餚的「莞荽」都漲破百元,我們主管農業的大官在立法院答詢時,語調高亢,神氣十足,手勢有力,表情嚴肅地說,五塊錢一把的菜不去買,偏要到傳統市場買貴的,怪誰。還說「誰會去買莞荽來炒當菜吃」,連莞荽這種不是菜餚「主料」的菜都漲上百了,何況其他菜蔬,怪不得有人說「又是晉惠帝出現了」。咦!「講什麼荌茨話。」 由「小吏」到「大官」,官運一路亨通的經濟部長,照說對當前經濟現況瞭如指掌,物價波動密切掌控,在立法院答詢油價調漲幅度時,竟說「大車可以換小車」,「一個禮拜少開一兩天也沒有關係」,還說他三千西西的「黑頭車」是「小車」,以前說什麼「嘴,糊累累」真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那些天天靠車謀生的「同胞們」連舊車都換不了新車,那有能力大車換小車,而且一部至少上百萬(更有好幾百萬的)才能買得到的三千西西都算「小車」了,想換都不敢換的朋友們,罵得「牙槽」都硬了。白目、白痴,「講什麼荌茨話」。 馬英九目前的「可敬」對手謝長廷口出宏願,許下諾言:「我如果當選就大赦台商」,台商說:我有什麼罪,何勞你來大赦!白目、白痴,「講什麼荌茨話」! 謝長廷嘲笑馬英九說:「馬是用來騎的」!姓馬的何辜呀,招誰惹誰,平白受此糟蹋!白目、白痴,「講什麼荌茨話」! 我自認,真不會講話,但聽到一連串的「荌茨話」,實在不是滋味。嘴巴是你的,當然人人都可以講話,謹懇請多講好話、講實話、講真話、講直話,少講大話、廢話、白話、鬼話、假話、夢話,更不要「講什麼荌茨話」,拜託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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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聞黑將暴
俗話說:「掠魚的三分命。」討海人整天與海為伍,海上的風潮倏忽難料,最為討海人之所痛,一次海難,其夢魘連綿數代,也為族人留下了慘痛與寶貴的教訓,於是討海人對於海上的潮汐與風雲的變化要有非常敏感的認知與識見,方能保其平安。金門的南海岸是一個牽網的好魚場,從事海上漁撈的活動,自古以來就非常的發達,頻繁的海上工作,難免會有不測的事件發生,所以南海岸沿岸的各個漁村都有一些令人鼻酸的海難事件發生,每年七月間的哠(音ㄏㄠ‵,閩南語意為祭告之意)海埔,即為海上死難者的一種祭拜儀式,其中尤以後湖村的作海醮,更能適切的說明與影射這一種事件的悽楚與悲情的情懷。 海難發生最嚴重的的季節不是夏秋之間的颱風季,而是春夏之間的暴頭。縣志上說:「寒暑交替之際,常多暴風(俗稱暴頭)。諺謂「三月有三十六暴」,蓋倏起倏息,一日之間而氣候不齊耳。鄉人習稱正、二、三、四月發者為颶,五、六、七、八月發者為颱,颱甚於颶,颶急於颱,舟在洋中,遇颶可支,颱則難受,蓋颱風散而颶風聚也。」 據陳坑村的老漁人說:「暴頭倏起於不測之間,起時浪濤勢如排山倒海之姿,每使人於應變不及之間,船隻已然奄忽淪沒於萬丈深海之中了。」證諸陳坑村的陳氏族譜中其為海葬者(亡於海難者)每多於春夏之際,即可知其梗概。所謂三月有三十六暴,是指三月天的海上氣候詭譎多變,實在太難捉摸的意思。三十六暴中除了驟起的風浪為風暴與浪暴之外,茫茫的霧漠,常能陷人於昏亂之中而使船隻觸礁沉沒,是為霧暴,這是漁民之所最痛與無奈的暴頭海象。 經過無數代的經驗累積與觀察,陳坑漁民們認為正月初九或初十定會有暴,俗稱天公暴(天公生日),當天的暴頭又稱為暴正。二月初二日也會有暴頭,俗稱土地公暴(土地公生日)。二月廿四日的暴頭,俗稱黑將暴,黑將暴又稱為九眼目。三月十七的暴頭稱之為大道公暴(大道公生日)。這幾次的暴頭最為靈驗也最為兇猛,為一般漁民們之所顧忌與迴避的大暴頭。 所謂的黑將暴是有一段悲痛的故事傳說,黑將是清朝道光年間的陳坑人,有兄弟五、六人,皆以牽網捕魚為生,某年的二月廿四日黑將在村中的柑仔店(雜貨店)哈大煙,興致正高的時候,有兄弟一人來催他出海捕魚,黑將不為所動,奈因兄弟催叫得兇,黑將不耐地隨同兄弟出海,臨行前黑將脫口說出:「好吧!去就去,仝時好做忌。」到了海邊有姪兒一人年紀尚小也要隨船出海,黑將將他推下船去說:「你不能去,你要回去扶香爐耳的(意謂承繼祖先香火,以傳續後代。)」沒想到此語成讖,兄弟們一船人出海,果然遇到了九眼目的暴頭。 據說九眼目暴頭有很多個漩渦,遇到的船隻幾乎無法脫出,當此風浪突起之時,平靜的大海有如突出的大軍自四面八方輾壓而下。雖然黑將與兄弟們同心協力的的與惡劣的暴頭搏鬥著,但是最後仍然倒了船(地區諱偁船難為倒船),可憐一家兄弟數人竟成了同命冤魂,村人為記取這次悲慘的海難事件,就將二月廿四日的九眼目暴頭稱之為黑將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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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曹族,在玉山西麓。魯凱族,住在台灣南部山區。卑南族,住在台東縣境。阿美族,主要分佈台東縱谷及海岸山脈的東側。達悟族,以聚居蘭嶼島為主。排灣族,散佈在台灣南部山地一帶。杜台平對池荷說:「我的母親就是排灣族,我對研究原住民的研究,不僅基於興趣,同時也由於骨肉感情。」 池荷聽了很受感動。 杜台平認為身為排灣族母親的兒子,研究原住民史,並不是為了謀求名利,他的父親過去曾做了不少筆記,記錄了有關排灣族的語言與風俗。台平也算繼承了父親未完的工作。 「將來你可以到學校講課。」池荷提醒他。 「寫出書去傳播,比教書還快。」台平說。 研究台灣原住民史是一件重要的工作。以杜台平所蒐集的資料,僅以定居台灣平地時間較久的平埔族而言,便分為西拉雅族、洪雅族、巴布薩族、拍宰海族、拍瀑拉族、凱達格蘭族、卡瓦蘭族。 杜台平握住池荷的手,激動地說:「做為軍人,有些意見無法提議,咱們政府應該設置原住民委員會,把蒙藏委員會撤銷。池荷,妳說,蒙古西藏跟咱們有啥關係?像我這種有高山症的人,一輩子也去不了西藏!」 「不,台平。將來退伍以後,我陪你去拉薩觀光。」 他倆的觀念有了溝通與瞭解,愛情的火苗逐漸燃燒起來。 人生的變化很大,杜恆夫婦發愁兒子是單身漢,總是眼饞別人抱孫子,曾幾何時,他倆也整天為孫兒、孫女的生活、學習而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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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就譬如妳考上了初中,如果沒有錢去註冊和繳食宿費的話,金門中學的大門永遠不會讓妳進去。即使我們不要人家的憐憫,然在這個現實的社會,又有誰會主動來關心我們的?說一句較難聽的話,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上,錦上添花的有之,雪中送炭的實在太少了。孩子,不要想仰賴別人,還是靠自己最踏實。 老天保佑,我們家的經濟會慢慢地改善的,志宏深得頭家的信任,每個月有三百元薪水,供給妳讀書絕對不會有問題。我們欄裡有牛、有羊、有豬,有一大群雞鴨;山上還有番薯、芋頭和花生,再不久都可以賣錢了,如果沒有公費,照樣能讓妳讀書。但願妳放鬆心情,好好讀書,心裡不要承受太大的壓力。」 「阿母,謝謝您,也謝謝志宏。在女孩子讀書『無路用』的傳統觀念裡,您反而讓我讀書,但願將來我會成為一個『有路用』的人!」婉玉感動地說。 「妳會的,阿母對妳有信心。」美枝愜意地笑笑,而後說:「志宏自己說他不是『讀書料』,是『做穡命』,頭家卻說他是做生意的『好跤數』,明年他也沒有重考的意願,好壞已讀到小學畢業,不會做『青瞑牛』就好,一切讓他自已去發揮,生意也好,做穡也罷,好歹是他的命。」 「雜貨店的頭家誇讚志宏既勤奮又規矩,將來一定會有前途的。」婉玉正經地說:「上個禮拜要到學校時,因為往後浦的公共汽車時間未到,就順便去看看頭家和頭家娘。頭家身體變得很虛弱,聽頭家娘說,早市的生意全靠志宏幫忙,志宏生意頭腦不僅靈光也相當精明,算盤也打得嗄嗄叫,以後一定能獨當一面。」情的人生歲月,來考驗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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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浦東門菜場
三十年前的東門菜場,清晨三、四點鐘就市集暄囂,各行販業蒙受十萬大軍的恩賜,四、五更天就生意興隆,早起的店家販商不顧夏暑冬寒一年到頭併命討生活,創造了當時金門特有的戰地經濟,也讓民眾賺足了滿滿的荷包,到今天,仍有縣民靠著當時打下的基礎過日,當時的東門菜場有市井熱絡的商機蘊藏無限豐富的生機。 軍隊的採買卡車清晨三、四點就排排列於浯江溪岸現今的北堤路邊,採買兵到各個攤位點妥當日的伙食材料後由賣主分送到各採買車上,賣南北干雜貨的店家是大賣主,主動負起卡車回營前的整理堆疊工作,也有店家有自己的貨車,那就更方便作生意了,我們家是作豆腐豆干小生意的,阿兵哥點完貨後要依其所好將豆腐包穩將豆干切成丁或絲,一板長壽香煙木箱就是一方隨手可得的砧板,叮叮咚咚的切著豆腐干,一分鐘肯定可以切成一斤重的,因為當時需求大,時間與速度就是生計的來源,每天一大早父親一載滿滿的前日作成的豆類加工品約莫二百斤重三、四小時內就得包裝切送完成,如今不復有十萬大軍,到市場看到小販堆放或浸泡的那少少的豆腐干兒是要賣給民眾的,不免錯覺那是否昔日某一個早市剩下來的賣貨,竟如此稀疏寒酸,那量可比母親將當日賣剩送給左鄰右舍還少。 當時的賣菜擔子少說二十來攤,天未亮鄉下種菜人家就把鮮得滴亮的時蔬送到各擔子販給菜擔子,再由菜擔子零售出去,貨物進出量不是現在東門市場可以比擬的,當然收入是可觀的,據說當時作小生意的商家一天的收入可比擬公教人員大半個月的薪水,我小學時代就是在市場跑龍套的,稱斤論兩收款找錢樣樣來,常看到父親那個克寧奶粉罐一個上午就可以用百元紅鈔把它餵得滿滿的,這樣比喻實在不為過,只可惜父親只作了幾年的生意,後來的日子我們家有大半的時間靠那段日子賺來的老本渡日。 八方人馬一早都到市場作買賣,填飽肚子的生意因應而生,作早點的店家也挺熱絡的,標記的切仔麵、海鮮麵、鹹稀飯,泗水的廣東粥、炸油甲粿,往南民族路上金記的老字號燒餅,都是地道的金門小吃,從早上六點到近午時分食客絡繹不絕,父親最愛忙完早市後上標記叫碗海鮮麵再斟滿一個天仁杯的高粱酒,過個忙裡偷閒的早午,常常是高粱酒呼搭啦,那碗麵就成了配酒菜。 近年來東門菜市場有往北與往西擴張的趨勢,也就是往體育場及貞節牌坊移擴,然而原有的中心市場已不復往日榮景,早已沒有昔日十萬大軍踩街踏市的氣勢,這是環境時勢的變遷,金門不再是海上的軍事堡壘,已漸轉型為觀光島嶼,經濟結構也有了極大的變化,父親鍾愛的高粱酒依然是金門重要且目前唯一的經濟命脈,麵線、貢糖業者可算是本地產業盈頭可也,觀光業者倒是大吐苦水,惡性競爭的結果,是團費少得可憐全靠消費抽成,觀光品質當然不佳,但其他大部分民眾的經濟來源呢?除了領公家薪的公教人員,大部分地區老少還是靠金門高粱酒生活,三節的配酒、老人年金、幼兒津貼,金門的福利全國之冠,但其財源結構,極其偏向,一味的偏向高粱酒的出金,這不是壞處,只是令人憂心,為何開放這麼多年來,我們還思索不出一條自己走得無憂的路;鮮少有人願意去經營深根的產業,大部分基底的民眾可能除了低消費的金門可生活渡日,出了這個島就沒了競爭力,這個現象預測十年後更明顥,許多居民將只能桎梏在這個島,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實際上過多的補助沒有扶助生產會削弱民眾的向上的意志,許多到他鄉遇到一點點措折的年輕人動不動就回金門安身,或將幼子送給老父母隔代教養,如此很難想數年或數十年後,我們的下一代或將如同以往中共的砲彈打來一樣步步難行。 東門菜市場有著金門人難捨的情懷,大清早要到那兒買菜買早點,到海裡抓點海貨也要送到那兒變現,年節一定要上那裡才能打理一桌的好料奉祀祖先,更重要的是到了東門菜場一定會碰到大審婆、二舅媽、三姨婆的,那兒是金門人熱鬧的所在。 少了穿草綠服的採買來振興金門的經濟,東門菜場不一定會消條,只是生活在其中的我們要跟得上時代的腳步,不論是思考模式或是行動力均應與時並進,一味的懷古,一味的歌頌過去的豐功,有時會自我迷失,陷入孤芳自賞的巢窞中,期待若干年後我們見到的東門市場不失原味也?有老舊的霉味,她依然有活力也有成熟的韻味,以最動人的姿態呈現給愛她的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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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潮兩帖
一〉●想起母親的樣子 想起母親的樣子 時間就忽然年輕起來 彷若是惘惘的昨日 那盞落日彩霞依舊掛在窗緣 等候束裝髮髻升弧如蝶 等候垂直的脊骨提起盔甲的人生 去學漫天奮舉的塵沙 回來栽種遼闊的衣食 回來鏤刻綻開的繁衍 於針線的指尖修補霜雪 於座落的人間彌留青山 啊。想起母親的樣子 時間忽然和我一樣蒼老起來 〈二〉●聽歌 吐一簾未整人間 聽愛微腫燒紅 在風雪著火邊界 浪人辭去 為晚春泳醉 為一女子淚水冉冉好酸 為等您我明日花海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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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誰似鮑參軍———答吳鈞堯《再說黃克全》
承謬賞,金門文學新世代兩位秀異後浪:石曉楓和吳鈞堯,連接評點了我的小說。為什麼同時並舉兩人呢?此因兩人大作論述的方法論(或說思維模式)及對現代主義二元分立的認知闡釋恰好相左,我的觀後感從這裡切入或較有趣。 吳鈞堯於十二月二日「浯江夜話」專欄《再說~》一文輪述的主軸以及對我的期許兼質疑,端在我的小說陷入現代主義二元分立的既定架構,兼又不能如實寫出金門人的真貌並指引出一條較積極的路,吳鈞堯講的都對,但他卻是用他反對的東西來反對,即他用二分法來給現代主義的二元論予負面評價,現代主義的二元論上承柏拉圖,康德以降的西方傳統形上學,我自己最近才憬悟到,尼采、海德格猛烈抨擊這種形上學的,其實不在其中的二元論部分,(海德格本人亦終未能真正擺脫二元論思維),他們最無法忍受的是形上學那種以為「世界具有一絕對性、永恆不變真實」的邏各斯(Logos)中心論。二元分立思維的功過不能一概而論,它本身所展現的主要是一種辯證法,這裡我僅提供二元分立思想功過的一個思考方向: 柏拉圖創二元論的原意或只是把它當作一種手段,用來試圖消解諸如本體與現象、主觀與客體,有限主體與無限知識之間彼此矛盾、無法銜合的困境。這困境,康德無能為力,黑格爾的絕對(精神)辯證法據說仍是偽裝及無效的——至少馬克斯,阿多諾,尼采等人都反對(近些年我見到民初北大學者周叔迦也持反對態度)二元分立最可疑的就是和邏各斯中心論互為表裡,即隱藏著前者優越於後者,世界有一絕對真實的思維。尼采反對黑格爾的絕對精神,斥之為空無一物,不具價值的概念(在《道德系譜學》中,他斥之為「空洞的神話」,在《反基督》裡,他更不客氣地說:「純粹精神就是純粹謊言」)而周叔迦以佛教唯識學的觀點,認定絕對辯證法永遠無法使主客體真正合一。阿多諾則把這種絕對辯證法斥之為歸根究柢是「同一化的暴力行為」,仍是以表面為否定性的來作骨子裡的肯定的,即肯定一種前面我所說的,那「永遠不變的本體真實」,只是,這種真實現化身為一種二元結構。 我個人的要求標準比較低,二分對立只要能提供一種辯證的動力,只要不停留在原地,只要不淪入如阿多諾所痛斥的,那在「二元分裂中主體將自己從客體中的『相對超拔』變成一種獨立和統治權力」,成為一種「主體同一的意識形態」,是值得接受的——周叔迦認為逃不出二元分立的黑格爾絕對辯證法永無寧日,達不到心靈安憩的彼岸,我同意,但就讓它永遠只是一種過程或也何妨?換言之,以二元分立的辯證法只要能提供超越的可能,我便「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這樣說來,我是以手段為目的,從這裡便也可以看見,我不是個如石曉楓所謬贊的具「思想性」的人,與其說我有思想,不如說我有「意志」。 不錯,我寫的是「意志」,是「情性」,或者更等而下之的「情緒」,往自己臉上貼金,是接近杜思妥也夫斯基筆下的那種「任性」的自由人。 因此,吳鈞堯一連串好意提醒我的,諸如受限於二元論框架,不具備金門如實的生活性,選擇逃離,無方向等等,便如一一蹈空了。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個論述者,宜於像現象學學者胡塞爾所使用的方法論那樣,先「懸擱」所要面對的對象的「本質」,意即先不要對對象作先驗的判斷。吳鈞堯行文的——我不能說「錯誤」,但至少是「危險」,是他先懸定一靶心,然後朝靶心射箭。結果是,箭箭命中,但可能大多與我無關。譬如說我儘可以回答他,我本來寫的就不是「金門性」的東西,我寫的是「個人性」,猶如七等生寫的不是苗栗通霄,他寫的是自己心靈的故鄉。所以我三番兩次重申,我的小說不是「鄉土文學」,而是「現代主義文學」(若以反一切既定價值,封閉系統道德的那一層面,我又算是個「后現代主義」者了,雖然,吳鈞堯可能更會以我更浮游無根來指摘我)重要的不是選擇什麼,而是作了選擇(后現代哲學則更進一步說,作不作選擇都不重要)逃離也是一種選擇;評論者不能告訴作者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對的,吳鈞堯卻正這樣做了,所以我說他先懸定一靶心,並以自己反對的二元分立來作反對。在我看來,他的方法論頗有反陷自己於困境的危險。 石曉楓發表於《金門文藝》第十七期裡的〈在鄉土,與鄉土之外〉一文的論述方法論便慧巧些,她並不先懸掛一標的物,而跳脫開意識型態的羈絆,只就拙作《時間懺悔錄》文本作「實然」而不作「應然」的其個人直觀,她依循的是羅蘭巴特「批評是積極為文本創造一種意義」的精神,她創造出的意義和我稍見出入,但哈羅德‧布魯姆不是說過,「一切文學都是誤讀」嗎? 知道吳鈞堯正在撰寫金門現代文學相關碩士論文,特地貢獻出自己一得之愚供他參考。受限於個人學力及時間,只能粗淺談到這裡。下面再聊些靈感的吉光片羽: 所謂余光中之「介入現實」者,我個人的認知是,他選擇的時機及面對的對象,並非「現代主義」,卻是「鄉土文學」。而他在鄉土文學論戰中喊出那句「狼來了」的恫嚇,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作評論,又,余光中詩作,在「現代主義」偏於晦澀、疏離之時,要是說他起了什麼可取的示範作用的話,那並不在於他勇於介入現實,依我看,主要應在於他以中國抒情傳統抗拒全盤西化的現代派。這份抗拒的身姿很漂亮,但說到其詩作如何勇於介入現實,恐怕是陳芳明個人崇拜的過譽美言。 要能如實表現出金門面貌,並指引出一方向的金門文學代表作家,小說應是堂堂十冊巨製的陳長慶兄,現代詩應是對家鄉充滿深情凝視的張國治兄。眼下金門文學作家群中,公認看好的是楊樹清和吳鈞堯兩人。現楊樹清走入新聞,吳鈞堯走入學術,都使我不免為之悵惘。我何嘗不知,當我表明自己一向不是,也無意作為一個「鄉土文學」作家時,惹惱了某些人,但這我是不管的。我並不是建立什麼正面價值,卻只鄙斥那媚世、逆反於個人價值的任何價值,不管那些世俗性價值有多少正當性,我以逃避作抗拒,只要得到自由,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我最大的勝利是一無所獲。我好比那推巨石上山的無能者薛西弗斯。我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我自己。我寫作時最大的願望是拋忘自己,儘管到現在還做不到。 現代主義和存在主義互為表裡。「存在」一詞希臘文einai,英文to be,涵具了個「是」字,有「是」,就表示有個相對的「不是」,可見西方心靈夢魘中的二元論命運揮之難去。哈姆雷特喃喃自語:「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puestion」,羅馬巡撫彼拉多反問耶穌:「真理是什麼呢?」西方人從自然中剝離,主客體有了疏離和隔閡。許多我們中國人不成為問題的問題,他們卻徒呼負負,這點海德格可能也察覺到了;海德格雖仍未能完全逃脫二元論形上學,但已將其存在哲學的觸角伸向神秘、不可知的人之感覺情緒,一如尼采。我以為這無非就是一種超越。我某些小說,即如「抒情詩」、「淘井記」、「夜遊主人」、「脫逃術」等等的神秘傾向就是我的超越論的一種,石曉楓看到超越的一面,吳鈞堯看到固守的一面,都對。我則警覺到,必須作不斷的超越,才不致論墮入虛無。 最後,我又想到,「方向」這種概念,其實也是「現代主義」二分思維,表示相對於「非」的「是」。吳鈞堯若是要我標舉出方向,豈不是要我也自畫出一個靶心讓他射(一笑)而且同樣的,這次他也是用二元論來反二元論的。我絕不標舉出方向,我不會上當(再一笑)。不管怎樣,謝謝吳鈞堯一年兩回的言說。凡是願意讀我的小說的人我都心存感念,何況更坐下來爬梳其義理。偶而我重讀自己的作品,意有陌生之感,始相信文學是公器,任人有品頭論足的自由,而原作者藉由一面面他人之鏡來看清自己的模樣。吳鈞堯的言說的確讓我照見自己的貧瘠無力。我常覺得自己曩昔那些小說,逃脫不了現代主義文本最常見的敗筆,那就是有骨架而無血肉。吳鈞堯說我「大有架勢」,那是他心存寬厚下筆為我隱諱,理應說是。「徒有架勢」才對。日後我唯一可能的指望或是,深化自己思維當中那些神秘無能言說的部份,設若有誰看不懂我在講什麼碗糕,我便厚顏自嘲地說:「我也不知道。」並再引用阿多諾的話來自我解圍,那句話是這樣說的:「惟有那未能理解自身的思想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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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只是從興趣出發而已。起初,池荷感到交淺言深,難以啟口,兩人交往三年,池荷已從上尉晉升少校,她在一次約會時,終於向台平談起她的觀點:「你花這麼多時間,研究台灣原住民,就像我利用公餘時間,研究航海學一樣。你想,我既不能當船長,不能當水手,也不會到海軍官校當航海教官,我這不是浪費精力麼!」 杜台平忍不住拊掌大笑。 「妳的話聽起來有道理。但是──」 「你把你的道理講給我聽。」池荷搶先說。 台灣民族主要的是漢族和原住民,原住民人數雖少,卻是居住台灣最早的民族,除了平埔族外,大體上分泰雅族,北部山區為主。賽夏族,分佈在新竹、苗栗山區。布農族,住在中央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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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為了不讓阿母思念和擔憂,以及可以利用假日上山幫忙,婉玉幾乎每個星期六都回家,星期日下午再返校。雖然必須花費好幾塊錢的車資,但能在阿母膝下承歡,能分擔阿母肩上的負荷,也是值得的。於是她利用星期六回家時,把學校退回的伙食費,順便帶回交給美枝。 「阿母,救總的公費已經申請到了,學校把我們以前繳的伙食錢全退了,一共是一個月零八天,一百九十元。阿母,您就收起來吧!」 美枝接下後,內心有感而發地說: 「錢,雖然是身外之物,但對我們這些窮苦人家來說,它實在太重要了。一旦沒有錢而向人家借,可能會四處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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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先父
「翡翠田園農家樂、豆棚瓜架話桑麻、老農翁金砥種果致富、看桃紅柳綠粒粒辛苦。」這是民國五十六年六月十七日金門日報記者王克蠅先生專訪翁金砥老先生的大標題。所幸我家大哥有收藏的好習慣,再經過我家三哥重新電腦打字存檔,才得以保存至今,如今,這篇文章便成了我們兄妹思念先父的泉源。 當年的赤仔埔,黃土一片,荒蕪人煙,可說是一塊不毛之地,遍地亂石雜草,紅土漫天飛,任何人都不看好的,但唯獨先父,耐心的來開墾,也許家無恆產,又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待養之故;再也許先父慧眼獨具,洞察先機,看中她是塊寶地。他耐心的把泥土挖起來,再用篩子慢慢篩,經過長期的墾荒之後,再從遠方挑運砂子摻進泥土裡,如此改變土質之後,才能種植花生、地瓜之類的旱季作物。這份辛勞是難以想像的艱辛,但總算沒有白費,因為先父對它有信心,他相信會有成功的一天,終於化腐朽為神奇,完成了此一艱鉅的任務。 民國五十三年,先父初為爺爺,興奮之餘,開始種植果樹,一方面年份好記,孫女多大,果樹就種多久了,另一方面純粹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胸襟,想種給後人吃而已,因為他一點也不愛吃水果,哪知無心插柳柳成蔭啊。當年果園佔地約十市畝,以蕃石榴三百株最多,尚有龍眼一百株、柚子六十株、桃子七十株,其他荔枝、芒果、枇杷、李子、楊桃、柿子、桔子等果樹種類繁多,果樹之間再種些間接作物,譬如種植玉米、花生、甘薯等,讓土地充分利用。說實在的,這麼大的一片土地,要經營它還真不容易,所以先父的這一份辛勞是難以想像的艱辛啊!但他老人家還是撐起來了,如今回想,真叫人不捨啊! 先父還在果園蓋了一間簡陋的房子,作為休息及遮風避雨的地方,之後,就幾乎以此為家了,他想法先進,作法獨到,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所以他想遠離塵囂,過自己的世外桃源生活。小時候我常常在他的屋子裡翻箱倒篋的找東西,常發現一些古代的銅錢硬幣之類的東西,那都是犁田時從田裡找出來的到現在可成了無價之寶了;在那沒有甚麼娛樂的童年裡,尋寶就是我的最佳樂趣了,也因此而練就了一身「找東西」的本事。先父酒量之好,無人能出其右,喝完酒之後,就會談起當年往事,在年輕的那段日子裡,一肩能挑起三百斤,在村裡能與他相比的還真找不出幾個呢,就憑這點蠻勁與勇氣,獨自去開創自己的前途。 二十來歲時,曾當過信差,專門把南洋一帶寄回家鄉的金錢送到收信人家去,那時候的信差全憑兩條腿跑,十分辛苦,有一次,當他和負責人三叔公(父之三叔)挑著一擔銀元去送的時候,半路遇上強盜竟被搶個精光,三叔公右腳受到槍傷,日後成了拐腳,他還清楚記得那天是十月二十三日,但是究竟是哪一年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於是差事丟了,只好回家種田地。後來,一個人赤手空拳遠渡重洋到新加坡闖了三年,沒賺到甚麼錢,最後只好安份的返回故鄉,老老實實的把心血精力全部寄託在土地上,做個樸實的農夫。 由於他老人家終年與陽光、風霜為伍,所以額頭上滿是風霜刻劃下來的經驗與智慧的結晶,他的辛勤、刻苦耐勞,總算把我們六個兄弟姊妹拉拔長大,在那麼艱困的環境裡,實在非常辛苦且不容易啊!當年小時候,一到假日,就得到田裡幫忙,小小心靈多期盼下雨啊,因為下雨就不必到田裡工作了,小小年紀真的體會不出父母的辛勞,不知該替父母分憂解勞,分擔工作,如今為人母親,卻已無法承歡膝下了,那才是心中最大的遺憾! 先父常有一些奇特的想法:他常說錢財有兩隻腳,不喜歡待在家裡,它們喜歡到處玩,所以錢一到手就要讓它出去玩,它才會再度光臨,否則,你硬是綁也綁不住的。在現今來說,就是所謂的通貨膨脹原理,也就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家中毫無閒錢可言,當然,那個年代的農家生活是十分清苦的,所以當我國中畢業之後,原本要我去學習機器織毛衣來貼補家用的,還好,最後還是讓我繼續升學了,因為那時代女生受教育的比較少,而且鄰居還會恥笑我們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將來結婚了還不都是別人家的。所幸父母不顧鄰人的閒言閒語,最終作了明智的抉擇,所以當我畢業後擔任教職,總算不負所望,終於讓他老人家感到欣慰。 在烹飪方面也有他獨特的見解,也許到過南洋一帶,知道糖可當調味料,當年就強調用糖來代替味精,但就是沒人相信,無人接受,如今翻看食譜學做菜,方知不假,似乎觀念太超前了就變得有點不合時宜呢。想想現在,大家為了養生、為了健康,無不少油、少鹽、少味精呢,而先父早在當年就有如此先進的觀念,還真的不得不佩服呢。 「八二三」之後,中共常打宣傳彈,單打雙不打,大家聽久了都能聽聲辨位,先父當然也不例外,每當躲防空洞時,若打完三發就轉向的,先父就意會說那是攻打我們的三民主義,若打五發才轉向的,就意會那是攻打我們的五權憲法,當時小小心靈還真是聽得一楞一楞地,似懂非懂的。他老人家就是這般滿是愛國情操與民族意識,腦子裡充滿著無限的想像空間呢! 先父的世外桃源是我們假日的休憩場所,這時大姊會帶著外甥、外甥女及美食回娘家來幫大家打打牙祭,大姊夫會陪老爸喝個兩杯(當時的五加皮酒就是他老人家的最愛),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一大享受了,全家人聚在一起,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有時候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有時候盡興無比,不醉不歸,大家都是性情中人,格外歡暢,人生有啥比得上這天倫之樂啊!如今一切都已遠離,徒留無限的思念在心中迴腸寸斷,徘徊不已。唉!人生當及時行樂,當及時盡孝道,莫待雙親不在,空留遺憾,「子欲養而親不在」是為人子的最大悲痛啊! 現在,家兄們已把先父的世外桃源重新整理得美輪美奐,名叫「砥園」,以紀念先父,另外,在政府的補助款之下,開挖了一座池塘,我們把她叫做「吳謹池」,以紀念先慈---吳謹女士。如今,此處是我們兄妹聚會之處,其中藏有我們太多的回憶和無盡的思念!希望先父、先慈在天之靈能感到欣慰,讓為人子的我們能稍減心中的遺憾於萬一,則幸甚之至!也讓我們把這份思念化為他們長存不朽的精神典範:「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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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人物
十七、 她有很多女兒,但只有一個兒子。 很遺憾,唯一的兒子,卻是殘疾,住進療養院。 當兒子失蹤的消息傳來,她心急如焚! 生見人、死見屍! 尋覓無蹤! 多年來,兒子生死未卜,她以淚洗面,更期望奇蹟出現。 養兒防老,兒在何處? 苦等多年,七十多歲的年紀,依閭望兒早歸。 誰來幫幫她? 是天?是地?抑或是人? 十八、 耳聞外島優渥,二話不說,戶籍遷回,人兒回鍋! 經濟不景氣,頭路不好找,有心人士告訴他,返故鄉,福利多多,免煩惱。 飛機落地,呼吸了新鮮的空氣。 接著,生活是一個難題,覓不著工作,腸子咕嚕咕嚕叫! 他在古厝棲身,房間已倒塌,陪伴他的是一些老舊的傢具,簡陋的設備,勉強過日子。 他怨嘆,返鄉後,除三節家戶配酒,就屬搭公車免錢,總不能餓著肚子,天天搭車四處繞? 他時而抱怨,為了一張選票,哄他回故里的人,離他遙遠! 他人有難,能力範圍內,盡量幫,三不五時的物品提供、慰問金發放,給他魚吃,不如教他釣魚。 十九、 他一百歲了! 人瑞的養生之道,自有一套。 清晨四、五點就起床的他,漱洗完畢後,「甩手功」七大項,每項做一百下。 世代以捕魚和務農維生,雖已一百歲,不忘本,仍舊種些小菜,鍛鍊身體。 三餐清淡,早餐稀飯配醬瓜、中餐白飯綠豆芽、晚餐不忘燙青菜。 兒女已長成,各有事業忙,開心的他,笑起來,眼睛瞇成一直線! 樂觀的人兒,活到一百歲,有他的一套人生哲學。 二十、 睡午覺的他,猛地驚醒! 站立眼前的美女,衣服一掀,波濤洶湧! 揉揉雙眼,「肉彈」已到跟前。 目不轉睛之際,一瓶上千元的健康食品,要你吃得好、睡得好、健康沒煩惱。 平日省吃儉用,此刻,花錢不手軟,一瓶太少、再多買幾瓶。有燒香有保佑、有吃健康食品會長壽,美女當前,又天花亂墜的結果,疊疊鈔票,掏了又掏! 美女還會送張「沙龍照」,電話問安、寫信問好,要他勿忘「影中人」。 下次再來,苦了口袋! 買了又買、吃了又吃,天國召喚,日子不遠! 二十一、 夫妻替人作保,識人不清,毀了一生! 對方無誠信,他倆吃悶虧。 債務逼身,無處躲藏,丈夫憤懣遭友欺,燒炭自殺,家庭一朝變色,妻小頓失依靠! 上班的妻子,乃公司多年員工,老闆思慮,與其將她解雇,另請新人,重頭教起,不如留下此一台柱,伸援手,先為她償清債務,再由每月的薪水扣抵。 柳暗花明又一村,明理的婆婆,知道她身處困境,除噓寒問暖,又付諸實際行動,每月匯款給孫兒,保住了「骨血」! 替人作保,別逞一時之快,先認清對方再說。 二十二、 她的母親,殘癱病床四年多! 孝順的女兒,來往醫院奔波,數年來,每日不間斷。 儘管醫護人員,隨身侍候,她依舊親臨病榻。 含淚陳述,母親對她的愛、她對母親的孝,永無休止。 遠遠的路,不畏天寒、不懼熱陽,趕著一班又一班的公車,只為親情,為那含辛茹苦的母親。 母女情深,她輕輕撫著母親的額頭、緊緊握著母親乾癟的手,聲聲呼喚,要母好轉。 她的母親眨了眨眼,滴下了兩行熱淚! 她幫母親翻身、她幫母親按摩。 她要母親日日好轉、轉危為安! 中等的身材,逐漸消瘦,微凸的腹部已不再! 日日年年,未曾改變。 她,值得讚揚! 二十三、 屋簷下,摩擦連連! 兩妯娌,感情生變! 兄弟鬩牆為哪樁? 一為老婆、二為家產。 同是父母生,相互扶持本應當。 有朝一日天色變,風起雲湧,心湖擾波濤! 鴨霸之人,什麼都要贏,什麼都贏,就是贏不了親情。 打虎亦要親兄弟,本是同根生,兄弟,何苦為難兄弟? 有緣才能當妯娌,數十寒暑相照顧,多一個伴,多一份力量。 強勢的一方,總是佔在最高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呼風喚雨的結果,兩敗俱傷! 懦弱的一方,收拾行囊,離開家鄉。 終於,天地任她遨遊。 手段高明、苦心經營的結果,他(她)的子孫長大成人,無人願意將根留下,紛紛往外移。 淺嘗孤獨的人生,末了,思子、思孫心切,仍然收拾起行囊,遠走他鄉,投靠子孫去了! 屋宇,仍是空空蕩蕩。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二十四、 清潔馬路很辛苦! 一根竹掃帚,他揮汗如雨地掃著。 初接這份工作,骯髒的馬路,整理起來,格外辛苦。 他花了好些時間,努力打掃,垃圾好多,彷彿掃不完。 他告訴自己,優質環境需用心整理,今日多花一些體力,明日道路會更好。 用心的結果,垃圾不見了、樹葉不見了,一條整潔清幽的道路,呈現眼前。 爾後,勤於保養,每回經過,那條筆直的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舒適的環境,不要只依賴清潔人員。人人愛乾淨,垃圾不亂丟,環境整潔靠你我。 二十五、 夜深了,屋外傳來陣陣喧囂聲! 停下指間的鍵盤,推開落地門,探頭察看。 天哪!幾個穿著制服的學生,就在住家附近,旁若無人般地,有的撞球、有的抽菸,有的叫囂! 他們的父母呢?不擔心嗎? 此際,該是沉酣夢鄉的時刻。外頭,夜深露重,著涼了怎辦? 晚了,回家吧! 孩子們,你們的家長,是否正穿梭在大小街頭,找尋你們的蹤跡呢? 別再玩了,真的很晚了。 二十六、 一個踐踏親情的人,成就再高,亦等於零! 與外人稱兄道弟、自家人如臨大敵! 他的城府極深,屋裡屋外,判若兩人。 家如旅館,和家人相處,冷若冰霜。來匆匆、去匆匆,無人知道他的行蹤! 對家,一概不管。 走出家門,紳士風度,人人稱羨! 哪家有苦,他噓寒問暖! 哪家有難,他衝鋒陷陣! 一路走來,模範多多! 模範兒童! 模範青年! 模範父親! 模範……… 諸多的模範,滿足了虛榮心。 家人分享了他的喜悅,但,欲哭無淚! 二十七、 她說自己是個苦命的女人! 她的前夫,常常對她拳打腳踢,迫不得已,離婚改嫁。 可憐的她,陳述婚姻的暴力! 染燙的捲髮、濃豔的彩妝、性感的穿著、說話鏗鏘有力,看不出苦難曾在她身上發生? 滔滔不絕的言談,連閨房趣事,都敢見陽光,不愧是「現代豪放女」! 閒來沒事,種點小菜自娛,分送鄰人的結果,只為一個「模範」,強迫似的,要別人說她「好」,原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有「目的」的付出,不知食用者,有啥感想? 她的聲音總比別人大、她的手段總比別人高。 前段的婚姻,那「家暴」的陳述,言猶在耳。 不知是他「家暴」? 還是她「家暴」? 二十八、 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講。 她喜愛道人長短! 一句話、一件事,聽到她的耳裡,經由她的嘴傳送,已變了質。 興風作浪的結果,惹出許多是非! 不敢承擔的她,找了許多的藉口,為自己圓謊。 起初,一問三不知! 當事態嚴重時,她會搬出一套理由,為自己的無知,找藉口,某某話、某某事,均是自娛娛人,開玩笑! 嚴肅的話題,玩笑開不得呀! 自編自導、無中生有,釀就多少遺憾事? 課本裡,有「放羊的孩子」,實際人生,亦有啊! 她(他),存在你我的身邊。 二十九、 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 相差四十歲的兩人,共結連理! 不被看好的婚姻,維繫良久。 她不分晝夜地侍候著他,不計較他有多老? 三姑六婆,躲在一旁竊笑! 兩人世界樂逍遙,不管他人閒話有多少? 頭髮一黑一白、身高一高一矮、體重一胖一瘦,外在不搭軋,心情舒適自在最重要。 只要日子過得好,管他長怎樣?總比郎才女貌、雞鳴狗盜,來得自尊高高! 這輩子普普通通,心存善念,下輩子加減補償。 三十、 無論身在何處?路邊的人物,引領著或多或少的思緒,些許的創作題材,給了許許多多的靈感。 為文者,走到哪、看到哪、寫到哪,有些路邊小人物,看來雖然不怎麼起眼,因為靠自己努力,而擁有一片天,怎不教人肅然起敬! 而有些滿口仁義道德,卻躲在陰暗角落,興風作浪、暗箭傷人,此等人渣,相較之下,豈不汗顏? 寫完了「路邊的人物」,算算字數,新書「女人話題」就在不遠處,期待「鼠年」的來臨,能完成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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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杜台平是個質樸勤懇腳踏實地的人,無論治學、做事都很認真。他以母親是排灣族原住民為榮,他哥哥卻從不提起母親,只說母親曾是運動會的田徑金牌得主。台平目前在國防部任中校參謀,清晨七時進辦公室,直忙到傍晚七時才下班。他無怨無悔,埋頭工作,他唯一的志願是退休以後,回屏東萬隴村買一棟民宅,完成他的《台灣原住民史略》的寫作計劃。 杜台平的這項計劃,誰也不知道,只有三軍總醫院護理長池荷知道。池荷是花蓮人,高中畢業,考取了國防醫學院護理系,一直在醫院服務。有一次台平患闌尾炎住院開刀,認識了池荷。兩人的交往,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態度,偶而打電話問候,或是一同看場電影。這在一般男女青年的眼裡,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台平計劃寫排灣族史,池荷覺得滑稽有趣,因為做這種工作,學非所用,而且也不是他發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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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婉玉檢附的各種文件,都符合申請的要求,因此,她當然也在受補助的名單之內。當補助案獲得救總核准撥款後,學校並把先前收的款項,一一退還給他們。救總派駐金門地區的陳姓專員,也趁機集合八十位獲得清寒補助的同學,做精神上的訓話。除了加以勉勵外,也冀望諸同學長大學成後,要以青年的熱血,為國家盡心盡力、為國家犧牲奉獻,以報答蔣總統關懷他們的恩德!然而,這些初中一年級的毛頭小子,距離長大學成尚遠,是否能理解他話中的含意?是否能永遠記得國家給予他們的恩澤?還是這份恩情會隨著時光的消逝而遺忘?就讓那無情的人生歲月,來考驗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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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樂客詩文集》自序
個人的第五本小書,之所以取名為《百樂客詩文集》,是其來有自的,請容我向您娓娓道來。 《百樂客詩文集》之得名,係得自「百樂客喜朋」這一家日商餐廳給我的靈感。 「百樂客喜朋」,係位於臺北市長春路的一家日商餐廳,個人之長女於大學求學期間,曾利用暑假在此打工,甚得老闆及同事之照顧;個人的這本小書之所以取名《百樂客詩文集》,筆名「喜朋」,係戲把「百樂客喜朋」拆開為「百樂客」與「喜朋」兩部分,除為長女增益回憶,亦勉其不忘當年打工賺錢之辛苦矣! 另外,個人的個性,亦極為容易被感動、也較多愁善感,所以,常用的三個筆名,都取得充滿歡樂與喜感,它們分別是「樂山」、「喜朋」、「陶然」,這樣做,無非是在提醒多愁善感的自己:隨時隨地都要快快樂樂、歡歡喜喜,千萬不要鎮日愁眉苦臉的,因為,愁苦憂心是過一天,喜樂愜意也是過一天,何苦來哉? 再說,「百樂客」三字,如解讀為:人有「百」日好,隨時要快「樂」,不枉為過「客」,不也是挺美好、挺傳神的嗎?既然如此,「百樂客」的另一層意義,不就是「喜朋」的化身嗎?如若不然,試問,豈有「百樂客」而不「喜」歡結交「朋」友的道理? 剛好,拙著的大部分篇章,也著重在書寫朋友的種種好處,在這些最佳男主角當中,有些,是交往有年的好朋友,有些,則是剛結識不久的新朋友,但無論如何,他們跟個人的契合、跟個人的投緣則一。俗語說得好:「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個人之所以會和他們結為好友,多半是因為談話投機、磁場相近、機緣成熟、因緣俱足的關係,所以,才有可能成為彼此的話題與筆鋒下的人物書寫。 這些年來(算起來,已有三十多年了),我寫寫停停、陸陸續續的撰寫了一些冠名聯(又叫「人名詩鐘」),也僥倖獲得不少長輩、宗長、同學、朋友的鼓勵與謬賞,並常有要我「積稿成篇」的建言,對此善意的言談,幾乎在每一次交談、每一個場合,我都會虛應一下故事、交差了事,但是,日子久了,還是拗不過這些「損友」的煽惑與勸進聲,也罷,醜媳婦遲早是要見公婆的,既然自己有心要撰寫,既然存心要去碰觸,也就不能再視結集出版為「寇讎大敵」了,因為,沒有師友的批評,那來的俾補闕漏、與時俱進呢?更何況,自己的文筆雖然拙劣,也還算差強人意,每每想到這裡,我一顆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懸心,也就自然輕鬆、寬慰踏實多了。 先前(民國九十四年五月份),個人曾自費出版過拙著《滄海一粟集》,當年,個人即發下宏願:「希望兩,三年,個人即能自費出版一本新書」,屈指一算,「三年之期」或者說是「三年之約」,也即將要屆滿了;我是一個重然諾的人,言出必行,不能輕易食言而肥,雖然,只是不經意的一句場面話,但是,仍然要盡力去實現它才對。 民國九十六年,對我個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紀元,因為,就在這一年,我竟然能同時出版兩本小書;除了本書以外,我另外還編寫了一本書寫故鄉的小書~《金門下坑史蹟源流》,感謝歷代祖先庇蔭,賜給我一支不錯的禿筆,更賜給我時有佳評的不惡文采,我自然不能也不敢妄自菲薄、暴殄天物,我應該更善自珍視、更自強不息。 感謝數十年來,個人在讀書、寫作這條孤寂的漫漫長路上,一路給我鞭策與鼓舞的諸位師長、諸位好友,感謝內人吳瓊麗女士,是她對這個溫暖的家,無怨無悔的辛勞與付出,我才能好整以暇的讀寫不輟;感謝三位寶貝子女,是他們對老爸無可救藥的雞婆個性,積二、三十年,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容忍度與耐受力,我才能日復一日、故態復萌的在家裡做我的大老爺,一走進閱讀的氛圍,就能「屁股擋城門」的紋風不動,一開始寫作時,只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天塌下來都可以不管;設若,沒有這些骨肉至親與知己好友,就沒有這本書藝海微瀾的歡喜誕生。 不能不提的是,對我來說,又敬又畏的家大人,雖然,他老人家已經離我而去三年多了,但是,我卻始終感覺到他老人家就在我左右,並不曾遠離;再說,劬勞的家母,異於常人的人格特質:先人後己、操危慮患,與人為善、委屈求全的無形資產,所自然散發出的能量與光環,更是在我的生活中、生命裡、成長中、血液裡的重要元素與重要成分,兩老的昊昊之恩,如天之賜,我能不設法使其發揚光大,來表示感激、回報他們的德庇與福蔭嗎? 謝謝每一位在我生命中,任何時地出現的貴人~打從內心深處的。 陳為學 敬識 九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國曆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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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人物
一、 一只磅秤,秤其重量,觀人心胸,有否坦蕩? 買賣雙方,錙銖必較的時刻,今日搶人分毫、明日故技重施,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主顧再也不見了! 「買賣算分,相請無論」,價碼談妥,斤兩切實際,不該有投機取巧的心態,抱著多賺一毛是一毛,久而久之,再好的主雇關係,亦會變質。 二、 村落只要有個「擴音器」,某家有人吐一口痰,這隻鵝,吐得又肥又大,都會傳聲遠遠! 不切實際的謠傳,毀人聲譽、毀己人格! 說話之前,細細考量,切莫無中生有,陶醉在幻想之中,而惹人反感。 自以為是,見不得人好的鼠肚雞腸,處處可見,這些心存雜質之輩,該滌濾心靈了。 三、 敢說敢做,就要敢承擔! 「豎仔」,只敢在背後說大話,講了這家,又說那家。 當兩家人產生誤解,摩擦連連,他(她)躲在角落,摀嘴竊笑。 樂此不疲的結果,傷人傷己! 他(她)會告訴東家:「對西家嘴唇皮相款待,那個人不是好東西!」 他(她)也會告訴西家:「對東家嘴唇皮相款待,那個人不是好東西!」 有朝一日,陰謀曝光,不敢承擔,仍舊躲在角落;此際,不是摀嘴竊笑,而是過街老鼠! 四、 公器私用,顯露人格缺陷。 「吃蔥開肉賬」,將眾人的利益,中飽私囊,假愛心之名、行斂財之實,最是可惡! 行善最樂,有餘力,造福人群,為自己積陰德、為子孫留榜樣。但形跡可疑、行為偏頗,就得省思一番。 放眼而望,這樣的人,存在你我的身旁,聰明的你,選擇「烏鴉一般黑」?跟著他,吃香喝辣,還是自視清高、離他遠遠? 五、 「頭銜」,因人而異! 汲汲於名利的追求,頭銜越多越好,相遞名片的時刻,臉上多了一道光芒。 虛構的頭銜,只是自我安慰一番,起不了啥作用。 有能力、真正想造福人群,哪需要這些名堂? 名片上,滿滿的字樣,看得眼花撩亂! 深究下,條條的頭銜,原是虛晃一場! 黑白、彩色,任君選;你來、我往,比頭銜! 六、 知足最樂! 有飯吃就好,別老是想讓政府養。 社會福利,慢慢釋放,人人想分一杯羹。 錢要花在刀口上,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然而,某些投機份子,覬覦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明明豐衣足食,卻成天叫窮,「哭爹喊娘」為銀兩,當所得稅一攤,瞞天過海的伎倆被識穿,原是一個「貪」! 靠自己的實力,得來的果實較甜蜜,何苦為那身外之物,如無頭蒼蠅亂竄! 外頭有人包辦,專向政府「要錢」,一傳十、十傳百,雷聲大、雨點小! 真有那麼好康嗎? 老人家,不可不慎呀! 七、 要啥東西自己買,順手牽羊多難看! 許許多多的活動,總見許許多多的人,手中一個環保袋,「見(件)好就收」,完全無視於後面有多少人,正揮汗如雨,照規矩、排隊等候。 任何活動,總有熱心參與的群眾,戮力以赴。 投機份子,裡裡外外繞一圈,看到什麼,順手一拿,就是自己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到了店家亦一樣,東摸摸、西瞧瞧,伺機下手,拿到賺到? 聰明的商家,小至四面牆壁多鏡子,大至監視器照著你(妳),身影全多錄。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人生有污點,走路如何抬頭挺胸? 八、 喜歡「當官」的人,沾上小官邊緣,都會耀武揚威一番! 時機庇蔭,生得逢時,一個小差事,有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上,擔憂飯碗破,不敢懈怠。 反觀,稍沾邊緣,目中無人,以為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人在當官,那耀武揚威的模樣,令人作嘔。 一個小小的名堂,不多不少的津貼,說話嘴角生泡沫、走路威風如螃蟹!搞小團體,仗勢欺人,擺明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動不動,搧風點火,掛在嘴邊的,均是沒道德的話,且愛興風作浪、找人算帳! 須知,看人礙眼,無事找事,喜歡隔岸觀火,見不得人好的心態,將他人鬧得雞犬不寧,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雞蛋密密亦有縫,「人小鬼大」的「小官」,該收斂的時候就要收斂,許多雞鳴狗盜之事,當掀開的那一霎那,報應就在不遠處。 九、 做生意,各憑本事! 有些人,就不是這樣想,自己生意做不贏人家,輕則背後講閒話,重則演出全武行! 搶客人,不是在嘴上功夫,而是發自內心的待客之道。顧客的眼睛是雪亮的,上一次當,怎會上第二次? 貨比三家不吃虧,當這家客人奔向那家,此際,沒風度的人家,「同行相嫉妒」的戲碼,即刻上演,那可怕的嘴臉,無論彼此的關係如何?鄰居、朋友、親戚,說翻臉,就翻臉,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交情沒了、情感破了,從此形同陌路。 東家說西家的壞話,西家挖東家的瘡疤,樂此不疲。 十、 住同一條街,對彼此的生活作息,已經夠清楚。 家中唱空城,沒事東晃晃、西晃晃,騎樓底下來閒逛。 自家養蚊子,他人門庭若市眼兒紅,循線索、覓端倪,走過來、繞過去,斜眼看,又不敢正眼瞧,猶如奸臣嘴臉般! 什麼都問、什麼都管,熱心過度,惹人窒息與反感! 親朋好友多,今日拈香、明日送葬,後日接機………,婚喪喜慶,無一缺席,已經夠忙,還要接受質詢,實在太累。 管好家務事,少探人隱私,功德一件! 十一、 「調情高手」,沒什麼值得炫耀。 男人玩了多少女人、或女人嘗試多少男人?只是遊戲人間。 真正心靈的伴侶,在於情感專一。 愛炫耀自己擁有多少異性?顯示膚淺的一面,沒智識與沒水平。 身體髮膚,吋吋珍惜,隨意踐踏,有失理性。 而用身體換來的報酬,縱然金山、銀山,亦無光彩可言。 四處宣揚戰果,手指頭數不夠、再加腳趾頭! 揮灑的青春歲月,老來怎堪回首? 世界大、男女多,能一拍即合,乃「緣」的促成,切莫抱著遊戲人間的心態。 十二、 「婆媳不睦」,自古有之! 難相處的二人,自有強勢者,而受委屈的一方,眼淚往腹吞。 不知內情的「局外人」,實不該胡亂批判。 親眼目睹,有些人目無尊長,卻大言不慚,批評他人的婆媳相處之道。 多少孤獨老人,媳婦擺著好看,老人家自給自足的景象比比皆是。當往生之際,眾目睽睽下,搥胸頓足,演一齣歌仔戲,賺人熱淚! 「龜笑鱉」,高談闊論他人不孝,卻忘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說別人之前,先考慮自己。 十三、 「義女」! 她沒有女兒,為了百年後的「大鬧熱」,收她為「義女」,對她疼愛有加。 義女忘了自己的身分,從此坐大!她有自己的家,丈夫怕她,她最大! 但是,好大喜功的她,不放過任何一個出鋒頭的機會。 她喜歡炫耀,在親友前面,誇自己走過幾個國家,讚自己多會理家! 眾人豎指稱讚,她「尾椎骨」翹得高高! 這個時代,出國觀光,不是什麼大不了! 井底之蛙,在自己的小井圈裡,繼續炫。 阿諛奉承之輩,歪著嘴角,繼續捧。 到底,誰說了真話? 數年過去了,義女還活在自己編織的夢境裡。 而那些心口不一的人,臉不紅、氣不喘,一遍又一遍地,配合演出。 義女陶醉,他(她)們卻在背後聳肩、吐舌頭。 十四、 沒什麼收入的人,口沫橫飛的述說,她的投資多多! 資金從何而來? 三不五時,出現面前,告訴我,她的理財觀! 在她眼裡,我是個沒用的家庭主婦。 她眉飛色舞,在我面前轉了一圈又一圈,那是市面上,限量供應的「精品」! 我不為所動,沒啥大不了。 在我眼裡,身上所穿的路邊攤,比她好看! 知道自己的身分,就別打腫臉、充胖子! 氣球吹太大,亦會破! 偏偏有人愛吹牛。 存款多? 男友多? 細細打量,應該只有口水多?! 十五、 沒帶過小孩的人,帶了一口「好小孩」? 嬰兒呱呱落地,婆婆、媽媽、褓母,分擔了肩上的責任。 她生過小孩,卻沒帶過小孩。 但她,口裡有很多「媽媽經」! 孩子的成長! 孩子的教養! 孩子的分享! 舉凡,如何帶好一個小孩?她都說得頭頭是道。 但她忘了,自己的孩子,正在危險邊緣游走呢! 懷胎十月的骨肉: 孩子的成長,她不清楚! 孩子的教養,交給政府! 孩子的分享,從何說起? 但她,就是有很多「媽媽經」! 十六、 租屋近兩年的她,初來,被流浪貓嚇壞了! 趕不走的貓,走一步、跟一步,或許是「緣」,她漸漸的喜歡牠! 善解人意的貓,聽得懂人話! 她為牠準備食物,牠歡欣鼓舞! 牠不吃飯、亦不吃肉。 沉思許久,原來,牠愛吃魚骨頭。 每天,她精心幫牠準備,小心翼翼的將魚骨頭置於藍、白相襯的陶瓷碗。 牠食得津津有味,但又深恐同好爭食,充滿敵意的眼神四面飄! 她蹲下身子,替牠顧好「飯碗」! 兩年來,她與牠維繫著良好關係。 她強調,流浪貓猶如流浪漢,需要溫飽;她會繼續照顧著牠,餵牠魚骨頭。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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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會騎腳踏車的人,騎起來既輕鬆又愉快,彷彿不必費力氣似的。只見他們雙手握住手把,左腳放在踏板上,右腳在地上連蹬二下後跨上,當坐穩後雙腳一上一下地踩著踏板,腳踏車就自然地向前行走。而初學者則必須有人幫忙,扶住後面的載物架,始能讓腳踏車不會倒下,但往往初學者會把身軀偏一邊,致使中心不穩而傾斜。實際上它學起來並不難,經過多次練習後,幾個小時內即可練就上路,行走時的快慢,則端看各人的體力而定了。然而,腳踏車在那個烽火連天的苦難年代,並非每個家庭都買得起的。有了這輛可代步的腳踏車,志宏如獲至寶地,興奮了好幾天。 有了腳踏車代步後,志宏更能把握住時間。雖然早市散場後他就可以回家,但經常地,他實在不忍心看著疲累的頭家,還要拖著瘦弱的身軀在店裡打點一切。因此,他會主動地留下來,把貨物添補齊全或整理完畢後再回家,白天的零星生意,就交由頭家娘負責照顧,頭家只要從旁協助即可。頭家夫婦對志宏這個既勤快又務實的少年郎,的確稱讚有加,他的薪水也由原先的二百元,調升到三百元,對於改善貧窮的家境來說,確實有不少的助益。至少,婉玉每月一百五十元的伙食費也有了著落,不必讓阿母發愁。 其實婉玉開學後不久,就看到學校的公佈欄裡,張貼著一份清寒學生申請「公費」的公告,那是「大陸災胞救濟總會」針對金馬地區清寒學生而施行的。所謂「公費」,亦只是補助「伙食費」而已,並不包括學雜費。申請資格除了政府登記有案的貧戶,並須由村里公所出具證明外,也有一定的限額(就讀烈嶼聯合國校的小金門同學為優先),學業成績也列入審核標準,並非人人可申請、個個可得到補助。如果審查通過,救總每月將補助每位同學主副食費一百五十元,也就是說在學校的伙食團搭伙不必付費。家境清寒的同學如能順利地申請到,每學期將可減少六百元的負擔,對貧窮的家境來說,毋寧是雪中送炭。救總的恩澤,也讓這些在砲火下成長的清寒學子感激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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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在中學時期,台平便提出「數學無用論」的觀點。杜恆說,古時候,人類在生產和生活實踐中,由於比較大小的需要,獲得了數的概念。人類文化初期,就已累積了一些數學知識。到了十六世紀,算術、初等代數、初等幾何和三角已大致完備了。十七世紀由於生產力的發展推動了自然科學和技術的發展,人們獲得了變量的概念,這是數學發展上的轉折點,從此數學研究日益擴大、豐富。從內容上現代數學有數理邏輯、數論、代數學、幾何學、拓撲學、函數論、泛函分析、微分方程、概率論和數理統計、計算數學等,同時也產生一些邊緣性學科,像運籌學、控制論等。 台平在父親的鼓勵與影響下,對於台灣史潛心研究,特別是繼承了杜恆對原住民文化,饒有興趣。這當然跟他的母親的血統有關。金花是一位傑出的運動員,她不出風頭,把全副精力投入兩個兒子的教育上。她愛台和,也愛台平,手掌手背都是肉,因此她對兒子的缺點是比較寬容,從不責備他們。 杜恆、金花退休,住在新店溪畔一幢樓房,安度晚年。他倆從不向孩子要過一文錢;相反地,他們還在台和、台平購置房屋、汽車或電器用品上幫助孩子們。兩個老人退休金是很寬裕的。 每年九月二十一日,全家團聚,在新店吃晚餐、吃生日蛋糕,為杜恆做壽。杜恆反對做壽,因為兩個孩子年逾三十,都沒結婚,這是使他感到焦慮的事。最使杜恆厭煩的是,兩個孩子會面,時常為了一點小事發生爭吵,最後不歡而散。 台和比台平大六歲,他曾在留學時期結婚,後來性情不合,宣告仳離。回到台灣,每日忙於教課、開會、參加文化活動,根本沒時間搞對象。他那一副為人師表、道貌岸然的派頭,讓年輕人望之生畏,讓老年人看了噁心。套句台平背地批評話:「別驕傲了,教授教授,越叫越瘦,他這個屌樣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杜台和是經常見報的人,這是台灣文化的特別現象。他時常發表奇談怪論,以異於常人的眼光評說中外文學名著。讓內行人搖頭嘆息,外行人莫名其妙。他的目的無他,一是出風頭打知名度,二是徹底推行文藝商業化。反正傳播媒體操縱在商人和學院派的手上,他們可以為所欲為,想怎麼評論就怎麼評論,任何有識人士也難以提出質詢,因為你有口莫辯,找不到發言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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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生寄翰墨──追思媽輝崇弟兼憶個人畫展二三事
余夫婦初次拜訪楊媽輝賢伉儷,是在祝賀金門建縣九十週年慶的晚宴後,由董志謀驅車載往其宅第茶敘,承蒙他夫婦倆熱情接待,彼此相談甚歡,氣氛熱絡。晤談中,並知悉媽輝賢弟與家弟(老四)胡之軍乃金門中學時期的同窗,那數年間,對家弟十分關照、呵護。 近幾年,余夫婦與媽輝伉儷常有往來,媽輝老弟為人慷慨仗義,性格爽朗、樂於助人,對於家鄉年輕子弟更是多所提攜,這可由其學生在體育方面的傑出表現得到印證;其交遊廣闊、與人為善的作風,也充分體現在和文化藝術界朋友的往來互動上,就連個人生平第一次畫展,也多蒙他夫婦倆的敦促、成全。 余夫婦年邁、七十有餘,九十四年三月移居金門大同之家後,本欲圖沖淡平和日子,未料竟因捐贈家父胡璉將軍之文物而致失竊等連串事故,攪得我倆心神不寧。是年母親節,時任省府委員的高丹華與幾位縣籍藝文界年輕朋友前來慰問,恰巧當時由金技學院歸還的一幅木棉花(金門稱英雄花)畫作,連同筆墨丹青等散置在居室內的書桌上,眾人始悉余習畫已達四十年之久。那年端午,余夫婦與諸友好一起到水頭蔡祖求老師所經營的民宿參觀,席間應邀當場揮毫墨竹一幅贈予蔡老師民宿以為紀念。 自余習畫以來,不敢言精擅若何,然筆墨間未嘗沒有屬於自己的幽微逸趣!余夫婦年老遲鈍,習畫固為養性怡情,本不該再勞師而獻醜,然承諸多前輩晚輩的鼓勵與協助,文化局長李錫隆在楊媽輝賢伉儷兩次邀宴催促下,迅速進行畫展之籌備,並於九十六年二月十五日至二十八日順利展出。畫作中稍佳者,多央請地區文藝前輩大師題詩以增價值;畫展前後,又蒙大同之家主任陳大鵬,與盧根陣、陳延宗、楊再平、陳欽進、陳榮昌、顏炳洳等一群年輕朋友的鼎力支援,再致謝忱。 在媽輝賢弟的追悼會上,余夫婦領受了哀哀淡淡的絲竹聲中那一縷真誠與不捨。如果說媽輝賢弟的行誼對於名利場上袞袞諸公有何啟示的話,或許應該是——這世上終究還有權勢換不來的情義啊! 蟋蟀在堂,歲聿其逝。且將餘生寄翰墨,換得浯島三日春!說到願望,這應可算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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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文遠千里尋親記
清道光年間,有批金門英坑黃氏族人,遠渡到日本經商,其中黃禮煙兄弟在東洋致富後,回家鄉興建學堂,名為頂書房,時村民滿懷淘金美夢,相繼結伴出洋,光緒初年,青年的黃智爺與瓊林蔡箴娘新婚不久,隨同鄉長輩南渡沙勞越古晉,淘金不成,只得以飼養豬、雞、鴨及種蔬菜為生,並與客籍寡婦宋金嬌結婚。光緒十六年(1890),慶昌出生,七年後(1897),智爺因惡疾去逝,得年四十九歲,慶昌由同鄉長輩送回金門,與素未謀面的大娘蔡箴娘同住,並接受私塾教育。幾年後,正逢金門家鄉流行瘟疫,又被送回南洋古晉,接受英文教育,雙語教育成為慶昌日後發展的一大優勢。慶昌發跡後,又吸引一批鄉人南渡,黃文遠父親黃媽得約在民國十六、七年前往古晉,留下母親、妻子與三位幼兒在家,一幕千里尋親記的悲喜劇就此展開………。 ‧出洋淘金夢 從小在英坑出生的文遠打從一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全憑母親一手撫養長大,日常的經濟來源靠的是遠在馬來西亞素未謀面的兄長定期匯款維持。小小年紀的文遠,雖然乖巧懂事,體諒父親與哥哥為了謀生,遠渡重洋在大企業家慶昌伯父的公司工作,但心中總有些遺憾,為什麼一家人要遠隔兩地,不能常相聚首?他甚至連父親、哥哥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尤其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像他這樣的遭遇,環顧週遭的鄰居親友,可說比比皆是。 文遠上有三位哥哥,文鎮、文郎、文丕分別出生在民國十一年、十三年、十五年,聽母親說起,民國二十六年中日戰爭爆發,父親返金帶了祖母、母親和十五、六歲的大哥、二哥和三哥搭上了一艘新船到馬來西亞避難,船到了目的地後,當年六十八歲的祖母卻突然精神異常,似乎水土不服,不得已只好又把她送回金門。為了照顧精神恍惚的祖母,母親和十一歲的三哥就留在英坑,次年生下了文遠。隨著日軍佔領金門時間的加長,地區民眾與海外的鄉親逐漸的失去聯絡,生活也更加的困苦。抗日勝利後,南洋傳來噩耗,正值壯年的父親遽然過世;接著民國三十五年,三哥文丕因為牙齦出血不止,前往廈門就醫,慶昌伯父也親往廈門探視,請醫院大夫全力救治,可惜因輸血無效,英年早逝。傷心的母親趕往廈門處理後事,就近在當地埋葬,無碑無記,只留下照片一張。 民國卅六年大哥文鎮專程由古晉返金,接母親及四弟文遠到南洋團聚,但此時的母親已不願離開金門,文遠乃留下與母親作伴。時值國民黨抽壯丁,族人黃信江、黃祖澤、黃應吉、文鎮之表弟吳文陣(西吳社)、姻親王建章(東珩社)等一行人相伴避禍到砂勞越謀生。而今在日本神戶、馬來西亞沙勞越,以及分衍至新加坡、印尼、越南、泰國的英坑黃氏族裔已經比目前母島英坑黃氏家族人口數十倍多。 ‧搶灘料羅灣 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炮戰發生,金門各村莊都必須抽丁前往料羅灣,搶灘搬運軍需物資,文遠和同村的信買、祖繩、祖楷等都被分派輪番前往搬運麵粉糧食等,九月二十六日,對岸強大持續的炮彈,擊中沉重的沙包袋,壓到了文遠,幸虧祖繩等人及時搶救,僥倖逃過一劫,鄰近村落東埔的陳天宗、后浦頭的黃雙美、黃奕勇等亦被沙包壓到,所幸並無大礙,僅受傷而已;而當天中外記者團八名於料羅灣海面搭乘兩棲登陸運輸車,在炮火中覆舟,六名記者失蹤無跡,韓國一名、日本一名、國內四名;兩名記者僅存,一名日本籍奧戶忠夫游泳上岸,一名國內記者在海上漂流三十小時獲救。第二天中秋節炮火續轟,搶灘工作亦無例外,輪到榜林村民防隊搬運,村民呂主賜、呂主權、王天生三人不幸罹難殉職,許加勇、楊忠蜆重傷。當時老百姓都要逐批上第一線戰場,可想像炮戰之激烈。 民國四十九年,適逢警察學校招生,文遠幸運的錄取了警員班,從此步入公職生涯。先在金湖所擔任警佐,後轉調到小金門。於小金任職期間發生了一件插曲:六十一年正值單打雙不打砲彈滿天飛的年代,十一月十五日當天晚間,三位婦女不幸被砲彈所傷,其中杜女士右腿折斷,文遠立即協助把人送往后頭衛生連搶救,因失血過多,正巧文遠也是A型,乃義不容辭輸血二百五十西西,挽回杜女士的生命,因為這件義舉,第二年當選第十六屆金門縣的好人好事代表。 ‧千里會兄弟 民國五十四年,慶昌伯父來台北開會,文遠特地前往國賓大飯店與伯父會面,伯父關切文遠的生活,聽說他當了「馬踏」,頗不以為然。原來馬來話「馬踏」就是警察,因當地華人對警察觀感不佳,故要他辭去警察工作,安排他到馬來西亞的公司,但文遠認為警察是人民的保母,盡心盡力的做,也可以對鄉里有貢獻,故婉拒了伯父的好意。但因為這次的見面,讓文遠萌生了前往南洋探親的念頭,希望能見到他遠在馬來西亞、長期供應家中經濟來源的兩位兄長。 民國六十一年,是文遠人生的一大突破。生活工作都上了軌道的文遠,開始籌畫南洋訪親之行。由於在金湖警察所的業務比較繁忙,若請長假外出必定影響公務,故在長官的成全與安排下,轉調小金門,得以順利請假前往馬來西亞,踏上千里迢迢南洋探親行,這雖是個人的一小步,卻首開地區風氣之先,可謂意義重大。 同年夏季前往新加坡,先會見慶昌伯父伯母,及堂兄祖耀等一家人。更難得的是意外遇見小學的玩伴,有東山前李世樹、東埔陳宇頂、後水頭黃國錐、黃碧珍、浦邊何天福、英坑黃忠華等,他們都是在民國四十三年九三砲戰時出洋到新加坡依親。 接著在旅星岳父王慶春的協助下,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辦理進入馬來西亞的簽證。當飛機在古晉小機場降落準備通關時,他聽到等候的人群中有人說:「那個走起路來,手一撇一撇的人,和你大哥很像,可能就是文遠。」就在這天,三十五歲的文遠,終於第二次見到他大哥,及從未謀面的二哥,從小到大無數的思念、想像困惑與怨懟不平,在這一刻的擁抱痛哭中,得到了宣洩諒解。祖楷的堂姊黃淑杏和夫婿瓊林人蔡維和也來接機,她曾在英坑頂書房教過書,開口就問:你還記得我嗎? 到馬國的前三天住在古晉的大哥家,第四天到第七天住在詩巫的二哥家,馬國各地親朋故舊,都聞風而來,搶著招待,親友的熱情接待,讓他恨不得有孫悟空的分身術。 第七天中午準備前往新加坡機場返回金門,正逢新加坡自馬來聯邦獨立建國後七年,航空公司也因為鬧分家,以致飛機航班延誤六小時,他得以利用此一額外空檔,前往從未謀面的父親墓前祭拜,為期一月的尋親之旅,成為他生命歷程中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 經此千里尋親之後,文鎮、文郎兩兄弟也回來英坑探訪祖居地,子女們也定期返鄉小住,或到台灣與親人相聚,彼來此往,親情愈加濃醇,直到現在。 ‧百年共此時 民國九十三年清明節,在村民熱情的配合下,英坑展開長達兩、三年的修譜,信息很快的傳到古晉,族人的相關資料也陸續回來。九十三年年底,〈世界金門日〉在金門舉行,文遠的八十歲的大嫂,瓊林人蔡氏淑清,帶著子孫返回英坑;祖居英坑四號老厝的黃武民亦第一次返鄉,他的祖父黃永綿在民國十幾年就到古晉了。看到先人的故居中,歷代祖先的神位仍高供在佈滿塵土蛛網的神龕中,自祖父離鄉迄今八十餘年,陪伴祖先的則是一屋子的雜草野樹,他深盼能重建祖先留下的故居。 民國九十四年九月底,砂勞越金門會館舉行十五週年慶,文遠以金門宗族文化研究協會的顧問擔任領隊,英坑全村黃姓家族總動員,共有十三位隨隊前往馬來西亞古晉,輩份最大,年紀亦大的信買也要去看大哥信江的孩子,僅留祖繩妻子在家照顧九十四歲老母親。文遠在信買的身上,看到與他三十年前千里尋親時相同的經歷;當信江的子女在機場,第一次看到叔叔信買的神態言語,與父親信江模樣舉動神似,不禁熱淚盈眶,相處了八、九天,他們捨不得信買要回金門,臨別時又泣成一團。同去的一行人,接受慶昌的兒子拿督阿瑪黃佛德夫人拿汀阿瑪黃彭玉蓮的款待,在文鎮的大兒家品嚐熱情的南洋大餐,百年來離散的家族,就在這一刻團聚了。十月五日,文遠率同三位英坑宗親祖繩、祖熊、武仁,筆者與吾妻秀嬌,前往大華銀行會見文遠的堂哥:新加坡大華銀行總裁黃祖耀先生,共渡一場溫馨的宗情盛宴,祖耀先生百忙中撥出近兩小時的時間,與從未謀面的宗親共進午餐閒話家常,並許諾會回來家鄉看一看。 長久以來,金門彷彿海角一隅,雖然每家戶都有眾多親族遷居海外,彼此卻少有連繫,乃至音迅杳然。文遠的千里尋親,在多年後觸動了在金門的英坑人走出這個封閉小島,與千里外的宗親相認團聚,距離是那樣的遠,血緣卻這樣的近,大家多珍惜每一時刻,也期盼下次再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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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裡的禿筆
一個嬌小的女學生,用細筆在作文上寫出:「從前有一個人,他每天要寫上上千個字,日復一日,最後成為著名的書法家。因為每天練習,所以被他寫壞的筆,都快成一座山。」這一段文字,她是用來佐證「一勤天下無難事」的道理。但字小小的,視覺上已顯得纖弱無力,再加上那書法家沒名沒姓的,事蹟也寫得含糊,要說服大家可有點困難。他是誰呢?我要她多說些,她支吾說好像是個和尚。「和尚?」那應該說的是智永禪師吧。 智永,這用真草兩體寫下一千多本「千字文」的隋朝著名書法家,是王羲之的七世子孫。書聖的血脈,冥冥中讓禪師克紹著祖志,刻苦力行,終其一生練字不斷。在臨摹勤練中,筆毛寫禿了,就丟進大竹簍。日子久了,竟積聚了十大簍。禿筆功成身退,身為和尚的他,惜物敬物,後來將這些禿毛破筆埋土成塚,就成了「退筆成塚」的千古美談。 這「退筆塚」的傳誦,像其他書法家流傳的故事一樣迷人。萬世之後,這「永欣寺」禪師令人敬仰令人遙想。雖心中敬仰著那勤苦不輟的身影,遙想著那大批破禿毛筆,但千百年的時間隔絕,多少就是缺份「親眼目睹」的真切深刻。10月底,在漳州詔安的「沈耀初美術館」裡,當我瞥見了那幾櫃禿毛舊筆,目光久久被吸引著,心弦也深深被扣住。 為期四天的盛會,紀念著國畫大師沈耀初誕辰一百周年,暨中國書畫名家館作品聯展,活動熱鬧,整個城市張燈結綵瀰漫著歡慶。在第三天的上午,奔馳了兩小時的路程,來到「沈耀初美術館」。歡迎的隊伍和鞭炮聲在館外喧騰,我和各地來的畫家遊走,佇足在大師作品前。當來到陳列著沈先生曾用過的印章、筆墨等文房用具前時,心中對那些躺在玻璃櫃裡的毫筆頓生興趣。那些毛筆的筆管比平常一般的都短小,應該是特別需要而改製的。大大小小好幾十枝的筆羅列著,曾經在紙上來回撫摩,筆鋒有的鈍了,有的脫了,有的短了,筆管的原色已褪,鍍上的是主人無數次握管的手澤遺光。看似是無聲無息,但管管毫筆,卻像歷盡風霜歸來的旅人,悠悠淡淡咀嚼著或訴說著旅途過往? 生命裡的悲歡離合是沒辦法說個準的。命運總是愛「創治」人,捉狹得讓人錯愕連連,無從抗議交涉。1948年沈耀初由廈門東渡台灣,擬選購先進農具以供農場使用,卻沒料到國共內戰,海峽的漫天烽火擋阻了來時路。有家歸不得,故鄉、親人從此駐留在魂牽夢縈裡。何時能踏上歸途?何日能全家團聚?註定要在這異地落腳?………問蒼天,蒼天不語。孑然一身的形影由嘉南平原輾轉來到中台灣的霧峰。飄泊的心迎接著異鄉的寂寞和淒苦,暗地裡的傷悲和淚水告訴自己這不是一場夢,已是無法改變的現實了。滯留下來了,於是謀個教職以餬口,作畫以遣懷。 大大小小的毛筆安頓著一顆孤寂的心靈,一枝枝陪著度過無數清冷的晨昏,越過思念的歲月。他用心臨摹著古人,鑽研著自徐渭、八大山人、揚州八怪、吳昌碩、齊白石等人而來的大寫意花鳥畫傳統,表現出一種形簡意深的繪畫風貌。生活週遭的山水雲影、竹茅籬舍、花草樹木、牛羊雞鴨等自然景物,貼近自己淡泊天性,都是作畫的題材。過著如「隱士」般的生活讓他在中台灣的日子如止水一樣安寧,也讓他靜靜默默畫著畫,實實在在從事著繪事。1973年,在台灣歷史博物館「國家畫廊」舉辦個展後,佳評如潮,許多人也才知道有這麼一位「隱士畫家」。1974年獲「金爵獎」。1985年與張大千、黃君璧等同被評為「中華民國現代十大前輩美術家」。1990年返回故里,同年十月病逝。 從小女生「寫壞的筆,都快成一座山」的一段話,想到智永禪師的「退筆成塚」,再想到櫃裡的禿筆和曾經擁有這些筆的主人,一路想來,就想到了自身。而我,是的,執握毛筆練書法也有幾個寒暑了,從沒計算過寫禿了幾枝筆;即使要數,可確定的是屈指就算得出。未來,又有多少日子可讓我揮毫呢?這一輩子又能寫禿多少筆呢?自己是無法預測的。無法猜測之中,倒是知道智永禪師和沈耀初先生有關禿筆的情事,都是勉我要更有熱情更有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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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阿母,我知道您的心意,但家裡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您用血汗換取而來的辛苦錢……。」婉玉尚未說完。 「不,」美枝搖搖頭搶著說:「這點錢是我們母子三人同心協力、辛勤耕作、省吃儉用而儲存下來的,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反而是你們小小的年紀,就懂得為這個家著想、奉獻,讓這個遭受匪砲蹂躪而沒有男主人的家,沒有瀕臨破碎的邊緣。同時,在今年的初中入學考試中,村裡也有好幾人參加應試,卻只有妳一人獲得錄取,讓阿母感到相當的高興。所謂有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穫;想怎麼收穫,就必須怎麼栽,成功的果實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這份殊榮,絕對是妳平日努力換取而來的成果,而不是僥倖。阿母為妳買新衣、讓妳穿新鞋,就是希望妳有一個好的開始,將來用功讀書,發奮圖強,始能在百尺竿頭上,更進一步!」 婉玉的眼眶,有兩顆晶瑩的淚珠在蠕動,想不到在美枝身上獲得的母愛,比起自己親生的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未來的人生歲月,她將由這道慈愛的光芒牽引,披荊斬棘越過高山峻嶺,踏穩腳步繼續前行,開創出一條光輝燦爛的路途!而不知何日,始能報得三春暉……。 第九章 志宏雖然少了婉玉做伴,但每天還是準時到頭家店裡幫忙。頭家又另外雇了一位小妹,來接替婉玉原先的工作。 然而,在無情歲月的摧殘下,常年無休的頭家,身體終於亮起了紅燈,經常感到頭暈與四肢無力。頭家娘既不識字,膝下又無子嗣,志宏的生意頭腦即使沒有頭家的靈光,但畢竟他讀過書,除了識字外,一般的加減乘除也難不倒他,而且在店裡亦有一段時間,在長久的耳濡目染下,對於各類貨品的存放位置和價錢並不陌生。因此,在頭家夫婦從旁協助與充分的信任下,他竟然當起了小掌櫃,而且做得有聲有色、有條不紊,原本不太熟稔的算盤,在頭家刻意地調教下,竟然也打得「嗄嗄叫」。或許,他真的不是一塊讀書的好料子,是俗稱的做穡命,但何嘗不是做生意的「好跤數」。 「志宏,我們倉庫有一輛舊的腳踏車,它是『伍順』牌的,『枝骨』還很好,你牽去修理修理、輪胎順便打打氣,然後找人教你騎,一旦學會了,你就可以把它騎回家。早上來開店門不僅方便,也能夠節省很多時間。」有一天,頭家告訴他說。 志宏聽到這個消息後,簡直喜出望外。他的個子並不矮,雙腿也夠長,學起來一定不會太困難。於是他利用市場散市後,趕緊把它牽到腳踏車店去修理一番。實際上修車老闆檢查過後,只在腳踏車的鍊條上、上了一些潤滑油,以及打打氣,其他並沒有換取任何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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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基隆的市場有英國三砲台香菸,我見過,都是從香港走私進來的。我下次去基隆,給妳帶回兩條。還有法國香水、日本口紅……」 「你還是送別的女人吧。」金花打斷對方的話:「教體育的鄉下女人,整天汗臭味兒。有台灣長壽菸吸已經不錯了!」 杜恆懂得金花話中有話,喝淨了冰咖啡,摟起這個當年在運動會出盡風頭的明星,進了臥房,熄了燈…… 遼河的水呀松花江的浪呀, 那樣的沉痛那樣悠長…… 金花飽嚐著甜美的果漿,凝聽著熟悉的略帶蒼老的歌唱,她感到滿足、快活,舒暢。 「你可別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她喘吁著說。 「妳的話是什麼意思?」 「老杜,你怎麼越老越厲害?快一個小時了。」 「妳累了?」 卓金花搖頭,微笑。 「趁著年輕,妳再生一個吧。」 「你想要個女孩,還是男孩?」她閤上了幸福的眼睛。 「女孩。」 「對不起。還是男的。叫杜台平怎麼樣?和平、和平,永遠沒有戰爭……」 「妳為啥不告訴我?」 「昨天下午……我去耕莘醫院看門診,王大夫檢查出來的……你快一點,用力……我快……」 經過一陣激烈的地震般地翻騰,卓金花不禁呼叫起來。 四 杜台平在寧靜的歲月中長大成人,他對於浮誇的社會現象極為不滿。尤其對歐美留學生操縱學術界,結幫成派,造成不良風氣,感到討厭。最奇妙的,他的胞兄杜台和卻是台灣中部學院派的幫主。台和是哈佛大學比較文學博士。 他們兄弟性格南轅北轍,水火不容,杜台平從小數學不好,在私立高中混到畢業,為了出路,他進了軍校。儘管他並不是理想的軍事人才,但他發憤讀書,卻成為著作頗具影響力的史學家。杜台平所走的路,便是父親沒有走完的路,因此他受到杜恆的寵愛。 考試,是一件頗值得爭議的問題。杜台平數學不行,註定了他的終身命運。他厭惡數學,認為數學沒有用處,這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片面性。這種觀念是錯誤的。只有全面地看問題才符合科學態度,從事物的總體上才可以把握矛盾各方面的特點。 杜恆曾教育台平,數學沒興趣可以培養,培養不出來那就放棄,考不取大學同樣有光明和希望。著名的政治家、作家、藝術家有大半數沒進過大學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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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與李安
《色戒》這部電影,由於得了威尼斯影展首獎,備受國際矚目,也頗受到國人的肯定。但是由於宣傳的重點,擺在情慾主題與情治人員的複雜背景上面,相當程度扭曲了真正的主旨和焦點,因此,做適度的解釋與澄清,或許仍是必要的。 這一澄清的工作,由導演本人來做,固然最為理想,但卻很少有導演願意自己出來做。因為他們總是希望電影作品自己能呈現出全貌來,太多的「額外解釋」反而是不必要的。這正是電影作品本身的「生命」所在,也恰恰是藝術作品最為可貴的本質和價值。換言之,不同的觀賞者與評論者由不同角度看出電影的多元內涵,以及經由多元的詮釋觀點所孕生的「解釋」和「再解釋」,反而更能豐富電影的藝術興味,並彰顯其時代價值。 《色戒》是一部精心雕琢的作品。李安花了大量的工夫,考據出日據時期國民黨和汪偽政府的時空背景,試圖「複製」一個「擬真」的現實情境,以凸顯一群流亡香港的愛國學生的奮鬥歷程。他們為了謀刺汪偽政府的特務頭子,不惜犧自己的女同學,歷經艱辛,最後卻仍是功敗垂成,甚至集體走向死亡的噩運。在這段故事中,李安反轉了原作者(張愛玲)的主題——為了愛情而模糊「敵我忠奸」之辨;相反的,電影的主題卻是:「即使一時為愛情而浮現婦人之仁,但最後卻還是堅持不變的忠與奸」。導演對人性的刻劃與對女主角命運的高度同情,自始至終,貫穿全劇,令人慨嘆不已。換言之,這是一部堅持「民國主題」與「忠奸之辨」的電影作品,至於「情慾場景」與「女性意識」主題,則只是輔助的襯托背景。這正是李安與其他情慾電影導演,如大島緒和巴塔路其等人,最大的分野所在。 或許有人會質疑;這恐怕只是你個人的推測吧,何以見得呢?原因很簡單,李安花了非常多的時間,人力與物力——換言之,珍貴的「物質」和「智力」資源——擺在「民國場景」的複製之上,其中包括:香港大學的場景,汪偽政府的佈置和設施等細節,並以跡近「考據」般的細緻工夫,務求其逼近「真實」。如果這是一部以「女性情慾」為主題的電影,則時空背景的重要性就不那麼緊要和迫切了,也不需要花那麼多的時間和資源在這些細部考據工夫之上。但是,李安卻堅持要這麼做,這正是「民國主題」係電影真正主旨之所在。但是,也正由於「民國主題」確實已有相當的時空距離,且與當前民進黨政府的「去中國化」整體目標不符,因此,政府和片商在宣傳時有意抑抵「民國主題」與「愛國精神」的重要性,這自然也就不難理解了。 可是,對李安個人而言,即使台灣的「去中國化」已是既成事實,但他卻非常重視台灣觀眾的反應。因為,這裡畢竟是他成長的故土,而且還是全球惟一的「中華民國」所在。但對大陸人民而言,「中華民國」卻已是「前朝」,除了七、八十歲的老一代以外,「民國」已不復記憶了。因此,儘管民進黨政府這麼仇視「中華民國」的象徵符號,卻對《色戒》這部成功的電影,不敢公開嗆聲!而李安也在台澎金馬找到了他真正的知音,因為只有在這裡,才存在真正的「中華民國和同胞」! 正是這樣的原因,我們才能進一步了解,為什麼在李安的《色戒》公開播映之後,李安的弟弟李岡,寧願不計成本,馬上要繼續推出由美國出品的《南京大屠殺》("Nanking")這部紀錄片,對於媚日的民進黨政府而言,這是另一部「政治不正確」的電影。但對於國際影視圈而言,追尋正義,喚回公義,讓不公不義的法西斯和種族主義者受到嚴懲,這才是真正的主流價值所在!正是在這裡,我們持續的看到「民國主題」的價值和深蘊,也正是在這裡,我們又一次看到了民進黨「媚日史觀」的偏狹和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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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慎重的影像閱讀課
這是一堂親子共讀時代、歷史、文學、藝術、兩性………的熱門課程: 因審片機緣先看了電影「色‧戒」」,告訴家人觀片後「痛徹心肺],孩子追問:「痛徹心肺,什麼意思?」我一時語塞,假期帶著家人一同至上映戲院、慎重的修這堂影像閱讀課,細想慢說洶湧飽脹的其他………。 戲中戲「中國不能亡」正如預期的:銀髮的垂淚、年少的訕笑、夾在兩代中間的我,見證時代真的不一樣了!世局多變時代無情,現今離色戒那個時代並不遙遠,可當初那些青年學子咬牙切齒漢賊不兩立的對象,現在卻似—忠與奸,看你站在什麼立場。歷史將視野一拓寬,當年的堅持是不是有犧牲的價值,就不是那麼確定了。我告訴孩子—痛,來自政治的殘害百姓—無論誰正誰邪,受苦的都是大眾平民,傷害的是自己的同胞;痛,來自將心比心—真實的鄭蘋如與戲中的王佳芝—年輕與美好的生命,太傻!痛,甚至來自當年不畏人言、嫁其所愛、卻受傷沉重、自閉至死的張愛玲;痛,還預期擔心著李安這麼大的企圖、這麼細緻豐富的藝術精品,若被宣傳給做窄了,是對導演及敬業的演員相當的不敬。 和大學生談這部電影,先談創作者李安,將他放在「教育」的位置,會更清楚他的貢獻:本身是教改最具說服力的例子—一定要改變惟有讀書高的士大夫觀念、立足人本、堅定志向、並具國際宏觀;站在教育一員的立場,他其實是一個真正的好老師—一部部電影的完成,造就出多少看得見的各國一線演員,以及看不見的幕後專業人員;這跟「捧紅明星」是不一樣的,他真是費盡心思的調教。色戒中的影帝、偶像和新人,不就是因材施教的典範—資深影帝梁朝偉請私塾老師樊光耀一對一的矯正廣東腔的普通話、歌唱偶像王力宏轉型成為會演戲的演員、最明顯的就是名不見經傳的舞台劇配角湯唯,層次分明的詮釋王佳芝的三個人生階段扛起整齣戲:清純害羞被父拋棄的大學新鮮人、學抽菸打牌化粧上床—武裝自己上戰場「多在牌桌上打仗」,以及動了真情之後的萬劫不復。這叫王佳芝的女孩,站在假的大學戲臺上、硬是沒得選擇的被叫上真的人生戲台上(導演頭尾重複了2次這個鏡頭—從低的戲台、被叫上高的二樓觀眾席,真正介入殘忍的政治戰爭戲,人生自此楚河漢界了………);在大學戲臺上她真情流露的在戲中流淚,如同她老躲在電影院看著別人的故事傷自己的心,但在她下海上了真的人生戲台,卻一滴淚也沒掉過,無論是白送了自己的童真、心愛的人因之疏離、為心愛的人邀約再次下海、還是面對礦石場槍斃的最後一瞥,她大多鎮定、有過慌亂、卻毫無恐懼。她不是絕美、對情義無反顧的傻勁兒卻有獨特風韻。 李安將牌桌的幾位太太都拍得極美,而且貪名的、好利的、掌權的各有心眼兒;陳沖飾演易太太駕輕就熟,一場香港逛街的戲,老曹和一身米白戴墨鏡的易先生開門走在前,著紫配綠旗袍、戴墨鏡、拿米咖啡條紋洋傘呼應易先生穿著的易太太搖曳在身後,這鏡頭足以說明李安的美術設計和威尼斯影展獲最佳攝影實力!至於具爭議的情色部份,露的是痛,搧情的都是衣冠齊整的場景:打麻將的故意放水、做西服的量身、難吃西餐廳的試探對話………王蕙玲的劇本,實在高明,「留心的話。沒有什麼事是小事!」李安拍片處處留心,將那一個時代、不一樣的情感用他最擅長的電影記錄下來—感動自己、也洶湧飽脹的感動觀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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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台北縣是台灣人口最多的一個縣,由於它位於大台北市區,因而人口急遽增加,學校林立,杜恆到職以後,工作比學校繁雜而忙碌。他每日早出晚歸,時常出差,因此跟妻兒會面時間顯著減少。 金花每逢回憶起往昔的戀愛生活,既甜蜜又怨恨,為了怕懷了身孕,她忍耐、壓抑,把幸福寄托在婚後;如今做了妻子,卻依舊過著忍飢挨餓的生活,她的性情變得暴躁起來。 「你一天到晚忙什麼?」 「學校多,體育業務瑣碎、複雜,真把我忙得焦頭爛額。」 卓金花懊悔當初應該同意丈夫去接順風號船長,現在悔之晚矣。 晚間,杜恆沖了熱水浴,拭乾身子,裹起睡衣走進客廳沙發上,端起一杯冰咖啡。 金花穿著半裸的時髦睡袍,歪著頭噴菸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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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預演悲傷
我知道,我想得太多。 面對愛情的美好,我怕看見你的眼睛,閃爍著遲疑的光芒。 給你時間愛我,我說,不,如果愛情需要培養,那麼瞬間電光石火的感動還復不復存? 狠悶,無關於你。 我又開始割自己的手臂了,看見這些傷痕,你是心疼還是驚懼?驚懼於我無法控制的憂愁跟痛苦,我不是故意的,親愛的。你怕不怕這樣的我?這樣的我你還要嗎?所有的問號在空氣中凝結成句號,我該閉嘴。 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就算坐在你旁邊梳著你的長髮,也覺得幸福。不要告訴我你對我的感覺,小聲點兒,讓我閉上眼睛去感受好嗎? 你總是加班,我心疼你的疲累,可是我卻又如此想要看見你,看見你的時候,我笑得多麼美好。我告訴自己,思念是因為有了感情。 如果我不喜歡你,又怎麼會想要靠近你,又怎麼會如此渴求你的擁抱和親吻?你總是很羞赧的說不出思念與親密,但是你是想著我的嗎?想著我的時候你都做些甚麼,讀詩?還是閱讀我的文字?我的眼淚幾乎要落下,無關甚麼,就只是想流眼淚。我仔仔細細鍵入一行行思念,螢幕的彼端你感受到甚麼?你會不會想觸摸我打字修長的手?會不會想要擁抱我入眠?會不會想要親吻我在天快亮的時候?我說我會。 感情從來就沒有公平以及原因,那麼讓我愛你比你愛我多好嗎?你可以想著她,我也可以想著他,這一年啊,你還留下甚麼?再過幾年啊!我們將會是如何?我想得太多,你不要怪我?只是被思念鞭笞著,我的靈魂一邊痛苦一邊愉悅,我是這樣的多心,這樣的我,你肯定要嗎?還是努力過後,無法愛上彼此更來得惋惜。你相信我,我會給你想要的,只要你記得你說過,一旦牽手,決不輕易流放,我會停止哭泣,停止預演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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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印《顯影》月刊合訂本感言
《顯影》月刊創刊於民國十七年,為薛丞祝和施伍(薛永麥)主編,其後為澤人(薛健椿)主持。初為珠山小學校刊,報導珠山鄉訊,間有浯島新聞。當一、二十年代,金門民風未開,資訊閉塞,海外鄉僑,關心家鄉資訊,若大旱之望雲霓,《顯影》月刊之傳播鄉訊,大受僑胞歡迎,厥功至偉。迨日寇竊據金門,《顯影》一度停刊,舅父薛公永棟,秘密記載大事記,名曰「八年滄桑錄」,雖簡略記事,甚寶貴資料也。勝利光復,海外鄉僑,渴望家鄉消息,《顯影》乃應運復刊,由薛崇武主編,著重地方新聞,每月發行數百份,免費送閱。南洋群島各地,《顯影》光芒,無遠弗屆,深受鄉僑歡迎,三十八年風雲變色,《顯影》也無疾而終。 金門蕞爾小島,四面強鄰環伺,自清末至民國,金門無日安寧,緣政府昏庸無能,貪墨腐敗,加之外受大陸強梁劫掠,內則弱肉強食,民不聊生。翻閱廿年來《顯影》島訊,無時不有匪盜綁架消息,政府毫無保護人民能力。光復末期,時局蕩動,混亂至極。《顯影》負金門喉舌之職,公正執言,不怕權力,幾與槍口對立,於今思之,猶有餘悸。 三十八年國軍進駐金門,這部《顯影》孤本,寄存我處,軍管時期,人人自危。我四十八年秘密收藏,冒白色危險,為保存珠山「國寶」,如今得完璧歸趙,遂我心願,亦珠山之幸也!茲以金門薛氏宗親會有影印之議,給這孤本不致孤獨,十分慶倖,願同仁珍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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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見《顯影月刊》重生
《顯影月刊》保存者薛少樓先生不為己私,樂意將孤本出借予國立金門技術學院江柏煒教授複製重刊,居功厥偉。江教授歷時三年終於完成出版,採用電腦高階掃描,重新製版編輯,建立目錄,以及編制頁碼,顯影因此脫胎換骨,再以嶄新面貌重見世人。令人深感欣慰,實珠山之幸,亦金門之幸也!因此得特別感謝江柏煒教授,以及研究助理詹智匡、翁芬蘭、楊宏茹、蔡惠欣、黃依雯等6人的不計辛勞和付出,終能化心血為結晶。感謝你們的努力和貢獻,顯影才能獲得重生,並且造福月刊的愛好者及使用者。 顯影月刊能夠獲得完好的保存,必須歸功於當年(58年前)顯影月刊社顏西林社長,因為他受該社發行人─表兄薛崇武先生之托代?保管。在當時(1950年)的烽火歲月中,他是冒著犧牲生命的危險忠人之事保存下來的,比之於當年其他村裏的刊物盡行銷毀,唯獨顯影與顏先生一起僥倖存活,那是多麼的不容易呀!真誠感謝顏先生用性命保護月刊孤本長達48年,才能夠讓珠山後人有幸親眼目睹它的芳容,以及重回珠山的懷抱,此一緣起可參閱筆者所撰《顯影月刊,重見世人》一文。 當時從顏先生手中接過這一套孤本月刊時,我就下定決心要加以複製,除妥善珍藏原稿本外,並將複製本公諸於世。經薛氏宗親會理事會通過撥款影印,立即將原稿送交印刷廠影印及裝訂,費時3年印製30套,總共送出24套予社會各界人士及圖書館。自1998年起,幾乎每年都有人上門來向我借閱顯影月刊,我從未拒絕,目前更出借到遠在臺灣的金門鄉親。我也經常留意社會上對顯影的回響,終於拜讀到金城國中楊清國校長發表於2001年1月7日金門日報副刊上《顯影月刊與珠山學堂》的專文,專注於討論珠山小學的教育方面。因此,我想見賢思齊焉,為社會大眾寫一篇有關顯影的導讀,於是在同年9月16日同樣在金門日報副刊上刊登《顯影月刊,重見世人》一篇。 首次複製採用交商影印方式,印刷廠需將原稿孤本拆開逐頁影印,完成後再分別將原本及影本裝訂成冊。由於這一拆一裝之間,原稿受到相當程度的損害,保存人薛少樓先生(薛崇武先生之令公子)為之心痛不已,致使此後屢屢有人商借原本影印時,少樓先生概不應承。當江教授告知我準備再次複製,所做企劃案已獲得公務部門若干經費支援,欲商借孤本使用,我即將上情說明恐不易得,建議他改用影印本,反正他手上有一套,我也有一套,方便得很。誰知他堅持借用原稿,我心想就讓他去碰個釘子吧!哪承想,經過他鍥而不捨的聯繫與要求,並解釋整個複製步驟系採取數位照相製版,無須拆開肢解原本,所以不會發生損害情事,敬請放心,少樓先生最終點頭應允了。 之後,江教授告知我以上結果,而且複製經費大部份已有著落,又有原稿可以使用,真是萬事俱備,即將開工複製。承蒙他的高看,邀我合作共同出力,我自然是一諾無辭,專等主持人分派工作。自此後我一直安心等待,可一年過後遲遲沒有分配給我任何工作,但又不便吱聲。直到2005年10月2日下午,我在桃園國際機場準備搭機飛往新加坡與宗族文化協會南洋慶賀團會合,臨上飛機前接獲詹智匡先生來電通知顯影月刊重刊工作將近完成,江教授囑咐我寫一篇序文配合,我立即承諾,只問他啥時交卷?他說時間很寬裕,寫好了告訴他一聲。誰知一等經年,卻等來江教授電話說序文不寫了。我問何故?他說複製後才發現影印本中把原稿遺漏了3冊,分別是新村卷、六周年紀念刊、周季工作紀念刊,現在必須將這3冊補進來。而複製經費是依照影印本估算的,如此一來導致重刊經費超支,只好把其他的相關文章及序文通通省略掉,情非得已。我雖然理解,也不免悵然若失,但情勢如此又能奈何,只落得一個無事一身輕罷了! 盼呀盼的,總算在今年盼到新版的顯影月刊,這重刊本又比先前的影印本漂亮多了,超棒的,既現代又進步,於是顯影重生了!月刊不僅在外觀及裝訂上高貴肅穆,在內容及樣貌上更是原汁原味的重現。從此,重刊本又賦予顯影月刊新生命,我又有緣再重讀它一遍,真是不亦快哉! 雖然,我未能參與重刊工作,不免幾許惆悵;但是,聽江教授述說重製過程中種種難處,心中更加多少不忍。他說教育部補助18萬元,卻因為編製技術上的困難,以致進度嚴重落後,進而造成製作成本的增加,時間延長了2年,經費暴增9萬元,不得已只好咬緊牙根自行吸收。原訂重製10套,概估不敷所需,勉強追加到20套,印製完成後,除了上繳教育部外,剩餘者只能分贈金門技術學院、政治大學、中央研究院、國家圖書館,以及日本東京大學、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典藏。期望地方政府重視此一代表閩南文化之結晶,未來再版印行時能夠惠予撥款贊助,光大刊物之價值。 再一次讀完顯影,我不由然的又勾起在影印合訂本首頁上,顏西林先生的那篇感言,再回頭讀它一次,還是深受感動,無以名狀!茲照錄如下。 2007. 11.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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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美枝要讓婉玉到城裡讀書的消息,很快就在這個小村落傳開了。有人持肯定的看法,有人則數落她「毋知死活」,自己的生活都有問題啦,還想讓一個非親生骨肉到城裡讀初中,不是「頭殼壞去」,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可能學期還沒結束,就繳不起食宿費而輟學回家了。對於這些流言蜚語,美枝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她知道,窮苦人家的一言一行,往往會被人打折或讓人恥笑的。 臨新生訓練的前一天,美枝親自帶婉玉上街,除了購買學校規定的用品外,又想為她買新的白襯衫和黑裙子,而婉玉卻堅持著說: 「阿母,白襯衫和黑裙子不必買了,反正是同樣的制服,小學穿過的上初中照樣可以穿,只要把繡在口袋上面的校名和學號換掉就行了。」 「那些制服我看過了,白襯衫不僅已泛黃,領子也破了;裙子不僅太短,也退色了。到城裡上初中,不比在鄉下讀小學,儘管我們的經濟不寬裕,但能省則省,該用則必須用,只要把錢花在正確的用途上,就不算是浪費。阿母不能看著妳在數百位同學面前,穿著不合身的破衣裳而抬不起頭來。」美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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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善美的人生
深夜,我在陽台上觀星。 觀星,我最用心了。 我很用心去想:想那彈指間熱烈放光盡情燃燒,肯定是多麼絢麗與壯美。 想掬一夜的星光兜滿袖的清輝,是何等情意。想來想去,那份心境真美。而一帶水有多深?一座山有多高?一張天空有多少顆星,一個人生有多少曲折? 星海燦爛,我迷了,胸臆是盈溢著多少的浪漫與癡情。 許多年又許多年流淌過去了,我的生活有了重大的變異。感情、工作、人事、信仰………我受盡了挫折、委曲、一直是挫折與委曲。 日子過得無望而無奈,惶然而悚然。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對眼前這段人生。 我幾乎是絕望、灰心的。 有一夜,我獨自一個人去台中港的海邊觀星,空空闊闊幽幽漆黑的天際,每一顆星每一顆星著火似的激射著閃射著很溫暖的光芒,沒有那顆星因著那座標的偏遠而放棄了發光。 看那繁星如雨,並感受著光芒的溫暖,我幡然醒悟:人,任何一個人都是一樣的,不該因卑微、坎坷、無奈與灰心而放棄了對真善美人生的努力與追求。 我為自己的深深醒悟,不禁驚呼跳叫了起來。 用心觀星,我如獲新生。 我得到了一種沉靜、警醒與有力的啟示;整個想法完全改變了,我變得更有勇氣去面對未來的可能的新生。 在月底前的週休二日,我一個人開車再至黃昏時刻的台中港海岸看海。 黃昏的海真是美,霞光水色,照人眼明;大海如鏡,供人鑑照。 有時也會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晚霞在海上飄逐嬉戲。 而最美的肯定是落日時分,紅橙橙的落日,靜靜定定衍在海天的遠處,並安然地散發著燦麗輝瑩的迷人的光芒,真的非常的美。 如果是陰雨的日子,海岸刮著很強勁的海風,氣勢洶洶的猛烈,拍打著岩岸的浪潮,給人的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那時,天空全是陰濕濕的,就像一塊人們平日沒有擰乾的抹布,整個大海也都變了顏色,我一個人很孤單地站在靜寂無人又波濤洶湧的台中港的海岸上,更格外感到寂寞無助,那種寂寞與無助肯定讓人對生命的實質存在的意義作一番省思。 看著黃昏的海,我想到;在人生真善美的旅途上,與在生命歷程的每一刻裡,我們是那麼容易地在世間的煩惱的情慾中墮落,更難免要承受到種種無情風雨的擊打,但無論是在怎樣的無情、酷烈的擊打,最最重要的,是絕不能被困死在生活的煩惱裡,隨順煩惱。 不能隨順煩惱,就要明智,迅速地轉境。 我們要在當下的每一心念中,並在種種的生活煩惱裡轉境,煩惱即菩提;能夠轉境,我們一定會在人生的煩惱中超拔上來,也會讓自己站在更高、更廣的位置上清楚地看待人生;因為也唯有轉境,我們的心,才能像無邊無際的天空,與像飄飛追逐的雲、像廣大的海,整個是自在的、清明的,充滿了真善美的生活的智慧。 我們也應在最普遍、最卑微的煩惱中,得到深刻的、有力的生活的智慧,進而,像我們在平日或晴或雨的黃昏海岸上,能夠清楚的照見大海的壯美一樣。 深夜時分靜心地讀明代憨山大師的「山居詩」: 「雪擁柴扉獨坐時,寒風寸寸折瓊枝;晚來頓失青山色,開盡梅花總不知。」 這是一首住在深山裡的人,在白雪皚皚的山居生活中,於晨起時忽爾覺受到內外一如,與心物交融的悟境詩——白雪如厚重的被衾,密密擁裹住他居住的小木屋;清晨,他在雪光中醒來,靜靜地看著窗外白色的世界。 這時,連堅硬的樹枝都結冰了,晶瑩得像白玉雕成一般,只是寒風一吹,便凍得脆折下來。 北風中,微細的樹枝的斷裂的聲音,就是這清晨時分唯一的聲籟了。 天地如此靜,真好啊………! 咦!在這雪白的世界裡,似乎有什麼異樣,令這個早晨在感覺上這麼特別? 哦,是了,山居生活的人的嘴角泛起了愉悅、滿足的微笑,是雪白的梅花竟開滿了枝頭,但因為顏色太白了,也和冰雪同色,在這白色的世界裡竟難以察覺;因為原本青碧的山色都完全被雪染白了,也才無法襯出雪梅的美麗。 我們的光明的自性也是如此地被輕忽啊! 人生的慾望、習氣………與思想的葛藤,正如一場瀰天漫地的夜雪,將我們光明的自性密密覆蓋住了,那原本蒼翠的胸中的丘壑就此沉淪與失色了。 人生的智慧原本是清晰明確地存在的,但,在這和光同塵的娑婆,紅塵的世界,竟完全充滿了臆測和歧義,進而如此地面目模糊啊! 還好,我們可以藉著在清晨時分,將心靈調整到清新、敏銳的狀態。 那一刻,就是人生生命的清晨,心的視覺、嗅覺肯定都精準深細,生命的寶相,於是從各種雷同的假象中一一清楚地浮現了出來,般著的智慧就如同在清晨的雪梅,幽幽地喚發出「唯有此心知」的馨香——這不就是住在山居的人,在白雪滿開的清晨中,忿然發覺梅花的大喜悅嗎? 然而,「和光同塵」,卻是開悟者體貼人間的方式。 智慧是存在,但何妨以更親和的面目出現呢? 美麗,並不一定要刺眼到令人悚然一驚啊!最好是平常無事般地化入人間,並沉靜地散發出心靈的清香,以淨化娑婆,紅塵的世界,進而,走向真善美的人生,也毋需提醒別人自己的存在——這才是智者的智慧,也是白梅滿開在白雪裡的最大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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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杜恆對人誠實,過去童沐天請他擔任訓導主任,縣教育局就有意見,非黨員不可做此項職務,但是童沐天鼎力推薦,全面擔保,只得通過。童沐天對官場人事業務不夠圓融,他因此事已引起縣教育局的反感。將來如發生任何差錯,童沐天會被摘掉烏紗帽的。看起來秦範做事穩當,畢竟他曾在官場上混過。 春節期間,于浩打電話向杜恆拜年,老友無話不談,于浩談起老船長黃重添最近買了一艘漁船,擇吉日良辰下水。黃船長打算退休,讓于浩擔任滿吉祥號船船長,而且想聘杜恆回來當順風號船長。 「你有這個興趣麼?趁著年紀不老,體格還棒,下海再做幾年吧。」于浩慫恿他說。 「不行。我的孩子還小,等他上了中學再說吧。」杜恆實話實說。 于浩繼續告訴他,黃船長為了此事,曾思索了將近半年。他會打電話向杜恆談及此事,讓杜恆在心理上做準備。撂下電話,杜恆跟妻子商量。金花極為反對。她不是輕視這行職業,而是捨不得丈夫在風浪中搏鬥,過著漂泊不定、餐風宿露的生活。 杜恆向金花分析:漁船上水手思想純潔,工作愉快,比在學校精神舒暢,可以多活幾年,何況船長工資比教師多數倍,這也是趁年輕力壯多賺點錢的機會。 正當杜恆夫婦為了上船發生爭執時刻,屏東的老校長高步卿調昇台北縣教育局長。他首先換掉了秦範,改派教育局科長谷敬擔任明潭高中校長,另派杜恆為教育局督學,專門指導全縣體育教學,提高中學體育素質與成績。杜恆接到調職令,真是喜出望外。 高步卿當年對於杜恆和卓金花的師生戀情,非常反對,杜恆辭職上了漁船,確是不得已的行動。後來高校長得悉此事,感到內疚,但卻無法收回成命。這次到差之初,便聽到杜恆在明潭高中訓練出傑出的球隊、運動員,為了補償自己的用人錯誤,便不經杜恆會面,即發佈了他的督學職務。卻讓明潭高中全體教職員暗自吃驚,他們認為杜恆接任校長,指日可待,有人還放出謠言:明潭高中將會改為 「明潭水產專科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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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況且,有我和志宏做妳的後盾,絕對不會讓妳因家庭經濟因素而輟學!唯一的冀望是要好好的讀書,別忘了,窮人家的子女也有出頭的一天!」 「阿母……。」婉玉再也忍受不住美枝對她的關愛,竟情不自禁地伏在她的肩上,失聲地痛哭著。 「孩子,不要哭,妳應該為自己能考上初中而高興。」美枝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 「阿母,謝謝您!」婉玉輕拭了一下眼角,哽咽地說:「如果沒有您的拉拔,如果不是在您慈愛的光輝下,享受到母愛的光芒,婉玉早已成為一個四處流浪的孤兒了!」 「乖孩子,不要說這些,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可說是一種緣分,命運雖然對我們很殘酷,但我們絕對不能被它擊倒!除了要活得平安快樂外,也要活得有尊嚴!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也不要讓別人瞧不起!孩子,這是我們在砲火下以及這個紛紛擾擾的社會上,求生存的基本原則,希望妳與志宏永遠要記住!」 「阿母,會的,我們會永遠記住,不會讓您失望的!」婉玉紅著眼眶,誠摯地說。 儘管婉玉不是這個村子的人,然她不幸的遭遇,在這個純樸的農村裡,仍然博取眾多的同情,因此,自始至終,村人並沒有把她當成外人。她乖巧、懂事又勤奮,更獲得許多人的讚賞。今年,除了她之外,整個村子竟沒有一個人考上初中,簡直讓人對她刮目相看。然而,在村人的眼中,美枝的家境並非寬裕,依然是政府登記有案的貧戶,她是否有能力供一個非親生骨肉到城裡讀初中?尤其是一個無父無母、因砲戰來依靠她的孤女,如依傳統社會和她的家境而言,或許,早已把她轉送給別人做養女了。因為,養活自己的孩子都感困難,怎麼還會有那份心神和能力,來撫養別人的孩子,甚至還供她讀書。村人的憂慮,美枝亦有同感,但她卻克服種種困難,帶領著兩個孩子披荊斬棘、省吃儉用、一步一腳印,邁向人生光明的路途,讓村人的憂慮,化成對她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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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強與我
連日來的豪大雨,夾雜大量的泥沙沖刷而下,讓簡報室外面的小水溝宣洩不了,好幾次氾濫成災,因此一些昆蟲便放肆的到處遊走。經過兩天的週末假期,今早來到園區,一腳踏進簡報室,幾隻橫躺著的大蟑螂叫人怵目驚心,迅速退出簡報室,幸好同事好心解圍,替我除去障礙,否則我就只能膽怯的避於門外,真是感恩啊! 記得小時候,家中飼養了幾隻鴨子,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鴨子除了吃五榖雜糧外,為了使牠長得又肥又快,偶而也需要進補進補,而蟑螂就是免費的營養食品〈料想不到吧〉,在鄉下簡陋的三合院中,夜晚蟑螂時常出沒,記憶中有無數個夜晚,媽媽一手提著煤油燈,一手拿著蒼蠅拍,我則手裡捧著鐵罐子跟在後面,每當媽媽打到一隻蟑螂,我便會從小強(蟑螂)的長觸鬚處捏起,丟進鐵罐裡,當罐子中的戰利品達到一定數量,我們便會來到鴨寮,看著鴨群爭相搶食的畫面,心中五味雜陳,小小心靈說不出心中的感覺〈我常在想:這也許就是往後我懼怕小強的主因,因為在潛意識中殘忍殺生的場面讓我留下無法抹滅的陰影〉。 每當先生不在家,可恨的蟑螂又白目的出現,我總是在第一時間跳上桌子、床上,然後呼天搶地的請女兒來消滅牠,想來自己真是沒用!我與小強〈蟑螂〉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因果?否則我這麼大一個人,竟然被這小東西搞得七葷八素的,甚至失去做母親的尊嚴,內心真是不甘啊!於是我不想再逃避,試圖化解自己的心結,甚至想要借助催眠的方式回到過去,看看能否找出蛛絲馬跡,拼湊出我與小強的恩怨情仇,來消除內心的恐懼,但是這也僅止於想想而已,並沒有真正付諸實行,於是乎一場又一場的驚悚畫面,便在生活中日復一日的上演著!〈不明就裡的旁人,總用不可思議的眼光解讀我異於常人的反應〉,為了省去解釋的麻煩,我只好再一次回憶恐怖的畫面,將我與小強發生的插曲,簡單敘述如後。 結婚之初,我與外子租屋而居,那是簡陋的眷村一樓,隔壁是髒亂的鐵工廠,我家浴室木頭壁櫥破了個大洞,一牆之隔的鄰居〈小強〉總會伸出觸鬚和我打招呼,所以一早外子常會被我的哀嚎聲嚇到。有一天,外子早上上班前,在浴室及廚房噴灑殺蟲劑,將門關上便出門了,接近中午,當我醒來準備盥洗時,滿地掙扎的小東西叫人作嘔,「哎呀!」一聲慘叫之後,我便奪門而出,跌坐客廳差點昏厥,腹中八個多月大的女兒幾乎早產,當我調整好呼吸已是半個多小時之後,在無任何外援的當下,也只能自立自強了!強壓住內心的恐懼,拿起掃把、畚箕將奄奄一息的小東西一一掃進馬桶,當小東西隨著沖水馬桶載浮載沉,我的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大規模的殺生,全身的細胞都處在緊繃狀態。中午躺在客廳小憩,迷迷糊糊進入夢鄉,突然門外砰砰作響,一群蒙面黑衣小人破門而入,朝我肚子一陣拳打腳踢,當我從驚恐中掙扎、抵抗醒來,全身已被冷汗浸濕,啊!原來只是一場恐怖的白日夢,但栩栩如生的夢境叫我永生難忘。 小強除了帶給我無限的恐懼外,算來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記得有一年過年前返回南部婆家大掃除,那天恰巧婆婆外出喝喜酒,我一人躲在廚房大肆清理,一陣刷洗之後,取來大型垃圾袋將雜物一一丟進去,預備交付垃圾車載走!其中發生了一段和小強的插曲,當我打開置放瓦斯桶的矮櫃,當場被四處爬行的小強嚇到了,只好用力將矮櫃的門關上,心想:饒了彼此吧!這個區域就略過不整理了。傍晚時分,當垃圾車悠揚的樂音漸漸遠離,只見從外地返回的婆婆臉色鐵青的衝了進來〈連我的招呼也視若無睹〉,便直奔廚房,等到我追進去查探究竟,婆婆的臉色已恢復正常,原來她老人家將為數不少的黃金用舊衣服包裹,藏匿在瓦斯桶旁,婆婆依多年的經驗,了解自己媳婦整理起家務會有瘋狂丟東西的習性,難怪她常跟鄰居說:「媳婦過年回家大掃除,比請工人打掃工資還貴哩!」這次,她老人家以為我把黃金當垃圾給丟了,難怪返家有如是的反應。幸好小強救了我,否則我就闖下大禍了! 唉!回憶到此,恐懼的心結仍未打開,只求彼此保持距離,大家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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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皮
她低頭再看,掀起來的皮再也黏不回原處。藥是點了,但痛在傷口,更在心間,而那片少了血色的皮兀自彈開,似乎在預告它即將完結的生命………。 一直到掀鍋蓋要試鹹淡時,她才突然發現右手中指第二節關節處破了皮。 又不是握筆寫字寫太久,怎麼會擦破了皮呢?她盯著中指關節處指甲大小的破皮,怎麼想,還是想不透。 即使是因為握筆寫字摩擦,也應該是第一節關節出問題,怎麼會是在第二節? 眼前正在做飯,丈夫是不耐等的,還是等晚餐都做好,吃過飯收拾妥當,再來對治這個不知何時莫名其妙就出現的破皮傷口吧。 擦破的這一處,那指甲大小般的皮還是完整一塊,只剩下約莫零點一、二公分是黏在手指上,其他的皮是掀起來的,看得見裡面滲血的肉,怪可怕的。本來她想用力扯下那塊看起來刺目又怵目的皮,才稍稍用力就痛得錐心,偏偏那塊皮還頑強地緊緊黏在手指上。沉思了片刻,她改變作法,她用左手把那塊掀起的皮輕輕壓下,她想藉著藥水讓掀開的皮與肉再度密合。她竟忘了破了的皮,和覆蓋著手指的皮,已經是不同內涵了。 當她拿起優碘對準破皮處將要點上時,丈夫坐在一側,冷冷看著她做這些動作,完全沒有傾身向前來幫她的打算。她心裡恨恨的,彷彿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她的手指,手指的傷口,甚至她這個人。 左手操作本就不很順手,一瓶小小的優碘,她拿得很不安穩,又要顧著右手中指的傷口,又要顧好左手的藥瓶,總覺得兩手間少了一種平衡,也少了一點契合。 契合?只是點個藥也要談契合,那恐怕真是要令人失望的。她嘴角略略上揚,卻是苦笑。丈夫看見了她這抹微笑,他說: 「擦個藥也這麼快樂?」 「?」 優碘還沒傾出一滴,她挑眉抬眼瞅了丈夫一眼,這男人在說什麼啊?他到底是懂還不懂?我連擦個藥都得自己一個人處理,他只是做壁上觀,還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丈夫啊? 我和他,契合嗎? 以前他不是說他最懂我,能一眼就知道我要什麼? 不是曾經只要眼睛一瞟,就能讀出我的心意? 那是在愛情的煙霧裊裊間誤打誤撞?還是戀愛中人擅長細心解讀對方的語言,包含顧盼間的無言? 那這時?是日久無趣?抑或終於現出本性? 想著這些,就教人心痛。唉!算了。 垂下眼,她想,吃下愛情那劑春藥後,得用歲月在婚姻裡擦藥,還真是諷刺啊! 傾倒出一滴暗紅色的藥水,一粒珠圓玉潤就在破皮處。她盯著那一滴聚在一起的藥水,圓圓飽滿的藥水,水分子有很強的內聚力,想要讓它自然乾燥,看樣子需要等待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丈夫性情匹變態度冷淡,她也忍過一些時日,就等著他慢慢再回頭想起曾經的誓詞。 她擅長忍耐,原是打定主意讓藥水自然收乾,正可以好整以暇餐後小歇,但那藥水緩緩滲進傷口時,一陣蝕人刺痛感覺鑽入體內神經,一如生活裡慢慢累積的不協調,常會讓人失衡無故的踉蹌了一下。她忍不住對著點藥地方吹氣,企圖吹散那絲絲入裡的痛楚,一如她以參加活動來轉化生活的苦悶。她沒想到就這一吹,把那原是圓潤的藥水珠子吹散了,藥水順勢往下流到手掌心。 「嗄!」她驚慌失神,一切都出乎她意料。 「嗄什麼嗄?優碘流下去了。」丈夫雙臂交疊斜靠椅背遠遠看她,那置之度外的神態,也讓她錯愕。 「喔,那………」 潛意識裡她還等著丈夫眼中的疼惜,但她丈夫卻像上級指導下級般的出了聲,「那什麼那?快把它擦乾呀!」 她瞥了丈夫一眼,盡是哀怨,丈夫卻沒讀出來。 丈夫還是只盯著看,連不耗費他一絲精神體力往桌上面紙盒裡抽張面紙給她,他都做不到,勿寧說是他不願意做。 她趕緊放下左手拿著的優碘藥瓶,默不作聲抽出一張面紙擦拭掌心,也想擦去心間淌著的血淚。 她再睇丈夫一眼,丈夫還是看不出她心裡的怨懟,兀自看著手腳慌亂的她,眼中仍然沒有她。 唉!嘆口氣,浸了藥水的傷口如她的心一般,疼痛難忍,她再吹氣,也只是瞬間錯覺沒事,其實仍有不定時的抽痛。 「嘆什麼氣?也才一個破皮。」 也才一個破皮?什麼叫做也才一個破皮?丈夫的心裡到底怎麼想?她真是不明白。那要多大的傷,他才會注意、才會幫忙敷藥?她和丈夫之間的關係,丈夫是不是也以這樣的心態等閒視之? 瞬間她腦際閃過對比的今昔影像。 往昔並不是這樣的啊!曾經是引人妒羨的一對,朋友常說他倆眉目真會傳情呢!那美好時光真令人懷念。 如今,和丈夫之間的和諧只是表面風景,這她是一清二楚的,再回不去當年親愛的歲月了。回不去了,從丈夫對她說過,「我怎麼這麼衰,娶到妳,一點幫夫運都沒有。」 幫夫運,怎樣才算是有幫夫運?讓丈夫無後顧之憂,全心做他想做的事,這樣算不算是?她一直以為精神上做丈夫的支柱,不也是幫他?怎奈丈夫不以為然,甚至覺得自己衰透了。 這話深深刺傷她的心,可她丈夫在語音飄散後,船過水不痕的如故生活。這時她突然想到,是不是丈夫也將他說的那刺耳的話視為婚姻裡一個破皮而已? 那是一個婚姻破皮而已嗎?丈夫如此挑她毛病,必然是在他心裡累積許多能量,他才說出口。那會只是一個破皮嗎? 如果只是一個破皮,為什麼他們之間連最親密的肌膚情愛都消散了? 她細細看著擦了藥的破皮處,也端詳了殘留淡淡優碘色澤的手掌,她再用力想,仍然想不起怎麼弄出這樣一個傷口,一如她始終想不透,丈夫之於她,是從何時開始轉換心態?再不是追求時視她為他生命中不可缺的太陽。 既非不可缺,那就是可有可無,可有可無的,是情感?還是婚姻? 經過這層轉變之後,生活好像是她一個人該煩惱的事,丈夫總能有各種名目規避,丈夫完全不當一回事,甚至還讓她錯覺他只當過境一般的回來。 她就不能理解,丈夫難道不知道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得用新台幣支付,可他就能悶聲不響,反正她總能做出一家人吃的飯菜,反正她也沒讓家裡斷電斷水斷糧斷炊過。 她不怨嗎?怨啊!剛開始她開口跟丈夫要日常開銷,他一個大男人回她的是,「我沒錢。」 「沒錢?」 「生意不好妳不知道嗎?公司都快垮了。」 一句我沒錢,再一句公司都快垮了,就把她壓得死死的了。她不敢再追著丈夫要生活費,好像再多跟丈夫開口,是在逼迫丈夫,要將他逼到絕境似的。可她為了要張羅一家人吃的用的穿的,只好是逼著自己把孩子帶在身邊,到安親班工作。這旁人看來的一兼二顧,難道不是她強逼自己的嗎? 她強撐家計,從來就沒想要丈夫感謝,她只是覺得做為一個妻子的人必得這麼做,當然如果能得到丈夫多一點的體貼,丈夫在公司業務之外,還能放點心思在家裡、在孩子、在她身上,對她而言,這個婚姻就是充滿丈夫的愛了。 婚姻不是愛你該愛的人嗎?那丈夫還愛她嗎?這樣的念頭一閃過腦際,她自己都覺好笑,自嘲這是什麼蠢問題?丈夫如果還愛她,會眼睜睜讓她獨撐家計?會眼睜睜看她搞不定破皮傷口?他捨得嗎? 太好笑了,她為自己到這時還再妄想丈夫的憐惜而笑出了聲。丈夫則是因為她的突然一笑而愣住了,不解的望著她,「有毛病啊?」 確實,太過識大體也是一種毛病,她想。 她低頭再看,掀起來的皮再也黏不回原處。藥是點了,但痛在傷口,更在心間,而那片少了血色的皮兀自彈開,似乎在預告它即將完結的生命。 她盯著看了好一會,下了決定,拿出指甲剪。 不若從前總要躑躅再三,現在的她快速俐落的拿出指甲剪,細心不波及旁邊地剪下那小片皮。因為點了優碘呈暗赭色的傷口,現在是裸露示人,疼痛仍然存在,在去了皮之後。 餐後總得善後,洗碗時一接觸到水,傷口就疼得讓人受不了,她嘖嘖哼個不停,只是因為痛,並不期待丈夫的幫忙。可丈夫又開口了,「才一個小破皮,就哀哀嘆嘆的!」 說什麼一個小破皮,他們之間這種關係,也是一個小破皮而已嗎?這個人是什麼心態啊?她連抬頭再覷丈夫一眼都懶了。 早些時候,忙過安親班,再忙過孩子,人都快虛脫時,她還會請丈夫幫忙做些家事,可丈夫都端了一張不耐煩的臉,然後做得不甘不願,好像他做家事是給她比天還大的恩寵。後來她不再讓自己在疲憊乏力之時,只能領受丈夫潦草的分工,卻還要如承聖恩般的感激,她再不開口要求,再之後丈夫便就視若無睹置若罔聞,泰然自若的享受他旅人似的生活。 她靜靜清洗鍋碗瓢盆,除了自來水沖洗的聲音,便是電視節目傳來的雜亂聲波,她沒有回答,丈夫也停止說話。空氣瞬間冷了下來,冷的程序比起自來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這樣冷淡的日子多久了? 最近一段日子,她心裡反覆尋思,她不想再過這種無性無興的生活。她想,該要找個機會和丈夫開誠佈公好好地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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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樓詩抄 人自語─荒屋系列之四
我何嘗不知 人離鄉則賤的道理 我何嘗不願 在老屋的庇護下 去生枝發葉 只是天命難違啊 數百年來島上 磽薄的土地 多風的氣候 凶險的盜賊 無情的戰火 逼得我只能 乘帆遠去 求食異鄉 我人雖在外 但心心念念的 莫不是家園的舊時光 總是期待 早日的功成名就 早日的飛黃騰達 讓老厝的昔日風采 快快重現再生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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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窄門
掩著感染中耳炎的耳朵,我想起剛剛班主任對我說的話。 「陳老師,我很看好妳。如果妳業績沒有衝出量來,我會對妳很失望的。」 「嗯……」我低著頭,不發一語。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四十分,偌大的教室裡只剩我一個人,頭頂的日光燈管向我投射白色的燈光。我仰頭看燈。很好,除了我的位置外,其他招生單位早就下班逍遙去。慘白的光線映照我孤寂的身影,彷彿聚光燈一樣地塑造我為午夜的悲劇英雌。 「如果衝不出業績的話……」我擰著眉,反覆想著主任說的話:「別看外島招生好像很難,其實你們錯了。很多補習班就因為外島宣傳不易,便放棄那一塊市場。但我們不一樣,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需要我們幫助他升學的學生,所以不論是澎湖、金門,再遠的外島高中我們都會拿出全力去經營。陳老師,妳是我們新進職員裡最有潛質的,我把這塊市場交給妳是基於對妳的信心,妳要好好做才不會辜負我對妳的期望。喔,對了,妳可以告訴金門高中的學生,我們這屆應考的學員裡,就有一位他們的學長考上台大電機系,他當年的成績可是連填卡都沒辦法呢!這對妳來說雖然是一塊陌生的市場,卻是非常值得開發的業績。加油,陳老師。」 主任語畢,會議室裡登時響起如雷的掌聲。彷彿我真的成了業績新人王似的,天曉得我只是個新進公司不到一個禮拜的小菜鳥。我看到其他同事對我投以哀憐的目光,瞬間明白主任講的那席話只是把我推向沙場前的預防針。 「沒關係,妳做過這個市場,以後沒有學校可以難倒妳了。」同事拍拍我的肩膀說。我求救似地說:「威宇……念在我們好友一場,你幫幫我吧!」 「唉!人家主任是看好妳才給妳這塊市場的,我怎麼好意思分一杯羹?」 說得好聽!你以為我沒看到當主任說要把外島市場給我時,你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嗎? 「也罷!當是我的修練吧!」我搖搖頭,消極地接受了這個命運。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犧牲掉每年暑假游泳的習慣,轉而泅遊在與業績奮戰的怒海裡。和本島高中生比較不同的是,金門的高中生比較友善,不像有些本島學生一聽見我自報名號就送上幾句粗話或不耐煩地摔電話抗議。其實我可以理解他們的憤怒,因為當時剛考完聯考的我一聽到對方要我重考時,我也是覺得很觸楣頭。但因為別的補習班不太願意經營外島的市場,所以金高的學生不會一天接到十幾通補習班打來「唱衰」落榜的電話。而我的攻略是這樣子的:以作朋友的姿態先和他們寒暄、聊聊金門的景致和特產。再來,和他們分享升學的甘苦談;最後,要他們供出班上是不是有人成績不佳需要幫助?而電話那頭的你自己覺得考試成績滿不滿意? 我以為我的攻略很完美。這幾乎是每個招生單位都會用到的循循善誘的伎倆。但畢竟我是個菜鳥,功力不夠的我往往出絕招的同時便被對方撂倒。當我釋出作朋友的善意時,接電話的他們往往不是非常冷漠、就是超級熱情。他們不像本島的學生社交經驗豐富,早就練就了敷衍的功夫。金高的學生一聽到我是本島的大學生便毫不保留地露出崇拜或無所謂的語氣,一通電話若不是在一分鐘內結束,便必然是三十分鐘以上的延長戰。 這讓我想起書上讀到的金門氣候:由於地處外海,屬於亞熱帶季風氣候,金門不像台灣的季節感那麼混沌。早春開始迷濛的霧季、初夏嘩啦潑灑的雨季、入冬後乾冷的空氣,描繪出金門四季分明的光景。學生們對我的應對態度亦如金門的氣候:有的害羞一如三月的迷霧,對我拋擲的問題支吾其詞:「不知道耶!」、「還好耶!」、「再說啦!」的模糊語詞讓我摸不清楚他究竟是不專心說話還是打從心裡不想搭理我。有的學生話頭一起,就如四月的雨季,絮絮叨叨地潑落斬不斷的話題。「老師妳念中文系不怕找不到工作嗎?我也好想念中文系,不過我爸說男生念中文系沒出息,以後只能去開計程車。可是我覺得開計程車不錯啊!既可以蒐集寫作題材又可以在沒載客時閱讀書報打發時間。我真不能理解爸爸幹嘛對開計程車有這麼深的成見,他自己不就是開計程車的嗎?我爸說如果我孝順的話就不要跟他一樣去開計程車,可是我……」學生哇拉拉地說,冗長的話語讓我無法見縫插針。一長串的語句裡我只是嗡嗡地聽到「繼承繼承」。「繼承父業也是種孝順的表現,不是嗎?」恍神之際,我這麼對學生說。只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了低沈的清痰聲:「哇咧X!你們台灣的老師是特別打來叫我兒子去開計程車就是了啦!」接著是用力掛掉電話的聲音。「老師對不起喔,我爸就愛偷聽我講電話。」學生跟我道歉。受到震撼教育的我一時還無法回神,直到掛掉電話後我才笑了出來。其實,他爸不也是關心兒子,才陪我淋這場半個多小時的口水雨嗎? 再來是冷漠似乾冷冬季的學生。他們很乾脆、很酷,一聽到我是從台灣打來的補習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掛掉電話,連一句招呼都吝惜讓我聽到,讓電話這邊的我清楚感到對方營造出來的敵我意識。我聽說金門的冬季很長,每年十一月的東北季風可以在金門島肆虐到隔年三月。這資訊很好,讓我決定花時間死纏爛打這些「乾冷」的學生,直到他們一一被我的誠意感動到「換季」。有時看起來越冷漠的學生越害羞、怕寂寞,只要拿出長期抗戰的毅力,不難引導他到無所不談的雨季。 「雨季型」的學生一聽到我是沒去過外島的城市俗,都會熱心地跟我介紹他們引以為傲的金門特色。有些來過台灣的學生,會與我比對他腦海裡的台灣印象。我告訴他們,無論本島外島,我們所面臨的都是一道必須極力跨越的升學窄門。現在的大學錄取率已達九成,幾乎是閉著眼睛都可以打到靶,那我們這些升學補習班要幹嘛?大學可不是考上就去念,就因為學校數量多,更容易造成明顯的良莠差異。外島的學生吃虧的地方在於升學的資訊較少,可以臨摹的考題有限,不像本島升學壓力大,一個期中考可以考到其他數十個學校的歷史考題。也因此,隔了一道海峽,我感受到金高學生不像本島學生一般汲汲營營的悠閒態度。對他們而言,到台灣唸書已是種解放,哪間學校並不是這麼重要。如果有好學校念當然開心,念念其他大學也算轉換環境。他們的態度讓我對金門這塊土地感到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養就他們境隨心轉的功夫?彷彿聯考對他們這些應屆畢業生而言並不是值得嚴陣以待的壓力。我的耳朵裡正發作著中耳炎的刺痛感,醫生說我一定吹太久的冷氣感冒,加上工作壓力大沒辦法好好休息,才會併發嚴重的中耳炎。我掩著塞滿過多話語的耳朵,靜靜地趴在冷寂的桌上。我沒告訴醫生的是,因為我和金高的學生對談太多,才會導致我耳內外壓力的不平衡。我在心裡盤算,這次的招生季過後,我一定要到金門去走走。 讓我出乎意料的是,我的願望竟然在許下一週內便實現。班主任在七月底突然決定讓我到金門為學生做落點分析,我剛聽到這消息時受寵若驚,卻見一旁同事酸葡萄地說:「小心,班主任不會白白花錢讓妳去出差,妳業績沒衝出來就等著陣亡吧!」開玩笑,我去的可是戰地,沒抱著「破釜沈舟」的決心怎麼可以? 於是,我帶著台北悶窒的空氣,迎向戰地。 飛機降落前,我看見小島環伺的金門群島。紅土和花崗片麻岩把金門妝點得樸實剛毅。島上的金沙溪、浯江溪靜靜潺潺地流過,彷彿鐵漢不經意的柔情。一下飛機,我們便措手不及地接收了滂陀陣雨當見面禮。一行人濕答答地回到旅館,已經有學生守在旅館門口迎接我們。這是說話支吾的霧女、那是嘮叨的計程車男,冷酷的冬男一見我便笑,我還沒來得及放行李便開始與他們閒聊。後來的時間幾乎都在相認比對和落點分析中度過。有些學生聽到自己落點在不錯的學校,興奮一如掉落金礦的傘兵;有些學生知道自己考不上,索性拉著我當起導遊,問我想到古寧頭玩還是去小金門的四維坑道瀏覽?我尷尬地跟他們說我只停留一天,隔天便要走。他們說,那好,就帶妳去莒光樓拍照,到模範街買貢糖。下過雨的空氣很清爽,如同我和學生們毫無雜質的熟絡。彷彿我是戰時失散的台灣親人,怎麼說都一定要帶我在家鄉晃晃。 盥洗過後,學生們領著我,浩浩蕩蕩往模範街出發。他們偷偷告訴我哪家的貢糖只是店開得大,並不好吃。還有要買哪種酒和刀,才顯得出氣魄。我聽了笑,說,也對,我這菜鳥如果這趟出差業績沒及格,就等著借酒壯膽、拿刀相脅了。 隔天一早,熱心的學生便來載我去看「毋忘在莒」。「這是金門著名景點,一定要拍照。」學生們熱誠地提醒我。這群孩子真是的,就算我不拍這四個字,我也不會那麼容易忘掉我和金門的邂逅。當天下午我們搭飛機離開,後來聽學生說,我們一走金門便落淚。我說,哪這麼煽情?別忘了你們可是戰地子孫,有淚不輕彈的。 後來……,後來我的業績仍是讓班主任失望了。因為我沒有堅持恫嚇考得不好的學生來報名重考,反而放他們自己去隨遇而安。我開玩笑地跟學生們說,看來老師我真要藉金門高粱澆愁了,豈料他們回我的竟是:「吃了貢糖便是皇上,妳管那小小的班主任說什麼?」我嘴裡塞了顆芝麻貢糖,甜甜地笑了起來。當嘴角的線條牽動著臉頰肌肉卻不感到耳內的疼痛時,我突然發現中耳炎似乎是痊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