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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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戰略思考層次看馬扁會
就如媒體及一些政治評論的學者專家一樣,社會大眾對這次馬英九與陳水扁會面的期待,大都從雙方的優勝劣敗及能否誤出個具體結論的角度來觀察。吾友老胡看完馬扁會的電視轉播後來電說,真是大失所望,有被騙的感覺,我說這次馬扁會一般的評論都以各說各話、沒有交集,也形不成共識或結論來評析,但是,從馬扁此次會面,雙方的戰略思考層次來分析,則會呈現不同的面貌。 戰略思考的目的,就是在為自己創造與運用有利態勢。馬英九自就任國民黨主席以來,首役「三合一」選舉告捷,聲勢如日中天,儼然已成泛藍共主,也是泛藍群眾二○○八年總統選舉希望之所寄,謝長廷稱之為「馬英九現象」。最近美國之行倍受老美禮遇,行止動見觀瞻,也展現了台灣政治人物在國際政治舞台上揮灑的架勢,這股「馬英九旋風」,刮得民進黨人「皮皮挫」;聲勢正隆之際,先前不願與陳水扁會面的審慎態度,卻在由美返國後獨排眾議,拋出願意與阿扁分享訪美心得及建議「趨吉避凶」的治國之道,黨內外都不太能理解其間的轉折,從戰略思考層次言: 首先,在型塑新的政治風格;馬英九要求與扁會面必須全程公開作現場轉播,在乎的不是對談的結果,其戰略著眼在運用媒體展現其優於阿扁的領袖特質,及其溫和、理性、務實的政治風格,顯現迎向二○○八執政的旺盛企圖。其次,主動出擊,突破圍剿;民進黨自府、院、黨、民代等莫不卯足勁打馬,馬不願與扁以下的人打爛仗,而直接與扁交鋒,不失為上駟對上駟之策,馬扁會使其與扁站上同樣的戰略高度,民進黨呂謝蘇游所謂四大天王已為其拋諸身後。 第三、凸顯阿扁躁進急獨的真面目;馬以中華民國憲法,維持現狀及兩岸關係的論述,彰顯出他的政治理念與立場,對談中數度要阿扁對「國統綱領」、「國統會」到底廢了沒有表態,激得阿扁不得不回應,宣示了其續走偏鋒的政治路線。第四、為二○○八總統大選做準備;馬藉「趨吉避凶」的建議,是為二○○八如果執政先打預防針,企圖轉化阿扁意識形態治國的路線,以免這兩年多繼續空轉;阿扁如仍一意孤行,造成國家體質不良的爛攤子留給將來的接任者,馬已先行預告,他已盡了言責。 再就陳水扁方面言,「三合一」選舉民進黨挫敗後,阿扁民調支持度下滑到「十八趴」,閉門思過怨別人,決心重回深綠陣營,從元旦「積極管理」的大陸政策到春節拋出「廢統論」,就戰略思考角度觀察,確屬高招,不如此,他無法擺脫貪腐的指控及民進黨來自基層要與他劃清界線,甚至罷免他的氛圍與危機。終統使他重登民進黨舵手之位,但是民調支持度仍毫無起色,處此窘境中,馬要求會面,給了他一個起死回生的機會。從戰略思考分析,扁與馬會,大有「禿子跟著和尚走」(沾光)的味道,在現場直播的場合,藉力使力,宣示其「憲法一台」、「公投制憲」等讓深綠民眾聽了就爽的政治主張,能拉抬一點點支持度也好,反正民調再壞大不了少於「十八趴」。 這次馬扁會,馬英九清楚的向國人宣示「憲法一中」、「維持現狀」與兩岸關係的論述,以及發展經濟救民生的看法,同時也成功的讓阿扁暴露了未來兩年多,台灣仍將虛耗在「國家定位」、「兩岸零和」、「公投制憲」的泥沼中。這場馬扁交鋒卻無交集的對談,其後續的政治效應將會持續到二○○八的總統大選,所以,只要政治人物口水戰一日不休兵,小老百姓想要過好日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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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心、伏心、明心
法務部發給各監獄,有關陳 宏先生病發後的第三本著作:〈頑石與飛鳥〉。希望各監獄指引受刑人研讀,進而能從作者的思想,獲得啟示,然後淨化心靈,好好的重新生活。陳 宏原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報館主筆、攝影家、藝評家、曾任教世新傳播學院。自從罹患「運動神經元疾病」,俗稱漸凍人,全身癱瘓,口不能言,食不能嚥,一動一靜都仰仗人幫助,他在妻子劉學慧的協助下,憑著一塊透明注音板,讓他以眨眼或轉動眼珠的方式,確認一個一個符號後,再拼音成文字,記錄下他病中的感受。就這樣辛苦的寫了〈眨眼之間〉、〈生命之愛〉與〈頑石與飛鳥〉三本書。陳 宏現在醫院的現況,就如他的書名:「身如頑石,心如飛鳥」。他認為好死不如「賴」活著,既然要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樣子,活著就要成長。 暨南大學李家同教授在序文說:「陳 宏先生真是一個很好的榜樣,他在全身癱瘓下,靠眨動著眼眸來寫書,竟然要出第三本書了。他的身體被冷凍、被禁錮,但他的思想飛翔,靈魂自由;更重要的是他的字裡行間洋溢著悲天憫人的情懷,為什麼他這麼勇敢,因為他有宗教、有信仰」。誠如星雲大師所說的,陳 宏先生就靠著佛法,走出生命的陰霾。「有佛法,就有辦法」,佛法讓他重拾信心和希望,佛法讓他重拾歡笑與樂觀,佛法讓他解凍重生。 陳 宏先生說:「學佛必先發心,然後要相當伏心,進而達到明心的境界。」這就是我取法努力的學佛次第,真的,一切法從心想生,「心」是那樣的重要,你可曾想過「心」在那裡?不是心臟,不是頭腦,它看不到,摸不著,卻威力無比,既能控制我們的思想,又能影響我們的行為。經云「一心十界」,即一念心具十法界,是說明我們的起心動念的這一念心裡,就是包含了十界眾生。我們的心中擁有的金錢、名位、權力、愛情、榮譽、得失、忌妒、瞋恨等,十法界都在我們的一心。我們每天生活中,可以說都在十法界之中遊走,我們一會兒上天堂,一會兒下地獄,那什麼是天堂?什麼是地獄?一心念為善,那就是天堂,一心念為惡,那就是地獄。我們的心,天堂地獄,上升下墮,這樣的心妙不妙?妙啊!「昨日夜叉面,今日菩薩心,菩薩與夜叉,相隔一條線。」一心念可為夜叉,一心念可為菩薩,菩薩與夜叉本無二,只在一心念善而已。 如何發心,伏心,明心呢?〈勸發菩提心文〉云:「入道要門,發心為首。」發心即發願,有願就有力,發心就能肯定自己的力量,從發心中,我們可以擁有無盡的寶藏。發心學佛,佛寶智慧可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金剛經〉告訴我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應降伏其心。〈西遊記〉多變、刁鑽的孫悟空,就象徵我們的心,唐三藏在他的頭上戴了一個金箍,來降伏他亂來,使他知所節制。同樣的,當我們興起邪惡、瞋恨、憤怒、嫉妒的心,應立即降伏,不使滋長。進而就能達到明心的境界,明心,〈佛光大辭典〉解釋:「明」即遠離無明而達於徹悟之境地。「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明心就是這赤子之心,人人本具,所謂「明心見性,入於佛慧」,讓我們打開純善心門,點亮自己原有的那盞純善的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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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黃
略帶泛黃退色的畫面裡,一張張意氣風發的顏臉,有著青春飛揚的神采。透過液晶螢幕,檢視這些有著遠久歷史的照片,輕易的就陷入那些風華正盛的時歲。都是些熟知的藝文前輩、他們正盡情的扮演著他們那個時代各自的角色,一絲也不曾保留。我在想,如果沒有了這些照片,年輕就像一幕幕曝了光的膠卷,什麼也無法留下,就算再美麗燦爛的年華也終將被遺忘。 近期,替弦先生的有聲詩集作品負責設計編輯業務。弦先生神來一筆,在進入二校稿時,送來一堆為數不少的老照片,都是他一生中最精彩的記錄照。面對這一份突來的驚喜,既高興卻也為著必須完全推翻前期作業的流程暗自苦腦。詩集,大部分是弦先生青壯時期的作品,詩人浪漫的節奏與行雲流暢的手稿,加上詩人親自朗誦、有著優美音聲的CD,因為這些意外的組合,整個作品集頓時豐碩、亮眼不少。原來只是文字,因為有了聲音、有了珍貴的記憶影像,一切便都真實活絡了起來。 回憶真是美好啊!尤其是步入中年期這道藩籬,忍不住有些頹喪、感覺越來越遲鈍的年歲。 工作性質之故,有諸多的機緣可以接觸到許多正式出版前的一些手稿真跡、照片、攝影或插畫作品等等,這是一分特別的際遇,雖然只是經手機緣。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經歷、或是未能親身參與而錯失的因緣際遇,都是珍貴的過往,如佛家所說:「當下即是永恆。」詩人、作家以文字抒發了屬於他們身處的時代記憶,藝術家用圖像或創作品表達他們的看法,就算普羅大眾也可以選擇他偏愛的方式,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整個文明史不就是這般的累積匯聚而成嗎? 照片是一種真實而浪漫的記憶。二○○四年應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之邀,參與規劃製作「少年十五二十時——作家年輕照片展」、「二○○五年親情圖——作家用照片說故事」,更早之前也經手過一些展場的規劃與文宣設計案例,如文建會策劃的「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烏坵人文影像展」、中華民國社區營造學會推出的「日出之島.蘭嶼關懷影像展」及金門文化局主辦的「百年遺影——尋找金門消失的歲月影像展」等等。儘管屬性不同、各有各自的主題與傳達訴求,但共同的特色就是照片的見證,以大量的老照片喚醒人們的記憶與關懷,以影像代替文字;經歷過歲月洗禮的泛黃記憶,無須過多的文字敘述,我們從影像中看見歷史過往的痕跡,熟稔而親切、溫馨而感傷,那些消失過往的煙塵舊事、不復重現的昔時輝煌。 最不忍憶及的是民國五、六○年代的金門故鄉,多麼艱辛而貧血的時代,沒有太多機會得以相機為消逝的島鄉留下記憶。那時,拍攝一張照片是何等慎重的事,更遑論能夠擁有一台照相機的遙遠夢想。二○○五年和樹清兄與進業兄一起參與胡璉將軍百年紀念專刊——《金門風雲》的編輯作業,得以重現胡將軍家藏的一些民國三、四○年代的記錄照片,為金門歷史留下極其珍貴的檔案記錄,雖然是以軍方新聞角度拍攝的檔案記錄照,少了些屬於民間生活面相的鏡頭,但是每一張泛黃的相片都彌足珍貴地記錄了金門的歷史身影。 常常想起昔時慈祥的頂堡老祖母孤單卻開朗樂觀的形影、有著一身技藝,能吹簫拉琴、雕刻大大小小陀螺的古寧頭姑丈、頂著一大把雪白美鬚長及胸口的麵線四叔公、能吟詩頌詞、溯古論今的清風叔叔………。戒嚴下的故鄉,僥倖的遺留下完整的古典閩南建築,成為我們驕傲的遺產。但是更珍貴的記憶之印象,卻無法重新拾綴,童顏如夢、昔人已遠颺哪………。一度聽說官方有意蒐羅、出版金門的老照片,為消失的歷史存證,不知道這一本引人頸盼的照相本子何時得以顯像? 沒有影像記錄的年代,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所有的際遇,隨著年歲一切都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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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遇見同桌的妳
在二十四個節氣中,既是節氣又是節日的只有清明(雖然金門民間也重視冬至,但並未當成節日看待)。清明作為節日,雖然至唐代才逐漸形成,但作為標誌時序的清明節氣則早在漢代就已經有了明確記載。西漢時期的《淮南子.天文訓》中提到:「春分後十五日,斗指乙,則清明風至。」「清明風」即清爽明淨的風。《歲時百問》則說「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 清明節,和古代的上巳節、寒食節則另有一番合而為一的演變過程;不論是上巳祭祀神鬼或宴遊曲江踏青的民俗,或為了紀念割自己大腿肉餵食晉文公的賢臣介子推,功成不居、隱居山林,最終卻因晉文公希望放火燒山逼他出來,以便酬謝,想不到介子推寧死不出,因而有三日禁火及吃寒食的習俗。 如今的清明,祭祖掃墓成了唯一的重頭戲。一些年代久遠些的祖墓,湮沒於荒煙漫草間,子孫們每年短暫上演的披荊斬棘,都只為了在祖先的墳頭掛上幾葉紅白黃綠的墓紙,至於幽明生死的了悟,很難想像有多少人在意。 今年清明,金山公墓除了爺爺的舊墓,又多了父親的新墳。為了順道至外曾祖墳前上個香,憑著記憶,便在一列列的墓道間穿梭著。我不經意的看到那位高中時代模擬考時坐在我旁邊的董倫山學長,他曾經那樣熱心的教我提高記憶的閱讀法,告訴我讀文科時應該把頭往右側偏,讀數理科時則得把腦袋向左側偏,他熱心的拿著當時金門還少見的了英語成語片語書借我,叮嚀我必須熟讀熟記;當年曾在金中校刊上看過他寫的一篇文章,至今仍然印象深刻,篇名是《動盪時代的忠義之氣,期與斯人慷慨同》,裡頭引用了好些陌生的哲學家,如尼采等的名句,讓我好生欽佩。後來,他不負眾望的考上台大,再後來聽說他生病了、休學了,最後選擇讓自己停格在燦爛的雙十年華! 我也看見小學時很要好的同學維仲,他曾送我一只陶製的、拇指甲般大小的小豬,曾經和我玩著激烈的打仗遊戲,扭打中竟被我打斷了半截門牙;他摺的紙飛機可以從運動場跑道的這頭,一直飛呀飛呀的飛到另一頭,打在正玩著翹翹板的同學身上。後來,不知道怎麼了,老師說他出疹子,再後來就聽說他不幸病逝,那一年是小學三年級。 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遇見了小學那位和我同桌數年的女同學。三十年前,家住官路邊的她,在離自家不遠的花生田裡,不幸被軍方演習的流彈誤傷而身亡。我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少不更事的歲月,那些男女同學壁壘分明,卻又同桌而坐的青澀時光。我盯著墓碑默然,腦海裡浮現了大陸那首由老狼演唱,紅透大江南北的歌曲──「同桌的妳」。 「明天妳是否會想起,昨天妳寫的日記?明天妳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妳?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妳,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妳。誰娶了多愁善感的妳?誰看了妳的日記?誰把妳的長髮挽起?誰給妳做了嫁衣?妳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妳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妳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間就各分東西。誰遇到多愁善感的妳?誰安慰愛哭的妳?誰看了我給妳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裡?從前的日子都遠去,我也將有我的妻;我也會給她看相片,給她講同桌的妳。」 十二歲同桌的妳,一樣的多愁善感,十二歲同桌的妳,偶爾也跟我借半塊橡皮,只是更多時候,是我朝妳借東借西;十二歲同桌的妳,只是一位童養媳,雖然終究沒來得及穿上嫁衣。啊!從前的日子都已經遠去,而我也已經有了我的妻;雖然再也尋不著妳的相片,不過我還是會和她講一講,同桌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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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沒人看?
去年七月杪,在「微風海戀」,遇到一位昔日金中的老師,閒談之際,大概是因為我聊起彼時曾在金門日報發表了幾篇文章之類的話,老師卻笑笑地對我說:「我不看金門日報的!」我想我能瞭解他話中的意味! 啊,或許有很多人認為金門日報不夠看。但無論如何,身為一個金門人,或者,一個關心金門的人,我並不想全盤來抹殺這份伴著我成長的報刊,特別是在當下,眼看它亟欲擺脫昔日的束縛,銳意求變求生存的時刻。 我依然清楚記得,從國中二年級開始吧,在現今總兵署前的閱報區,搖頭晃腦,站著閱讀金門日報和「正氣副刊」的那種滋味。偶爾,那換報的人比我急切的心遲了些,那我也許會往北,直走到舊時的金城民眾服務分社去看報紙,當然,也就少不得順手去翻一翻當時架上薄薄一本的《美麗島》雜誌第三或第四期。如果是假日,我更喜歡到朱子祠前的社教館內,像滿足一種無盡的渴望似地,窩在館內,把諸多的報刊都翻過一回才心甘意足;而記憶裡,身旁總不期然地會出現一張熟悉的臉孔,那是溫仕忠先生一貫囅然的神情,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看館的人正是溫太太。 閱報之外,我還被誘引去讀了很多的課外書。當一位國中同學董勇進借給我一冊發黃的禁書--李敖告別文壇十書之一的《媽離不了你》之後,當洪銘揚他們在蔡錦清老師的化學課後傳抄《鄭愁予詩選集》,當吳秉瀚把兩大本湯恩比的《歷史研究》譯本扛到學校來,當我開始感受到涉入文學與知識世界的喜悅,當我開始虛張聲勢、不自量力地到圖書館借些《廿二史劄記》之類的書,或在週記上抄點尼采的《蘇魯支語錄》向導師黃國慶宣告進入反抗的青春期時,我的世界變得不太一樣了。 變得不一樣了,但不知是更好?也許是更壞!唯一能確定的是上面的三個同學後來都考上了建中,而我劉姥姥似地到台北、高雄遊了一圈,只從重慶南路帶了一套《史記》回家,繼續在炎炎夏日的午後,幫忙父親薅草、收割高粱,又做了十幾天修補浯江堤的小工,把就讀金中的學雜費、服裝費準備完妥。 進了金中,上了高二,從理組轉入文組後,我從一個單純的金門日報副刊讀者,漸漸變成一名埋首疾書、詩散文小說三箭齊發,每天掙扎於見報與不見報之間的作者了。當投出去的稿件遞演成石沈大海的噩耗時,私下在日記裡嚷嚷一番自是少不了的。 二十多年後,回首這樣的經驗,也未必不好,至少它讓我懂得更虛心點、更勤奮點、更「搏命」地想去寫更多更好的作品來。批評是必要的,但寫作畢竟是件美事,總要些許適時的掌聲和鼓勵的,只要不是無聊的恭維、場面話,那種緣自深得我心之所同然而來的讚美,讓人不覺醺然自醉於是形諸筆墨的意態,誰沒有呢?我總是記得國三時的莊炳祥老師,他把我一篇紀念愛因斯坦百歲誕辰的作文,當眾誇獎了一番,後來貼在教室的佈置欄上,我為此亢奮了幾天,如今仍回味無窮呢! 金門日報沒人看嗎?我想,這終歸是一個假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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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取金門海上盟
──金門人陳仲培與郁達夫的《亂離雜詩》 多謝陳蕃掃榻迎,欲留無計又西征; 偶攀紅豆來南國,為訪雲英上玉京。 細雨蒲帆遊子淚,春風楊柳故園情; 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 ──郁達夫《亂離雜詩》第八首(一九四二,贈金門人陳仲培) 今天,四月五日清明節,讀郁達夫寫於一甲子前、亂離途中的《亂離雜詩》,濃濃的鄉情、淡淡的哀傷。想起抗戰勝利那一年,郁達夫在荷屬蘇門答臘巴東金門人蔡清竹家遭日軍誘走、槍殺,迄今未找到埋身處。也想起我的父親和母親,一個湖南人、一個閩南人,一九四九年的大撤退,言語不通、比手劃腳的芋仔和番薯,在彈雨如林的金門島結合,譜下生命的悲愴交響曲,母親長留金門、父親長眠台灣,還有我來不及謀面、靜靜躺在湖南山城的祖父、祖母。清明啊!載不動幾多愁。 清明遇霧。我還在等待金門宗族文化研究協會蕭永奇、吳秀嬌的「回報」,透過他們已建置的十五萬筆族譜數位資料,找到「陳仲培」?哪年出生?金門哪裡人?何時出洋?家鄉還有親人、宗族?「陳仲培」猶待呼出,有個「陳厚仲」神妙出現;《金門華僑志》載「陽翟人陳厚仲」曾任印尼邦加島檳港中華商會主席’,陳篤龍在《金門宗族文化》第二期〈嘆永昌其傾頹.念厚仲之宗功〉文中引述其叔公陳仲滄口述「陳厚仲,陽翟信前房三房人,幼年即赴印尼做苦力謀生……,他甚具鄉土情懷又重情念舊,事業有成後,每年匯束脩與老師,鄉務有所求,從不吝嗇……。」受到宗族文化界重視的陽翟「永昌堂」,金門一百七十五座宗祠的經典,係一九三五年間重建完竣;翌年再建成西廂房浯陽小學校,共耗資一萬二千銀圓,均得力於陳厚仲來自印尼的僑匯。陳厚仲會是陳仲培的另一個名字?或者是陽翟的族親?陳仲滄口中的‘重情念舊’描述,不也符合陳仲培與郁達夫義誼友愛寫照? 陳仲培為何那麼重要?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與魯迅、茅盾、巴金齊名的郁達夫,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五年在南洋,這八年中與四位南洋金門人建立生死情誼,後浦人洪絲絲加入他的星洲華僑文化戰時工作團,珠山人薛殘白與他一起逃亡到巴東,水頭人蔡清竹執行他的遺囑,陳仲培在郁達夫無路可走下,幫他取得荷印政府的簽證、派船護送、代為租屋,一九四二年郁達夫在巴東島巴東村住了一個半月,靠陳仲培的接濟,臨去時,特別作兩首《亂離雜詩》贈別情義相挺的陳仲培;《亂離雜詩》共十一首,是文學大師郁達夫最後的遺作,前七首為思慕盟軍廣播電台廣播員李筱瑛而寫;八、九首給陳仲培,第九首內容是‘飄零書劍下巴東,未必蓬山有路通;亂世桃源非樂土,災荒草澤盡英雄。牽情兒女風前燭,草檄書生夢裡功;便欲揚帆從此去,長天渺渺一征鴻。’ 郁達夫《亂離雜詩》的第八首‘多謝陳蕃掃榻迎,欲留無計又西征;偶攀紅豆來南國,為訪雲英上玉京。細雨蒲帆遊子淚,春風楊柳故園情;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如非與郁達夫一起流亡的胡愈之一九四六年在《郁達夫的流亡與失?》書中明確指出,恐怕少有人會發現詩中‘約取金門海上盟’真的就是寫當時大東亞戰爭、同遭日軍占領的陳仲培家鄉金門。為了這首金門文學史被遺忘的詩,我特別在清明前商請文學博士、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所張麗珠教授代為注釋,年輕美麗的張教授是清代義理學研究權威,著有《清代義理學新貌》、《袖珍詞學》、《袖珍詞選》等書,去年陪同詩人鄭愁予落籍金門,也造訪與郁達夫有交誼、蔡清竹在水頭村六十三號的家族宅第。張麗珠教授注釋出詩中幾個關鍵字,「陳蕃」:東漢靈帝時,與竇太后之父竇武共輔朝政,致天下賢士。後來曾謀誅宦官,未成,為宦官曹節矯詔殺害。陳蕃為郡守,不接賓客;惟置一榻,以待周、徐等高潔士(前後郡守招之,皆莫肯至)。客去,則懸榻。「雲英」:一、仙女名。裴航嘗經蘭橋驛,遇仙女雲英,娶之,後俱得仙。二、唐鍾陵名妓。羅隱舊識之,再見,譏隱未第。隱亦賦詩嘲曰:「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紅豆」:唐詩有「紅豆生南國」語。「玉京」:借為京城意;但未必一定指京城,凡另有目的地皆可用之。「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等到有一天西邊的戰局(亂事)平定。「戒」有軍事防備之意。我一定會前來實現和你的金門之約。「約取」有實現之意。 「約取金門海上盟」,郁陳之約、金門之盟,但願從清明起,成為金門南洋史與現代文學的一個永恆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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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學院
我進過孔子學院,聽說是在前世。我不知道通靈者這種說法正不正確,因為無從考據,又因喝過孟婆湯,也不復記憶。不過從習性看,有點古板而固執,有時接近於冬烘,大概也不甚得志於當世。要怪,只能怪孔子。 我當初拜伏在他的腳下,竭誠為禮,開了筆尾求他給我生發,求他老人家給我中個舉人,甚至於是進士,兩榜出身光祖耀宗,頂不濟總要撈一個秀才,總不能童生到老。我如今倘還尊重孔聖,稱他一聲尼父,大概前世撈到一點好處,否則我一定含恨而死,今世要稱他孔老二了。 聽說他又來開班,設了孔子學院,束脩不貴,有教無類。我累世的根器催動生命密碼,氣味相投自然而然的合拍。我報了名繳了學費,像韓愈所謂的從師而學焉,忝列孔子的門牆,親聆聖人的教悔,可望與顏淵、曾子齊名,那是何等榮幸的事。 我正襟危坐的聽講。孔子峨冠博帶,道貌岸然,原來聖人生成這副模樣,今日得以親炙,真箇三生有幸了。他第一課講仁,第二課講信。我想這些都是老掉牙的東西,我當年科考的時候背得很熟,到現在讀起來還那麼些許容易記憶,我就問孔子可不可以教一點別的。 「你想學甚麼?仁與信目下難道不重要了嗎?」孔子有一點疑惑,兩眼逼視著我。我有些膽懾,囁嚅的說:「不是不好,是想學一點實用的,不曉得夫子可不可以教我。」 「你想學甚麼?」夫子一下子變得藹然可親,捋著鬍鬚說道:「只要我懂得的無不傾囊相授。」 「你以前教我羊的哲學,我都學了,也用了。在考試取功名的時候,也蠻管用的。我現在不想再做羊了,你可不可以教我狼的哲學。」 孔夫子沒聽過狼的哲學,因此他不懂,不恥下問:「甚麼是狼的哲學呢?請恕我孤陋寡聞。」 「夫子啊!西方有德者說,一千隻羊圍不住一隻狼。能做一匹狼,那多威風過癮啊!」我懇求著說:「請你把不傳給七十二子的秘學傳給我吧!’ 夫子搔搔頭有些為難:「我沒有藏私,我的確不懂狼的哲學。你所說的狼的哲學是甚麼學問呢?」 我告訴夫子,狼的哲學是狼要裝成羊,不僅讓人看不出,而且要讓人相信他是羊。明明擺著姿勢要吃你,卻說沒有要吃你,讓你疏於防範。明明千方百計要騙你,講一百多遍誑你,卻說他講的句句是真心話,沒有蓄意騙你。你若把他的謊言當真,反而被笑笨蛋。明明是爾虞我詐,卻擺出真誠兩字指天泣日,表明肝膽相照。 「陽貨先生現在正在開課,廣納生員,」我告訴孔夫子:「如果你不能教我狼的哲學,我可就要改投明師了。」 孔子喟然而嘆:「我要懂得狼的哲學,就不會畏於匡,厄於陳蔡,幾死道旁了。」他繼續說:「但是我不悔,雖然我曾慨嘆吾道不行,不如乘桴浮於海。那不過是氣話。我教的東西是大經大法,禁得起考驗。狼學即使懂,我寧願餓死也不教的。」我這世之所以不得志,要怪,還是怪孔子。 孔子不教我成功學,讓我很生氣。因此,憤而改投陽貨的門下,陽貨貌似孔子,學說也讓人誤以為似孔子。他開宗明義第一課:「治國以誠,聲望妙術十八趴。」第二課:「選舉以信,子彈奇門轉彎法。」異哉陽貨!真吾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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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真理之路血跡斑斑
——從弔詭的人性開始的 基督教(廣義的)之所以迫害其眼中所謂的「異端」,係出於教義與人性奇異的綜合及滾轉。握有權力者的所作所為,每每自認適情合理,加害者本身時而也不見得殘暴不仁,相反的,他們或竟懷著憐憫的心,注視著眼前那些異教徒或叛教者。著有《自由四論》經典的當代思想巨擘以賽‧柏林,在論及自由的一元興多元觀念的對照時,提到人性思維奇特的弔詭,即人們或原本善意地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一個終極且和諧的解決世途之道,此即為唯一的真理。柏林原以此一元的自由觀勢必導致專制獨裁,終而戕害了自由。我們或竟可依這一論述理路用在基督教何以會善始惡終,來推衍其不容異議的原因。一最終的解決之道既以找到,依基督教看來,這解決之道就是神的啟示,所有的正義都涵融在其中,世人照做就是了。 而依循這理路,自由的選擇便逐漸不能被容忍。 血跡斑斑的歐洲中世紀史,有一大部分竟由基督教之手所染成。即如一四八一年至一四九八年,宗教大審判官托肯瑪達僅僅在西班牙一地燒殺之異教徒凡八千名,沒收財產及罰重金者九萬餘眾。查爾五世統治荷蘭時,為宗教而死者不下五萬人,受殘虐者哀號聲聞遍地。布朗諾斯基的《人類文明的演進》一書對這一不堪的史實寫下一見證,他描述英國人威廉姆‧李高在一六二○年遭西班牙宗教審判時一幕令人怵目驚心的景狀: 我被帶到拷問架邊,接著就綁在架子上頭。我兩條腿被拉過三叉架的兩側。一條繩子綁在我的腳踝上。當槓桿往前拉下,我膝蓋上的主力就緊緊抵在架子上。大腿上的腱肉頓時碎成片片,膝蓋骨碎裂了。我兩眼驚恐莫名,口吐白沫,牙齒如密集的鼓棰般格格作響,嘴唇顫抖,呻吟之聲不絕,鮮血從雙臂,破碎的腿腱上,雙手和雙膝上汩汩流出。我從痛苦的極至暫時獲得解脫時,雙手仍然緊綁著,我被擺放在地板上,嘴裡不斷哀求:‘我承認!我承認!’ 即使宗教改革呼聲不斷,馬丁路德以九十五條詰問狀釘於維丁堡教堂大門,基督教仍負隅頑抗,其與知識文明彼此的衝突及緊張關係,又以在科學界裡,表現得尤其彰顯。如哥白尼‧麥哲倫‧伽利略等人,彼時無一不成了基督教的眼中釘。即使號稱宗教改革者的卡爾文,在西班牙醫生綏爾維特反對三位一體教義時,竟將其於一五五三年燒殺之。當時歐洲各地如義大利、英國、德國(三十年戰爭期間)死於宗教迫害者實難以估計。因基督教,近代科學文明在歐洲延遲了兩百年。直到如今,主張物種演化的十九世紀達爾文此一學說,猶被許多當代保守基督教徒視為異端邪說。 一六二五年,伽利略寫下《大世紀系統對話錄》,證實哥白尼的地動說,即地球並非宇宙的中心,而係繞著太陽而轉,由於此說違反了聖經教言,觸怒了教會而遂遭查禁直到兩百年後才告解禁,布朗諾斯基描述當年(一六三三年)伽利略被帶到羅馬,四月十二日當天,已七十高齡的他,面對審判長,兩次遭恫嚇要對他動刑。六月二十二日,這位歐洲最偉大的心靈,然而身染病痛的老者終於屈服,在羅馬雷諾瓦聚會所,逐句逐字唸出戒絕書,承認自己在對話錄裡所言並非真理,這是基督教及近代人類文明史上最可悲又可恥的一幕。 伽利略的餘生被軟禁在佛羅倫斯郊外某棟別墅裡,再過五年,他成了個兩眼雙盲的老人。悲劇即將落幕,我們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失明這件事到底包不包含在他這一生的悲劇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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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戒為師,以法為尊
辭典解釋「戒」,勸人警惕,當防備講,佛家指防禁身心過失的宗教法規,稱受戒。受戒對學校的學生來說,就是守校規,受戒對社會大眾來說,就是守法律。「戒」,守戒、守校規、守法律,乍看像是在束縛、限制我們的行動,它警惕我們不可欲所欲為,而應有所不為,如果我們主動把這些戒律,當成是我們學習、效法的典範,我們反而會感到身心自在,更就不必擔心學校的處分,法律會判我們鎯鐺入獄,頗有「帝力與我何有哉」的自由,所以說我們應以戒為師。 上週六山外迎賓館,金蓮淨苑與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舉辦一場「八關齋戒」與「佛學講座──菩薩的人生觀」,吸引一、二百人參加,在寒冷風雨中,前來學作出家人一日一夜修行持戒的生活,的確難能可貴。「八關齋戒」指七戒一齋,一齋指有一餐不得非時食,即過午不食的意思;七戒,是不殺生、不偷盜、不淫、不妄語、不吸毒酗酒、不歌舞觀聽、不坐臥嚴麗床座。佛陀曾經說過,佛滅度後,佛弟子應該以戒為師,持戒才能得解脫。持戒,就像黑暗中得到光明;就像貧窮之人得到寶藏;就像病人恢復健康。持戒,如保護眼珠,不能讓細小之灰塵進入;如保護浮囊,不可有針細的破漏毀壞。佛經說:勿輕小罪,以為無殃;水滴雖微,漸盈大器。剎那造罪,殃墮無間,一失人身,萬劫劫不復。所以我們應經常反省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對業障求懺悔」,然後再發心受戒。 經云受戒功德依發心大小而有差別,如以菩提心來修學受持,則能成就無上佛果。因此滿慈法師,特別帶我們讀誦「勸發菩提心文」:「所謂去邪去偽,去小去偏,取正取真,取大取圓。如此發心,方得名為真正發菩提心也。」又說:「惟願大眾,………同立此願,同發是心。未發者今發,已發者增長,已增長者今令相續。勿畏難而退怯,勿視易而輕浮,勿欲速而不久長,勿懈怠而無勇猛,勿委靡而不振起,勿因循而更期待,………譬諸種樹,種久則根淺而日深;又如磨刀則刀鈍而成利。豈可因淺勿種,任其自枯;因鈍弗磨,置之無用。」 這次「八關齋戒」的戒師也就是「佛學講座」的講師慧德和尚,他現任大溪寶塔寺住持,也是南華大學的講座,二十多年前,他曾在金門頂埔下當排長,後又移訪古崗,這次他特地抽空舊地重遊,想找回以前美麗的記憶,但駐軍據點不見了,他認為金門建設是進步的,卻愈來愈像臺灣的城鎮,他表示:金門應該建設成為戰地特色的觀光區,吸引曾在金門服役的百萬老兵。他感嘆今日的社會,是佛教的末法時代,棄經典如敝屣,經典是先聖先賢所遺留的智慧寶藏,大家卻不知「以法為尊」,他說,迎賓館屏風有幅標語:「有金馬就有臺灣,有臺灣便有大陸」。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把佛法傳揚光大,再傳回原本為大乘佛教的發源地──中國大陸,讓兩岸同蒙佛法的加被,而能和平共生,不再戰爭。講到菩薩的人生觀,他勉勵信眾要學習效法菩薩的歡樂觀、慈悲觀、精進觀、惜緣觀、三好觀等人生觀。三好觀就是星雲大師曾經所提倡三好運動──做好事,說好說,存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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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島嶼
第一次接觸村上春樹是七十四年︽聽風的歌︾,此後斷斷續續讀過他的幾本作品。直到後來,偶然翻閱女兒的書架,驚訝的發覺幾乎完整的羅列了村上的大部分著作。乍看村上有意無意的隨興敘事筆法,一種天馬行空式的隱喻與聯想,不經意的陷入他網織的魔幻之境。新思、率性、獨識的筆法,百分之百的村上。我當然不是要談論關於村上的書寫風格,只是對於他在作品中永不缺席的音樂元素,有些疑惑。是怎樣的因素,讓一位質佳量多的作家,如此用心的在每一部小說裡,傾心經營屬於音樂情境的描述;無論是一首老歌、一段爵士、或是一張經典的古典LP。村上曾說過:「沒有音樂的人生讓我無法想像。」 關於音樂,是不是有一些事情被我們遺忘了?譬如,屬於這個島嶼的聲音。 昔時禦擋著彼岸的砲聲隆隆,我們的島,長期處於一種緊繃錯亂、無聲瘖啞的戒備狀態。彷彿置身於世界之外,被海洋緊密包裹著的島,也同時阻絕了與外界互通聲息的勇氣。那時,我們隔著防風林與鐵絲網刺,傾聽百米之外,穿過木麻黃與佈雷區的潮汐聲響,想像著海洋的蔚藍與廣裘,沒有憂傷與怨瞋,沒有遐想、也沒有額外的聲音。那是一種壓抑狀態、時代之靜默。 現在想起,曾經有過那樣的一段歲時,我們遺失了影像的記憶、也遺失了一些聲音。然而,有歌的時代是多麼浪漫而令人懷想啊,特別是因時因地、觸景生情而創作、吟唱的歌聲,聽來特別容易動容。 民國七○年代引為風潮的民歌方興,楊弦用青澀、略帶單薄的聲音率先輕唱出︽帶你回花蓮︾、然後是楊祖君的︽美麗島︾、王滄津的︽恆春海邊︾、羅大佑的︽鹿港小鎮︾、潘安邦︽外婆的澎湖灣︾、王芷雷︽台北的天空︾等等膾炙人心的歌聲。除了歌者的風采與魅力,歌詞裡所潛藏的情感、對於土地的眷念,尤其感人肺腑。哼唱的同時,常常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更早以前,那些我們從來都不曾淡忘過的經典歌謠︽綠島小夜曲︾、︽港都夜雨︾、︽淡水暮色︾、︽黃昏ㄟ故鄉︾:::。乃至後來也曾蔚為K歌風潮的︽流浪到淡水︾,聽金門王沙啞卻充滿生命活力的歌聲,我在想,如果能夠聽見他以濃濃鄉音,深情吟唱一首關於故鄉金門的歌謠,將會是多少人的魂縈夢牽:::那些曾經戌守過島嶼、奉獻一生落地為鄉的老兵、不幸抽中金馬獎的年輕寂寞戰士;還有,像我們這樣少小離鄉的異地遊子:::。 「歌聲像是阮ㄟ戀人,時時溫柔陪伴著阮浪蕩ㄟ心。」服役海軍時一位來自小琉球的朋友,曾經文謅謅的這樣丟出一句聽來有些不可思議的心內話,他早我三個月退伍歸鄉。一次我搭夜車南下東港,轉乘遊艇,風塵僕僕的遠赴小琉球探訪小島。風大浪大的秋天,搖搖晃晃的船倉擴大器漂蕩著陳一郎沙啞哀怨的歌聲:「:::八月十五彼一日,船要離開琉球港,阮ㄟ愛人沒來送,叫阮怎樣啊來出帆:::。」討海人的牽牽絆絆,臨海出港卻又心生不捨的無奈,為這個極南方的小小海島,狠狠地刻劃出一道鮮明的傷痕,淒涼又浪漫。除了歌聲,還有什麼能傳達每個人心中的那份情牽? 想起我們孤寂的島嶼,沒有峻山崇嶺、大川長流,土地狹小而貧瘠。戒嚴時期僥倖殘存下的傳統建築群,成為眼前發展觀光的僅餘資產。但是關於島嶼,有更多的心事值得細數、吟唱吧,潔白無瑕的海岸線、撫育著純樸鄉民的邊境島嶼、冷冽濃密的霧季、瀰漫醇醇酒意的高粱酒香、漫天飛翔的候鳥過境、木麻黃路道、撒滿一地花黃的相思樹、紅土地、防空洞、古厝成群的聚落、純樸善良的民風、烽火殘牆瓦礫、遠離戰事的寂寞碉堡:::。 這些年來官方與民間,都盡心盡力於島鄉的文化風貌的經營,張羅著任何可以向外發聲的機會,「詩酒文化節」、「碉堡藝術際」、「鸕鶿賞鳥季」、「美食節」、「料羅灣海上長泳」、「島嶼會議」:::。諸多的詩人作家用文字書寫詠嘆過、藝術家描繪雕塑過、攝影家拍攝記錄過、唯獨,在聲音的這一部分,仍預留了大片的空白,一些等待發聲前的小小遺憾。 有沒有一首歌,值得我們期待,可以在想家的時候,輕輕哼唱。「:::料羅灣,料羅灣,水淨沙明後有山:::波浪魚弄戲,山上有雄關,灣前灣後家家是歸帆:::」極力的想喚回六○年代,小學合唱團的微弱音符,旋律還在,可歌詞竟然怎樣也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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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書,信關係
三月二十七日時報駐地區李姓記者,寫了篇「縣府新人事 主管先角力」的報導,其中第一段寫道「李炷烽縣長已連任數月,但新人事迄無動靜,不但自認為國王人馬,忠心耿耿的主管心急,在選舉時站錯邊者也急,搞得大家都伸長脖子,痠得要命!」閱畢啞然失笑。 大家都伸長脖子,有兩種可能:一是「求變心切」,二是想當「長頸鹿」。求變也有兩種可能:一是「當更大的官」,二是「佔更好的缺」。但是,不管怎麼變來變去,都與我們無涉,老百姓要的其實很單純,那就是「變好」。 很可惜的是,不論是台灣的藍綠選舉文化,還是金門的宗親選舉文化,最後總是淪為令人詬病的酬庸文化。酬庸文化最大的特色是:「不拚政績,只拚關係」。這讓我想起了清代那位帶領湖南湘軍,剿滅太平天國,立下赫赫功勳的曾國藩。曾氏平生文章著述不少,但都沒有他親擬的墓誌銘中所言的「不信書,信運氣」來得震撼人心。著名作家錢鍾書仿曾氏之言,說出:「不信天,信運氣」;在此,我們不也可以依樣畫葫蘆,用「不信書,信關係」來為當今的政治生態下一註腳? 曾氏所謂的「書」,當然不是單純的指書本,才德學問或許堪可比擬。對於一位一生追求學問功名,被尊為「最後理學大師」的曾國藩,竟然用「不信書,信運氣」這樣充滿宿命的話來總結自己的一生,豈不怪哉?雖然那也許僅僅是敬謝天命的謙虛與含蓄!只是這種聽來有點喪氣的話,和我們一貫接受的「勵志」教育頗有出入。閩南語有歌云:「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愛拚才會贏」。曾氏年輕時,不也是屢敗屢戰,每每山窮水盡,才又逢柳暗花明? 曾氏是清末最重要的中興大臣,他是毛澤東的湖南老鄉,也是毛生平最佩服的人。曾的一生波瀾不斷,頓挫有之、壯闊有之。如果從封建的角度來看,他的確像某些將他奉為儒家最偉大的實踐者一樣,可用「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為師為將為相一完人」這幅對聯來概括他一生的成就;但是,如果從民族主義者的觀點,那麼他被部分人指責為殺人魔、酷吏、漢奸,甚至是賣國賊,也就不足為奇。 曾氏的文章也許稱不上妙絕古今、道德也不是那樣的完美無缺,至少,在咸豐皇帝大喪期間,作為人臣的他竟堂而皇之的納了小妾!但是,毫無疑問,曾氏治家治軍之嚴明、屢仆屢起的毅力,以及因之而成就的功績卻不得不令人嘆服再三。在此,不想再贅述曾氏的豐功偉業,只想說一則小故事,談談曾國藩知人用人的哲學,以對比當前蠅營狗苟的酬庸文化! 清咸豐四年,曾國藩親率自己組建的湘軍迎戰太平天國,結果大敗而歸;他羞愧難當,深怕朝廷怪罪,路過湘江畔,心一橫、眼一閉,撲通一聲跳下水。當時他府上的食客章壽麟馬上縱身入水,把主子撈了起來。後來,曾氏再受朝廷重用,最終擊潰太平天國,直至封侯拜相、總督兩江。如果說,當時章壽麟稍一遲疑或是不諳水性,則恐怕也沒有曾氏日後的叱吒風雲,後人評說章救曾是「手援一人,而援天下」。對於這樣一位救命恩人,曾國藩是如何報答他的呢?在章壽麟未救曾氏之前,曾經在曾國藩的轄區內謀得了個知縣職,表現平平。按理說,在救了曾氏之後,即使不連升三級,恐怕也得安排一個超級大肥缺以為回報,但是,誰也沒料到,一直到曾國藩死在兩江總督任上,章壽麟不僅未再蒙拔擢,竟然連額外好處也沒撈到! 「任官」和「報恩」是兩回事,一公一私;恩重如救命者,也不該以公酬私。同樣的,「選舉」和「治國」是兩回事,即使對忠心耿耿的至親好友,也不必然得酬謝以攸關公眾利益的職位!曾國藩這種不囿於俗見的格局,不也很值得為政者參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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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是永遠的!
─後浦人洪絲絲與郁達夫的「異鄉奇遇」 「縣長是一時的,作家是永遠的!」上周末,金門縣長李炷烽伉儷及文化局長李錫隆來台北,主持︽風獅爺減肥記︾等五冊金門童書繪本發表會後,與作家林載爵等人及幾位︽浯江夜話︾專欄作家在紅豆食府餐敘、交流,縣長夫人吳麗鳳心有所感一句「縣長是一時的,作家是永遠的」,意思是「縣長有任期,作家無任期」,間接表達了對文學苦行僧的敬重之意,讓作家們備感窩心,她的高中同學黃克全當即回應「作家是『搏命』!」我則想起詩人張國治所言「創作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種命運」,也想到余秋雨的「文學是一種氣質,不是一種職業。」 小說家吳鈞堯在金門文化局新出版的︽崢嶸──金門歷史小說集︾、︽風骨──金門歷史故事集︾編後語寫道「李炷烽縣長是少數關心文學、閱讀副刊的縣長」,此言不差,二年前在台北與鄭愁予等文學人餐敘場合,李縣長看到我立即準確無誤說出當天︽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載我一篇︿鮭與歸﹀;縣長夫人吳麗鳳也是,有天讀到︽金門日報︾副刊一篇寄自印尼泗水,署名「王靈妍」的︿撫今憶昔話金門﹀,來電問我「王靈妍」會不會是上回南洋行,在泗水遇到說了很多話的「王能言」?由於王文中向李縣長提議「使老弱貧困的金門鄉僑,落葉歸根能在家鄉安度晚年::::,不致成為埋骨異邦的亡魂!」縣長及縣長夫人仔細讀後,心生慈悲,希望能幫老僑一把。 話題似乎扯遠了!其實沒有。接續二周來郁達夫與南洋金門人的故事,我要談的正是一位海外金門作家的命運。今天正好又逢三二九青年節,這位作家二十歲那年就走上街頭搞「革命」了。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七日,金門高中陳自強等九十四位教職員,為抗議︽金馬安輔條例︾特別法繼續箝制金馬人民,甚且封殺爭取金門權益的提案,乃集體聯名「退出國民黨」(見一九九四年元月第四十一期︽金門報導︾)。這真是一齣沸沸揚揚的「退黨事件」。而近代金門,最早退出國民黨的人,是一位原名洪永安、筆名洪絲絲的作家,他也是中國著名作家郁達夫在南洋抗日團體的夥伴,他們都經歷了生命大痛苦的「異鄉奇遇」。 洪絲絲(一九○七─一九八九),生於後浦城一個華僑商人家庭,七歲時其父洪維恭在南洋去世,一生未曾見過父親一面。曾任水頭的小學及汶浦學校的洪絲絲,一九二六年春至一九二七年冬,任金門公學董事、教師,這時家鄉掀起打倒土豪劣紳街頭運動,二十歲的熱血青年洪絲絲被選為國民黨金門縣黨部青年部長,又在大革命失敗後,脫離國民黨,流放到印尼蘇門答臘火水山中學教書,再任職︽南洋日報︾、︽新中華報︾總編輯,因發表紀念「濟南慘案」等文章,被荷印殖民政府拘捕入獄、驅逐出境,一九三一年重回金門,與陳雙妍結婚。一九三二年轉往馬來西亞檳城,接下︽現代周刊︾編輯主任、︽光華日報︾總編輯。一九四一年日軍南侵,輾轉到新加坡辦︽現代日刊︾。 陳嘉庚支持下的︽現代三日刊︾期間,文化界組織星洲華僑文化戰時工作團和華僑青年抗敵幹部訓練班,郁達夫擔任團長,洪絲絲是訓練班講師,兩人建立了革命情感,一九四二年,日軍占領新加坡前夕,郁達夫與洪絲絲相偕逃亡到蘇門答臘,兩人的命運卻在此出現了不一樣的結局,洪絲絲到巨港賣「美麗牌」肥皂,一直待到抗戰勝利歸來;郁達夫到巴東賣「趙豫記」酒,最後遭日軍槍殺,再也回不來。 一九五一年,洪絲絲回歸中國。文革期間,被下放到江西五七幹校。文革結束後,任中共全國僑聯副主席,迄今,其職仍是金門人位居大陸最高官位紀錄者。 洪絲絲的一生,都在漂流,也與政治運動糾纏不清。但他骨子裡是一位有歷史使命的作家,他說「中國命苦,中國人命苦,華僑更命苦」;一九六○年代,他發願要寫︽海外春秋三部曲︾,以三個大長篇貫穿全書,描述華僑百年的血淚史,以十年時間只完成描寫契約華僑工(豬仔)的第一部︽異鄉奇遇︾小說,一九八○年在中國出版,十七年內印了十九萬冊,後兩部只寫了七萬字,就因重病不起,留下未完成的手稿。洪絲絲未竟的︽海外春秋三部曲︾,卻在另一位飄居印尼的金門作家黃東平以︽僑歌三部曲︾完成了。 郁達夫的︽沉淪︾、洪絲絲的︽異鄉奇遇︾、黃東平的︽僑歌三部曲︾,共同的感動力量來自用命運磨出來的作品本身,而不是他們的職業。 「搏命」演出。作家是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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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舌不灰」之後
前年十一月,我曾寫過一篇<唯舌不灰──漫談「金門古籍文獻叢書」的重整之一>,之後便沒有了下文。有朋友問起,我說:不是不寫,而是寫出來有點兒「硬」,讀者未必有興趣。不提古書版本的問題,光是句讀、注解,就有得研究了。姑且舉幾個我平時讀書時所遇到的,簡單說明一下困難之所在。 例如︽禮記.祭義︾:「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萬民以服。」其中「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句,中研院的漢籍文獻網路版則標成「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但依王夢鷗︽禮記今註今譯︾、錢鍾書︽管錐篇︾第一冊「神道設教」條之斷句,中研院的標點不無疑義。 再舉一個「黃冠」的例子。在我的博士論文裡面,曾提到「士冠、庶人巾」這一劃分,在漢代有其穩定性。而許倬雲先生在他的論文<周代的衣食住行>裡則說:一般人則御巾幘,據說巾幘是卑賤執事不冠的首服。……另一方面庶人也未嘗沒有御冠者,例如「郊特牲」說到野夫蠟祭時即「黃衣黃冠」。野夫當指農夫野老,自然是庶人。由此可見,︽禮經︾所謂君子庶人之別及封建階級之間的區分,都未必如何井然有序的。 同樣的觀點也出現在許先生︽西周史︾第八章「西周物質文化」中,讀者可自行翻檢。但細讀原典,許先生的說法其實是有危險的。怎麼說呢?按︽禮記.郊特牲︾云:(天子)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終也。葛帶榛杖,喪殺也。蜡之祭,仁之至,義之盡也。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也。野夫黃冠;黃冠,草服也。大羅氏,天子之掌鳥獸者也,諸侯貢屬焉。草笠而至,尊野服也。(正義曰:「田夫則野夫也,野夫著黃冠,黃冠是季秋之後草色之服,故息田夫而服之也。」 再看王夢鷗先生︽禮記今註今譯︾對這段文字的白話繙譯:蜡祭之時,天子戴皮弁,穿素服。所以穿素服者,因為這是送遣農事之終。同時,腰繫葛帶,手執棒杖者,因為比喪服要差一點。蜡祭是盡了人們的仁義之心。至於身披黃衣頭頂黃冠而來參加祭典的,都是休假的農夫們。鄉下人戴的黃冠,那冠兒是草製的笠兒。大羅氏,本是替天子管理禽獸的官,而諸侯進貢的土物都屬於他掌管。這時,他亦戴著草笠參加,因為這一天特別尊重鄉下人的打扮。 由此可見,「黃衣黃冠」的原意,並非如許先生所詮釋的那樣無可辯駁。再看大陸學者周汛、高春明︽中國傳統服飾形制史︾所述,周、高二氏對於︽禮記︾中黃冠的解釋,與王夢鷗先生所言大致相同,應是正確的;但在論及︽禮記︾後,二氏卻憑空又加了一段,謂:後來則將「黃冠」用作百姓服飾的謔稱,進而指代沒有官職的士庶百姓。杜甫<遣興>詩:「上疏乞骸骨,黃冠歸故鄉。」就是一個例子。 案杜甫<遣興五首之四>:「賀公雅吳語,在位常清狂。上疏乞骸骨,黃冠歸故鄉。」仇兆鰲注引︽舊唐書︾:「賀知章號四明狂客,天寶三載,因病恍惚,乃上疏請度為道士。」又引劉刪詩:「名山本鬱盤,道士貴黃冠。」因此,這裡的黃冠乃道士的代稱,而非指彼黃冠也。 好學深思的朋友們,舉上述諸例,或許對您從事讀書、做學問一途,還有點剩餘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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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陶淵明先生
先前寫一封信給陶淵明先生,敬道仰慕之忱,幾年過去了,有如石沉大海,最近幸獲回音,讓我喜不自勝。靖節先生說,千載以下無人寫信給他,突然接到我的信,忻忭之情,不可言宣,馬上浮一大白。 他說最近門庭冷落,讀詩作文的人少了,特別感到孤寂:柴門雖設而常關,野巷車轍苦無痕。因此,希望我過訪一晤,煮酒論文,抵掌談詩。 我大喜過望,趕緊束裝前往,是繼漁人之後有此殊榮的。好不容易找到桃花源,是在無何有之鄉無何有之村桃源路一號,果然屋旁種了五棵柳樹,靖節先生真是信士,不會騙人。 我叩門許久,才有一童子應門,問我意欲何為?我說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專程來拜訪陶淵明先生,請幫我通報一下。「先生還在睡覺,您請稍候一下。」 我乘便看一看陶先生的住居,幾間茅草屋,屋內空空如也,所謂環堵蕭然,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喔。屋外有魚池竹樹。先生也真的苦,苦中不失其樂,才是高人一等。先生後來起來了,說昨夜喝多了。 「前次的信收到了,虧你有心不遠千里而來,確實不易;多少人想來來不了,我們可說是有緣人。」 「素養先生風骨,今日得見,三生有幸,須些薄禮還請笑納。」我拿出金門高粱:「這是最好的白酒,先生可以品嘗品嘗。」 他一看到酒,眼睛馬上一亮,拿碗來斟上,這時看他穿著衣不蔽體,袖到肘褲到膝,所謂短褐穿結原是這等模樣。「此酒醇厚而性烈,先生淺酌為宜不可過飲。」我怕他身體不好,一下子就醉酒。 「現在是甚麼時代了呢?我孤陋寡聞得很,可還天下太平,大家日子好過?不像我們那個時代。」他喝了一口酒:「這酒真個好,比王弘送我的好得多,叫甚麼來著?」 「金門高粱,先生喜歡,再快遞給您。」我注視著他,一臉皺紋,但怡然自得,「現下的處境跟您當時差不多,不晉不宋,有怎樣的祖先,就會有怎樣的子孫,災難是會遺傳的,怎可能會好?」 「災難會遺傳?那不是太悲哀了嗎?子孫的命運豈不由祖宗所決定。」 「可不,靖節先生,這是真正悲哀的地方,病在骨髓裡面。所以我上次才勸您移民,為了子孫的幸福起見,難捨得捨吧!不要為了千載聲名,猶豫不決。」 人生逍遙似神仙, 百歲能有幾多年; 生死興亡隨他去, 菰蒲月中自蹁躚。 陶淵明即席寫一首菰蒲月以明志。我說:「素仰靖節先生高賢,詩文截雲霓,驚世發奇聲,這首詩恐怕也不是先生的本懷吧!先生是熱腸熱骨的人,不是這樣消極退縮的吧!」我隨即回贈一首: 蕭條異代世紛綸, 艱苦百嘗是此身; 扁舟買得浮海去, 從此羲皇出洋人。 這就是千年盛會,與陶淵明先生酬唱,作為時代輓歌,今古同聲一嘆了。陶淵明說:「你上次來信勸我移民加拿大,我思量許久,終於痛下決心,為了怕災苦戰禍遺傳下去,忍將子孫常作夷狄之人。」 異史氏說:「一封信能撼動千年歷史,顛覆桃花源世界主人,此古今所未有,天下之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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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本思源去進香
自然界有一些讓人無法解釋的現象,至今還沒有完整的答案。譬如因為天災人禍,使渺小無助的人心生恐懼,想像著這一切是神靈在看管、駕馭,由敬畏的心產生對神明的崇拜,進而衍生了信仰。閩南文化泛靈崇拜的神明觀,源自於「敬天畏威」的思想,所謂「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說明人們以虔敬之心祭拜先人和奉祀神明,就像看到祖先和神明一般。而「割香」則是神明出巡,信眾祭拜奉祀,祈求保境安民、庇佑黎庶,形成了「進香」的傳統民俗活動。 日前,隨家父返回祖籍地─泉州市安溪縣龍門鎮光孝村,參加吾宗先賢「華堂府」進香的盛會。「華堂府」是供奉宋朝時曾任十三省巡按施府大人的廟宇,座落於龍門鎮山美村,依山傍水氣勢宏偉,於二○○五年冬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從廟內左右兩側牆面上之聯句「大宋我身受敕封,眼看吾侄亦同宗」、「代天巡狩察善惡,河南衍派支河東」,點出了王爺與當地施姓族裔的淵源。 農曆二月間「施府王爺」遶境進香是「華堂府」一年當中最大而且最重要的活動。據吾宗耆宿回憶,進香活動曾因抗日、內戰及中共建政後政治運動之影響而暫停辦理;大陸改革開放以後,中共頒布「宗教事務條例」,認可宗教活動「親善、博愛、團結、發展」的宗旨,才於一九九○年代初期恢復進香活動,至於辦理進香的時日,概依王爺指示來籌辦。 這趟進香盛會為期三天,從農曆二月初九日開始,香客由山美、光孝、梧蔭、侯榜、溪西、庫邊等六村之信眾及散居大陸各地族裔與僑親返鄉者共同組成。當日清晨,「華堂府」前擠滿了恭送各路王爺起駕以及隨香的人潮,進香團以車運至西坪鎮祖居,在大廳進行祭祀「請火」儀式,隨即展開進香行程,由繡旗隊、香槍隊前導,神轎近二十頂、乩童、鼓音隊居中,隨香信眾數以千計,有步行、乘機車、轎車、貨車,綿延於市街大道或鄉間小路,民眾莫不駐足圍觀,鳴炮相迎,讚嘆此為附近鄉鎮所罕見熱鬧莊嚴,規模最大之壯盛陣容;遶境數個村社後,當晚駐駕於虎邱鎮的金榜。 次日,繼續遶境進香行程,沿官橋鎮山邊村、赤嶺山區各村落,信眾於空曠地集中備妥香案、祭品,謂之「敬」,進香團則以誦經、獻疏文為所在地信眾舉行祈福儀式,兩天遶境計二十餘「敬」,傍晚時分神轎回駕「華堂府」。整個進香活動最感人的畫面,是信眾中數位古稀之年的長者,以虔誠祈福之心,雖已步履蹣跚,仍然堅持步行走完全程,這份虔敬而堅定的心,實在讓人動容。 進香活動的最高潮,是第三天清晨的「過火」儀式,法師誦經讀疏,祈求神明庇佑眾生添福添壽添富貴,神轎、乩童、信眾先後過火計三回,在炭灰煙霧瀰漫中,信眾虔誠敬神之心拱到最高點。隨後的安座典禮,恭請王爺安座,降賜禎祥,為整個活動畫上完美的句點。 舉辦一次遶境進香的花費不貲,顯示該地區這幾年的經濟條件與生活水平已經提高,另一層意義則是風調雨順、物阜民豐及「崇德報恩」的展現。再就宗教信仰言,「正信」、「迷信」往往只是一線之隔,若不是親身經歷,對神明顯靈之說,科學是很難解釋的;以我返鄉三次進香所見,歷年來進香日之前都是春雨綿綿的日子,一到進香日天氣就放晴,信眾莫不嘆服,也昇華了眾生對「華堂府」信仰的堅定信心,如此靈驗,是否屬於「正信」,就由讀者諸君自己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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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生活實境中體悟智慧
每個人的聰明才智都相差不多,差別就在於智慧的累積,一個有智慧的人,才容易獲得真正的快樂。所謂「擁地千頃,夜眠七尺」,「家財萬貫,三餐飽飯」,告訴世人不必為貪更多的家產,拚命去爭取,而傷害自己的身體或親情,結果得不償失的道裡,這就是智慧的啟示。 報載一位博士班的女研究生,收到一家公司廣告傳單,刮到傳單上的一百五十萬獎金,她打電話去查詢,對方告知須繳百分之十五所得稅,並要求匯入某個帳戶,這位研究生匯款後,對方電話停用了,始發現上當受騙,為什麼唸到博士班,還會上當受騙,是貪得?或是缺少智慧?我們在人生道路上,許多事情不能圓滿處理,甚至失敗,就是因為我們沒有智慧,不能怨天尤人。 智慧必須從生活中多方面學習來獲得,從生活實境中體悟。一個人的思想模式,不能只是單向的直線,要從前後、左右、上下、正反多方面思慮,換個角度看問題,往往就會轉圜出新機,這就是智慧。人生在世,所謂「智慧周旋常遍轉」,不論遇到如何境地,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 境轉;境不轉,心轉。心一轉,宇宙人生,窮通禍福,一派瀟瀟洒洒,任運自然。 一位外出經商的富翁,因思念家人,要回家探親,想為太太買一件禮物,可是他走了很多地方,覺得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買回家,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市集中有一個小攤位,攤位後坐了一位老先生,並沒有看到他販售什麼東西,他好奇地走近,問老先生:「你在販售什麼東西?怎麼沒有看到東西?」老先生微笑回答:「我在賣智慧。」「智慧?智慧是什麼東西?智慧要怎麼賣?賣多少錢?」老先生說:「賣十兩黃金。」「啊?賣十兩黃金?」哇!真的好貴!他想,錢不是問題,能買好東西才重要!老先生給他一個信封,告訴他要時才打開來看。富翁回家,打開房門,發現幽暗的床帳下,擺著兩雙鞋子,他一看,不禁怒火中燒,心想:「怎麼我一出遠門,床下會出現別人的一雙鞋呢?」他愈想愈氣,便拿起腰間的利刃,準備把床上通姦的兩人刺死!不過,剎那間,他想起為太太所買的那一件「智慧」禮物,拿出來打開看看,上面寫著:「前走三步,後退三步,凡事多思惟,切勿率瞋怒 。」他就在房裡,前走三步,後退三步地唸著,結果把床上睡覺的太太驚醒,她很高興地說:「因為太想念你,把為你新製的鞋,放在床下,你回家就可穿上。」 這時,富翁不禁喃喃自語說:「便宜,太便宜了!十兩黃金買了智慧,才沒有釀成悲劇,買回這智慧不是太便宜了?」作家戴晨志博士曾說:智慧也是廉價的,我們隨時隨地都可以學習,只要我們有心去汲取。如果我們每天只忙著無謂的交際應酬,忙著吃喝玩樂,不求進步,不吸取新知,則我們的智慧會愈來愈少!人類的智慧,需要薪傳,而薪傳的方法,不能只靠師徒傳授,成為人子者之繼志承烈,還應包含古文獻之現代詮釋。佛教是個智信的宗教,旨在開啟眾生的智慧,以解決眾生的煩惱與痛苦,所以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提倡「書香生活」,鼓勵大家要閱藏讀經,聽經聞法,以體悟人生的般若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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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風雲
初春,和資深的副刊編輯人弦先生有過結識的機遇,之前,他是我仰慕的文化聞人,年輕時就拜讀過他的一些吟遊風格的浪漫詩作。此後就算偶有藝文活 動的場合,也僅是禮貌性的點頭寒暄,沒有深談的機會。長久以來,我認真的扮演一位設計人的角色,工作之需,時常得參與一些文化活動,雖然對於文學的 熱忱始終沒改變,卻僅止於偶爾接受邀約,羞澀的寫過幾則小品。從涉入藝文界以來,周遭接觸的都是一些文化界的前輩或知名作家,我始終覺得以一個設計 師的角度參與活動,感覺要自適怡然。 緣於詩人顏艾琳的推介,替弦先生的詩集負責美術設計,為求精確與出版質感,數次前去他位於羅斯福路的臨時住處溝通討論,雖然彼此年紀有些差距。但 我深切的感受到一位資深文化人的親切與執著的風範,在文化界這方領域,除了創作才華能夠受人欽羨,擁有寬闊的胸襟與開懷的氣度更足以持續受人敬仰。公職掌聯合副刊多年,並且首創國內第一本純文學屬性的︽聯合文學月刊︾,在藝文界自有其崇高的地位。溝通討論過程裡,公誇讚我認真負責,文筆也精彩,說是相見恨晚、希望當個忘年之交……。 我暗自慚愧,只是盡心於職責,並不敢踰越份際,在詩人面前談論文字風采,我猜大概是艾琳的推波助瀾吧。 一九七九年甫出校園,應設計老師王士朝之邀,就職於他主持的︿設計家文化公司﹀;期間,也兼任台北縣救國團的︽青年世紀︾期刊的美術設計,偶爾順手 發表一些小文章及插圖,賺取一些零用,並且滿足那時的創作狂熱。初入江湖,我珍惜每一次可以奮進的機遇。有一次接獲時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設計主任的插畫名家林崇漢來電,問我進入時報系的意願,但先決條件是得通過總編輯高信疆先生的面試。我徵詢過王老師的同意,準備了自己認為可以面見的設計、插畫作品前去面談。出乎意料的是高先生沒有花太多時間觀看我的作品,反而慎重的問我:「關於台灣文學的領域了解多少?你所認知的作家、詩人和作品有哪些?你的欣賞角度和見解?」他告訴我要勝任當時國內第一大報副刊的美術編輯,不僅止於設計方面的才華而已,更重要的是對於文化方面的認識及興趣,那才是他所需要的。我想我是幸運的,順利通過高先生的面試,取代了原任的美術編輯。後來林崇漢私下告訴我,原來的美編也是他引進的;是他的親侄兒。 我同時領略到幾位讓人敬重的前輩;開放胸襟、允許我向上攀爬的王老師;摒棄私情、唯才是用的林崇漢大師以及馳騁於文化疆域、歷十餘載而不衰的紙上風 雲第一人││高信疆先生的宏觀視野。 親身經歷過兩大報副刊八○年代風雲論戰、競相比較激戰時代,是我一直引以為傲的經歷。彼時雖然只是一位美術編輯,擔任著副刊的版面設計工作,奉獻 我的專長與熱情。在那個資訊嚴受緊密管制的大時代裡,一方小小的副刊版面,卻深深吸引著超過百萬讀者關懷的目光,以及眾聲喧譁的冀盼與焦點。高先生 掌領著編輯大旗,首開先風,推出︿人間副刊版面設計大展﹀,結合了當代作家的文筆、藝術家的繪畫創作、書法家的刊頭題字以及眾多設計師的視覺規劃; 一舉打破歷來副刊擁擠、制式的傳統版面。接著首開︿副刊文學獎﹀之先例,以重金大賞拔昇了眾多文學創作新人,引領了後來國內各種大小的文學獎項之開 辦。高先生並且開拓了文學領域的新書寫形式││報導文學﹀,並且正式納入文學獎項,鼓勵年輕的創作者回首省視身處的時代與環境之變遷,結合文字及攝影報導,深入關懷。 不同風格屬性的兩位文化前輩,各自擁有一方經營的天地,在風雲際遇的那些輝煌年代裡,開創了他們各自的風采與身影。並且,都不遺餘力拉拔、挖掘優秀 的文壇新人,開啟了文化領域的一扇天窗,豐富了我們繽紛多姿的八○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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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紅領巾
孩子,上星期你們老師表揚你,誇你是班上的「數學小狀元」,媽媽和我高興了老半天,老爺說你現在對數學科特別感興趣,每天放學,都會主動先做一兩張奧林匹克數學的練習題;孩子,前些天媽媽跟我說,你的阿斯頓英語C3級測驗成績已經揭曉,老師對你的會話能力頗為滿意,晉級C4肯定沒有問題,這讓我又想起了那些陪你哼唱「row- row- row your boat」及「sweetly sings the donkey」等歌謠的日子;孩子,大前天姥姥竟然說對你的語文科有些擔心,之前在金門學的注音經常讓你和拼音搞混,還有一些繁簡字也打擊了你。媽媽跟姥姥說:「別急,別急,我對疼疼有信心」。孩子,爸爸跟媽媽一樣,對你有信心! 孩子,學期會考結束,媽媽帶著你和阿弟上街,問你想要什麼禮物?你說,先別買吧!媽媽問原因?你說萬一語文考不好。媽媽說,沒關係,盡力了就好。你才開心的和阿弟奔向書店入口處,拿起成套的「奧特曼」漫畫書。那一日,老爺參加了學校的家長會,回來,問你想不想知道學期成績?你卻捂著耳朵、嘴裡不停發出咿呀咿啞的干擾噪音。孩子,你對成績如此在意,這讓我有一點點擔心。 孩子,在你唸幼兒園時,老喜歡和阿弟扮演「小小解放軍」,而我總是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有一回到學校接你,你問為什麼有的小朋友脖子上有一條「紅領巾」?我心想對著一個孩子解釋「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不同未免太過誇張,於是,只淡淡的回了句:「脖子上綁了條紅領巾,難看死了」。但,你欣慕的眼神卻已透露,並不滿意我那直截了當的批評。幾天後,你有了標準答案。你鄭重其事的告訴我,只有優秀的「少先隊員」才能佩帶紅領巾,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孩子,本來我還想針對「榮譽」做點解釋,後來想了想,就說:「沒錯,只要你好好表現、認真學習,也可以佩戴紅領巾。」可是呀,爸爸卻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早上睡晚了,從賢聚家裡拚了命往賢庵國小跑,剛跑到藥井時,就聽見了國旗歌演奏的聲音,我毫不遲疑的原地「立正」、「敬禮」,自己一個人站在菅芒花盛開的路邊,虔誠得像西安大清真寺裡面那些朝著麥加方向祈禱的回民! 孩子,當媽媽和我商量帶你和阿弟再回西安唸書時,爸爸內心充滿了掙扎與猶豫!除了這樣那樣的各種理由,那些我認定是「愚民把戲」的「愛國教育」也是讓我踟躕的原因! 孩子,昨天的網路特別塞,Skype撥了幾次都斷線,好不容易連上了,卻傳來你們模模糊糊的身影!你劈頭就問我知不知道「神舟五號」?知不知道誰是楊利偉、聶海勝和費俊龍?我支支吾吾、想說點關於火箭什麼之類的,阿弟已經興沖沖的跑來對著視訊鏡頭給我上了一課!瞧他有板有眼的解釋神舟五號是什麼樣的航天飛機、航天員如何在軌道上以21小時繞行地球14 圈後再返回地面,我呆了半晌;當你再考問我姚明在NBA的某一場比賽得了幾分?呵呵!我只能胡亂猜個數字,然後再靜靜聽著你和阿弟所做的轉述與分析。 孩子,今晚的網路特別順暢。才一連通,就傳來你和阿弟嘻嘻哈哈的聲音。你嘴角掛著微笑、對著視頻鏡頭,向我展示最新的戰果││你脖子上鮮艷的「紅領巾」!孩子,你們的身體裡汩汩流淌著屬於這座「東南島嶼」和「西北長安」相戀相愛的血液。我不知道將來的你們,會不會變成爸爸口中經常鼓吹的「新金門人」?會不會還像爸爸一樣不可救藥地眷念這座令人感傷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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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調歌頭初按拍
─珠山人薛殘白見證郁達夫一段情事 洪博士談戀愛了!從︿路長情更長﹀、︿夢中的婚禮﹀,到昨天(星期二)那篇︿又起風了,我想妳﹀,連續三周,友朋間的話題不離洪博士的菊島之戀,還有人等不及,直接跳過文字去打探最新劇情發展;春花朵朵,大大刺激了重新上路的︽浯江夜話︾的「閱讀率」!再平笑說,︽浯江夜話︾快變作「浯江情話」,不過,情真意切,扣人心弦,實在好看! 「我們要把洪博士留在澎湖!」乙酉歲末與黃克全等文友陪同詩人鄭愁予到菊島進行「三角形的波浪」演講,澎湖文化局長曾慧香對一票來自金門的訪者說。似乎已透露了一些玄機。台大歷史博士洪進業,當過大學講師、助理教授,寫過三種電腦應用書、二百萬字︽後漢書紀傳今註︾、一本詩集︽離開或者回來︾,得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獎等十一座文學獎,去年四十初度,捨高考參加普考,獲文化行政狀元,高雄有缺、台南有缺,他竟往人煙稀少的澎湖走去,當時包括賴峰偉縣長在內僅兩位博士的澎湖縣政府,又多了位金門來的博士,這位才子博士,委身文化局的委任三職等辦事員,轟動澎湖島!博士在澎湖的情事,再騷動回金門島。島與島,透過博士之吻,終於巧妙地纏綿、融合。 我相信洪博士生命中有比情愛更重要的事。我正在挖三○年代中國重要作家郁達夫與南洋金門人的故事,上周寫他與水頭人蔡清竹發生在南洋的一段「古代緣」,今天就來到洪博士母親薛明治的祖村珠山吧!他母親的族人薛殘白(一九一一──二○○二),參與了郁達夫的南洋風雲,也見證了他生命中的一段情事。 珠山校友會發行的︽顯影月刊︾,一九三六年五月號發了則短訊;「本刊駐星記者前璧,回國考察新聞事業::迨本月忽由星洲乘輪返國,十八日始抵珠山,聞係負某種使命,回鄉辦理::。」薛前璧就是薛殘白,今珠山村六十七、六十八號的「三蓋廊」清末建築其祖屋。少年離鄉赴廈門同文書院,十七歲轉往南洋。先後任職︽南洋商報︾、︽總匯報︾、︽星洲日報︾和吉隆報︽馬華日報︾記者、採訪主任、編輯主任、副刊編輯,也主編過︽星期六周刊︾,寫新詩、也寫散文,是星洲的重要報人、作家。離開或者回來,一生中,就那麼一次回來家鄉。 一九三八年,郁達夫由中國抵新加坡,接受︽星洲日報︾聘請為︽晨星副刊︾編輯,一九四○年與杭州四大美女王映霞離婚。一九四二年正月,日軍進攻星洲;二月四日這一天,一艘搭載十九人的小船,航向荷屬蘇門答臘,這群人中有郁達夫、王任叔、胡愈之,同一時刻,郁達夫的金門友人薛殘白和洪絲絲(洪永安)也在逃難隊伍中。因為沒簽證,郁達夫一行人被荷屬官員遣送到孟加麗島,幸運的是,他們遇到經營渡輪公司的金門移民陳仲培,熱心協助他們脫困,二月十六日並派了艘摩多舢舨把他們送到巴東島的巴東村;在這裡住了一個半月,郁達夫寫了二首︿亂離雜詩﹀贈別陳仲培。轉往巴爺公務後,又認識荷屬政府封為「甲必丹」的金門水頭人蔡清竹,郁達夫在蔡清竹幫忙下,辦理戶口登記,取得合法居民身分,通日語的郁達夫一度擔任蔡清竹的助理,負責蔡與日軍交涉華僑事務的翻譯;交往日深,後來蔡成了郁的遺囑執行人。 「把郁達夫留在巴東島!」浪漫多情,與王映霞婚變的郁達夫,又逢亂世情字這條路走得辛苦,巴東的華人,熱切地要留住郁達夫,牽出四十八歲的他與二十歲的華僑姑娘何麗有的情緣;語言不通,郁與何第一次照會,是在文學好友薛殘白的帶路下前往。一九四三年九月十五日,郁何在巴東聯姻,郁達夫有詩「水調歌頭初按拍,摩訶池上卻逢君」。 一九九六年四月,到新加坡出席國際電影節的空檔,寒川兄帶路,我見到了時年八五的殘白先生,聽他回憶郁達夫與金門人的南洋故事,老人傷心在逃難中散失所有文稿,卻得意一件事,「郁達夫與何麗有的第一次約會,我在場!」 洪博士與郁達夫的時空、情事毫不相干。奇妙的是,都是文學人,都有金門人的音符在樂中跳躍。曼妙幻麗的夢中婚禮,祝福洪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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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起風了,我想妳!
妳載我到「山水海灘」看夕陽!那是一個難得風和日麗的星期六下午,海灘上已開始有人在游泳戲水了,三三兩兩的情侶,漫步細長的沙灘上,深深的足印,彷彿預告澎湖的東北季風已接近了尾聲。春天真的降臨了,我想起康明斯(e.e.cummings)的一首好詩: <春天像一隻也許的手>,那一隻也許的手,不僅使沈寂了一整個冬天的澎湖,開始回魂返魄;也讓我滿懷激情地想去碰觸妳身上所有的禁地。 這是我來澎湖將近半年、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夕陽落下,月亮昇起,整個沙灘上只賸下我們兩個,還有一座沈靜、神秘的黑色玄武岩,遠遠望去,那磊磊的山石,自然地蝕刻出幾處可供並肩談心的雅座,可是,我並不想走到那麼遠的地方。這一輩子,我已經走過太多直線的人生,現在,我只想轉個身,把整個澎南水道拋在腦後,繞到妳的身前,直面著妳誘人的胴體,用我一雙也許是春天的手,貪婪地從妳的香肩,開始愛撫,直到柔情的歡樂歎息,像悠揚的小步舞曲,在妳頎長的、嫩滑的腿上肌膚畫下暫時的休止符。 是的,我已經無法停止愛妳了。從山水海灘回來的那一個晚上,我興奮又悲傷地,像一個夢遊者,無止無盡地啜吮著妳留在我身上的乳香,想起臨別的時候,你躺在我的臂膀上,像一個後仰式的泳者,把妳的手伸向我的額頭,妳細細地撫弄我剛去「曼都」找AMY整理過的頭髮,仰頭對我盈盈地笑著:「進業,今晚可以寫一首詩了吧!」在狂喜的瞬間,我忽然有些兒惶恐了。 啊,我多麼不忍心告訴妳:其實,我什麼都不想寫了。在盛情難卻的情況下,當我答應寫這個專欄時,有許多朋友好心建議我寫作的方向和素材,像是許多人都有切身經驗的「不要再『內定』了」、採自吳稚暉雋語的「油鍋學堂、麵筋學生」以及「學術公關化」等等題目,然而,我預感這輩子我是沒希望了,我又何苦再去啄人家的清夢呢! 也許,妳從側面打聽到了一些不實的消息,一直以為我無論如何也得回到故鄉去,回去幹一番什麼樣的事業?或者,多領幾千塊的外島加給也好?然而,我已學會狠心將鄉賢許獬的話束諸高閣、只差沒踩在腳下罷了。當我還是個金中的學生時,「幹天下第一等事,做天下第一等人」的豪語,何嘗不是像燈塔一樣照引著我前行呢?可是,現實是殘酷的。愛人啊,原諒我,我的家鄉人才濟濟,今後我只想多愛自己一點。用我餘生所有的精力,全部拿來愛妳都不夠了,妳又何苦奢望我能為這、或為那「白癡治下的家國」(葉慈的詩句,楊牧的譯文)奉獻些什麼呢? 妳曾經問我,為什麼愛妳?沒錯,妳的正義感,的確是我愛妳的一個理由,我也曾目睹妳像俠女一般勇敢地挑戰龐大的惡勢力,那氣勢真叫我自嘆弗如、而甘心拜倒在妳裙下。但是,就像我曾寫過的一句詩:「奉獻只是一則古老的謠言」。不管是否有一天,我的鬥志,會不會再度被妳所燃起?此刻,回到我們相聚的回憶裡,我只想傳個簡訊告訴妳:又起風了,我想妳!我想採擷妳曼妙、抖顫、絜?的身體,在山水海灘,春風過處,我將風平浪靜地細數妳乳上我輕輕螫過的愛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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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士仁傳奇
富燒香,窮算命,這是中華文化的特色,大家耳熟能詳。然而,晚近又時興姓名學,聽說一個人達不達,跟姓名很有關係。那大家得拜託父母親,多花一點心思,取一個又富又貴的名字,不僅祖宗積德,而且三生有幸了。 說起姓名那真是有趣。有些名字想記都記不起來,有些名字想忘卻忘不了,這就是取名字的學問了。三十年前在金門認識一個戰鬥營的女孩──葉晶,面貌姣好,人很豐腴,知書達禮,是一位很可親的人,男孩一看到她即使思無邪,可是她的名字美中透露一種怪,這種怪是世俗強加上去的。如果你一天葉晶長葉晶短,或者問葉晶今天來不來?多少總是要引起誤會的。 其次多年前有一國中生殷道生,受不了他的名字被同學取笑,因而自殺。道生很好,可是跟殷姓就犯了忌,連起來就得商量。人除了剖腹產,那一個不是陰道生,但是知之可也,不必名之,這都是諧音的錯。 因此,姓名學是要講究的,倒不一定都為了大富大貴,有時而與生存有關了。如今李連杰主演的霍元甲如火如荼上演,令我想起一個姓霍的記者朋友──霍士仁。 有一天接到他父親霍不臣往生的訃聞,我致電慰唁,他要我為他父親寫一副輓聯。我想不臣這名字按照古人的說法: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是高尚其志的君子,但是時代不同了,無法下筆。我問有無遺願,他說沒有,不過彌留之時好像不停囁嚅自語。 「他講甚麼?」我寫不出輓聯,有點急切,趕緊問。 「好像是說快樂、希望、拚經濟。」士仁說。 我聽到之後為之一震,孫中山先生彌留之際說「和平、奮鬥、救中國」。霍不臣已活不成的時候,還惦記著子孫生存的問題,跟中山先生同屬愛國志士,於是援筆立就,寫成一副輓聯: 快樂往生,人間糞壤非極樂; 希望回來,天上淨土何所望? 橫額是「拚死拚活拚經濟」。(註) 這件事之後許久沒聯絡,我也就漸漸忘記霍士仁了,然而景氣不見好轉,社會風氣更加糜爛,報社一家家經營不下去關掉了,霍士仁中年失業,高不成低不就,又沒有第二專長,身子骨又硬,等閒事做不來,因此賦閒在家。他有房貸也有卡債,要養家又失業,男人一失業政經人脈就斷了,尤其是記者。 他漸漸不出門,不出門債主又上門,去無可去,躲無可躲,每天無所事事在家裡,他來電訴苦:「我霍士仁現在變成名副其實的活死人了。」我聽了很是悲哀,但又無可為力,想到他父親已活不成了,他又變成活死人,兒子怎麼辦呢?我致電表示關切。 「你問我兒子嗎?他的命不好,有我這個父親只有自認倒楣吧!」 「怎麼說呢?士仁,天無絕人之路。」我聽得想掉淚,安慰他說。 他說雖然天無絕人之路,但人有絕人之情啊!他現在沒工作,坐吃山空,兒子霍該營養午餐的費用都繳不出來。他為孩子擔心,沒錢讀書,就沒有競爭力,將來只有在社會底層打混,是要沒出息的,霍該是活該要受苦的。 講到後來他很氣憤:「有權的貪贓枉法,有錢的吃香喝辣,沒錢的排隊等著燒炭自殺,可能是霍該將來的命運了。」他大聲疾呼:「請救救霍該吧!」 註:仿古人自注,生怕後世的人不了解微言大義,所以特加說明這副輓聯的意思:快樂往生,達不到;希望回來,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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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烏納穆諾、憨山到海森堡
西班牙近代大哲烏納穆諾在其︽生命的悲劇意識︾一書裡說,他無從想像一個人居然會想捨棄自己,而變成另外某人。譬如說,我想變成那擁有權力的誰,變成那英俊美麗的誰云云。在他看來,人要失去自我意識,是不可思議,也是不可能的事,依烏代推理心識,他勢必不可能了解佛教的「涅槃寂靜」或「寂滅為樂」在講些什麼?因為佛教此處的寂滅或寂靜,正是意識的摒棄及消除。 「寂滅為樂」可依理解,可依事證。憨山大師曾有一番親身證會。有一年,他遊山西雁門,雁門兵使請他賦詩,他才一構思,頓覺詩句爭相逼湧,全身是口,他驚覺到這是心魔作祟,趕緊靜坐下來。一坐五晝夜,兵使搖他都搖不醒,在他身旁鳴鼓敲鐘,這才使他從禪坐中出定,他此刻有如死中復生,其樂無法形容。 阿根廷文學巨匠包赫士有一短篇小說「阿列夫」。阿列夫是什麼?阿列夫超越了世俗理性法則,它只有尺寸大,但故事中的主角卻能清楚睹見宇宙中所有事物,所有的時空都包含其中。「他看見地球在阿列夫裡,阿列夫也在地球裡。」日後我讀佛經,不禁大感驚異,佛經中類似的意象不勝枚舉,可說俯拾皆是,莫非包赫士讀過佛經,或竟是此心同此理同?譬如在︽地藏十輪經︾裡就有這種景致:「:::復從一一如意珠中,放諸光明;因光明故,一一有情,皆見十方殑伽沙等諸佛世界。又因光明,見諸佛土,一一尊無量眾會恭敬圍遶。」在︽華嚴玄義︾裡有「十玄門」一說,十玄門就是華嚴宗標榜的「事事無礙法界」。︿阿列夫﹀小說裡描述的,可以歸納到這個法界。十玄門中的第二門:「廣狹自在無礙門」,如一尺之鏡,能現十里影。第十門:「主伴圓明具德門」如淨空明月,近遠炳現等等,無一不是事事不相妨礙,就像阿列夫僅方寸之物,卻能齊現無限時空那般殊妙。在︽大方便佛報恩經︾裡,佛陀也以自身示現說法,向四方菩薩演呈事事無礙法界:「如來即從座起,升華臺上,結跏趺坐,即現淨身,於其身中,現五趣身,一一趣身,有萬八千種形類,一一形類,現百千種身,一一身中復有無量恆河沙等身。於四恆河沙等一一身中,復現四天下大地微塵等身,於一微塵身中,復現三千大千世界微塵等身,於一塵身中,復現於千方一一方面各百千億諸佛世界微塵等數身,乃至虛空法界不思議眾生等身。」 海森堡石破天驚地發現「測不準原理」,從根基瓦解了千百年來科學被視為絕對、客觀真理的堡壘。「測不準原理」隱含了另一項事實真象:心和物彼此之間並沒有一條可截然判分的界線。詩人這時候便走在科學家之前了。如杜甫便說:「感時花濺淚。」看來這是事實,而非只是擬人化的修辭格。生物、無生物,有情、無情的界線,在近代量子力學的鏡照下,一步步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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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範街12號─懷念風衣先生
後浦城明鄭訓練陸師內校場遺址,一九二四年縣商會會長傅錫琪發起建造聯拱式建築,長七十五公尺店厝街,取名「模範街」。 一九三八年,日據島鄉的第二年,島民為「走日本」,紛紛南逃;這一年一位在吉隆坡出生的顏氏男丁,襁褓中隨母逆流而行,返鄉定居模範街。一九四二年,父親去世,五歲的他再隨母暫徙瓊林社,農耕渡日,流離於戰火中的那人就是顏伯忠先生(一九三八─一九九二),以「風衣」之名立德立言,行走於軍管環境、新聞場域,幾近三十春秋。一九六三年,風衣先生入︽正氣中華報︾(︽金門日報︾前身),歷任發行、廣告、校對、記者、編輯、採訪主任、編輯主任、代理總編輯,總計二十九年四個月整。一九七五年七月至一九九二年二月,他以「風衣」、「龍吟」、「伯忠」、「賢厝居士」、「敬文」等筆名撰寫︽浯江夜話︾、︽生活走筆︾方塊,斷斷續續,一寫十八載。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四日,直腸癌末期的病痛中,仍坐鎮編輯檯,︽浯江夜話︾刊出他的人︿痛苦有其必然意義﹀:「痛苦瀰漫於人生的每個階段,滲透人生的每個層次。人生有其必然的意義,痛苦也一定有其必然的意義;當痛苦消失時,痛苦對激勵人生的積極意義便顯露出來。」同年十月十六日,距離金門解嚴就差二十三天,未能熬到歷史性的時刻,風衣先生這一天在台北榮總走完五十四載人生。 風衣先生走後,每次返鄉,路過模範街,我總會習慣性尋找門牌十二號的宅第,然後目光投視向二樓的門窗,這裡是他長期蟄居的角落,也是他寫︽浯江夜話︾的城堡。少年時代的城中歲月,我是模範街十二號的常客;一九七八年,風衣先生心血來潮寫了篇︿我的書房﹀:「我的小書房,少容得下客人,有幾次,楊樹清擠進來找舊報紙,(舊書報都在牆腳邊),蹲下腰都很艱苦::。」他就是在那間忽明忽暗狹窄書房,讀書、思考,寫出方塊︽浯江夜話︾:︿砲彈還在打﹀、︿血絲蟲絕跡﹀、︿浯江溪是應加強養護﹀、︿話說城中門前的排水溝﹀、︿徐國禎神父的頭髮﹀、︿高粱脫粒,舊話重提﹀、︿造橋,不要築牆﹀、︿羅寶田神父的『見證』、︿一票難求,金錢也有無能的時候!﹀、︿台北不是我的家﹀、︿聽聽不同的聲音﹀、︿升官發財‧人間俗事﹀、︿酒品人品都是品﹀、︽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我的心,不生病﹀::,或把酒桑麻,或議論政事,在那個軍管威權時局,槍桿子逼視著筆桿子,風衣先生竟有著風衣裡的不懼寒、骨子裡的不畏言,「話中有話」,擅於以隱喻又不失寬厚的筆觸顯影眾生相、浮現民間疾苦,又因人品與文品一以貫之可供檢驗,致軍管當局很難抓其「小辮子」。一九八○年八月二十六日他那篇︿坐船很好‧候船難受﹀,以切身之痛道盡金門人乘軍艦折騰於台金間的苦,這篇文章竟「闖禍」了!「此文被指以『洩密』,記過一次,時間都過去將近一月,而且船期不定、時間不定,算是『洩密』嗎?」向來溫厚的風衣先生在剪報旁加上一筆!他放棄「風衣」,改用「龍吟」,不料「龍吟」之名被視為「不健康」開筆文︿舉起鎯頭敲石頭﹀,遭指涉「鼓動暴力」::。偶然機緣,讀到風衣先生生前親自整理、眉批的方塊剪貼,久久不能自己;今日島鄉的自由空氣,多少人爭取來的,他竟是走在最前行。風衣先生,您受寒受苦了! 模範街十二號!斯人已遠。︽浯江夜話︾筆陣再起,飲水思源,懷念風衣先生,謝謝您為我們發聲記載,保存下那麼多珍貴的歷史現場記憶。報人風骨,向風衣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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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一棵木麻黃
遇見了一棵木麻黃,在住處附近一棟新落成公寓樓前小小的花圃上,是一份意外的驚喜,像遇見故人般的喜悅。我仔細的端詳它稚嫩的肢體,和我一般高度的細細支幹,連髮葉也稍嫌纖細嫩幼。才進入初春時節,我想應該會有足夠的雨水滋潤它吧,也許到了夏天,就會長成一棵完整茂密的木麻黃,像家鄉那樣,挺拔、有著綿密髮葉的路樹。想著趕忙和妻子女兒分享喜悅,不過想想又作罷,這是我的私密,親近如她們也未必能體會那些源自於童夢與故鄉的情愫吧,我想。 但無論如何它不應該出現在這小小的巷弄裡,這是都市,狹隘而密集的住宅區。有限的空間裡,恁誰都會希望種植一些可以快快綠意盎然、好修成整整齊齊的嬌羞模樣,最好還能隨著季節綻放些應景的花團錦簇,美化出出入入的每一份心情。但是,是誰錯置了這棵木麻黃呢?新搬來的住戶們會和我一樣,喜歡上這一棵不怎麼起眼的門前樹嗎? 常常想起離島家鄉的木麻黃,仍然自在怡然地戍守著我那靜謐、寂寞的島嶼嗎? 曾經在京都的旅行途中,被黃昏時候排列在路兩旁的百年銀杏所深深感動。深秋時節渾黃靈秀的銀杏葉,漫天漫地飄零飛舞著,整個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蕭瑟卻又燦爛輝煌的神聖,彷如盛唐般的雍容華麗。商家與路樹保持著適當的一段距離,天色將暗未暗,微醺蒼茫的暮色,渲染著霓虹與初亮的路燈,一切都在昏黃中迷濛散放,如幻如詩。徘徊在鄉村與城市分際之間的古都,正面臨著難以抗拒的城鄉風貌更迭的時代潮流。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一趟旅行,但印象一直深刻。懷念銀杏葉的超脫俗世,如同懷念木麻黃的質樸與安分。 木麻黃始終堅貞的守候著伊的土地、伊的分際,而我們不忍遺忘的是經歷過的那個時代、那些人。 近些年,從北到南,整個台灣島沈浸在櫻花的迷思之中,原本冬天枯寒的景色突如地被鮮豔的櫻紅驚醒了起來。美則美矣,但總覺得那樣的艷亮燦爛與短暫的花期,似乎難以從容而完整的融入台灣的在地本色。是一種瞬間的驚艷吧!日本人喜歡在群櫻亂綻的花海間泡湯,享受美食、溫泉、花魂、演歌:::多少蘊藏著一些傳統大和文化中才有的悠情。我直覺那是一種「紅」的元素,隱約夾雜著血腥、侵略性格、暴力美學與武道、自絕的日本特質。櫻花,還是綻放在北國極地的皚皚白雪中,才更能盡性盡情突顯出她的絕色罷。 但我始終深愛著木麻黃溫文靜謐、怡然自適的特質。伊挺拔剛直、不卑不亢的筆直枝幹如謙謙君子。綿密青絲、纏綿繾綣的髮葉又像極了含蓄素樸、溫柔婉約的堅貞女子。如同我們經歷過的那些清貧無欲的堅實歲月,面對戰後殘簷瓦礫的悲壯定性、辛勤耕植圖求溫飽的踏實無憂、聚落鄰里朝暮相戚與共的濃密人情、逆來順受甘苦如飴面對困境的耐力。木麻黃註定一生要駐守著這個孤寂的島嶼。 遇見一棵木麻黃,靜靜的杵立在這一處不被注意的城市角落,承受著紛紛嚷嚷的軒囂與塵煙,這是一種宿命嗎? 我還是希望遇見伊,在我們有著潔淨的風、綿密不見天日的木麻黃路道,有著高粱酒香飄溢的紅土地、偶有侯鳥過境的小小島嶼。仍望見伊英挺的矗立在這個四面環海、冬冷夏炎的島嶼上,抵擋著冬日自北方一路撲來溼冷的寒流,以綿密深情的髮葉緊緊的包裹住島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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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修的人生才圓滿
三月十二日是 國父逝世紀念日,緬懷他創造民國的艱辛,與博愛濟人的偉大精神,令我興起感佩和崇敬之心。懷著這種感恩的心情,參加佛光山「二○○六年禪淨密三修萬人點燈祈福法會」,感到意義更不同凡響。 法會假桃園林口體育館舉行,主法心定和尚致詞:「鑑於人心衰微,社會風氣敗壞,心靈空虛與自殺事件頻傳,希望藉著法會修持,改變世人對佛教的修持,從信佛、念佛,提升為行佛,讓信仰更生活化,使生活佛法化。」法會依程序莊嚴隆重地進行,爐香讚,星雲大師誦獻燈祈願文:::一瞬間,會埸電燈熄滅,在國樂優美的演奏下,二萬五千盞燭光也一瞬間點亮了,整座體育館全佈滿小蠟燭的璨爛毫光,燭光似乎微弱,我卻感到萬丈光明圍繞,熱力強強滾般地震撼,它點亮了二萬五千人心中的那盞心燈,照亮了每個有心人的心田,何等地摯愛與慈悲。當一百多位法師帶領二萬五千信眾齊唱「佛寶讚」:「佛寶讚無窮,功成無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覺道雪山峰,眉際玉毫光璨爛,照開六道昏蒙,龍華三會願相逢,演說法真宗。」我感動了,聲音哽咽,熱淚盈眶。 三月十二日臺北天氣寒泠,而且下著雨,二萬五千位佛光人,不畏風雨,不畏路途遙遠,從金門、馬祖、花蓮、臺東、基隆、宜蘭、桃、竹、苗、臺北等十個地區,前來「龍華三會願相逢」,匯集在林口體育館獻燈供養,實在難能可貴啊!以我來說要從金門搭機到台北,還要兒子,駕車四十分鐘送我去參加,又要女婿和女兒接我回家,雖然我好希望他們一齊來同沾法喜,就不必這樣輪流出差,但他們都說很忙,其實是怕三個半小時法會難熬。佛度有緣人,不必勉強他們吧! 我平常初一、十五在金城佛光緣參加誦經法會,人數十幾人,以前週四晚上(現在在高科技授課不能參加)在山外迎賓館共修,人數不夠數十人,就是參加地區例行定期大型法會,最多也只有二、三百人,但是像這樣二萬五千人的禪淨密三修萬人獻燈祈福法會,是我生平所見的第一次,與萬人共結法緣,機會難得。大虛大師說:「未成佛道,先結人緣」,有緣才會有圓,有了好緣,我們不管在做人做事,人生才會更圓滿。在這樣的獻燈供養中,我們不僅可以點燈供佛植福外,更和萬人共結善緣,功德殊勝。 禪、淨、密三修法會,融和了佛教三大宗教,即是禪宗、淨土宗、密宗的修行方法,擷取三宗的精華特色:諸如修三修,修禪(打坐),修淨(念佛),修密(持咒)三種修特方法;修三業,修口、修身、修意三業的清靜;修三時,修過去,修現在,修未來時空的福德因緣;修三代,修上一代,修這一代,修下一代的平安順利;修三學,修戒,修定,修慧三學的增進;修三慧,修聞,修思,修修中的實踐體驗;修三處,修家庭,修國家,修世界每個角落的安和樂利。「修」,是修行,是實踐,有修行的人生才圓滿,修行不一定要入佛門,才能修行,修行也不是宗教信仰者的專利,高官貴人凡夫走卒都應修行,我們的人生才會增加福德因緣。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只要我們能「隨緣消舊業,切莫造新殃」的修行,自然會有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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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痰總督與鐵血宰相
清朝時,滿州旗人因為屬於統治階層,所以不管淪落到什麼境況,還是喜歡擺架子、裝模作樣。晚清吳趼人所作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寫到:以前到京城小茶館泡茶,要兩文錢,如果自己帶茶葉呢,只要一文錢。有一個旗人進茶館,自己帶茶葉,打開了紙包,只在碗裡放了三四片。伙計說:「茶葉太少了吧?」那旗人哼了一聲道:「你懂什麼!我這可是大西洋紅毛法蘭西來的上好龍井茶,只要這麼幾片就夠了。」伙計看那茶碗裡,飄著三四片普通茶葉,茶水顏色一點也沒變。他掏了兩文錢,買了一個燒餅,細細咀嚼品味了一個多時辰。才吃完,忽然又伸出一個指頭,蘸些唾沫,在桌上寫字,蘸一口,寫一筆。伙計納悶,心想這人如此用功,在茶館裡還練字呢!仔細一看,哪是在練字啊!只因他吃燒餅時,掉了些芝麻在桌上,要是拿舌頭舔、拿手掃來吃,恐怕有失架子,故只得假裝寫字蘸來吃。看他寫了半天字,桌上芝麻一顆也沒了,卻又忽然想得出神,之後把桌子猛的一拍,又蘸了唾沫去寫字。原來還有兩顆芝麻掉進桌子縫隙,他佯裝忘了什麼然後又想起來似的,把桌子一拍,那芝麻就給震了出來。 吃完燒餅,寫完字,又坐到快中午。忽然有個小孩子走進來對著他說:「爸爸快回去吧,媽要起來了。」那旗人說:「媽要起來就起來,要我回去做什麼?」那孩子道:「爸爸穿了媽的褲子出來,媽在那兒急著沒有褲子穿呢。」那旗人喝道:「胡說!媽的褲子,不是在皮箱內嗎?」說著,便使了個眼色。那孩子沒領會,還說:「爸爸您忘了,皮箱早賣了,那褲子,前天才拿去當了換米的。媽還說屋裡的米只剩一把,連餵雞都不夠。」那旗人大喝一聲:「滾你的吧!這裡又沒有誰向我借錢,要你來說這些裝窮的話做什麼!」 這旗人的作態,不只是一則笑話,而是一種深層的虛假文化!「虛」或「假」在中國向來被視為一門進身的大學問。那些能幹練達、正直無私的總是被曲意逢迎、貪贓枉法的人百般排擠;那些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卻被唯唯諾諾、惺惺作態的人踩在腳下;社會,或者說一個退化的社會總是不時在上演這樣的戲碼! 歷史上有大作為的明君或賢臣,多有一套識人的哲學。他們能夠分辨庸才和人才、懂得善用幹才與奴才;肯用豁達的胸襟氣度招攬有「作為」的人,而不是用「座位」去籠絡或犒賞那些看似靈光、實則駑鈍的順臣;相傳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剛上任時改組內閣,他事先用心的考察每個大臣的社會風評、觀感和能力,然後要大臣們自己提出過去曾經做過什麼?現在有什麼見解?未來能做些什麼?兌現承諾的相對保證是什麼?有幾個故作「謙虛」的大臣,抱著全憑宰相安排的心理面對俾斯麥,結果全遭降級或撤職! 和俾斯麥同時期,那位奉派出使英國、日本,卻到處亂吐痰的滿清大臣李鴻章已算英明,可是面對「選才」問題,處理手法卻大相逕庭。他總是先想著是不是自己的門生?對自己是否忠心?然後在出缺的官位和自己的門生之間玩著「連連看」及「大風吹」的遊戲。他會假裝叫大臣們勇於毛遂自薦來爭取某個要職,而大臣們也都會很識相的裝出誠惶誠恐、不堪任使的拙樣,明明一心想當督撫道台,卻偏要假裝只想謀個不要不緊的閒差! 西元1896年6月25日李鴻章到德國的福里德里斯魯(Firedrichsruh,俾斯麥私邸)訪問,李與俾談及用人之道。俾斯麥說:「不在多,而在精」。李笑說:「我們有的是人、缺少訓練的那種人」。前者強調「實的作為」,後者看重「虛的座位」,也許這正是積弱的滿清中國和強大的普魯士德國間主要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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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緣
─水頭人蔡清竹與郁達夫 「祖求先生,先曾祖父開盛公建厝於水頭村,香延詩書,至祖父清竹公更遊宦外鄉,並遠自南洋經商,與當時藝文及學界人士交往,和郁達夫先生結為莫逆,時在抗戰期間,達夫先生不幸於印尼寄居時,遭日軍殺害,其有幸者,知友清竹公為其執行遺囑,使達夫先生後裔得到照拂,此種義誼友愛,傳至後世,使我輩後生,聞之無不動情,因略記之,祖求先生祖厝擬開放改建為民宿,鑒諸歷史及人間緣份之珍貴,愚意命名『古代緣』,或可將此一美宅對文化內涵呈現給訪遊者。鄭愁予2○○5‧6‧25金門水頭」。 水頭村六十三號,二落大厝加右護龍的中西合璧宅第,源於一九二五年,赴印尼經商的蔡開國、蔡清竹侄,匯銀圓返鄉,以清竹之父蔡開盛為名,一九三○年建成。古厝前落採對開的屏風式木雕及後落的描金彩繪,一塊木材雙面各雕出不同內涵;前廳格扇門的四屏「春梅」、「夏荷」、「秋菊」、「冬茶」,雕工之奇,被譽為全島僅見的精湛細木作,二○○五年,台北藝術大學傳統藝術研究所周英戀以此基礎在林保堯教授指導下,完成︽金門民居『花杆博古圖』研究︾碩士論文。另外,上堵兩面邊門,精雕水生動植物,出現了象徵永不分離的「鱟」,足見過去「水頭鱟」俚諺為真。 充滿書香氣質的蔡開盛古宅大有文章。一般人只看到豐富的傳統建築語彙,卻難以洞悉到這棟宅第背後隱藏了一段與現代中國文學史發生關係的重要因緣。 蔡開盛之子蔡清竹(一八九八─一九七五),十六歲出鄉關,與叔叔蔡開國在印尼巴東經營土產買賣的「光大行」致富。以小說︽沈淪︾遲名中國文壇的郁達夫(一八九六─一九四五),一九四二年,突破日軍封鎖,從新加坡逃到荷屬蘇門答臘,轉往巴東島的巴東村,之後又到了巴爺公務,並化名「趙廉」,開設「趙豫記酒廠」,生產「初戀酒」與「太白酒」。郁達夫在巴東期間,認識了小他兩歲,經營光大行的金門人蔡清竹,兩人表面上是生意人,其實都愛詩文,郁達夫與王映霞婚變,又處在逃難中,情緒低落,蔡清竹是他的生意夥伴,也是文學知音。一九四三年,「趙廉」郁達夫在武丁吉宜的日本憲兵部做翻譯,同年與華僑女子何麗有結婚。反日但化名在日軍憲兵部工作的郁達夫,有天得知日軍要去抓同樣反日的蔡清竹,羅織的罪名是「私印鈔票」,郁達夫以人頭擔保蔡是好人,不會幹這種事,才使得蔡清竹逃過一劫。後來,匿名「趙廉」的郁達夫身分被識破,又因知道太多日軍內部的事,在日本投降後,反而怕他洩露所掌握的犯罪資料。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日,郁達夫失蹤,遭日軍殺害! 似乎早已預知死亡紀事,郁達夫在一九四五年元旦就立了遺囑,交給好友蔡清竹保管、執行,內容有「:::凡此等產業及現款金銀器具等,當統由妻何麗有及子大雅與其弟或妹(尚未出生)分享。:::」當時化名「蔡成達」的蔡清竹,一諾千金,郁達夫身後,一直照顧著他的家人,包括郁達夫遺腹子郁美蘭的生活及教育費,即使何麗有再婚,一九六○年離開印尼,十五歲的郁美蘭還受到蔡清竹的照養。郁達夫在巴東的遺作︿亂離雜詩﹀十一首,其中一首寫道:「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詩中出現「金門」,是惜別另一金門友人陳仲培。 五○年代印尼排華,蔡清竹到了廈門,以為到廈門就可回金門。一九七五年病逝,蔡於廈門南普陀寺。 郁達夫與金門人的故事未完。下周帶你到王珠,另一位金門人與郁達夫的「古代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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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婚禮
自從第一次請妳吃飯以後,我保持每天給妳一通簡訊,訴說我的愛想與幻夢。妳也許察覺到了,感受到了,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牽妳、吻妳、緊緊地抱住妳,如果可以,請妳認真著手規劃休息時間我們時常一起聆聽的鋼琴曲吧:夢中的婚禮! 愛,來得很快,老實的我,還來不及對妳訴說過去人生路上、愛情路上的種種,而妳已經用性感的嘴唇在我的頰上留下了「蘭蔻」的刻記!妳說妳受寵若驚,我說,不,受寵若驚的是我!妳是第一個吻我的女孩,而我說,在我完全把菸戒掉以前,我將不會冒然地去吻妳的唇,可是,我可以告訴妳,自從愛上妳之後,我才能透徹瞭解的一些事理。 我今年四十二歲了,未婚。以「天下之格物君子」施耐庵先生︽水滸傳.自序︾的標準來看,早就是「不應再娶」的年紀了。當然,時代不同了,人壽修短比起遙遠的從前,其間差距也真的是不可以道里計矣,但,畢竟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蹉跎復蹉跎下去,將來恐怕也只有當一個孤單老人的命了! 過去,雖然不時也會感覺到空虛的枕畔總是缺少了什麼,但格於現實的謀生、就業問題,也不得不有點阿Q地,對這終身大事,來個相應不理,然後黯然地對自己說:不是不想結婚,實在是結不起啊;也不是眼光高低的問題,而是眼睛根本還留貯在夢的羊水裡,困阻挫折、以及因之而來的潦倒貧困,還像是沒法剪斷的臍帶呢!而如果這就是命運,我將坦然接受它的鞭笞。 「可是,事實也許不像你自己所想像的,為什麼定要固執於自己可能的偏見裡面?」許多年後,我才終於體會到朋友們疾言厲色、不惜撕破顏面也要對我加以強力開導的苦心。老實說,雖然我認為真正的知己總是不會太多的,但如果不是這些真正如陳年佳釀的好友,長期付出他們不鄉愿的關注,我又怎麼可能奪胎換骨、枯木生花,從而又學到了聽真話的心胸和本領? 妳不妨先聽聽這段話,依舊是好友盧禮宇君的鄭重提醒:「每一個人在生命的某個階段都會有這樣的經歷:我們內心的火焰熄滅了。這時,與另外一個人的不期而遇或許能夠讓它重新綻放。對那些能夠重新點燃心靈之火的人,我們將會永遠心存感激。--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愛人,妳懂得的,這些日子以來,我對妳幾乎是轟炸般的狂熱追求,無非就是想告訴妳:我的實務經驗雖然不時顯得笨拙,但我並不恐懼、駭怖於表白自己內心的聲音,愛的渴望和召喚,那熾烈的愛火不正是因為妳而被點燃起來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當我輕撫妳纖長秀美的手指頭,對妳說起︽詩經.邶風.擊鼓︾這段話,妳提到了胡蘭成和張愛玲。對於自命風流而處處留情的胡蘭成,其實,以我一個五年級初段班、純情的崇拜者來看,只能給他「蚩之以鼻」四個評語!請別說我太苛求他,我只是不願意讓這種對愛既不堅貞又不負責的人,因了俗世響亮的聲名而玷污了這話裡頭對愛的執著! 我寧願想起我的另一個朋友江澍榮君,大約十年前在教堂舉行的婚禮。我想,只有那樣隆重的盛典、莊嚴的氣氛,才足夠讓一生廝守的大承諾,一鍵一鍵地彈出我們夢中的婚禮!是的,真實的、夢中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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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患先生
隔壁一老翁搬來五十幾年了,高齡九十五,鬚眉皓白,姓氏時常說不清,顛顛倒倒,但自稱是世患先生,一奇。長住康和里茍安巷風波弄,二奇。因此,大家對於世患先生有一點熟悉,又有點陌生;有一點喜歡,又有點捉弄,他也好惡由人,不怎麼放在心上。他是我鄰居,相處日久,摸清他的脾氣,偶而也陪他喝喝酒、下下棋,是患難中的朋友。 世患先生膝下大四房,老大生了金瘡癱倒了,現由養子老二當家,穿著綠色大褂,倒也一表人才人模人樣。聽說他老人家最近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他一生顛沛流離,都在艱難困苦中度日,原也不足為奇,只是上了年紀,胃病纏身已幾十年了,看了多少醫生總看不好,擔心他惡化得胃癌。最近聽說併發心臟病,心悸,怔忡盜汗,頗引起擔憂與緊張。 家屬找了很多大夫來看過,號過脈,都只是搖頭不語,有的頂多蹦出兩個字:「難治」。難治也得治,到底應該怎麼治呢?作為鄰居朋友,除了心急之外,實在也沒有甚麼法子。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了。 因而,我近來頗沉湎於酒,心中悶悶不樂,都為了朋友世患先生的緣故。醫生說他根本的問題在胃,致命的疾病在心;為今之計,要先救胃才可以救心啊!問題是世患先生年老體衰,找了西醫看診,一個個束手無策,甚至找過世界上最頂級的御醫,住在華府的專科醫生,聽說也沒有辦法兒。唉!真傷腦筋。 因此,不得已延請中醫診脈,俗醫說以世患先生的年歲補不得,瀉不能,消與清都沒用,眾口一詞跟西醫一樣說:「難治」。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大醫,扁鵲與孫思邈之流的,他說治倒是可以治,但要世患先生配合,否則不易收效。 他擬定治療三步驟:一、要去瘀解鬱,先服敗毒散,清除體內穢物。二、溫中和脾。方子看似平淡無奇。大醫說,藥不必貴,也不必奇,只要對症無有不癒。三、最終再治心臟病,服寧心丸。 依大醫的說法,世患先生的心臟病很奇怪,病灶「不上、不下、不內、不外,沒有辦法開刀」,屬於「四不一沒有」的難治之疾,非大國手是不易措手的。他開了一個藥引子──人中白。比魯迅先生所譏嘲的蟋蟀要成對,而且是原配,這個藥引子還不算離奇,也不難置辦。世患先生家中就有。 世患先生家中暗角平日就擺了一個尿桶,他因為攝護腺肥大,頻尿,或尿有餘滴,常用尿桶解急,日深月久,尿桶積了很多尿垢,這尿垢中醫稱為人中白,物以稀為貴,世患先生的病獨沽此一味。人中白降火散瘀,是世患老先生寧心丸的救命丹引。 製寧心丸法:要用寬心鍋,加兩碗和平水,一把智慧花,以人中白作引,用慈悲火慢慢的煲。大醫千叮嚀萬囑咐急不得,要有耐心,因為世患先生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問題是家屬不和,對治療的方式有意見,老二他有獨到的見解,不信中醫,自然對人中白嗤之以鼻,他認為應該伐毛洗髓,脫胎換骨,主張廢桶。老大則有些急了,他說萬一廢桶沒有人中白,製不成寧心丸,那一天世患先生心臟病發,豈不「挫起來」? 兩個兄弟爭持不下,吵吵鬧鬧已不只一日,老大對老二不放心,老二看老大不順眼,老三老四則在旁邊起哄,整個家亂糟糟。家和萬事興,古有明訓,世患先生病入膏肓,屍居餘氣,對幾個兒子也管不了。他的病到底怎麼救?紛紛擾擾;這個家到底怎麼辦?進退無路。兄弟爭權,為了繼承遺產,有人還巴不得他老人家趕快掛了。 作為鄰居朋友,看他們一家這個樣子,我真為世患先生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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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宗教的幾則冥想
十五世紀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在伊拉斯摩斯的人文主義表現作為上,達到一象徵性的指標,但伊拉斯摩斯在企圖使當時的基督教不要那麼狂熱偏執的這件事上面,卻徹底失敗了。這份失敗重重打擊著他的志業及信心。這件事另一象徵性的表現是他和號稱宗教改革者馬丁路德兩人的由合而分。馬丁路德挑戰顢頇腐敗的教會,不料他自己隨即也成了另一偏執者,這究竟是緣自人性?或基督教本身的特質使然呢? 基督教憎惡自然,以肉體為邪惡,自古皆然,始終不變,近代發跡的「耶穌基督後世聖徒教會」(即俗稱的摩門教)教典裡就明白宣告;「自然人是神的敵人。」儘管這教義讓許多教友感到迷惘、不解,甚至痛苦,因為他們似乎很難視剛呱呱墜地的嬰兒為神的敵對者。 佛教同樣也以肉身情欲為惡源,跟基督教不同的是,原始佛教為無神論,所以無關乎神的旨意。佛教以情欲為惡源,那是因為情欲導致生命的發生。生命以無明為因,愛欲為緣,因此溯本追源,勢必非把根本斬斷不可。 同樣非難身體情欲,但佛教何以並沒像基督教那樣,在教理言敘間,表現得那麼激烈,那麼痛惡呢?除了佛教並沒一好惡分明的至高人格神造物主,主要的是佛教以不黏滯,不執著為尚,舉凡善惡是非終竟皆要拋卻,把這方面的教理之精神推到極致者,應屬禪宗。禪宗立「無念」為宗,以「無念」為「正念」,換句話說,正念並不是心中存有善念,卻是心中清澄如水一無所念。也唯有不思善不思惡,人才能回復其本來面目。 這人的本來面目,原本是淨潔無染,空無一物的,這空無一物就是心如明鏡,應而不藏,即心不留相,慧遠觀經疏就說:「捨相入實名為正念。」心又如湛然無雲的晴空,而善惡、是非、美醜等價值便猶如烏雲、白雲或各種雲朵霞彩。心中有雲不去,便落著相,著相在佛教眼中,終是偏執,終是邪思妄見。 耶穌及基督教徒往上觀望,因為他們攀仰上帝;佛菩薩及佛教徒眼神垂歛,因為他們向內觀省自性。 佛教教人不著相,於善惡兩邊都不執著,其歷史自然就不致發生諸如歐洲的十字軍東征等宗教戰爭,或諸多宗教迫害事件。歐洲文藝復興年代裡,一件具反諷性的宗教迫害悲劇,或許就是薩佛納羅拉事件了。薩氏在傳道中一再強調,人們假如不逃避罪惡,則上帝將降怒於他們身上,不料,日後他自己反遭群眾逼其「以身試火」,以考驗其教義的真實性。這是典型的偏執,偏執於善惡,當雙方都以握有真理自居,悲劇的火種於焉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