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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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戀戀浯水情
—金門青少年國樂團台北中山堂演出之夜 碧利斯,這個號稱多重中心,甚至是無中心的無頭怪颱來襲,登陸時間一變再變。 測不準原理,碧利斯已然擾亂了人心秩序。國中基測要不要如期?各縣市停班或者停課?首當其衝,台金航班飛飛停停。 颱風來了,簪纓還能戀戀浯水情? 一一二二個座位,千人捧場,幾乎都坐滿了! 七月十四日晚,台北市中山堂中正廳,「簪纓戀戀浯水情—台北簪纓國樂團暨金門青少年國樂團聯合音樂會」,首次登上國家級演藝廳,首支在台灣賣票演出的金門樂團,不止挑戰音樂,也挑戰颱風。爆滿的人潮!我坐在一樓二十排七號的座位上,內心也響起鄉情的激越之聲。 二十六年前,四月的一個夜裡,我也曾經坐在這裡。國立藝專國樂組擔綱演出的「中國音樂欣賞會」,我的同鄉黃麗玲在舞台上,彈古箏;〈秋收忙〉、〈邊疆舞曲〉、〈華燈初上〉、〈尋〉、〈想起了〉、〈牧羊女〉、〈思我故鄉〉………,那晚的樂章依然在心頭縈繞。曲終人散,古典美女子麗玲為自己譜上了「流浪者之歌」,到比利時去了,再也沒她返鄉的音訊。 現在,我又來到了這裡。「簪纓戀戀浯水情」,出自金門青少年國樂團總策劃、行政總監王金國的命名,「簪纓」,深坑的古地名,也是插戴在髮上的花,「冠纓」和「纓紱」,比喻世家大族;「浯水」,浯江溪,金門的母親之河、生命之水。「簪纓」與「浯水」,兩個古地、兩支樂團的相遇相戀,會是「花自飄零水自流」?是驚豔!跨越金台,在兩支樂團指揮黃光佑共同手勢統一下,他們遇合了。今晚的演出水平,也將決定著明年他們能否再次攜手進入國家音樂廳。 深坑國小樂團附設舞蹈團伴隨著〈酒歌〉出場,接續是蔡錦妮的二胡協奏伴隨〈紅梅追想曲〉、張嘉玲的琵琶協奏伴隨〈高原魂〉、李柔葦的鍵笙協奏伴隨〈天山狂想曲〉、王瀅絜的二胡協奏伴隨〈追夢京華〉,最後是大合奏〈太行印象〉,如醉如癡下的「安可」聲,再一次回到〈酒歌〉終場。擔任協奏者,俱是樂團的分組指導老師,台灣第一位二胡演奏碩士王瀅絜協奏下的〈追夢京華〉,這首曲目過去都是由交響樂團協奏,這次首度用國樂團協奏發表。驚夢全場! 掌聲的背後,太多的故事。曲折、煎熬、辛酸………。 現在的金門,「周周有展覽,月月有表演」。我總會想起一九七九年,戒嚴軍管時代;二月二十日夜裡在金門高中中正堂的「中國民歌演唱會」,旅法聲樂家姜成濤在國防部示範樂團國樂組的伴奏、陳澄雄的指揮下登場;梆笛、笙、琵琶、南胡、中胡、中提琴、大提琴、低音大提琴、敲擊樂器………,金門難得出現這麼多國樂器的組合,姜成濤以〈好久沒到這地方來〉開場,然後是江西民歌〈不唱山歌心不爽〉、雲南夷族民歌〈茶林曲〉、蒙古爬山調〈陽婆里抱柴瞭哥哥〉、西康民哥〈揹起背簍上山來〉、安徽民歌〈如今唱歌用簍裝〉………。 這場演唱會,掀起了孤寂島上的音樂風。你很難想像,當時金門高職部連一台鋼琴都欠缺,陳澄雄看了心不忍,說回台灣後要幫忙爭取;各學校的國樂器也是稀少可憐。一九七三年左右,金城國中聯課活動即有國樂社組織,師資缺乏,是王鴻章老師到軍中借將,之後有呂曉梅老師指導;而擁有第一批「完整」的國樂器材,必須在一九九一年間,服務於中廣的當年國樂社社員馬志剛爭取到中廣國樂團一批汰舊的樂器予城中。 無疑的,金城國中是金門第一個有國樂團的學校,國樂教育的種子,在這裡播撒、萌芽。這個國樂社在風雨飄搖中走走停停;二○○一年,一個靈魂人物出現了。畢業於師大美術系夜間部的王金國,一九七六年到城中教美術,那年我國二,猶記得美術課幾次移到美術教室上,他關掉燈,要我們閉目冥想,然後播放貝多芬的〈命運〉、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要我們的紙筆隨著音樂律動作畫,這叫「音感繪畫」,畫面與音符,居然還活在不諳音樂、不喜繪畫的我的腦海裡,三十年不減。這樣一個有趣、有創意的美術教師,二○○一年教滿二十五年退休,美術課結束了,卻是他與金門國樂教育一個全新的出發。他又回到城中,金城國中國樂團整編成型,聘請台灣知名指揮家黃光佑跨海指導。他發現國樂教育必須有一套一貫的養成系統,以城中為母團,幾經奔走、遊說,二○○二年促成金門高中國樂團成立,二○○三年催生出中正國小、賢庵國小國樂團,二○○四年、二○○五再整合出金門高職絲竹樂團、成人國樂社及古城國小加入金門國樂團;短短三年,金門國樂教育、發展的養成系統建置了,又在金城國中校長兼國樂團團長李再杭的全力支持配合,開放國樂場地給小學和高中職共處練習,相互帶動學習,縮短摸索時間,「紮根小學、強化國中、精緻高中」,「一個方向、三個階段、一個養成團」。二○○三年九月十二日,金城國中國樂團〈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在金門文化中心首開金門學生樂團獨立公演之例,同年參加全國音樂比賽,獲得國樂合奏優等獎、室內絲竹樂甲等獎,二○○四、二○○五、二○○六,也一再寫下優等獎,甚至團體北區決賽優等第一(共計十二隊總排名第四),絲竹室內樂全區決賽優等獎(共計十八隊總排名第七);金門高中國樂團絲竹室內樂,二○○五年在全國音樂比賽,二十三隊中,更一舉摘下全區(全國)第一,團體組也拿下北區決賽第三名的佳績;才成立兩年的中正國小國樂團,初試啼聲,今年三月在新竹舉行的全國學生音樂比賽裡,也有第九名的成績。金門青少年國樂團,已然是受人敬畏的北區五強。 金門碉堡藝術節、國際島嶼會議、世界金門日等重要活動,及至廈門市海峽兩岸同胞迎新春聯誼會,總也少不了金門青少年國樂團的演出;「金門國樂、廈門愛樂」,也許會是下一個金廈音樂風景。 從無到有,從懷疑到接受,金門青少年國樂團的誕生、成長過程,或如它多次公演的名稱「冷香‧驚夢‧燭花紅」;這是一段意志力與時間賽跑的旅程,憑藉的是創意與熱情,學生是主角,王金國是牽動者,黃光佑是指揮手,學校是舞台,學生家長是後援動力,環環相扣,才能持續,推動整個國樂團的運轉、演出;史惟亮說的,「我們不能夢想太快、太早就在音樂上恢復自我;我想,耕耘是我們,收成可能是下一代。」 「簪纓戀戀浯水情」,台北簪纓國樂團暨金門青少年國樂團聯合音樂會中山堂滿堂采演出之夜,四十八位來自金門的青少年,包含揚琴的許曉緣、打擊的許庭瑄兩位小學生的賣力、水準演出,讓我們發現到島與島聯繫與「文化立縣」的一種可能。失落的島嶼熱情,從他們身上,又找到新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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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和巴金
──談中國人的「懺悔意識」 課堂上,劉再復再次重敘《罪與文學》裡的話,即他把賈寶玉比喻成基督式的人物,是一個懺悔和救贖的過程。在課後發問時,我又提出一己愚見,我竊以為將寶玉喻指成基督恐怕不甚恰當。說賈寶玉來世一遭是「還債」,可說是具基督教懺悔及罪的「救贖」則不可。因「還債」是在倫理道德的前提下而說的,「救贖」則是在「罪」的前提下而說。而基督教的「原罪」其本義並非在人倫道德的闕如,卻是在背離了上帝。其次,我提醒到,我們中國人的深層人性結構裡恐怕並沒有「懺悔」這東西。劉再復想了一下,說:「是沒有。」其實在《罪與文學》的第八章〈新文化運動中的懺悔意識〉裡,就有這樣的一段借鑑於梁啟超《自由書‧國權與民權》而歸結出的認知:「帶有罪感的懺悔意識的產生是近代的事情。一八九五年中國在甲午海戰中被自己所看不起的『蕞爾小邦』日本打敗,便產生了巨大的恥辱感,同時,也就產生了『自悟其罪,自悔其罪』的懺悔意識。」依我揣想,甲午之後敗北後,中國人產生了恥辱感是有的,浸潤而成懺悔意識則未必。因緣於外在職責的是恥辱,緣於內在悲悟的才是懺悔。何況曹雪芹成書紅樓夢在中日甲午海戰之前,怎麼又會有帶有罪感的懺悔意識呢? 懺悔意識原非中華民族心靈所固有。「懺悔」一詞,源自南來佛教。確切細分,懺是梵語,悔才是華夏中土之言。懺原為懺摩(ksamayati)之略,意為請他人忍恕我。悔原名提舍那矣Csayati或Desanakaraniya)意為陳露己之罪過。佛教當然也有罪的觀念,唯佛教之罪大別於基督教之罪,佛教的罪每與「業」字並說,即說「罪業」。業,即為前世積累餘存至今世的餘習,正所謂「業不重不生娑婆」,人是帶業帶罪與生俱來的,這也算是一種原罪,但這罪卻是自造的,與他者,與任何神無關。若欲除罪,也和他者無關。《六祖壇經》即有一品為懺悔品。壇經的懺悔,依方法,是一種無相懺悔,依本質,是一種自性懺悔,是要從自己內在心性入手以消除罪業。所以說:「自性若除即是懺。」「但向心中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 賈寶玉果真有基督教或佛教意涵下的懺悔意識?我看是沒有的。在紅樓夢第七回裡宴寧府寶玉會秦鐘,寶玉那份如有所失的癡想,不過是自慚形穢的羞愧罷了,《俞平伯說紅樓夢》認定一名《情僧錄》的紅樓夢是情場懺悔而作,寶玉亦是因情場懺悔而出家,所見亦平淺。寶玉的出家,假如以傷懺咎悔為前提,那紅樓夢一書的境界便不高,其出家必得視之為自性由染轉淨,由識轉智的證悟境界才有深義。 現回頭再來談中國人那令人慨歎的懺悔意識的闕如。劉再復前引述梁啟超《自由書‧國權與民權》言述,以為國人因感甲午戰敗而自此有了「自悟其罪,自悔其罪」的懺悔意識。究其實,「自悟其罪,自悔其罪」應指十八世紀末的法國民眾以及民治維新時的日人,係梁氏藉以激勵國人自省奮起,以伸張民權和國權。劉再復說自此產生了懺悔意識,或恐有過度引申之嫌。甲午戰敗,國人對於中國居然敗給東瀛一蕞爾小國的確深引為恥,這是恥辱感,離懺悔意識尚有差距。前者是感覺遭羞辱後的反應,後者是一種更深層的心性的悲悟;前者每只是一種集體性的自我譴責,後者才具有更內在的靈魂維度及自我超越。 甲午戰敗,確是中華民族自我儆省、自我提昇的一個契機。此後五四運動,多少思想界領袖群倫的名流,除梁啟超外,周作人、張東蓀、梁漱溟、陳獨秀、魯迅等人都起而大聲疾呼。魯迅尤其是個指標性的人物,魯迅在此相關議題——恥辱感,或懺悔意識,或罪感—的重要性,端在於他的深廣度;或者該說這是以深為廣的。魯迅在《狂人日記》中譴責國人共同背負著一個「人吃人」的罪孽。這人吃人,我亦吃人的習性浸淫已久,意隱隱然宛如一個民族共有的原罪。 魯迅儘管把罪往自己、往中國人身上攬,但他始終未能在內在主體激發或建構出一種諸如基督教或佛教更深沈的懺悔意識。原因其實很簡單,我們中國人內在道德的主體性有別於西方和佛教。我們沒有上帝,沒有背離、沒有原罪,也沒有具輪迴義的罪業,自然也就沒有帶罪感的懺悔。究其實,中國人和相當於上帝的天的關係並非由上而下,卻是平等的。從春秋之世人本的發皇,到孟子確立人的內在道德性,隱含著天與天齊的意涵。乃至宋明新儒學諸大儒如張橫渠的「為天地立心」,朱熹的天人合一,程頤的天人一理,周敦頤的人道之仁義配於天道之陽陰,天人無二道,統一於生成之理。凡此在在喻示著人之性靈的高揚與明善,絕無卑屈其下的陰暗。職是,中國人並無因負罪而帶來的懺咎,我們懷的是因背離人倫道德或淪喪了道德主體性而有的羞恥感而已。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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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感覺
我終於發現金門人的幸福了。 而這種幸福居然是由於分裂造成,我名之為「分裂的幸福」。 我的感覺是最近的一次旅行,跟著金門酒廠的員工,到了一次大陸,讓我比較看清人的本質,改變了我一些想法。因而認為:現在獨立是災難,統一也是災難。 金門人在分裂中吃了許多苦頭,但在吃苦的過程中,現在回想起來金門人也得到一些,那一些之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仍有人的良善本質。金門人今天沒有失去人的良善本質,就是我說的「分裂的幸福」的基礎。 我跟酒廠員工登陸的第一餐就開始喝酒,喝他們帶的金門高粱,他們是整個行程都要喝酒的,而且也真正作到了,管它旅途多勞累,天氣有多熱。因為:無酒不歡。曹操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他們沒有這樣沉鬱悲觀;李白說:「古來聖賢多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他們也沒有如此高蹈慷慨。他們只是純然的飲酒,沒有俯仰古今、天下興亡的感慨,這是真正庶民的生活,本然的良善。 我從賞景中看到文化,從飲酒中看到人性。金門人見多識廣,他們是了然,了然於甘願付出他們的愛心,去滿足貪婪者的設計,他們是花得起小錢的,而且也心甘情願的花,這就是一種厚道。我覺得金門人富足,他們的心充滿幸福,他們有多餘可以施予。 可是相較於另一方的人,他們處心積慮想怎麼掏空你的口袋?不論是誘敵深入,或是厚顏無恥,甚至於欺坑拐騙,他們自以為得計,其實他們的貪婪與不足,正顯示他們有人的外表豺狼的本質,他們以為聰明而不知道可悲,他們扭曲了人性,我們到那兒去找良善的本質,這就是兩岸人民最大不同的地方。 即使不談制度,統一也要統一在有人性之下,一個十三億人口的國家,在鬥爭土壤中,披上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的外衣,奮力的想脫貧,他們已失去了良善的人性本質而不自知,這是我這一次從金門人的飲酒之中,得到最大的收穫,我要特別感謝金門酒廠的員工,只因為常飲能開眼。 記得一九九零年我首次出國,我的故國情懷揮之不去,那是幾十年的想望與憧憬,我選擇了去中國大陸。作為一個金門人,一衣帶水,一髮青山,幾十年的乖隔,這種感情外人恐怕難以理解,金門人對於大陸的渴望與寄託,即使在身受炮火的荼毒,都沒有懷恨之心,金門人所寄望於大陸,除了富強之外,最重要的是人性的良善。 人性的良善,是一切交流的前提。 以前我常想,退休以後到大陸自助旅行、駐點寫作,每個地方待個一年半載,這個文化體驗的理想迄未實現,午夜夢迴,不無遺憾;可是經過這次大陸之行,發覺沒人可以相信,不能有免於恐懼的自由,旅行寫作與大中國夢遂因此幻滅。山川景物迷人依舊,但是到那裡找回溫良敦厚的人性呢?這是中國大陸今日最大的致命傷,也是文化的死結,有誰能解得開呢? 金門人至樸,大陸人至巧,我從至樸中見到至巧,而以樸觀巧,正是因為金門高粱酒。金門酒廠員工飲酒大陸行,可以觀照:簡單的生活,善良的心性,恬然的知足,家庭的幸福。這些都因為分裂之後而保有的,從這個觀點看,兩岸分裂對金門人無形中是一種幸福,一種人性的幸福,那麼,我們何不享受這種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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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甫車與拖拉庫
呂秀蓮日前在接受媒體專訪時表示,政黨輪替以後,因為太多人排隊等著登台表演,造成「院長一吉甫車,部長一拖拉庫」。要說秀蓮姊是現在民進黨的良心,也是敢說真話的人,實屬當之無愧!只是她的話說得還不夠精確,說得透澈一點,民進黨執政以後,由於人才短缺,又流於酬庸,所以有「一吉甫車不稱頭的院長」和「一拖拉庫不入流的部長」。 二○○○年阿扁僥倖又意外地當選了總統,在毫無執政準備的情形下,亟思穩定政局,有效掌理國政,不得不走「新中間路線」,找來國民黨時期的國防部長唐飛擔任閣揆,未幾,發現唐飛不易駕馭,復因核四問題立場、意見相左,決心搬掉這塊擋路石,由被譏睡雙人枕頭的張俊雄繼任,從此進入民進黨「綠色執政」時期。之後,游錫、謝長廷,到現任的蘇貞昌,六年多來,五任閣揆,檢討起來,這些人除了坐享權力,實在看不到有什麼像樣的政績。倒是在阿扁腐化、無能的帶領下,讓台灣一直往下坡路走,就經濟表現一項,從亞洲四小龍之首到如今是敬陪末座。如果按國民黨執政時期的用人標準,這一吉甫車的人,幹個部長都嫌勉強。 俗云:「像不像三分樣」,國民黨執政時期的政務官,大都由長期培養的專業技術官僚轉任,他們從委任的公務員,逐步升到薦任、簡任的高級文官,磨練得差不多了,擇優升任至部會次長,然後再轉任政務官,所以,他們注重專業、尊重官場倫理和工作紀律,辦起事來四平八穩,這就是官有官樣。反觀民進黨執政後的這一批批政務官,不是當年在街頭上鬧革命的伙伴,就是阿扁的金主或抬轎有功之輩,以及是坐享其成的所謂獨派人士,講白的,就是「雞犬升天」或「沐猴而冠」,要談政策制訂能力及專業水平,給個組長、科長還差強人意,幹部長嗎,真糟塌了國家名器。 民進黨執政之初,固然也留用了少數國民黨籍的政務官,一方面起用民進黨人或者由藍投綠者,因係政治任命,所以空降或破格用人之情事屢見不鮮。尤其二○○四年阿扁連任之後,除國防部長外,其他部會首長清一色由自己人當家,意識型態掛帥的結果,「典型苑在」與「PLP」之徒多到「罄竹難書」;另一方面,以「順者昌、逆者亡」之心態,惡整高級文官、破壞文官制度之案例不勝枚舉,看不下去的就提早退休,造成政府部門的失血。我有一位民國六十年初共事的預官朋友,是外交科班出身,退伍後進入外交體系,在國外就拚搏了二十幾年,正常發展可到司長甚至次長階層,綠朝以降,只給了個副職。但是,他當年呼來喚去的小弟黃志芳來幹部長時,氣得他結束了公務生涯,現在的外交工作之所以荒腔走板、頻頻凸槌、貽笑國際,原因在此。 律師出身、前國策顧問許文彬,在阿扁執政六週年時向媒體投書,感慨地說:「當初大家出錢出力挺扁,莫不期盼作為本土台灣人總統,一定要終結前朝國民黨統治時期的黑金貪腐弊端,展現本土台灣人不一樣的格局與尊嚴;而今又如何呢?」又說:「阿扁總統執政剛好整整六年。歲月蹉跎,台灣人民給他這麼長時間的治國機會,而今竟爾沒有拿出亮麗政績回報國人,反而因家族成員及身邊親信的不當,甚至不法作為,玷污了民主進步黨,甚至整個政府、國家的顏面!」美哉斯言!但是,這些公道話至少晚了二年。 歷史已經給了阿扁執政的機會,台灣人民也曾經給他七、八成的支持度,但是,他確實沒有治國的能力,沒辦法有效執政,他只創造了以府邸為中心的「新黑金集團」;他說「愛台灣」,是愛台灣人的錢;他說「拚經濟」,拚的是自家與親信的經濟,不管現在的民意支持度是5.8%或是18%,他從不檢討和反省,他只會耍權謀詭詐、挑撥族群來鞏固自己的權位;此番過了罷免關,但是,在六、七成台灣人民的指指點點下,還能指望他在剩下不到二年的任期有什麼作為呢?對了,要修憲,因為他說二○○八年卸任前要給台灣人民一部「新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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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人生這一部大書
如果人生像是一部大書,我們要怎樣讀它?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要我們像「海綿」一樣不斷充實進修,向外尋知識,向內求智慧,讓自己言行一致,內外兼修。他說,中國有句話「活到老,學到老」,正說明了「人生是一部大書」的道理。大師強調:人生這一部大書,讀得好可以成聖成賢,讀不好則可能為害社會,即使不是每個人都能成聖成賢,但至少要求自己當個好人。他引用<華嚴經>、<維摩經>等佛教經典為人生是一部大書下註解,勉勵我們要「對自己不忘初心」、「對朋友不念舊惡」、「對國家做不請之友」、「對社會不變隨緣」。 人生數十寒暑,即使能活到百年,成為百歲人瑞,也如大海一漚,轉眼即逝。因此,我們在有生之年,應該把握每個人生的當下,好好利用每個因緣,努力開創自己的潛能,充實自己的內涵,活出亮麗燦爛的人生。作家戴晨志博士說,人生就如同拉小提琴,有時候會突然斷一根弦;此時,有人放棄,不拉了,但也有人依然神情自若,也用剩餘的三根弦繼續演奏,最後獲得熱烈的掌聲。在我們的人生旅程中,同樣都有可能會「斷弦」,也都會遇上挫折、失敗,但我們必須學習堅持、奮鬥,才能忍耐挺過,活得更好,甚至獲得世人的喝采。 人生這一部大書,我們要怎樣讀呢?第一、讀做一個好人:英國散文家斯蒂爾說:「讀書之於心靈,猶如體育之於身體。體育保持、加強,增進著健康;讀書則煥發、培養和堅定著德行。」倘若一個人不懂得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不懂得禮、義、廉、恥,人道都不全,更何況是要成聖成賢?,所以讀人生這一部大書,至少我們要「對國家做不請之友」,對社會做個好人。第二、讀明一點道理:<莊子、知北遊>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天地之間的因果理則,是不變的真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世間最公平的裁決。因此,我們讀明因果報應的道理,那麼縱然被朋友耍騙、被朋友出賣,仍「對朋友不念舊惡」,這樣自己就不會因產生瞋恨心而痛苦。第三、讀悟一點因緣:宇宙間的一切都是因緣組織、聚集而成,即使再好的種子在田裡,也要風、雨的滋潤,土壤、肥料的涵養,才能開花結果,可見一件事情的成功,是要靠眾緣促成的。所謂「緣聚則成,緣滅則散」,我們應「對社會不變隨緣」不論緣生、緣滅,花開、花謝,我們都應珍惜、感謝。第四、讀懂一顆人心:人心是無常的,是會變動的,我們要「對自己不忘初心」,當初怎樣發心,就應有始有終,貫徹力行。人的快樂與否,常在心的一念之間,菜根譚云:「一念頓悟,可以放下身心,解脫自在,不受熱惱;一念生迷,只會作繭自縛,掀風起浪,不得安寧」。因此要成就一個自處又能處人的人生,必須要了解自己的一顆心,掌控自己的一顆心。 人生是一部大書,表示這部大書不只是學生才要讀的事,也不是只在學校裡才能讀這一部書。人的一生,需要「終身學習」,就是時時刻刻一輩子都要讀書,才能在人生的錦囊裡,多蓄積一些福德因緣,多培養一些好的觀念、好的方法,以便在緊要的時候拿出來應急,所以「悅讀」這是很重要的。人生這一部大書,包括人生的智慧,社會的磨練,生活的體驗等等課程,讓我們好好「悅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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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微明
海拔1000公尺的大屯山,溫度維持在22度上下,就這個炎熱的季節來說,登山頂就像置身人間淨地,有一些些超塵脫俗的氣味,彷彿已經遠遠超越了都市的喧囂繁華。站在制高點上,俯望大台北盆地昏黃中的暮色,突來的厚重雲層湧來,使得期盼中的落日餘暉若隱若現,少了輝煌壯闊的那股氣勢。 畢竟台北城有的是暮色裡的燈火燦爛,千萬盞閃爍繽紛的燈火,像繁星璀璨而浪漫。這是我們生活的城市,登上山巔才能清楚眺望的美麗都市。山下繁瑣雜事太多,擺脫不完的話題與紛爭,生活永無寧靜之時日,所以,老天爺賞賜台北人一座清爽舒暢的陽明山,可以就近尋求短暫的解脫,吐吶呼吸一些清淨的氣息。 微涼冷沁的山風拂面而來,在盛夏竟有一些異樣的感受,不太確定的舒適感。山下,正籠照在無可解脫的燠熱酷暑之陷泥裡。我想我喜歡這樣的角度,俯瞰整座城市的面貌,在閃爍的燈火與讓人忍不住輕輕打顫的夏日涼沁之間。又如同每回出外旅行時,飛機降落在不同的城市之新奇體受;鳥瞰一座新識的城國,是初次見面的第一個印象,持久鮮明而記憶久遠。 由昏黃遲暮幻化成五彩絢麗的城市夜色,都是光之饗宴。如果把生命歷程比擬成燃燒中的燭火,經歷過的光陰歲月,就如同蠟炬成灰,生命中僅存的後段歲月就愈顯珍貴而精彩了。老而彌堅的大智慧,豐富的歷練可能孕育出精萃繁華的無限可能,在燭火燃滅之前照出風華萬千。 同時正著手進行著與音樂有關的一些設計案件。這個週末,在台北中山堂舉行的《簪纓戀戀浯水情》音樂演奏會的節目單設計。來自家鄉的年輕學子們正傾心專注的撥弄琴弦,為即將登台的演奏會而努力。每回遇見團長王金國老師,總感受到他認真執著的熱情,盡心奉獻於樂團的推展,並且適時的為樂團爭取到發聲的場合。原本認為遙遠而難以親近的國樂,似乎在家鄉已經覓尋到適切的發聲點。富饒傳統風情的島嶼上,迴旋著經由傳統樂器彈奏出的美麗音符,貼切而且扣人心弦。已經退休多年的王老師,在閒暇之餘,為家鄉的藝術領域耕耘出一片繁華,為我們沈默的家鄉,挑撥著引人豎耳的弦音不輟。 前一陣子,因為設計弦先生的詩集而結識的一位奇人(引用詩人顏艾琳用語),逍遙遊藝術文化公司的阿鍾先生,他的奇特之處在於不按理出牌,卻因此總有出人意外的驚奇之舉。弦的朗誦CD是他十年前就已經集資錄製的成品,事隔十年,他主動提供母帶成就了出版界一樁美事,也為退隱江湖的詩人劃下完美的句點。 這次,他神秘兮兮的邀我替他手上的一份稱之為「寶藏」的音樂作品設計包裝。他的名言:好聲音是天籟,可遇而不可求。就像「琴緣一生」的露絲.史蘭倩絲卡(Ruth Slenczynska)一一當今美國碩果僅存的國寶級鋼琴家大師,她以年踰八十之高齡登台,猶能以高超優雅的琴藝,完整彈奏包含李斯特、蕭邦、柴可夫斯基的長篇鋼琴協奏曲。長達三個多小時的演奏會,不須藉助一頁曲譜,全憑她七十多年來的鋼琴彈奏經驗,一氣呵成。史蘭倩絲卡女士八歲時於紐約公開演奏,被紐約時報稱之為「一場驚心動魄的經歷!」、「繼莫札特之後,最耀眼的琴鍵天才。」此後七十年間,她巡迴全世界,超過三千場的鋼琴演奏表演,佳評如潮,倫敦鏡報也封她為「當今最優秀的女鋼琴家之一」。 阿鍾兄最得意的是,史蘭倩絲卡女士三十幾歲時,出版「琴緣一生」傳記之後,便不曾再出版過任何作品專輯。而來自台灣的阿鍾先生由一位忠貞的樂迷,一路追尋,經過六年的努力,終獲得大師首肯,授權出版了第一張CD專輯作品。並接受邀請於2005年來台舉辦了八十大壽音樂會,曾引起一陣風潮,讓老美跌破眼鏡。貴為國寶級的音樂大師,不屑於世界演藝殿堂的美國演藝出版界,卻獨鍾情於沒沒無聞的一位台灣小出版社的老闆,讓他全權出版自傳、音樂CD,甚至於策劃明年在美的音樂演奏會,確是奇譚。甚至引來葛 萊美獎主辦單位主動來函,邀請阿鍾兄引薦史蘭倩絲卡女士的作品參加年度盛會。阿鍾兄頗為得意,他說:李安奮鬥十年才獲得奧斯卡的榮耀,如果我們的產品能獲得葛萊美獎的青睞,我一定登台用台語致詞,讓他們對台灣另眼相看。 我想音樂家有她自己的定見吧,終其ㄧ生沈浸於音符的世界裡,外在的這些煩瑣雜事並沒有影響她對演奏的興致。老人家開了美國人一個大玩笑,也許是她童心未泯,也許她有獨特的卓越眼光也說不定。 入夜的天色,蒼穹一片靜默,唯眼前的都市之夜色越見繁燦輝煌,遠天乍現的稀疏星子則顯得黯淡無光。想起遠方的家鄉,此刻是否也星斗微明,寧靜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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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井的白玉蘭
藥井,是一口井,也是一個僅有三四戶人家的小聚落。關於這口井,有說是唐代牧馬侯陳淵所開鑿的,有認為是南明鄭成功以劍扎地、泉水湧出而成。但是,說到藥井這村莊,根據金門縣志土地志關於歷代疆域沿革的記載,無論是宋都圖、明圖里乃至清圖里皆無藥井村,直到民國四年設縣後,藥井才首次出現在第一都(即舊十九都)的後浦保。 藥井位在通往庵前的路邊,路的右側原是一片樹林草坡及墳地。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守金門,這一帶連同墓地都被軍方據為操練場,四周用土方築成圍牆。民國五十幾年,政府鼓勵民間興學以普及教育。當時,賢庵村有一位洪長成華僑在南洋募集了三十萬,匯回金門當成建校經費,經過各方勘查、協調,最後決定的校址就是這一片操練場。民國五十四年,操練場中間興建了一棟二層樓的漂亮校舍──賢庵國校。 民國六十二年,賢庵國小預備興建自然科教室,工人整地時連續挖出了幾座墓穴,風水師撿骨的時候,撿出了好些金飾、手鐲、髮簪等,撿骨師用了條手帕包著。中午歇息時,有好奇的學校老師嚷嚷著要看墓穴裡的金銀飾物,當手帕在辦公桌上攤開的時候,那些粘著泥土的手飾,看來一點也不起眼。喬姓老師用手指撥了撥紅土,撿起了一枚玉戒指。「這倒是個好東西!」她邊說邊走到辦公室後的洗手檯,用水將玉戒洗了洗。「確實是個好東西!」她肯定的又說了一次。 但是,鮮少人知道那枚戒指背後還有個故事。吳家位於藥井村鄰近花崗岩土坡的西側,白玉蘭樹幹斜靠在護龍的磚牆上,茂密的枝葉遮蔽了整個天井。吳老太太嘮叨著直說得修剪修剪,小兒子捨不得。白玉蘭是她婆婆年輕時栽種,據說是公公的表兄從內地漳州帶來送他們的。老太太嫁入吳家的那一年,樹齡二十好幾的白玉蘭頭一次開花,人家都說她帶來了喜氣。藥井是個小小村落,人丁稀少,但彼此往來熱絡、如同家人。頭幾年,她和婆婆相處還算融洽。 有一年,金門島連續八個月沒有降雨,藥井水混濁見底。村口池塘乾涸龜裂,僅剩池底摻雜枯枝爛葉快要窒息的一小灘污水。為了增闢水源,公公扛著鋤頭上山,試圖將山壁旁那處終年滲著泉水的細流引到水塘。他揮動鋤頭清理盤繞糾結的蔓藤蕀刺,赫然發現一座毀壞的墳墓,半邊墓壁已被泉水沖刷剝落,殘存的一半綴滿厚厚的綠苔,棺木早已不存。山林裡野鳥颯颯鼓翅,嚇了他一跳。他繼續揮著鋤頭,鬆軟的岩土包著石塊一起滾落,不偏不倚砸在他左腳上。「幸好石塊被鵝黃色黏土包著」,他說。揉了揉自己的腳背後,翻動石塊時,發現有一隻深綠色的小青蛙在泉水裡蹲著。「咦!好像不是青蛙呢。」他俯身定睛一看,原來是枚翠綠的玉戒。公公不經意間跟她提起這段經過的,她猜想山上那座無主孤墳葬著的是位貴婦!而婆婆卻一直刻意把這枚玉戒說成是五十幾年前的婚戒。 有一日,她從井邊洗衣回來,婆婆倉皇的喊她。問她是否看見那枚玉戒?她搖頭。婆婆急著從她端著的木製洗衣盆裡翻出那件藏青色布衣、解開衣衽內側加縫的暗袋,掏了掏、再整個外翻過來,都沒找著。前一天為了染幾件衣服,人家好意告訴婆婆染劑會損壞玉戒的成色,她才用肥皂狠命的搓揉,氣得直想把自己肥胖的中指拿菜刀剁掉,最後好不容易才把從不離手的玉戒拔了出來。 她婆婆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指責她弄丟了她心愛的玉戒、指責她貪心想要把玉戒據為己有,只因為前一天她又是擦皂、又扯又拔的幫婆婆取下不合適玉戒後,一時興起的把玉戒往自己的手指上一戴,不鬆不緊、正好合適,她尷尬的取下玉戒遞還給婆婆。就為這,婆婆認為她起了貪念,甚至威脅她如果不拿出玉戒,就要死給她看。 好幾次當婆婆數落她、詛咒她時,她差點脫口說出「死人的戒指還當寶貝」這樣的話。她是忍住了,但同樣意思的話卻從公公嘴裡不耐煩的吐了出來。「死人的戒指丟就丟了,難道丟了還會死人嗎!」 沒人肯相信婆婆真的會吊死在自家的白玉蘭樹上。大殮當日,公公將婆婆最愛的茶葉枕心抽出,玉戒指卻從枕頭套裡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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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來的人——黃一農院士的歸鄉路
「你在金門哪裡出生?」 「溪邊!」 「溪邊?真的還假的。」 「真的在溪邊出生。」 五月的某一天,新竹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辦公室,黃一農和張寶塔,兩位教授展開一段身世對話。黃一農是歷史系講座教授兼人文社會學院院長,張寶塔是經濟系副教授兼人文社會學院特別助理(等同於副院長),兩位掌清華人社院的老鄉有太多的共通點,黃一農於一九五六年生於金湖溪邊,父親黃菁華福建安溪人,母親許惠芳金門後浦南門人,留美取得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博士;張寶塔於一九五五年生於金城後浦,父親張明道福建莆田人,母親魏素綢後浦西門人,留美取得西北大學管理學博士。父親都係福建來金門的軍人,娶金門女子為妻,黃一農一九六○年五歲之齡來台,張寶塔一九五八年四歲之齡來台,兩人都經歷了八二三的童年。 父親福建人、母親金門人,都在金門出生,你說他們是不是「金門人」?你不妨走一趟後浦城外南門濱海處的「進士牆」、「博士壁」(還有「將軍碑」?),你可以找到在台灣出生的金門籍鄭用錫等四十三位進士的名字,也可以看到在南洋出生的林高茂、歐進福、薛芳谷、歐明德、陳榮照等二百多位金門籍博士的名字;任你如何費力地找,看不到「黃一農」,也叫不出「張寶塔」。由物理轉歷史的黃一農七月六日已當上中央研究院院士了,管理學、個體經濟權威張寶塔三任清華大學經濟系主任。是金門「血統」不純正,或者只是被遺忘了,他們未能入列「博士壁」。也好,「生人不立碑」。立了碑、進了匾,恐怕就定了。 進行了一個月、連踢六十四場的世界杯足球賽,十日清晨在席丹領了張紅牌,法、義冠軍戰PK之役後驚嘆落幕了。也形同一場學術的世足賽,從百餘位推荐人選入列三十八位候選人,再從三十八人選出十五人,正式當選象徵台灣學術最高榮譽的第二十六屆中央研究院院士,八十五歲的夏志清與五十歲的黃一農,都榮登新科院士金榜。 第一位金門人(黃一農說他出生地金門,就是金門人)當選院士,這絕對是金門歷史上的大事。對照於去年,金門籍的台灣大學工學院院長楊永斌候選台大校長,一路過關斬將,以台大票選第一的成績,與第二輪投票才產生的另一位候選人李嗣涔,送到教育部部長杜正勝的桌上圈選,那個後來寫出「音容苑在」、硬拗「罄竹難書」的部長大筆一揮,金門人楊永斌出局!研究特異功能的李嗣涔出線,前國大代表楊肅元在抗議教育部遴選不公過程,直指「難道楊永斌是給會『發功』的李嗣涔給發走了?」這是玩笑話,但「金門人」背景,在政治干預學術、講「政治正確」的氛圍下,金門胎記不會是「主流」。唉!如果不是「「政治」,我相信在金門受完中學教育的楊永斌當定台大校長了;「台大校長是金門人」,說得世俗一點,長期被軍管牧民教化,帶點鎖島自卑情結的金門人,走起路來也有風。 或許受楊永斌落敗的情結感染,以及十年前就透過張寶塔教授知道有位出生在金門的優秀學者黃一農,讓我對這回中研院院士選舉的關切度不亞於世足賽。甚至在選舉前,我就幫黃一農作了「身世調查」,我打電話問了溪邊村出生的畫家兄弟鄭盈豐、鄭盈銘,再問起對溪邊事無所不知的老校長鄭錦章,說出了黃一農父親與母親的名字,「你們溪邊快出院士了!」我的熱切激發了溪邊人的回憶,但他們就是無從串出黃一農的身世輪廓。鄭校長說,溪邊太複雜了,以前美國西方公司的基地在此,駐了各式各色的部隊,黃一農的父親應該就是來來去去部隊的一員。而這處如同聯合國的小小村落,竟在後來出了三位博士:留英的鄭蘭娜、留德的鄭蓋娜、留美的黃一農。 溪邊,果然是神秘的海角。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兩岸分離後,美國CIA以五千萬美元組織「西方公司」,訓練游擊隊員、招募情報老手、借調美武裝部隊軍官,在金門、馬祖、烏坵等離島執行突擊東山島等作戰計畫,藉以牽制中共無法抽調兵力至韓戰戰場。位於金湖傍海處的溪邊,就是西方公司在金門的總部;傅培琦〈烏坵嶼游擊隊〉文中寫道「民國四十年春,美國退伍軍人團體,來金門參與反共游擊工作,在金營區命名為『西方公司』,運來一批最新武器(輕重機槍、火箭筒)等多項,把所有東海南海游擊隊等集合在金門溪邊受訓………。」前福建省府委員高丹華的父親等八位烏坵少年,當年被西方公司吸收來溪邊受話務訓練,現在溪邊還留有一條「烏坵街」,博士詩人洪進業的父親昔是南海游擊隊的一員,我的老兵父親也曾是軍長高魁元親自挑選在溪邊受半年游擊訓練的十六名成員之一。一九九六年台海危機後,昔日西方公司派駐金門的美國大兵何樂伯與漢彌頓,重返溪邊,找到了人去樓空的西方公司總部遺址,並找來屋主已年邁的女兒打開塵封已久的大門,入內憑弔,不禁有著唐朝詩人劉禹錫〈西塞山懷古〉的詠嘆:「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回美國後,何、漢二氏寫了本英文原著《中國海上突擊隊》,揭半世紀前的西方公司神秘面紗,溪邊村自是他們書裡描述的一景。 黃一農的父親黃菁華,昔日溪邊村反共救國軍的一員,短暫的留金歲月,因為娶後浦南門許氏為妻,在溪邊生下黃一農。原籍福建安溪,生在金門溪邊,父親給黃一農取了個小名就叫「安溪」。 黃一農是怎樣一個人?大學唸物理,留美拿的是物理系天文博士,回到清華教歷史,又帶學生鑽研網路開辦「Teens網路教育園區」,也在校園裡開起喜憨兒餐廳,並把教育部一百萬講座獎金全數捐出成立「大愛還願」獎學金,下一個夢想要開拍一部名為《天主與妾》屬明末清初的史詩電影。研究天文史的過程,對歷史發生興趣,十九年前毅然跨界,擁有《社會天文學史十講》等著作,跨領域成功的黃一農自剖「專注於一個領域,就像生長在一棵大樹下,很難看到陽光;跨兩個領域,就像生長在兩棟大樹中間,抬頭就看得到陽光,颱風來的時候,兩棵大樹間都能幫忙擋風。」他就是在科學與人文兩棵大樹間找到了空間,當上了中研院人文及社會科學組院士。 「文學是一生的準備」,三度提名,八十五歲才當上院士的著名學者夏志清,道出了他的心聲;「勇於跨退界線,做跨領域研究,才有機會出頭」,五十歲即當選院士的黃一農,又有著另一種生命態度。夏、黃二人,一老一少,形成此次中研院院士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 溪邊來的人;去年才陪父親返金門溪邊尋根,並找到出生老宅的黃一農,大概沒想到,把身分證上的出生地更正回「福建金門」、當選金門有史來第一位院士,從此,他也成了金門的風景。黃一農的歸鄉之路,走得真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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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和巴金
──談中國人的「懺悔意識」 去年臘冬,聞知名作家美國科羅拉多教授,前中國大陸社科院文學所所長劉再復先生客座中央大學,對碩博士生開講「評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我趕緊往赴躬逢其盛。當晚自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位子,除數十位選課的碩博士班學生外,另有多位中大及外校教授到場,講堂上的串場主持人是中大紅學專家康來新教授。三個小時的課都予全程錄影。 王國維本論的理論主軸依據是叔本華的意志哲學,叔本華所建構的整個哲學體系表面上是依循康德以降的形上學傳統,其實不是,卻是具強烈解脫論意涵的生命哲學。王國維也因此以曹雪芹的紅樓夢的基本精神端在於一解脫。 只是,王國維以紅樓夢為一「徹頭徹尾之悲劇」,其立論之內在脈理則似乎便與「解脫論」相互矛盾。道理顯而易明,即如在紅樓夢裡,賈府的轉眼成幻固為一堪足浩歎的悲劇,然以賈寶玉出家為一解脫表徵及題旨者,則紅樓夢全劇便不能被視為悲劇,或只宜稱之為悲喜劇,而依佛教解脫論那「寂靜涅槃」第一義,眼下實為無悲無喜矣。 (最後一節發問時間,有中大博士生李欣倫問寶玉出家時可有獲得了悟?劉再復未置可否。我正好坐在李欣倫身後,心想,那可要問賈寶玉本人了,他或真了悟,或只想遁逃於此世,但我們必須視其出煩惱之家為一了悟的象徵才是,否則他便成了逃親避世的千古罪人。) 紅樓夢的解脫論,實無需奧援於叔本華,僅需借助於佛教可也。一者,叔本華提供的徹底而永久的解脫法是意志的否定(暫時的解脫法則是經由藝術),他認為這即是禁欲主義的途徑,依此便可臻於平和及涅槃之境。禁欲和涅槃意涵頗有落差,涅槃在佛教史上的喻指亦有多樣,但叔本華的意志之否定、禁欲,的確約略可等同於小乘佛教的涅槃。二者,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關秀>不也即藉靈石和空空道人的對話,開宗明義地點明全書的題旨:「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入空」。王國維捨佛教觀點而援引叔本華的第三種悲劇說(第一種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之者,第二種,由於盲目之運命者。第三種,由於人物之位置及關係而不得不然者)和解脫說作為為論述主軸,前不少學者如錢鍾書、葉嘉瑩都曾提出批評,此無待贅言。 相對於紅學眾多的索隱、考證,劉再復拈出自己以一「悟」字來看待紅樓夢,確是一靈知獨見,但莫非也正緣於這「悟」字,他緊接著以禪宗來作釋義的依據。禪宗解脫色彩特重,且其解脫意義上的覺悟,乃指證悟,而非解悟。因此如把「悟」字用在劉再復本人之於解紅樓夢,那不正如維摩詰居士的「聖默然」,只好沈默不語了? 劉再復之前早在二○○二年,和林崗教授合著的《罪與文學》一書中,排除了把黑格爾依其唯心辯證法的悲劇論套用在紅樓夢的適當性。但劉、林二人只用「凡存在的(衝突雙方的觀念存在與行為存在)未必都是合理的」類如這樣意思的話來駁斥黑格爾。在課後發問時間,我鼓起勇氣發言,說黑格爾的辯證法雖然已修正了西方邏輯學鼻祖亞里士多德三原始定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的缺點,然而黑格爾辯證法又何嘗沒有缺陷?一者黑格爾抽象的唯心辯證法違反了他自已的論斷:「無抽象真理,凡真理都是具體的。」二者其辯證法的正反合每一階段都隱含著否定、推翻自己。職是,黑格爾的唯心辯證法並不是一種圓滿的辯證方法(日後的馬克斯唯物辯證法亦不免於落入這兩種矛盾)。 民初佛教學者周叔迦看出了西方辯證法的缺陷,他認為佛教具有一徹底的辯證法,即《大涅槃經》裡「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巳,寂滅為樂。」此無常偈的上半偈。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說明一切精神和自然現象都不是永久不變的。生滅,是「生、住、異、滅」大乘法相宗(唯識宗)色心之法體四相變化的省文。生滅法看似和黑格爾的辯證法無異,其實二者到最後一步時,便見分野,生滅法中的生,是因緣和合的有為法,滅,則便是因緣離散的無為法,即涅槃法。佛教之體現其辯證法──生滅法的徹底、圓滿,在於到了「寂滅為樂」的這一境地時,便超脫了語言文字、意識思維的抽象性,唯識學裡稱之為「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現前時,便能遠離一切虛妄雜染,更能內證一切諸法的平等性,善觀諸法的自相和共相,達到「無間無斷窮未來際,如大圓鏡現眾生像。」 因此,我冒昧提一建議,與其用禪宗,是否不如用唯識學來解釋紅樓夢那「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的流轉異變,以及賈寶玉出家為僧「轉識成智」的轉依義。劉再復思忖半晌,回答以他總覺得唯識學概念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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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紀行
我認識沈從文先生已經很久了,他是三十年代一位重量級作家,聲名卓著。他是一位傳奇性人物:出身僻遠的湘西苗疆,少年時當兵,一路看人殺頭走出去,靠著才分與自學,以文章揚名京畿,以相當於小學三年級的學歷,榮任北大教授,不僅人奇、文奇,事亦奇。 沈從文,1902──1988。 我早年就讀過他的邊城,後來又陸續讀了湘行散紀、長河以及沈從文自傳等書,對他的文章、湘西風情、愛情、傳奇故事以及山川景物一往情深,不時的縈迴腦際。想到沈從文,就會想到邊城苗人的愛情對歌,想到沱江畔吊腳樓裡妓女與豪情男子發生的種種故事,也想到馬賊出身的賀龍傳奇的一生。 我雖心儀沈從文先生,但是他的文章與故事,卻距離我很遠很遠。 最近我有一次大陸之行,跑到遼遠的湘西──千年的鳳凰古城去拜訪沈從文先生,我懷著朝聖的心情,冒著溽暑從張家界拉了五小時的車,親身體驗了沈從文先生的文學風貌:苗寨、苗人、山歌、沱江、吊腳樓,以及沈從文怎麼從艱難苦困的偏遠地區走出來。 鳳凰古城──在交通不便的當年──真是非常閉塞與遙遠,那是土司、土匪與強人的世界。中國大陸為了發展觀光事業,特闢了一條到鳳凰古城的道路,一路崗巒起伏,以現在的交通,出入一趟都不容易,何況國弱民困的當年。因此,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都踏不出家鄉一步。 沈從文先生播下湘西的文學種子,使鳳凰古城的聲名遠播,烙印在世人的心版上,今天千年的古城已經甦醒,正在收割沈從文的稻穗。我親炙了他的故居,跟他拉進了文學距離,我壓根兒沒有想到有一天會來到他的釣遊地,回溯他的生活經歷。他在我心目中活了起來,文章從此有了生命力。 但是我好不容易來到他的家鄉,進行文化之旅,我欣賞古城的風光、山容水貌,想去捕捉沈從文先生的身影,去發掘湘西文化,卻帶著失望的心情回來。我來回花了十個小時的車程,只匆匆一瞥,去聽小妮子解釋幾張沈從文的照片,一點沒有領略鳳凰古城的歷史與苗人文化。 中國大陸只從事淺層的觀光,他們以高價門票出賣祖宗遺產,操作市場經濟可說已食髓知味、得心應手,我看到多數大陸人民還在困苦中過活,看到另一種掠奪的噬人文化,在欺詐坑拐騙之中討生活,一切讓遊客不敢碰、不敢問、不安心、不安全。 沈從文先生雖然離我近了,但是苗人與苗人文化卻離我非常遙遠。 我來去湘西,當千年的古城走到我的眼簾,反而失去了一份憧憬的魅力。我從沈從文所得的,又在湘西失去。沈從文用文學把湘西帶出去,中國大陸發展觀光,並沒有把湘西文化帶出來,如果不認識沈從文先生,跑這麼一趟遙遠的湘西,走馬看花參觀五、六個不怎麼樣的景點,到底又有甚麼意義呢? 鳳凰是文化古城,卻嗅不出文化;鳳凰是湘西文學的搖籃,卻嗅不出一絲人文氣息;張家界五千個導遊,聽地陪說沒有五十個人讀過沈從文邊城一書,那麼等候千年的古城,我們又能寄望它以甚麼面貌迎接我們? 中國大陸自改革開放以後,人民一切向錢看,一心只想經濟脫貧,那裡想到文化建設,提昇人的品質,他們只想詐取遊客的善心,以詭術搶錢,滿街的小孩兜售只想強銷強賣,我沒有發現大陸人性的希望。 沱江還是沱江,吊腳樓依舊是吊腳樓,山歌對唱仍是山歌對唱,但卻找不到幽邈的湘西文化與沈從文先生的人格特質了,他們只廉價消費沈從文,讓我不禁為沈從文先生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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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書房
我喜歡書,也曾擁有一間甜蜜的書房,從高二到高三,那是一個窗口面向民族路180巷的小房間,夾處在我家狹長的頂廳與灶腳之間,那是媽媽特別花了一年幾百塊租金租下來的。1982年的夏天,當大我兩屆的二哥高中畢業後,這間書房便由我獨自繼承了下來。 不難想像,在那以前,我始終沒有自己的一間書房。國小,不必說,餐桌和圓板凳就是寫功課、做作業的書桌。國中的時候,情況稍有改善,那是下廳的另一戶人家搬走後,就在那逼仄破漏的矮房,廚灶上擺一塊圓形的石板桌面,再弄一片門板橫接上來,幾個兄弟姐妹們的書房,就這樣落成了。 經常聽到人說「苦學出身」?我笑笑:在那樣的年代,誰不是呢?而經過那「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琅琅上口幾年後,讀高二的我,真的開始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了。房間裡頭,一張老舊的書桌,兩個深沈的抽屜,桌上整齊排放著些唐詩、宋詞和東華英文法一類的考試用書,書桌的左手邊放著一張單人竹床,右手邊是一個包覆著塑膠布的書櫥,鐵腳已生鏽的椅後,再放一張城中或金中工藝教室裡所生產製造的三層書架。以鐵為骨架的書櫥,看來並不十分穩固,書架也不高,但已足夠擺放兄長們那一個年代裡精神食糧的大致面貌。 1980年,國中畢業那一年暑假,我曾特地到宜黎文具行,買了一個可轉動的阿拉伯數字印章和一匣藍色印台,一一為這些圖籍鈐下入庫的年月日,統一編號,則從000001開始,我想夠了,編目要編到999999,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就這樣,把教科書和參考書剔除掉,給家裡的所有藏書一個身分代碼,然後填入一本嶄新的筆記本裡,我開始幻想著讀書與藏書的無限美味。 其實,當時書房裡只有兩百多本書而已,不多,但正是如此,即便到現在,我仍幾乎可以一一憶起那些書本的容顏和大致的內容。按照那個年代的氣息,《風雨中的寧靜》、《汪洋中的一條船》和《老人與海》,都成了同類的勵志書籍;《弟弟我在黃埔》把大哥和二哥「拐」上了從軍報國的路子;而《拒絕聯考的小子》,在大多數是被聯考拒絕的小子面前,並沒有喚起正常的迴響。哦,得普立茲獎的《梅崗城故事》、《小婦人》,世界文學啊,那要「配」金門在地的文藝刊物裡〈著夏裝的娘們〉那樣的繙譯小說來讀啊。密密麻麻的小字本《水滸傳》、《儒林外史》,簡直是閱讀的苦刑,讓人想起貴貴的三冊插圖本《三國演義》,以及大哥向同學的父親在街上的一片小書店不惜千金一擲的買書過程。 我並不打算細說那一本本書的存亡始末,但是每回想起昔日的書房,總難抹除的一個影象,便是國一時那新竹客家籍的范光水老師,表情生動地念著朱自清〈給亡婦〉裡的一段話:「沒有書怎麼教書?況且他又愛這個玩意兒。」梅妻鶴子,想來,朱自清的亡婦武鍾謙口中的「他」、和他所愛的「這個玩意兒」,或竟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敲開了我心中深藏的一段「癡心」,遂對於當時後浦城中的幾家書店以及朱子祠前開放的二樓閱覽室裡,琳瑯滿目的圖籍,終於在絡繹往返的尋尋覓覓中,因為那「見獵心喜」的愉悅而有了「甘心老於是鄉」的情愫吧。 二十幾年後,當我再次回頭俯視往昔的書房,那房間早已閉門深鎖,也彷彿暗示著我的命運似的。只是,無論如何艱難,我終究是不肯放棄閱讀的,因為:當年住在巷頭讀完大學、回鄉當老師的許家兄弟,當他們送飯菜到店街給長輩而時常經過我書房外的巷道時,我記得媽媽曾經提醒我,要以他們為表率。也許,就是這些看似悄然已逝,實則常在我心頭縈遶迴盪的足跡和跫音,讓我忍不住時時要鼓起餘勇對自己說:書房是愈來愈遙遠了,但民族路的故事還沒完,也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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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國中、金蓮淨苑
──讀《金門萬縷情》感言 金城國中王振漢老師大作<金門萬縷情>出版,書名由地區知名書法家洪明燦題字,金門縣長李炷烽以毛筆行書在序文中讚嘆:「這不只是一本寫金門的書,更是一本記載兩岸三地歷史情境的書,讀之令人讚之嘆之,愛不釋手」。山驗派地理師張雲盛,以金、門、萬、縷、情的書名首字撰詩序賀:「金筆揮豪故鄉事,門談浯洲鄉野情,萬載千秋傳後世,縷祈精專瀚筆鋒,情文並茂字字金。」。 民國五十七年筆者師大畢業,應聘金城國中教師,六十年當選金寧鄉民選鄉長離職,八十六年,接掌城中校長,與王振漢老師同事。回想重返城中時,我禁不住努力去尋找舊記憶,深感失落太多,當年辦公室拆了,古井埋了,我們所種的樹不見了………雖然城中興建地校舍美輪美奐,令我讚嘆!可是我對它還沒有感情,我仍然懷念我過去的一切。後來我在整建校園時,發現了城中首創學校時辦公室的地坪,如獲至寶很高興。楊媽輝老師建議,保留一塊讓往昔的城中人懷念,我深表贊同。為了保留城中創校時的這一塊富有歷史意義的舊地板,曾經在校內引起一陣風波,因老師們「不懂我的心」,咸認整條路鋪上新瓷磚,整齊、劃一、美觀,中間獨保留一塊舊地板,不是很不相襯嗎?教師會連名六十八位向我表示反對,從形相看,他們的建言一點沒錯,只是忘了往昔的城中人像我一樣的感受,在我看這塊舊地板比新瓷磚路面更具價值,它深具有歷史的、人情的與人文的內涵,富有發人深省的意義。 我為了要說明保留的原由,特別價購一塊大石頭,親自書題刻上「思源」二字,但總感覺不能讓人一目了然,就請有城中文膽之稱的王振漢老師為我寫一篇動人、服人的碑文,果然經過了一陣宣導與配景,奏效了,教師們也不再有異議。如今「思源」的景點,已成為城中畢業生、校友返校最喜歡在那拍照留念的地方,可說是城中唯一的古跡。王老師在該書<城中四十週年生日快樂」>一文中,也刊出此「思源」景點照片,讓我感動,它真的有其保留的意義與價值。 誠如李縣長所說的:「作者期待以文字,喚起鄉親過往的共同記憶,也讓人們體會金門的人情之美,人文之好,感受金門的地靈人傑」。金城國中與金蓮淨苑毗鄰,因此善緣──得到了金蓮淨苑住持滿慈法師的教誨;城中校長退休,好運──膺撰為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會長,參與學佛行佛,金蓮淨苑將成為我護持學佛的道埸。王老師在:<佛法霑浯島,恩澤滿眾生──普哲法師道範長留>一文中,讓我知道金蓮淨苑原住持普哲法師一段感人、奉獻、偉大的故事,令我感動、敬佩、讚嘆不已。普哲法師一生以眾生為念,為了闡揚佛法,為了寺院良好發展,他不把金蓮淨苑傳給女兒隆觀法師,卻明智、無私地撥交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接管經營,而星雲大師也不負所託,把金蓮淨苑重建成為今日如此莊嚴、雄偉、堂皇的深具多功能現代化一座五層、四層、三層不同樓高交錯的宗教藝術美的寺院建築物,為地區寺院建築之所創。星雲大師主張「寺院學校化」,他將發展它成為社區教育、文化的中心,正可以實現普哲法師的宏法理念:「無私公正、濟助利生、同體大悲、恆順眾生、令入佛智、學佛學智慧」等需求。王老師在該文綜觀普哲法師一生德風典範撰聯稱:「普賢行願法益廣濟住金蓮,哲學經藏師範莊嚴持淨苑」,追念普哲法師對佛教界的貢獻。 讀了王老師的<孺慕>一文,才發現我倆竟然是「同門師兄弟」,我們在師大的國文課教授,都是江應龍老師,儘管我們不同系,我是社會教育系,他是國文系,期別也差很多年。但對江應龍教授我們同樣有「孺慕」之情,江老師國學基礎深厚,上課引經據典,很受學生的喜愛。只是王振漢學習的成就比我高,他懂得親師,常向老師請教,是江老師的得意門生高足,又深獲老師的真傳,也獲得江教授的摯愛,收為乾兒子。江老師以收有一群優秀的乾兒子、乾女兒自豪,而聞名師大校園。王振漢在文中說:「如果我有一點寫作的細胞、慾望,也是從那時開始。」可見江應龍老師對他寫作的影響重大。 王振漢是詩人,更是散文高手,他曾獲得七十七年金門地區第二屆文藝獎散文類銀獎(金獎從缺),我的<金門真美>僅獲得該組佳作獎,甘拜下風。他也是長年默默為金門文史作收集,發掘整理金門文史的工作者,他以「震撼」筆名,在金門日報等一些刊物,發表他對金門文史一點一滴、一絲一縷的感情,串聯貫通起來成為金門難得而寶貴記憶。從金門的重點文史,像懷朱熹、弔延平到一些鮮為人重視的,而卻是深具歷史價值的歷史文物。諸如:皇帝石、粵華券金門幣、煙盒包裝紙、口樂汽水等文章與照片,都彌足珍貴地記錄與報導金門之寶藏。書中每篇文章都配上三至四張不等的歷史照片。從古到今,從金門到台灣再到大陸,涉略寫作範圍之廣,從唐、宋、元、明、清、民國以及抗日,他都專心撰述。王振漢老師的寫作,已從文學人生,提升到歷史人生:「立德、立功、立言」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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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海岸夏天的海洋
原以為只要脫離台北,就可稍解酷夏的燥悶與暑氣。至少,當我行駛在北濱公路的途中,一邊享受著急速駕駛的快感,一邊貪婪地掃描迎面而來的蔚藍遠天與海洋。似乎在這裡,因為風和速度,夏天就真的清爽了起來。拋棄了都市裡的塵囂、冷氣機襲來的陣陣熱風、難以消受的夏季都市之燥鬱。 我們正在風和海洋環伺的急馳之速度裡,北濱海岸公路意外的順暢,去年幾次興沖沖的想要親臨海邊,都因為一路壅塞的車流敗興而返。只好回到冷氣逼人的餐廳裡,以鮮活的美味海產替代我在夏天時對於海洋的渴望。今年,因為雪山隧道的通車,聽說絕大多數的人潮、車潮都紛紛湧向這座號稱鬼斧神工的新通道。直直穿過峻嶺叢山、層層疊疊的中央山脈雪山路段,更便利、大幅縮短的東西新通道,難免吸引人們的好奇,但我一向就喜歡海洋,尤其是北濱海岸公路,依著整座島的極北邊界,沿著海岸的彎曲地形,蜿蜒飛馳,這是都市裡最欠缺的一種路徑,擺脫紅綠燈與人群的侷促、享受躍動的脈搏與呼吸。 夏之驕陽畢竟還是炙熱,雖說在暑假到來的漫長等待裡,大夥兒老早就各自編織著關於夏天旅行路線之種種可能。最初,原想利用月初的空檔,配合女兒們僅有的數日假期,帶她們飛回懷念的家鄉,但僅是機票就面臨難題,連同友人一家,我們總計八口,上網訂票、向航空公司洽詢都買不到機票。原來,並不如想像中的便捷,只是想要在有限的假期裡,飛一程返鄉的航線。 遂沿著海岸公路,一路愉悅的行遊,在不同的距離裡領略海洋的面貌,車過頭城、礁溪,然後是宜蘭、羅東、蘇澳、南方澳……。比預計中順暢的路程,沿途緊緊相隨的海洋,不僅僅是眺望,甚至真實的感受到屬於海洋的獨特味覺與海浪的悸動。在夏天,一條有海洋為鄰的平坦的公路上,確實舒緩了緊繃許久的心情,妻子再三叮囑我小心駕駛,最後索性由她駕駛,要我敞開心情,仔仔細細的欣賞海洋。 對於海洋的眷念,無非是一些短暫、片段、有意無意的記憶之累積。少時初離家鄉漫長的愁鄉海程、去南方小琉球島探訪軍旅榮退弟兄的情份、走訪澎湖離島一葉輕舟的濤浪浮沈之驚悸、和妻子在日本瀨戶內海客輪夜渡的浪漫、陪著年邁的雙親緩緩越過半世紀隔絕的禁忌水域……在舟船緩渡之間,在水波逐浪之潮汐,在歲月長河漫漫蹉跎的流域裡……。 尋著一些片刻的記憶,穿過南方澳密集擁擠的港灣魚市,轉出狹窄的巷子,攀過斜坡,精確的找到了久違的海灘一一內埤海灘。妻子女兒大聲驚呼:好漂亮的海邊!潔淨晶亮的細緻薄片岩沙灘,乾淨,沒有一丁點雜物的沙岸,碧浪層層湧來,豔陽高照的午後三點,遊客不多,藍天碧浪之間,穿梭著滑翔翼與風浪板,逍遙悠遊。應該是地處隱密,遠來的遊客不易覓見此處,所以仍保存著原始純淨的海岸景觀,自然純樸、寧靜悠遠。 海,總是如此令人傾心的眷念著,除了蔚藍與碧波萬頃,浪潮不曾停歇的韻律,才是一次又一次引人冀盼的等待。 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眺望海洋,都有胸懷千里的舒暢,和登高峰遠觀天下的視野有所不同。由山巔俯瞰群山綿延,愈發自覺渺小與獨立滄茫的悽愴,但海洋是柔軟的,越是貼近海洋,越覺海天寬闊、無邊無涯的想望與延伸。 一直到現在,女兒偶而還質問我,家鄉的海邊為什麼不能靠近?為什麼會有阿兵哥守在那裡,不讓我們通行?難以抹滅的記憶來自於解嚴初期,滿懷興奮攜家帶眷回到開放的家園,一心想著去踩踏記憶裡僅有幾次親臨海邊的美好印象,那裡有白皙潔淨、柔軟舒坦的沙灘,是我最想探尋的角落。已經清楚嗅聞的海洋氣息就在眼前,穿梭耳際的潮聲垂手可及,但是我們卻被拒擋在海岸的邊界,無論如何也無法親近,我們想望的海岸。 暑夏近臨,家鄉的老母親總在電話裡再三的叮囑:今年的海邊沙穗又多又密,遊客川流不息,得空趕緊帶小孩回來海邊戲耍,海防都解禁了,再也沒有人會阻擋海邊的去路了,而且咱們的沙灘乾淨又漂亮……。 懷念家鄉海灘的那股衝動還在,可總忘不了彼時小女兒遙指著海洋,淚光閃閃嚷著:海邊!我要去海邊! 但終究,我們未能突破禁忌,懷著未竟的遺憾,向童稚的夢幻海洋黯然道別。夏天,一九八六年,再見!大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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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鴉片仙
清代鴉片為害最烈,舉國上下,官兵普遍吸毒,導致喪權辱國,道光朝曾力導嚴禁,二十四年(西元1844年)四月,御史杜彥士奏參金門鎮總兵竇振彪有吸食鴉片之事。(黃爵茲奏疏) 鴉片為禍可以說是近代中國積弱不振的根本原因之一。它戕害的不只是身體,連心靈也跟著毒化。曾有一段時期,政府把每年的六月三日定為「禁煙節」,除了紀念清道光十九年(西元1839年)林則徐在廣州查禁鴉片、燒毀英商鴉片的事蹟;另一方面也藉由各機關、報社、廣播台、電影院等,用標語、廣播、報導等各種形式的宣傳手段,「揭發共匪毒化政策的事實,以發國民同仇敵愾心理」(縣志)。這樣的連結宣傳在戒嚴時期是很自然的。而事實上,軍管戒嚴時期,金門已鮮少有人敢公然或私底下吸食鴉片或其它毒品。 然而,在日據金門的八年期間(民國二十六年至三十四年)日本人鼓勵並強迫金門人廣植鴉片。由於日本人對於單位面積採收及回購數量的控管十分嚴密,只能逐年增產,否則便要遭到處罰。雖然,日本人嚴禁私藏鴉片,但是為了減少壓力,許多人只好「以多報少」,以防來年萬一收成不好,可以拿來充數。此外,由於鴉片黑市價格極高,民間一直有「黑金」之稱,私藏買賣的價格遠高於日本人回購的價格,這也促使更多金門人私藏鴉片。 但是,私藏的現象也讓越來越多的金門人染上煙毒,許多地方名流士紳也為此變賣田地、傾家蕩產,鎮日無所事事,只能橫躺側臥床上、吞雲吐霧賽神仙。民間一般都把吸食鴉片者稱為「鴉片仙」。再後來,日本人為了加強查察取締私藏買賣鴉片現象,透過各地為日本人工作的管理幹部「保正」加強督察管理。當日本老闆要求上報取締成果,準備抓幾個私藏鴉片者「殺雞儆猴、以儆效尤」時,金門各村里保正都積極動了起來。可是,因為有些保正係屬地痞無賴,平日仗著日人撐腰橫行鄉里,於是便趁此機會敲詐勒索、栽贓嫁禍,甚至濫用私刑、恣意妄為。 當時,金門有多個臨海村落都有「溺殺」鴉片仙的現象。按理,日本人打擊的對象主要是那些私藏、私售鴉片者,但是,真正的買賣盤商都是家底豐厚,平素對那些本地的日本人幹部巴結孝敬不斷,甚至,可以說有些保正本身就是買賣鴉片的得利者。因此,當日人大舉搜捕違令私藏、販賣吸食者時,真正被逮的都是些純粹染上毒癮的吸食者。 楊三寶剛剛從李廣全厝內出來,就被保正帶人把他綑綁起來,罪名是吸食鴉片。大家都知道李廣全家是鴉片館,在他厝內買賣、吸食鴉片都沒事,但出了他家大門口就沒人敢保證了。有人私下議論著說,老李開設的鴉片館背後通天;有人說是老李私下通風報信;也有人懷疑老李勾結保正設了個「套」,好引誘鴉片仙自投羅網。總之,別人從他家吸食鴉片出來被逮,但老李卻可以安坐屋內大賺黑心錢而平安無事。 楊三寶被遞解到後浦,他的老母四處求助,甚至給保正下跪哀求,都沒能救得了三寶。家裡幾塊旱田都被楊三寶當的當、賣的賣,已經無力籌措保正所謂的贖金。和楊三寶一起被抓的鴉片仙還有六七名,他們一個個眼窩凹陷、骨瘦如柴,毒癮發作時哈欠連連,嚴重時呼天搶地、搥胸頓足。 他們都被裝進了大麻布袋,布袋墜著石塊。用舢舨載到後浦海,楊三寶驚恐的大吼大叫,像豬隻般在麻布袋裡掙扎、哀號。當他被「填海」的時候,水面上冒出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氣泡,等水波逐漸平靜,突然有一尾魚蹦出水面。 「轉世囉!轉世囉!」舢舨上執行的水手和監督的保正笑嘻嘻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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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創的土地‧走位的文學
—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閱讀之旅 一九九九年八月,結束了在加拿大一千多個浪遊的日子;臨去前,到亞當河去看四年一度的鮭魚洄游。萬千血紅鮭魚在湍流處跳躍,腹向上、背向下,用脊鰭以瞬間爆發力逆流溯河。進行一場淒絕的歸鄉之旅。 鮭與歸的驚心動魄。常駐腦海。 接續是在「兩國論」的硝煙迷霧中,經過十餘小時的太平洋飛行,通過換日線,重返台灣,落腳八卦山下。一個多月後,一場芮氏規模七點三,上下、左右,強度搖晃的「九二一集集大震」。土地的斷層、陷落的家園。 「九二一」之後的中秋夜,我在八卦山的大佛前觀賞著曼妙的水舞律動,竟是一種淒美,翌日,就近去了鹿港,觸目到受創、走位,傷痕累累的龍山寺與文開書院;幾公里遙的興賢書院也是,被震得僅剩幾根斷樑殘柱。沉重的氛圍裡,我在鹿港中山路遇見浯江館蘇王爺。緣於鹿港浯江館重修奠安,信徒到金門新頭伍德宮祖廟拈香後,蘇王爺出駕,原欲盛大的廟會,因為「九二一」,縮小了規模。蘇王爺神轎旁多出了「賑災募款」箱,徐徐走過三百年元昌行對面一處倒塌的「廢墟」,形成「神明、子民、浩劫」鮮明對比的畫面,我在這裡停駐,我的傻瓜相機在這裡定格。被擾亂的思緒,心底有根絃,撥弄起鄉情之音。念著兩百年前,蘇王爺神祗被駐守浯島的水師移奉來台灣;兩百年後,在某個地方、某個角落,一群台灣香客和一個浯島人,仍然膜拜、仰望著祂。 也許因為「九二一」的緣故,也許是從原鄉到異鄉、從異國回歸母國;對待彰化,舊稱磺溪,又作半線,半線明月照磺溪,「台灣新文藝之父」賴和的故鄉,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土地之重,這會是「磺氣蓓蒸鍾士氣,溪光瀲灩映文光」的文學之情? 客居彰化三年,離開也三年多了,抹不去的,依然是「九二一」的記憶。 五月與六月,二度重返彰化。我仍選擇我熟悉的國光客運。我在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再一次閱讀沈甸甸的稿件。五月那次是彰師大第十二屆白沙文學獎散文類作品,六月這次是彰化縣政府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類作品。擔任兩個文學獎兩種文類的決審,我必須審慎挑出我心中的首選;「在這個世界上,路是顛的,門是窄的。」誰說的?一篇篇扣緊心靈、聚焦土地的書寫,不時有著驚濤拍岸的超水準演出。校園裡,後來得到白沙文學獎散文首獎那篇〈終點〉,描述SARS期間「為了接觸,出入隔間。………於是他離開了。小隔間。留下一些光影搖晃餘溫撐不多久,也很快速的,消失在狹仄、無聲,這四方灰牆的空間之中,毫無姓名可言,家屋於此低下了臉。………而真正的災難是無聲無息無聊的進展。死亡在沈默中具體起來。」………與老人、死亡互動、糾纏的章節,接觸與隔斷之間,路是顛的,門是窄的,但生命仍得找到自己的出路;猶身在大學校園的寫作者,超乎我想像的生命觀察與文思文采。走出校園,磺溪文學獎,〈重返九號仔移民村〉、〈見證百年糖業風華—糖鐵田林線踏查〉、〈興賢書院異彩〉等十九篇報導文學決審作品中,我讀出的,不止是歷史記憶,更是一種重新發現,對待土地的態度與方式。而報導文學,此一特殊的「走位」文類,這一次,在磺溪流域中,是否走出了「異彩」。 「報導文學」是甚麼?「報告文學」一詞,於五四運動之際即已出現,作為「新文藝」的一種類型;一九七五年,高信疆主持《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開闢《現實的邊緣》專欄,隨即於一九七八年一連舉辦五屆「時報報導文學獎」,首屆得獎的十篇作品如邱坤良〈西皮福路的故事:近代台灣東北部民間戲曲的分類對抗〉、曾月娥〈阿美族的生活習俗〉、古蒙仁〈黑色的部落〉、馬以工〈陽光照耀的地方〉、王鎮華〈台灣現有的書院建築〉、陳銘磻〈最後一把番刀〉、翁台生〈痲瘋病院的世界〉、朱雲漢與丁庭宇〈杜鵑窩下的陰影〉、李利國〈我在淡水河兩岸做歷史的狩獵〉、張曉風〈新燈舊燈:林安泰古厝拆除一日記實〉;時隔近三十載了,這些作品都還是「報導文學」發展的某種指標:民俗與歷史、原住民、生態環境、社會現象。「報導文學」被視為與七○年代台灣社會運動的崛起共存共生,高信疆主張「報導文學」是「有社會性、前瞻性和文學性的新聞學形式」、「直接有力,融合新聞與史觀,結合事實與思考的新形式能為文學注入新的血脈」;陳映真更直指「報導文學主要是屬於批判、揭發、反思的文類」,南方朔也某種程度呼應了陳映真的說法,「報導文學在不明言的脈絡當中,某一個議題之所以需要被寫出,基本上就是一種對於現狀的批判、糾正」。「報導文學」儘管已取得幾位倡導者、實踐者、評論者的「正當性」支撐點,須文蔚於〈再現台灣田野的共同記憶〉文中卻不得不慨嘆「像報導文學如是影響力巨大的文類,卻始終因為理論付諸闕如,迄今仍未建立一套清晰的文學批評架構,就連:『報導文學是什麼?該如何寫?』這樣簡單的問題,都言人人殊」。文學理論家劉再復顯然又有一套「鬆綁理論」,〈劉再復散文觀〉裡寫道「散文作為文學的一大門類,大體上可分為敘事性散文、論說性散文與抒情性散文三種。敘事性散文向長度伸延,就派生出報告文學。如果敘事性過於曲折離奇,便向小說靠近,但它不是小說,因為它不許虛構,寫的一定是實人實事。」 我的「報導文學」觀點比較接近焦桐的「新聞性、文學性、議論性格、文學修辭策略的靈活性」,其中的「新聞性」或可作「事件性」;扣除這些元素,「報導文學」與一般抒情、敘事性散文又有何異?很多寫手投入報導文學書寫或競賽,又不被當作報導文學對待,成了一般性的散文、傳記文學、旅行文學,差別就在於有文學性而無事件性,有報導性而無問題意識。進而在報導文學場域「越位」,也稱得上是文類的「技術犯規」。 依上述「報導文學」的理論基礎來檢視二○○六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類的三篇得獎作品,〈重返九號仔移民村〉,重新找尋、挖掘反思、日本在台灣移民的歷史經驗;〈見證百年糖業風華〉,通過糖鐵田林線踏查,對鐵道歷史文化空間的營造與再活化,提出了有力的線索與思索;〈興賢書院異彩〉,毀於「九二一」的員林興賢書院,存廢大對決過程,「書院」變作「寺廟」,國家三級古蹟變調換裝,留下無盡的傷慟、諷諫。 報導文學未死,重回彰化平原,這是一次承載歷史重量與土地自覺的閱讀之旅、評審經驗;欣喜看見報導文學的種籽已在斷層的城鄉落地、生根、萌芽,期待,下一季昂揚的文學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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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哪裡?
住新埔時,常一家人開車經竹北回妻新竹娘家。這 天,我開車,妻在身旁,兩個孩子沒跟班。經過竹北博愛 國小高高的圍牆邊。車上收音機正好播出一首西洋老 情歌。生性即使不算拘謹,但也不能說倜償風流的自己, 這時真情流露地,邊哼著那弦律,邊拉起妻小手,親吻著: 「 Tell me ,Tell me:::。」妻嬌羞著把手抽回去:「 你實在哦!」 妻捨世六年了,幾番開車再經過那裡,總會情不自禁忖 想:我親吻著妻的那顆心,還有妻乍嗔還喜的那顆心,如今 又在哪裡呢? 這謎團我苦思竭慮想了六年,仍不得其解。︽楞嚴經 ︾阿難七處徵心的故事我再三反覆研讀,終屬枉然。黃昏時 ,有隻鳳蝶闖進屋子裡,我打開窗戶,牠東飛西繞,就是 不出去。最後,牠棲身在︽大毘婆沙論︾這本書的書脊 。 我默視著那本書,心生慚愧。書買回擺在書架多年了 ,卻還沒讀完它。我的心緒胡亂飛沉,沒留意鳳蝶是 什麼時候溜出去的。這時,先前「心在哪裡?」的那個謎 疑又浮現出胸田。 ︽楞嚴經︾卷一一開始,敘述阿難獨自外出托缽乞食,素 以容貌英挺出眾的他,受摩登伽女梵天咒幻術所迷,差點 與其苟合,毀了自己清淨戒身。幸而被文殊師利救回。 他在佛院面前悲痛啼泣,痛恨自己以多聞自矜,卻疏於修 習道力,哀懇佛陀能宣說十方如來種種修證法門,以成就 菩提覺性。 佛陀即告喻阿難,真心無染著,沒有生滅變異,而人 迷執生死情愛,那是虛妄之想的識心,將使人難脫輪迴生 死的煩惱。接著佛陀便連續追問阿難那愛慕心識究竟在哪 裡?阿難一連回答了在身內、身外、眼根,明外暗內,思 惟體,無所著:::等七個地方,都被佛陀給駁回。 佛教或以心為不變真心,或以心為生滅虛妄心;或以 一心開二門,即如︽大信起信論︾說一心法有二種門一 者心真如門,一者心生滅門。然而經文緊接著又說,是二 種門,皆各總攝一切法。換句話說,即使是虛妄的生滅心 也涵攝了一切法,煩惱也能證菩提,因為煩惱也是眾生心 ,也屬佛性。 這樣一來,我原先還在為自己當年那顆心到底是真是 妄費疑猜,這時便有了開解。我明白到自己及妻親契的心 ,既真又妄,非真非妄。好,且先不管真妄,然而,我以 為心在哪裡的問題還留在眼前。 在︽景德傳燈錄︾裡,慧可(即神光)對達磨說:「 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磨說:「將心來,與汝安。」 慧可說:「覓心了不可得。」日後慧可有樣學樣,對另一 位求他代為懺罪的居士說:「將罪來,與汝懺。」居士同 樣思索良久地說:「覓罪了不可得。」總而言之,心是人 身體唯一找不到的器官,肉團心絕不是,肉團心是幻中之 幻,不值一提。我要追索的是能總攝一切法(現象)的 那枚心。 我最後是在禪宗的教典︽金剛經︾影綽綽地獲得體悟 的。每隔一陣子,我都會持頌金剛經經文。兩處經文開啟 了我的知竅,一是在︿如理實見分第五﹀,佛告須菩提,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二是︿一體同觀分第十八﹀,佛說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龍樹菩薩 在解釋︽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的︽大智度論‧釋習相應 品第三之三︾裡相應了金剛經佛的這種喻知。龍樹菩薩說 :「三世者,從凡夫虛妄生。:::薩婆若(即般若波羅 蜜異名)過三界,出三世,畢竟清淨相,行者但以憶想分 別,:::。」 據說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真可(號紫柏老人)於十七 歲那年辭親獨行,願立功名。行至楓橋,大雨阻路,夜宿寺 廟,聞僧誦八十八佛名號,心忽開悟。自己雖資性駑鈍,竟 彷彿也有類似體驗。原來我苦苦追索此舉,正是犯了執病 。心在哪裡?執之則妄,則遍尋不著,而不執則真,則無 所不在呀!元僧釋知訥寫︽真心真說︾,書中最後一則提 到溫操尚書問圭峰說,悟理之人壽終何所依託?圭峰回答 若能悟性即是法身,本自無生何有依託?臨命終時,業不 能繫,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託。「此 即前真心身後所往者也。」他最後這樣子說。 死後、生前,莫不如此,真心無所不時,亦無所不在, 它既是色身又超越了色身─先前的那隻鳳蝶呀,牠無所從 來,又無所從去;牠是永恆的一剎那;牠是法相,牠是如來 ,牠是真心,牠是吾妻,牠 居然也是我;那個向晚的午我在自己淚珠的波光裡 見到牠最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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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與捨
古人說:「千里服官只為財。」以前讀書人十年寒窗,只為了作官,作官只為了發財,但是他們不願明說,美其名曰得君行道。岳飛是知道這個底蘊的,所以他說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則天下太平。 錢是多數人愛的,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取之無道,那就是貪了,以前戒人不可以飲貪泉。貪,有幾個範疇的:貪權、貪財、貪名、貪利,所以說貪夫殉財,烈夫殉名,夸者死權。 貪如果沒有節制,就會賣官鬻爵,國事日非,自己在危巢之上而不知是危巢。晚明之時已經亡在旦刻,但是那些掌權的人不知死活,把持權力,激烈內鬥,不僅貪權,而且也貪錢。有一首西江月寫道: 有福自然輪著,無錢不用安排; 滿街都督沒有抬,遍地職方多無賴; 本事如何世事,多才不若多財; 門懸掛虎頭牌,大小官兒出賣。 這就是有權的人,掌握了權勢之後,呼風喚雨,以權撈錢,吸引一些附羶之蟻,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現在不僅文官愛錢,武官炒股也愛錢;升斗小民愛錢,達官顯宦更愛錢。以錢養權,以權撈錢,遂形成貪污腐化的淵藪,不知伊於胡底了。 老子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勸人要知足常樂,如果貪得無厭,就會搞得滿臉豆花,即使位望極尊,不免顯示傖俗的本質,揭穿那權力的外衣,更可以看出人格的低劣了。 另外與貪相對位的就是捨,貪是不足,捨是有餘,貪是自利,捨是利他,所以施比受更有福。西洋人有一種傳統,認為把錢留給子孫是一種罪惡,因此有錢的人,不吝於捐輸,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就是大愛的表現。按照佛教的說法,就是為子孫種福田。 西洋人這種作法是有道理的,留錢給子孫,剝奪了他生存奮鬥的權利,坐擁金山銀山,不知人間疾苦,同時失去了生命的意義與生活的目標;留財給子孫,不若留德給子孫,讓他們可以抬頭挺胸作人。 世界第二大富豪、「股神」巴菲特承諾:要把個人財產四百四十億美元(台幣一兆四千四百億元)的百分之八十五(相當於台幣一兆兩千兩百億元),捐給慈善基金會,手筆之大,心量之寬,可說罕有其匹。 巴菲特能賺錢,這是他的成就、他的本事,但是古往今來,會賺錢的人很多,不足為奇,但是他慷慨捐錢的氣魄,成就更凌駕於賺錢的能力之上,怎能不令人肅然起敬。有錢的人多為富不仁,常勾結官府,魚肉良民。因此,為政不得罪巨室,成為中國人作官的守則。 對於富人,孔夫子只要求富而好禮,不敢要求富而好義如巴菲特者然,可見富人都很難搞,所以耶穌才說:「富人上天堂,比駱駝穿過針孔還難。」像巴菲特如此仁心義舉,肯定穿得過針孔。港星成龍受了巴菲特的影響,也想穿針孔,將立遺囑捐出一半財產給基金會,東西相得益彰,這就是捨得。 人一貪,大人物把自己作小了,自取其辱;人一捨,小人物也可以把自己作大,聲華萬代。眼看時下政局紛紛擾擾,道德敗壞,寡廉鮮恥,不知自省,都是一個貪字作祟,要把貪得的黑錢以遺子孫,這種自私自利的心態,較諸巴菲特與成龍的利他,願把錢捐出來以貽世人,其間真真不可以道理計了,那些貪官夫婦豈能不感覺羞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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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將夫人的兩道拿手菜
這是二○○○年某日媒體披露,發生在阿扁官邸的往事,記憶猶新的場景是:某位院長的小老婆到官邸晉見扁嫂,扁嫂隨即介紹在場的一位官夫人說,這是某上將的夫人,她做了兩道拿手菜特地送過來………。從她沾沾自喜的口吻中,我料想,阿珍遲早會出紕漏,兩道拿手菜就能博得她的歡心,那還有什麼東西她會不敢要,只是,在享用上將夫人上貢的美味之餘,她有沒有想到,為什麼人家要討好她、取悅她?所以,扁嫂收禮傳言不斷,面對著外界的質疑,卻是一件也講不清楚,旅居澳洲的李小姐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中國人的「馬屁文化」歷史悠久,起源已不可考,歷朝歷代、各行各業(尤其是官場),總有些個善拍、能拍、敢拍的「拍馬屁」之徒。話說政黨輪替之後,軍中有少數汲汲於名利者,在舊朝的人脈已派不上用場,必須和扁政府套交情,於是「拍馬逢迎」和「送禮做公關」如火如荼地展開,有關係的用關係,沒關係的找關係,綠朝初期,不就有所謂「挺扁八家將」的傳聞嗎?而拍扁家的馬屁或送禮,到底管不管用?信手拈來,陸海空三軍都有現成的例子,案案可稽。 前述那位上將夫人的「送菜事件」,被當時的參謀總長湯曜明在國防部的一次會議中,將這位陸軍上將指名道姓的責備,大意是,求官不要求到不擇手段,壞了軍人的榮譽等等。但是,壞了國軍聲譽又怎樣?這位上將在綠朝可是得意又逍遙,由軍職轉任某部會首長,現在還是個特任官級的駐外代表,錢多事少職等高,兩道菜,當然划算。 海軍拍阿扁馬屁的經典之作,則是當年為陳致中增額錄取軍法預官一案。更離譜的則是陳致中後來在海軍總部的直屬長官吳泰然,明顯違犯命令,允許「王子」開著積架車進營區及上、下班(按:當時的規定,義務役軍官在高司單位應留宿營區,不可以上、下班;也不可以開民車進入營區),這樣觸犯法紀的人,非但未受處分,還將之擢升為少將,且是硬擠掉當年排名在前、極為優秀的一位金門籍的董姓鄉賢,真正人才不能為國所用,誠可悲也! 空軍拍扁馬屁則更是風起雲湧、不落人後,最轟動的一次,是空軍台南四四三聯隊那位少將聯隊長沈再添,在阿扁視察該部時,要求官兵戴上扁帽迎接,破壞軍中體制與服制,把軍人當馬戲團耍,但未見其長官予以糾處,不久並升任總統的副侍衛長(後因案遭彈劾,否則早已升中將)。而最荒腔走板的馬屁事件,也是發生在台南聯隊,九十四年三月,為了迎接阿扁視察,以電腦影像合成,將阿扁裝扮成五星上將的戎裝照,看來,給空軍頒一座「最佳創意馬屁獎」,應該當之無愧! 海軍陸戰隊拍扁馬屁也不遑多讓,阿扁競選連任那一年的春節,海軍陸戰隊出身,中將臨退前被阿扁破格拔擢為上將,時任總政戰局局長的陳邦治,安排扁至某陸戰旅參加餐會,要求其子弟兵齊唱「快樂的出帆」,並高呼「阿扁總統連任成功」,所以,阿扁在第二任期伊始,即獨排眾議,硬將陸戰官科的陳邦治升任為海軍總司令,而被譏為海軍史上的國際大笑話。 阿扁政府弊案連連之際,又有扶台興等退役將領爆料軍中賣官的傳聞。六年多來,阿扁核定晉升的將領六百多名,如果國防部敢於公開資料,不難發現每一批晉升人員中,總會有幾個不在「候選名簿」中的爭議人物,臨時加入晉升行列的情形。日前,國軍又晉升了十三位中將,看到我那位從校官時期就會「逢迎拍馬」、「用公款送禮」而遠近馳名的學弟名列其中,令人唏噓不已!對照前述的「拍馬屁」事件,看看這些「害軍之馬」,是如何沾污了大多數國軍將領的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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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副主教的笑容學他做快樂的好人
從金門日報獲知副主教費峻德神父病逝臺北的消息,不覺興起一陣意外震驚,記得不久前才在民生路看過他,駐腳聊了幾句話,他精神蠻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蒙主寵召天國?人生真是無常、無奈啊!報載他的骨灰二十一日(星期三)移回金門,當晚七點半,要在金城天主教堂,舉辦追思彌撒與告別式。我偕妻女一起前往參加,並在靈前上香行禮弔祭,以感謝他對金門學子的栽培與關愛。我不是天主教徒,追思彌撒禮儀,我沒有多大的感應。但當洪培蘭小姐,代表大家致感念詞時,我感動了,感動她把我的心聲情緒明白地向副主教傾洩,感動她的眼淚,她的泣訴,更增加我們對副主教的不捨與懷念。 在金門機場,常見洪小姐身著遠航制服,勤快、熱情、親切地穿梭場中為鄉民服務,她的莊嚴容貌與工作精神,令人讚嘆!然而她那顆表現感恩的心,更為可貴,更令我敬佩。現在我想借用洪培蘭小姐,獻給熱愛金門費峻德副主教的感念詞,率領女兒書菲、書響,再在這裡向副主教,表達我們感恩、不捨和懷念的心聲: 親愛的副主教啊!我們深深敬愛的副主教啊!之前,我們在金門機場迎接的是笑容可掬的您;無奈的是,今天,我們卻得強忍著淚水,恭迎您的骨灰返金。 我們的心中縱使有千萬個不捨,但是,我們卻深知,您在天國,絕不希望看到我們的臉龐帶有一絲絲的悲傷。因為個性開朗的您,在生前,總是叮嚀我們要以豁達的人生觀來看待嚴肅的人生課題--儘管是任誰都不願坦然接受的死別。 To be good,您是這麼好的一個人,以做善事為樂。 To be happy,您是如此地熱愛生命。 To be the last morning you have,您是這般地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To be healthy,但是對您而言,健康竟是如此難求。 當我們依舊沉浸在您的羽翼呵護之下的幸福時,病魔竟狠心地割離了您與我們這群在您眼中永遠是稚子之間的愛。您生前對我們的教誨,我們會永遠謹記在心;正當我們羽翼漸豐,逐漸有能力將您給我們無私的愛,流傳給其他需要愛的人時,您就這樣安然地魂歸天國。 您雖已魂歸天國,但是您對金門這塊土地的情與愛,卻將永遠散播在金門各個角落,您是金門人最熟悉的「外國金門人」。您將天主的愛,完完整整,毫無保留地轉傳給金門子弟與鄉親。尤其是那些在求學階段,承受巨大求學壓力的學子,更因為您的幽默與智慧開導,能夠勇敢而堅強地面對人生中的風雨。如今您離開了我們,金門痛失了一位人生良師;而我們更悲痛地失去了一位氣度恢宏的好父親。 不要離開我們,不要離開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們,您聽見了嗎?親愛的副主教。親愛的副主教啊!我們最親愛的副主教啊!沒有您關懷照料的人生路,我們依舊會堅強而積極地走下去。在天國的您,請放心我們。 另外一項令我感動的事,是報載費副主教,生前想申請一張金門人身分證,因身份不同而遭到拒絕,讓他感到很遺憾。當我們看到金門縣長李炷烽,適時追贈榮譽縣民證給副主教,感謝他在金門長達半世紀的善行功德之貢獻,讓我感到很溫馨,很有教化的意義,相信副主教天國之靈一定會以此為榮,獲此為樂。 民國六十八年我任金沙國中校長時,副主教主動自願來學校做義工,在聯課活動時段,開班教英文,我無以報答也為副主教做義工,陪著學生一起上課,看看他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好幫忙,儼然自己也像是一位學生,所不同的是學生在學習他教的英文字或句,我是在學習他表現的英文直接教法與指導學生的教室英語,我曾經是位英文老師,我感到他的教法,真正能培養學生聽、說、寫、讀等四種能力,是值得我們效法的優良英文教學模式,令我甚為敬佩。也因此緣份,惠及我的二位女兒,她們都是中正國小三、四年級,就破例讓副主教收為門生,一直到金中畢業,副主教都很疼愛她倆,因此為他們打下優異的英語基礎,書響還曾代表金門高中,參加全國英語演說比賽,她們二人都不辜負副主教的教誨,雙雙分別升讀臺大。 費副主教是孩子們的良師益友,也是孩子們的貴人,他曾說:「教英文是餌,我的目是教他們做好人,做快樂的人」。副主教自認是金門最快樂的人,他雖然魂歸天國,離我們而遠去。我們更應效法他的幽默、開朗和笑容,讓他的快樂散佈人間。我們每天要像副主教一樣笑口常開,人生就會沒煩惱,生活就能快樂又消遙。我們懷念副主教可愛可親的笑容,要記得微笑,笑是情緒的表達,是心理的展現,笑也是人與人相處的潤滑劑,與人有何不愉快,笑一笑就煙消雲散,笑也可解宿怨,化敵意,一笑泯恩仇,我們應保持快樂,學副主教做個快樂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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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
低溫涼沁的清晨,導遊帶領我們蒞臨這一處有著浪漫而引人遐思的一個叫做「天涯海角」的寧靜小村落。時值深秋,前一天黃昏,才驚艷於溫哥華史丹利公園的深秋之豔紅,漫地飛舞的楓葉,把視野全都染成無暇思索的悲愴之秋。 一河之隔,溫哥華市燈火輝煌的群樓倒映河面,繁華盛景,深刻而耐人尋味。此刻,佇立在溫哥華南端的濱海島嶼一角,遠眺迷濛裡的海域滄茫,整座村子裡幾乎聽聞不見任何聲響,沒有汽車機車的呼嘯,沒有雞犬吠鳴,如果不是偶有幾位在濃濃霧氣裡悠閒路跑的居民,還真叫人懷疑像這樣一座美麗悠雅的村莊是否渺無人煙?整齊座落的是一幢幢維多利亞式的雅緻建築,有嫩綠的草皮庭院,花木扶疏,白色木柵欄區隔著道路與宅院,路旁的一座石砌地標,註明著mile-0 Victoria,看來接近海角的這村落,果然有其特別的地緣,不是原先我所質疑,「天涯海角」或許只是導遊信口胡謅,唬弄我們這些遠來的旅人。 臨海一角,編號○號,接近天涯般的清明冷冽的空氣中,一座貼近天涯的小小寂寞的村落。 橫越過整個太平洋,初臨這個極北的白色國度,年過中年才初次領略到的白雪滄茫。置身若此,無關喜悅或感傷,而是一種極目遼闊、方圓無界的寧靜與巨大的孤獨感。彪悍的雪地巴士在白靉的高原公路上,沈默平穩的疾駛飛馳,極目所及盡是白雪天涯,彷彿就在天堂邊緣匆促急行。沒有特別的標地,五、六個小時的漫長行程,看不見任何的景緻之變換,只是平靜地飛馳著,連速度都失去了意義。真是遼闊啊!這極北的高原國度。 零下十四度,在厚重紮實的棉絮包裹之下,完全感受不到特別的酷寒之體觸。只在雪地裡呼吸之間,吐出團團霧息,卻吸得空氣裡的寒氣逼人。得隨時提醒自己,這裡是遙遠的北方極地,不是我們熟悉的亞熱帶。洛磯山脈綿延超過4800公里,直挺挺的跨越過大半個美洲大陸,而我們只是在這龐大的群山裡,經歷過一小段全然陌生而新奇的歷程。終年積雪的高原上,卻有著光鮮艷燦的秋日驕陽,海拔二千多公尺的高原,想來距離天堂近了些,所以太陽又大又亮,照來溫暖舒適。 我嘗試著脫去厚重的手套,雪地裡為小女兒裝了一小玻璃瓶的雪,那是出發前她突來的一個心願,卻在極短的瞬間,驚覺手掌已經難以自在掌控,趕緊縮回溫暖的手套內,是一次難忘的體驗,在遙遠的高原群山之中,極北的雪地。 2004年秋天,陪年邁的雙親及小姨媽、表哥,循尋著小三通的海路去廈門探望久違了的大姨。是一程忐忑難平的行程,只短短四十分鐘的海程,卻相隔了漫長的半個世紀,年輕時離鄉的花嫁姑娘,再見面時,已經是八十古稀白髮滄茫、視野迷濛之齡了。 肉眼可及,遙遙相望的一海之距,卻彷彿天涯與海角般的難以相往,連互通音訊都沒有。 大姨守候著自國民黨時代就賃租的老洋樓,已經鮮少出入市集。一方面洋樓垂垂老舊,連木製樓梯都搖晃得厲害,走起來提心弔膽,再則大姨身子也虛弱,平日作息依靠一位服侍多年的老幫傭,有時則是表哥表姊們,輪流照顧。老人家一貫的怡然自適,寧可獨享清靜也不願和子孫輩共處。伊既難掩興奮之情,和我們促膝長談家鄉情事,卻又積極的催促著我們難得來廈門一趟,無論如何應該四處走走,參觀廈門的建設及風光。 大姨的住所鄰近著港口,與鷺江一水之隔就是鼓浪嶼,有「鋼琴之島」的美稱。小姨媽是虔誠的基督徒,早就慕聞鼓浪嶼的教堂盛名,她力邀母親一道前去參加禮拜、受領福音。母親原本就喜歡接觸新奇的事物,歡喜的隨去參加聚會。我便和父親隨意緩步巷弄,領略這個小巧卻風韻綽約的島嶼。近午時刻,沒有聽到想望中的叮咚琴韻,倒是教堂的歌聲悠揚,迴盪在路過的小巷裡。巷弄處處,左彎右拐,卻總有出人意外的各式建物,中式、西式,或是中西合併的建物,倒也清幽雅緻。沒有特別的行程計畫,和父親就隨著小徑行遊,小島出奇的安靜,除了人聲,後來發覺,這兒似乎也不見汽機車的喧囂,難怪感覺閒適脫俗。 穿過茂密的樹林,抵達小徑盡頭,驚覺一處綠意悠雅的美麗海灣。古木繁密的樹蔭岸邊,幾組簡便的木桌椅、茶具,放眼望去是一片蔚藍,出奇平靜無波的海面,閃耀著秋天的高雅與舒爽氣息,絲絲穿透雲層的陽光直射海灣,像一面潔淨澄澈的珍珠鏡面,更遠處有遠洋的油輪緩緩行駛,潔白的沙灘上傳來小孩嘻戲聲,為平靜的海灣點綴了些許聲息。不由地想起電影「珍珠港」的一些經典畫面,日本軍機尚未抵達轟炸前刻,從空中俯瞰港灣的美麗景象,碧波萬頃、海天共藍、群鷗翱翔,一派太平盛世的遺世美景。 一海之隔的這一處海灣,猶不知曉的地名,我們熟悉的溫暖亞熱帶,一個初識的海角,彷如想望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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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寧頭外家
胡璉在《金門憶舊》一書中,對金門風物頗多描述。其中有一段敘述一般城裡人對古寧頭人的看法:「在金門城區附近的居民,對於古寧頭三個字很久以來就心存芥蒂。原來古寧頭的民風強悍,樂於械鬥,尤以少女為甚。在媒妁之言的時代,城區居民一聽說是古寧頭的小姐,不問妍媸,不分慧愚,就一口拒絕,不敢結親。」 這一段話很有意思,不管是胡璉自己觀察得知,抑或只是道聽塗說。似乎,當時後浦(金城)人,已經認定古寧頭人好鬥,尤其糟糕的是,未婚少女好像情況更為嚴重。對金門話有深入研究的洪乾祐老師雖然曾經提出反駁,指出:「古寧頭鄉民性強悍,是在古時,入民國以來及現代,無論軍管、民主,都變得非常乖順」。 洪乾祐老師的反駁不能說全無道理,但是胡璉將軍的說法,應該也不會是全然的無中生有、空穴來風。即使到目前為止,我們也不難在民間偶爾聽見關於古寧頭查某「能幹」、古寧頭外家「難纏」的說法。古寧頭早年民風強悍,可能和其生存條件不良有關,反觀當時的金城已經成為金門的政經中心,金城人對於嫁娶包括古寧頭在內的其他「鄉下人」,應該多少還是有點遲疑的。 民國初年,後浦的王廷基兄弟多人已經靠著經營鹽米酒等各種買賣而發家致富,當時「協和大商號」以及「王增商」的聲名已經遠播,整個福建及東南亞聽聞王家傳奇的也不在少數。到了日據金門島時,王廷基還出任縣公署署長。除了王家以外,金城的傅家、林家都可以算是大戶。 相傳家大業大的王氏族人王家珍,娶古寧頭女子李氏為妻。婚後的王家珍全心發展事業,李氏則勤勞持家,夫妻感情不惡。後來,王家珍為了開發藥酒,另闢市場,決定從內地湄洲聘請高明的師傅前來指導。令他意外的是,來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師傅。王家珍雖然已有家室,但是面對著這麼一位著名中醫師父的漂亮千金,也難免不心生異想。 李氏見酒廠來了個年輕貌美的女製酒師父,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哪有這樣的事,一個黃花大閨女會製酒?厝內的父母怎麼捨得她獨自一人漂洋過海跑到金門來?看著丈夫對她那樣的殷勤、細緻。不禁懷疑起王家珍是以製酒為藉口,偷偷背著她娶細姨。 李氏三番兩次的質問王家珍,確實惹惱了他。他動氣的說,「要我解釋幾遍你才肯相信?她只是來教我們做藥酒的!」。李氏沒好氣的說:「你怎麼不對別人好,就特別照顧她?你有聽過製酒師父是女的嗎?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到。」 「妳不會,難道全天下的女人都像你,除了嘮叨、猜疑,什麼都不會!」王家珍難抑怒氣,顧不了自己的氣頭話是否會傷了李氏的心。「我是什麼都不會,除了為你們王家生孩子、做牛做馬,我是什麼都不會!」李氏紅著眼掩面跑進房裡。王家珍看了心裡不好受,但卻也不想開口安慰。 隔日,王家珍在酒廠裡頭,小口的啜著女師傅泡製的藥酒,味道不壞。管家急沖沖的跑到王家珍的跟前,大喊:「太太投井了!太太投井了!」。王家珍趕到井邊,圍觀的人一圈又一圈。王家珍沒有撥開人群往井邊擠,他突然感到暈眩,手搭在苦楝樹上。 李氏投井自盡的消息很快傳到古寧頭李氏老家,李氏族人發動古寧頭、南山、北山、林厝的李氏鄉親牽騾拉馬前來金城王家興師問罪。不論王家珍怎麼解釋,李氏外家都不肯罷休。最後,王家珍只能以發給每人數塊大元作為賠禮。只是,遣走了一批興師問罪的李氏族人,大家回去後又「呷好相報」,結果又來了更多藉口討公道的李氏族人,就這樣來回數趟,王家珍的家產也就折騰光了。 後浦人見識到古寧頭外家的厲害,只要一聽到結親的對象是古寧頭人,莫不紛紛打起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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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逝水年華
──賢庵國小的印記 「忽然接到你的信,忽然看到你的名字,看到你的筆跡,我的眼睛忽然盲了。閉上眼睛,用淚眼把眼球灌溉了,洗滌了,再細看你的簽名,筆畫是遒勁了,結體是莊嚴了,點撇鉤捺間有你三十九年來的風霜,但是並未褪盡當年的秀婉。就在這一明滅間,我那切斷了的生命立時接合起來,我畢竟也有個人的歷史、自己的過去。」 我又讀起王鼎鈞,《左心房漩渦》,以〈明滅〉開章,「據說我今年六十歲,可是,我常常覺得我只有三十九歲,兩世為人,三十九年以前的種種好像是我的前生。而前生是一塊擦得乾乾淨淨的黑板,三十九年,這塊黑板掛在那裡等著再被塗抹。」 我翻開我的小學日記,三十一年前的今天,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八日,賢庵國校第二十二屆畢業典禮。「各位同學絕不能因為完成了小學階段的學業就自滿自足,你們就像坐火車,到目的地前還有許多站要停靠,現在不過只經過一站罷………」才從莒光國校調來賢庵國校年餘的莊聰榮校長講話了,「祝福各位同學前途遠大,不要為離別傷心,要為前程打拚!」 校長之後,接續是金門救國團的長官許丕華致詞,「各位同學,你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現在就像是緩緩昇起的小太陽,再來就是發光發熱的大太陽,祝福大家前途光明、鵬程萬里!」 畢業典禮的語言都差不多吧。校長用「火車過站」,長官用「小太陽」,來作臨別贈言,還是頗生動的;這讓我想起二○○二年擔任佛光大學駐校作家,在學校的第一屆畢業典禮上,龔鵬程校長的致詞也是「火車過站」。火車,從小學駛向大學,畢業生漫長地等待,過站不停,怎麼沒一個終點站? 那是一場陰雨天的畢業典禮。老師為我們別上一朵紅玫瑰。金水國校、垵湖分校的畢業生也來了。我們這一班,六年甲班,從一號的蘇碧玉到二十九號的李翠金都到齊了,七賢少棒隊的盧禮賓、盧志燦(已故)也沒缺席,盧根陣、許燕庭、陳長達、陳念鴻(已故)、許績勝、顏炳洳,則是站在隊伍中歡送我們這群畢業生。到現在我還沒弄懂,小我六天出生的盧根陣以及曾經同班的許燕庭,為何沒一起畢業?陳長達與陳念鴻小我一屆,都住古區,我是他們的路隊長,長達是我們這一群中最早投進《金門日報》金門兒童園地者,報社以九張面額壹圓的莒光樓郵票充作稿酬,間接帶給我鼓舞;住官裡的許績勝,我們叫他「阿苞」,我每年都會代表家裡去他家收一次「農租」,有時收成欠佳,就用等值落花生替代,當時也看不出他會跑得那麼快,居然成了全國馬拉松紀錄保持人;顏炳洳小我三屆,常從賢聚走路到我們古區找他阿姑,他都張白白淨淨的臉撞上滿臉鬍鬚的「古區憨仔」時怯生生的樣子,那畫面我不陌生,他在一篇文章寫道「………有一次早上晚睡了,從賢聚家裡拚了命往賢庵國小跑,剛跑到藥井時,就聽見了國旗歌演奏的聲音,我毫不遲疑的原地『立正』、『敬禮』………。」這是我們都有過的上學經驗,現在看來,卻哈哈大笑。而這樣一所不顯眼的小小學堂,卻出了國手許績勝、將軍許燕情、台灣松下總經理陳世昌………,湊一湊,應該有「竹林七賢」吧。 都已是三十一年前的畢業記憶了。再往前推六年,一九六九年,美國太陽神登月計畫實現的那一年七月,我們幾個古區村的小蘿蔔頭,溜入燕南山區的旅部,央求阿兵哥讓我們看電視轉播,一格一格模糊跳動、閃爍的畫面,「這是我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太空人阿姆斯壯從積滿灰塵的月球表面傳回這一句話的剎那,在地球上的我們也跟著起舞。 阿姆斯壯登陸月球一個多月後,九月的某個上午,還在老榕下嬉戲的我,被母親喊回家,「趕快洗腳,學校老師通知了,等一下你哥會帶你到學校註冊,記得要聽老師的話。」 大我四歲的樹森歌帶路,我與同村的陳美人(已故)、陳素治、陳貴臨、張招治、林顯金,一同走到庵前與吳厝交界的賢庵國小報到。除了顯金被分到一年乙班,我們幾個都集中在一年甲班。導師董淵海,古崗村人,二十一歲,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和和氣氣,他說我們是「小孩子」,他是「大孩子」,同學多聽不懂國語,老師從善如流國語、閩南語交雜,耐心地教我們唸ㄅㄆㄇㄈ,不會唸的,老師說要打屁股,似乎沒人被打過;說作業沒繳的,要關進防空洞,但也沒有人被關過。多少有著「懼學症」、怕老師的鄉下孩子,因為董老師,上學,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二、三、四年級的導師許淑鳳,長得漂亮的一位年輕女老師,可能要求太嚴厲,頑皮的學生在背後給她取了個「十三點」的綽號,到現在我也沒弄懂「十三點」的真正典故。有回老師突襲式來家庭訪問,我正在戶外用石子丟趕麻雀,一隻麻雀從苦楝樹上掉落地,被許老師撞個正著,直呼「好準!你可加入棒球隊當投手!」後來,我真的被許丕螺校長點名加入學校的「七賢少棒隊」當投手,第一個球就打中打擊者陳招慶的屁股,痛得哇哇叫,教練許永鎮老師趕緊把我換下守中外野,又一個球飛過來,我居然脫下手套,用雙手去接球,五分鐘後才知道痛,許丕螺校長在場邊直搖頭,「你哥哥楊樹森可是當年七賢隊的當家投左手,與太武隊作全縣冠亞軍之戰的王牌啊!」不能在球場發威,許淑鳳老師看我作文寫得不錯,推我去參加保防作文比賽,僅次於乙班寫得一手好字的葉永偉,得了第二名,自此邁向寫作之路。 五、六年級的導師喬愛仙,台灣來的,先生在金門高中教書。喬老師教學的嚴苛程度是過去幾位導師的總和,我們暗地裡叫她「母老虎」,班上同學罕有不挨過她籐條者,包括模範生顏允奇、顏明真(新任中和市代表戴德成的夫人)。有回班上兩位同學偷抽菸,被喬老師逮個正著………,下場可想而知。要畢業,升國中了,許多同學玩心太重,其實菩薩心腸的喬老師的嚴格管教是有道理的。她成了我們畢業後,最常記起的老師。 並未褪色的記憶。賢小畢業忽忽三十寒暑,今年春天,接到姚清華校長《賢庵今昔》的邀稿函,又想起姚校長四十四年的教學生涯,曾經陪我們走過一段;退出聯合國那年,他以教務主任身分在早會上振振有詞,至今仍忘不了司令台前姚老師沉重、卓定的手勢與聲音,以及姚老師一手漂亮字體刻鋼版刻出來的「時事測驗」,讓我了解到「石油危機」,也初識了「孫軍璿」,事件或者人名。 姚校長八月一日就要退休了;從豐賢到賢庵,走過半世紀的《賢庵今昔》恐怕也已付梓了。我的稿還在路上苦苦追趕。又是鳳凰花開時節,念起我的母校,賢庵今昔,追憶逝水年華,想起王鼎鈞,「我那切斷了的生命立時接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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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生曉夢迷蝴蝶
———時間的迷悟 誰夢見了誰?誰為真?誰又是假? 然而,後來我發覺自己誤讀了莊子。這故事題旨並非夢中夢,並非現實、虛幻的界限,亦不在講意識多麼幽邃難測。不,相反的,這整個故事或是在講意識的不可靠及自我欺騙。換言之,在講意識受到時間的欺瞞,或說是意識欺瞞了時間。 意識和時間的迷悟,莊周夢蝶寓言必須放在〈齊物論〉整個篇章及其母題裡,來作考察。齊物者,齊萬物為一也。在莊子看來,莊周、蝴蝶實際上是同一者。「俄而覺」,即所謂清醒過來後,才發覺自己是什麼者,事實上,意識就是無明,就是分別。「物化」也者,其真義應是與物而化,隨物自化?醒了後,反覆分辨起莊周與蝴蝶,這是人之意識的強分,卻正是苦執憂懼而不幸的肇始。 生死莫非也是如此,時間為永恆實一,生死為虛暫之二,偏偏人的意識要來個「俄而覺」,強分起生死。莊子說「方死方生,方生方死」,莫非以生死為假相,如以永恆的時間之流裡,人之生死,其實無生亦無死。 依佛教教理,世事之生成為緣起法(華嚴宗或為性起法)生死為緣起還滅,「痛苦」是虛中之虛,幻中之幻,以「無分別智」悟及痛苦係緣起性空,痛苦就消滅了。白居易〈八漸偈〉不也說:「苦既非真,悲亦是假。」?法界(實相)有「不變」、「隨緣」二義。依華嚴宗,不變的是理法界,隨緣而變的是事法界。事法界因緣起法在時空中生滅,或說虛幻流轉。 華嚴宗四法界中的「事事無礙法界」對事物這種「虛幻無實性」在時空的流轉予以詳盡的剖析。賢首大師(法藏)《華嚴宗探玄記》依「事事無礙法界」義理而建立「十玄門」,其中的第九門:「十世隔法異成門」即是依時間去說明事事彼此間的無礙存在。所謂十世隔法異成門是指過去、現在、未來之三世中,又各各具有過去、現在、未來之三世,總成為九世,而攝於一念;一念間成九世,共合為十世。這十世之事事都緣起性空,性空緣起,所以才能觸通而無礙。 《華嚴宗旨歸》裡有句話:「時無別體,依法上立。」(法即存有、存在之意)表明了該宗派對於時間和存有相互依存的洞見。但似乎仍分別時間和事物之存有為二物。日本曹洞宗道元禪師《正法眼藏》對時間和存有的關係,則有突破性的見解(該書被傅偉勳教授譽為非但超越西方海德格的巨作《存有與時間》,甚至較之以破邪顯正撰《中論》一書的龍樹菩薩亦尤有過之)。 道元禪師在該書的〈有時〉篇,把時間(時)和存有(有)完全合而為一。有即時,時即有。任何時刻都是永恆的現存;任何現存也都是永恆的時刻。莊周或蝶、夢中或俄而覺,無一不是「有時」之每一瞬刻的永恆存在。 道元另一卓見是,他認為存有的每一刻都是必須經歷的功德。若依這思路來闡釋莊周夢蝶故事,便極具新意,亦即不管莊周夢蝶,或蝶夢莊周,無非都是那永恆之「一」時間必要、不可或缺的顯現歷程。生死亦然如此;生亦有,死亦有,生亦時,死亦時;生固為必要之歷程,死又何嘗不然?苦命和歡命也都應當作如是觀。 不管是古希臘人的時間周期說—一種以時間為永恆的循環,抑或西方文化自猶太教之後確立的不可逆的時間單向的流逝觀,都有以時間為客觀先驗存在的意味。佛教的三世兩重因果或緣起論似也預設了時間的線性單向運行。道元以個人主體證悟來化除時間,實現了佛教的根本目的——解脫,堪稱即破即立的一大跳躍。 猶記得作家七等生說:「誰了解時間,誰就能了解人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間是什麼?人生又是什麼?看樣子,終極真理尚未覓得,或終竟是沒有所謂終極真理的?牛頓提出「絕對時間」純抽象概念,旋即被康德和愛因斯坦否決。康德把時間及空間看成經驗直觀的主觀形式條件,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則把時間視為第四向度的空間。可是,近代物理量子力學的「不確定原理」不也推翻了愛因斯坦的時間第四空間理論嗎?近代科學界各種時空觀念如雨後春筍,即如「混沌」、「黑洞」、「蟲洞」、「大爆炸」、「反時間」、「虛時間」等等學說,無有定論。似乎每一種理論甫提出不久,便有一新理論來作為其逆反。換個角度看,安其心志或便是終極真理。以時間為輪迴的永恆回歸說若能撫慰其心,便是真理實相。 道元的〈有時〉以截斷萬流之勢,直探驪珠,實較之華嚴宗的時間觀更得我心。其〈有時(之而今)論用以闡釋莊周夢蝶,其理境似亦較之莊子齊物論更高一籌。莊子出以「破邪」,即質疑真幻二分及主客體的相待而立,道元則更兼以「顯正」,即以真幻雖為二,但又不二,因時間與存在,存有一旦通過禪者主體性的參證而悟得,便立刻彰顯出時間與存有二者完全緊密,毫無餘剩的當下現成的終極真實性,這時候,原來迷疑於時間及生死大夢裡的任一者,蝶或莊周,或方能獲致真正的解脫及自由。(下) 更正:上篇「生死異路」一詞誤植為生死「黑」路,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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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出家
我的朋友趙一半(趙普),他說半部論語治天下,平日談讌多少受他的影響,或許我的古文癖又作祟,居然又讀起了論語。對從政的人來說,這一部書不能讀,尤其想選總統的人千萬不能讀,一讀肯定選不上,好像林洋港。 我是不能從政的人,因為我有一點迂、有一點呆,好在有自知之明。只是我上輩子的習氣未改,夜半無事就常披閱論語,有一天我又讀起學而篇,學起古人搖頭晃腦吟詠:「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我正自得其樂,沉醉在孔聖的教言之中,飄飄然也,宛如忝列七十二子之林。 忽然,從學而的而字下,露出了一條腿,我驚詫了一下,揉揉眼睛,以為自己讀的是聊齋,待一定睛,又露出了一隻手。我說:「夫子不語怪力亂神,不知你是何方神聖?有何見教?請光明正大出來,不要藏頭縮尾。」他聽了之後,倏然出來了,我以為有女顏如玉,其實不然,只是峨冠博帶的老夫子,讓我好生失望。 他不待我問詢,自稱是孔夫子,要我不必驚、不必怕。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從來沒看過本尊,也無從分辨真假;他看我有些遲疑,就說可以提出身分證明。我想你又不申請居留,也不需工作證,我對於聖人還有起碼的敬重,相信他是誠信的人、不會說謊,所以也就沒有驗明正身。 我跟他談了很多,恭謹的向他請益,此處無暇細表。我只記得他說了很多話,談到後來神情木然而沮喪,我說你是聖之時者,你都不得志,還有誰得志?他仰天長嘆:「鳳兮!鳳兮!吾誰與歸。」 他說以前讀書人,為了科考生發,都要向他膜拜、磕頭,求他為他們開筆尾;做皇帝的人,也多想辦法籠絡他、巴結他,那是他一輩子最風光的時候。但是好景不長,他現在已經是一個無用之人,有一天他在曲阜教書、著述,突然被抓去批、去鬥,遊街示眾,由秦始皇拿著鞭子抽打他,他從來沒受過這樣的羞辱,告訴無門。因此,一氣之下,乘桴浮於海,剛開始還受到相當的禮遇,衣食無缺,可是漸漸的有些質變,他覺得不僅沒受到尊重,好像還不受歡迎。 「我是中國人耶!」他氣憤的說:「怎麼中國人越來越不知禮義。」 我趕緊摀住他的嘴,勸他:「小聲一點,不要被人聽見。」 他不知道為何不能說中國人,他一直死腦筋,仍然強調「名不正,則言不順。」我覺得他真的有點呆,比我更呆。大概聰明的人都去從政,呆的人只能去著書立說,聰明人就拿呆人的話去教人,希望別人呆自己聰明。 他不聽我的話,有一天氣極敗壞的回來,說別人不僅不相信他是孔子,還把豬鼻子掛在他臉上,他說從未受此奇恥大辱。我跟他說,當年洪秀全把你綁在天柱,讓你受到耶和華的鞭打,到底有無其事?這恥辱難道會比這個小嗎?他默不作聲。 他已經無路可走,想進修又不會送紅酒、喝高粱,想找政治倚靠,革實院是冷灶,李登輝大學與凱達格蘭大學熱呼呼,以孔子的出身,想進不一定進得了。他進修無門,英文不通,又面臨走投無路,他說:「吾道不行,」本來想再說乘桴浮於海,話剛到嘴邊又覺不妥,馬上嚥回去,改口說:「吾道不行,」頓了半晌:「唉!只得出家。」 釋迦牟尼大手一揮,孔門歷代的注疏就搭成一座橋,釋尊在橋上為孔子剃度,賜法號「混一」。眼見三千煩惱絲,隨著洙、泗之水,滾滾而流。子在川上:「逝者如斯乎?」 佛海無邊天作岸,慈雲法雨仁為梯,孔子已登梯而去。孟子喟然而嘆:「仁已歸矣!義將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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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菊島
最近因職務的關係,負責中研院生物多樣化研究中心鄭明修博士《海天菊島─鏡頭下的澎湖記憶》海底攝影專輯的出版事宜。看完書前兩篇序文之後,才知道要當一個真正的海島子民,並不容易。而盛夏轉眼將屆,眼看穿梭不息的觀光客已如潮湧至澎湖,不知故鄉的海域是否發亮如昔?夜暗星沈,姑且摘錄序文中二三語,置諸瓶中,投付汪洋,遙寄相思之意。 「地球三分之二的面積為海洋所覆蓋,我們的體內有百分之七十是水份,當人們望著湛藍的大海,往往有著臍帶相連的感覺,那是因為海洋原本就是所有生命的起點,海水中的鹽份和我們淚水中的鹽份是一樣的。而對澎湖人來說,海更像是永遠的母親,她時而嚴厲但並不粗暴,她時而溫婉但並不溺愛:豐富的海洋生物,足以飽腹;凌波翱翔的海鳥,賞心悅目;而海底瑰麗的奇景,更令人讚歎歡喜。總之,大海給澎湖人吃該吃的苦、享該享的福,也教會了世世代代的澎湖先民,身為大海子民該做該懂的一切,就像那用優美的弧線伸出雙手的石滬,澎湖人擁抱大海的身姿,向來就是如此地莊嚴、和穆。」 「鄭博士從事潛水調查研究與水中攝影已有二十八年之久,幾乎潛遍台灣本島及各離島和東南亞國家的珊瑚礁海域,名家出手,自是不同凡響,故收錄於這本攝影專輯的照片,張張都是澎湖海洋景觀的精品,令人愛不釋手。」 「他不僅透過各樣的角度,聚精會神地捕捉出澎湖海洋的曠麗敻美,作為一個傑出的海洋生物學者,他對生斯長斯的這塊土地,生死以之的無限深情和鄭重叮嚀,更喚起我們一同發心守護美麗海鄉的願景。」 「展讀鄭明修博士的這本新書,從他專業的取景,到鞭辟入裡的卓見,看他足跡遍灑澎湖的山山水水,滿懷熱情地潛入岬角下的海扇珊瑚林,拍出一張張彌足珍貴的照片;聽他細數生態旅遊的方向規畫、成立海洋保護區的急迫性,和澎湖海洋生物資源的永續經營之道,身為一個文化工作者,同樣在和時間賽跑的人,我尤其能感受到他熱烈擁抱大海、回報母土的深情厚意中,那一份強烈的使命感。」 「鄭博士目前身兼中華民國珊瑚礁學會理事長、澎湖共生藻協會理事長,在人親土親的鄉情召喚下,他對於澎湖老家的關懷和付出,永遠是一馬當先,不遺餘力。十幾年下來,不畏奔波往返之苦的鄭博士,屢屢回鄉,為文化局的「海洋資源館」籌謀獻策,使得我們在傳佈海洋知識、推動海洋生態保育的工作上,都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就如沙芬納(Carl Safina)在《海洋之歌─全球海洋生態發現之旅》中所言:「有生命就有希望,所以最能激起我們的希望的地方,莫過於覆蓋這藍色星球、渾然一體化生萬物的婆娑之洋。」「瞻望未來的前景,澎湖如何運用自身的海島優勢,在產業面和觀光策略上,開創另一個無人競爭的藍海,都在在有賴於海洋生態的復育和保育,才能使垂危的海洋再現生機,而真正落實島嶼永續經營的理想。」 曲折多姿的海岸線、寬而豐美的潮間帶,戲水嬉遊的沙灘,都曾經是我們這一代人共同有過的生活記憶。海洋是澎湖未來希望之所繫,也是澎湖如何「在全球創造地方」最為雄厚的資本,為了讓澎湖的海洋景觀能持續傳承下去,最後,我願引用這段話,和所有喜歡鄭博士這本書的讀者互相勉勵:「造化最大的奧祕,便在於它化育生命的力量、以及生命因應人們意志的再造力量。唯一的條件是有心、希望及非凡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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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烽火煙塵
──陳長慶、林馬騰文史的奇葩 本(六)月十六曰上午同時有兩個活動舉行,都不好意思不去,一為烈嶼國中要表揚諸任校長表現傑出,建校四十週年「特殊貢獻獎」;一為法務部、福建金門地方法院檢察署主辦,金門縣政府、福建金門地方法院承辦的「95年調解業務座談會」,我因擔任福建金門地方法院調解委員會副主席,法務部施部長茂林要蒞金主持開幕式,法院康院長樹正要講:「調解與談判技巧」,我都必須前往受教。所以我只好計劃趕場。我擬定上午八點四十分參加施部長、李縣長、劉檢察長主持的開幕式,然後搭九點三十分的班船赴烈嶼國中,領烈中十點要頒的「特殊貢獻獎」,領了獎又立即趕回縣府簡報室,聽院長的課和雙向溝通座談,希望力求圓滿週到。 在烈中禮堂等車時,碰上昔日同事,原為烈中文書組長林馬騰,今已退休,他告訴我,他在協助烈嶼鄉公所,規劃舉辦新闢烈嶼文化館文物展,要帶我去參觀,正好還有一點時間,我也可以欣賞一下烈中校友的書畫聯展,順便看看我第一次試作用白色廣告顏料,寫在藍色宣紙的書法效果如何?這些紙是輔導金門監獄書法班學員,赴台參賽所得特優獎,頒給指導老師的獎品,我一直沒用,既然烈中請求提供作品參展,我就以此紙,嘗試創作吧!我在全開宣紙上,大小字不一錯落地書寫下「四十不惑」四大字,揮筆完成,感覺不壞,就不試第二張了,寄給烈中裱褙,這次聯展在文化館二樓展出,我的作品就掛在上樓左側第一幅,我一下子就看到了,裱好的作品模樣更美觀、更有韻味。因為還要趕船,只能走馬看花,瀏覽一圈,相約下次再來欣賞烈嶼文物展,再仔仔細細聽馬騰兄介紹吧! 辭行時,馬騰兄送我一本他最新剛出版的大作:<金門的烽火煙塵>,這是他繼<走過滄桑歲月>、<烈嶼的烽火歲月>與<大島的風雲歲月>後的第四本書。回想我在烈中任職時,烈中校史館就是他策劃,洪永善、林福德二位主任協助闢成的,他的文書檔案資料,收集整理歸檔工作一流,這是我在其他學校所未見,公文整理歸檔,做得最具成效。當時他常將他的作品讓我先讀為快,優美的辭藻,富有金門文史價值的文章,讓我甚為敬佩。士別三年,他儼然已成多產的鄉土文史作家了。 搭船返大金,儘管風浪大,船身搖擺厲害,我是迫不及待的翻閱<金門的烽火煙塵>一書,首先欣賞永善兄封底面設計,松柏兄書名書法,其次看看目錄,翻閱書中的插圖,再讀馬騰兄編後感言與長慶兄代序:<走過滄桑、走出悲情>---試論林馬騰的<金門的烽火煙塵>此書記錄了當年令人難忘的史實,諸如「三八制」與兵婆、撿彈片與拾宣傳品,都喚起我許多記憶,「三八制」讓窮苦的青年娶不起太太,聰明的小姐也知道嫁給金門人,要跟他打拚一輩子還債,因此流行與阿兵哥私奔臺灣,由於當年資訊不發達,到臺灣的金門小姐常被騙,賣入妓院,大有人在,因此引發了「三八制與留臺夢」社會問題的探討,筆者也曾撰文參加過筆戰,說真的,我就是娶不起太太,才不得已再升讀師大的。「八二三」金門砲戰打了四十四天後,中共宣布停止砲擊一週,金門中學九百多位學生,決定疏遷臺灣各省中寄讀,我是十月十日遷臺寄讀雲林斗六中學的高一學生,公費三年高中畢業,再返金門中學讀特師科。戰爭烽火的苦難,讓我們飽受折磨與痛苦,我也可說因苦難之戰禍而得了福報啊! 馬騰與長慶他們是金門中學同學,處境頗為類似,都受過烽火煙塵歲月的鍛鍊,從軍中雇員發跡,他們沒有接受過正規大學高等教育。但現在都在金門文壇開創一片天,成就非凡,令人讚嘆。長慶兄的<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烽火兒女情>等十幾部小說,除了故事動人,也都蘊藏有豐富戰地家鄉的史實,也是金門人一段滄桑歷史的無言見証。看了他們兩人的不凡成就,讓我想起林則徐先生的一幅對聯:「芝草無根,將相無種,人貴自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民生在勤」,與各位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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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紅與鐵灰
來自家鄉的女詩人歐陽柏燕,出乎意料的選擇夏天伊始,在家鄉推出一百多幅有著豐富色澤的畫作與詩文,驚鴻乍現,嚇壞了像我這樣依恃著影像色彩為生的視覺工作者。她邀請我替畫展設計文宣,正好前些時日甫參加了詩人管管饒富童趣的詩畫展,詩人且在現場如痴如醉的誦讀他一篇篇童話般的詩作,認真投入的情緒,截然不同於五月中旬他在弦先生的新書發表會裡,嘶啞放聲的狂狷。好像這個時期的藝術家們,個個都得能文能繪、左手寫詩右手畫畫,風華盡出。原來在藝術創作的疆域裡,人人都胸懷筆墨,有時得用文字舒懷、有時則須藉彩墨宣洩,所以才有這一方藝術創作的天空,讓百家綻放,讓眾人陶醉。 她的畫裡色層豐沃、繽紛而纖膩,我感覺出有些詩的語言藏匿其間。一系列以家鄉為主題的作品,讓我讀來分外感動,我說「讀」,是因為我確實在畫裡閱讀到一些細微的訊息,應該是描述像我們這一代,遊離在島嶼外圍的時間多過於置身島內的遊牧族心事。觸感特別濃厚,關於已經消逝的那些記憶。此外,歐陽的畫作裡隱約有著些許詩人特有的神經質地的敏感,像夏卡爾。我特別鍾情於「童話發芽了」這一系列遠離地心引力的異想世界,那裡有著無憂的空間與色相,可以神遊的疆界,叫人嚮往。 連想到色彩,梅雨方歇,我接獲通知正趕往台北國際會議中心,參加一個叫做「紅外套」的大型同學會,是一次相隔將近三十年之久的聚會。觸目驚心的「紅」,現在想起,仍有餘悸。 那是一九七七年,國中剛畢業,一心想望著遙不可及的美麗台灣,我的美術啟蒙老師許水富鼓勵我們幾位愛畫圖的同學,朝往美工科發展。徘徊在未竟的學業與可以專心創作的美麗遐想,內心其實掙扎不已。除了說服自己,必須放棄正規的高中、大學教育之道,還得說服對我們一向殷切冀盼的導師翁炳賜先生,更難以說服的是父母親;如何讓他們理解,放棄普通高中,去念一所每天就只是畫畫的職業學校。 在短暫的暑假裡,許老師和師母密集的幫我們練習素描的基礎訓練。然後戰戰兢兢的進去那所看來毫不起眼、卻競爭激烈的美工專門學校。十六歲,從清貧純樸的島鄉一路踏進繁複雜沓的大台北,特別是學校設在人口密集的永和秀朗路,坦白說,沒有任何美好的印象,我甚至還盤算著如何在正式開學之前,改變自己有些動搖的念頭。 那學校卻在那年,給了我們一次永遠不能遺忘的驚訝─一件褚紅色的鮮豔外套配上鐵灰色的西裝褲。聽說是學長們為了替學校塑造新的形象,以強調藝術氣質而慎重設計的校服。一九七七年,在民風仍保守的那年代,幾乎所有學校一律是卡其制服、深藍外套,可以想見一件紅艷艷的西裝外套是如何沈重而難以承受啊!要面對擠公車時的異樣眼光、要擔心不能有任何奇思異想、不能行為偏差稍有越軌,否則任何的檢舉投訴都直接無誤地指向紅外套。約莫是在一個月後,我們才能坦然的披上紅色外套,正視自己的處境。之前,幾乎人人都是「提」著外套去上學。 褚紅外套的時代,為青澀的那時期記錄了深刻難忘的回憶,就算在漫長的三十載之後,記憶仍然鮮明。早期的絨布料子材質不佳,褚紅色的外套耐不住一年的風雨,便退盡風華,活像一匹垂頭喪氣沒了精神的窗簾布。因此第二年學校修改了布的材質,唯色彩仍是飽滿的褚紅色,我們的燈心絨布紅衣便成為絕無僅有的歷史。無視於退色的滄桑,畢業那年,每人都在五彩繽紛,沾滿了油畫、炭筆、水彩殘跡的外套上塗鴉留念。 寬敞舒適的國際會議廳裡,闊別三十年的陌生與疑惑都寫在每一張模糊的輪廓,怎能不變?一生只能有過一次的三十年之別吧,誰能確定還有下一回的三十年之聚呢?想起有一回,在市立第二殯儀館替一位英年早逝的詩人朋友告別時,作家林文義戲謔:過了四十歲啊,久未謀面的老朋友,恐怕越來越多機會要在此相見囉!短暫的一個下午,重拾失去音訊的昔時同窗舊友,彷如一段脫序的影片,有人發福、有人意氣風發、還有八十好幾的老畫家師長,他說心情特好,在現場揮毫贈墨,人人有份,為聚會留下美麗的記憶。 一回,在樹清兄的書屋裡,乍見一冊《我的姊姊張愛玲》,直覺是我年輕時經手設計過的封面,後來仔細端詳,才發覺出版社已經改變,唯封面的色彩記憶猶新。約莫是一九八○年代吧,那時我服務於中國時報系,作家季季女士參與了這本書的撰寫。為了封面的設計,苦思許久,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提供了一幅墨線描繪的畫像,偏向漫畫式的造型,很難與印象裡的張式風情有所串連,季季後來給了我一個提議,她說張愛玲曾經在文字裡提及她偏愛「蔥青」與「桃紅」,不妨就著這兩個顏色去琢磨構想。那封面之讓我印象深刻,就在於蔥的「青」與豔麗的「桃紅」實在是極端的不妥協,無論如何難以並置一起,我猜想應該是字辭上的意境之美吧,或者畢竟我不是張愛玲,當然無從知悉她偏愛這組色彩搭配的真正緣由。這個封面雖然換了出版社,整個結構與色彩仍維持著原先的設計,蔥青仍緊密的扣著桃紅,一絲絲縫隙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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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馱」變成「鴛鴦馬」
早年,金門沒有什麼運輸工具,平日負重多半靠人力;但是,如果載運的東西較多、路程較遠,則只能藉助牛馬等牲畜了。民國四十一年,著名畫家梁鼎銘先生初次來金門,於路上看見金門的馬兒背上跨放著一種木製載具,兩邊各乘坐一人,正好形成平衡狀態;馬蹄聲得得響,馬上倆人閒聊著,樣子極為優雅,因此,靈感乍現,取名為「鴛鴦馬」。 「鴛鴦」是鳥綱雁形目。體型略小於鴨,雄者羽毛美麗,頭有紫黑色羽冠,翼之上部黃褐色,雌者全體蒼褐色,棲息於池沼之上,雄曰鴛,雌曰鴦。亦稱為「匹禽」。因鴛鴦常偶居不離,故以鴛鴦比喻夫婦。顧名思義,「鴛鴦馬」給人的感覺即充滿浪漫聯想,好似專為成雙成對的夫妻或情人而設置的。 然而,在揣想鴛鴦馬浪漫動人的畫面時,我們卻不該忘記曾經重重壓在馬背上那段備極艱辛的歲月。梁鼎銘眼中鴛鴦馬背上木製的載具,就是金門民間俗稱的「馱架」。馱架兩邊各有一個像是靠椅的結構設計,可以用來放置容具、農作物或其它重物,當然也可以讓兩個人同時坐在上頭,或是一邊坐人、一邊載物,只要兩邊的重量不要相差太大即可;馱架空著的時候可以收攏起來,以節省空間。 在農業社會,因為牛隻脾性比較溫馴、馬匹行走速度比較快、驢子或騾子負重能力較強,所以人們習慣以牛隻來犁田、用馬匹來拉車,驢子或騾子則用來協助馱運東西。在金門把馱架放在驢子背上當成運輸工具,一般稱之為「驢馱」,後來不論把馱架放到驢子、騾子甚至是馬匹的背上,也一律通稱為驢馱。 在中國北方,也有專門馱負貨物的騾子,稱為「騾馱子」,是很方便的搬運工具;另外,也有以由騾馬等牲口馱著行走的轎子,俗稱「馱轎」。金門驢馱主要的用途當然是協助搬運貨物,當成代步工具反而是次要用途。如果碰到載運比較細碎質密的東西(例如:沙土高粱玉米麥粒等),通常會在馱架上頭先放置兩個竹編的籠子,以方便貨品裝載,這竹籠子俗稱「馱籃」或「馱籠」;如果要運載諸如水肥或人畜糞便等液態東西時,則會改用「馱桶」,馱桶和馱籠的形狀及功能大致相同,只是馱籠是以竹片編織、而馱桶則由木板製成,沒有縫隙,可以裝運液體類的東西;馱籠的底部有底板,以細繩或鐵鉤綁住,一旦要卸載貨物,只要解開細繩,貨物自然傾洩而下;馱桶的底部則沒有底板,但是會有一個圓洞,再連接一條橡皮管或軟布製成的管子,裝東西時,把橡皮管綁起來、卸載時則解開管子即可。 由於農業社會缺少其它交通工具,因此,驢馱很自然的也變成出門代步的工具。遇到婚嫁喜事,或是女兒回娘家,路途遠一點的或經濟情況還不錯的,驢馱就會派上用場。驢馱載人時,一邊一個,原則上當然不一定得是夫妻。所以如果是夫妻或情人的情況下,把「驢馱」叫做「鴛鴦馬」當然沒有問題;但是,如果一邊是公公、一邊是媳婦;或一邊丈母娘、一邊是女婿的情況呢?叫做鴛鴦馬是否顯得不倫不類呢?對金門話研究極深的洪乾祐老師就認為不妥、認為「鴛鴦馬」一詞對金門人是一種侮辱。 從歷史動態變化的過程,我則以為不必如此嚴肅對待。驢馱當然有它的時代意義,但是,鴛鴦馬這一名稱也確實有其可取之處。如果鴛鴦馬可以形塑成一種地方文化特色,則未嘗不值得大力推展。二○○四年由教育部、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總會、人權教育基金會共同主辦的人權婚禮在莒光樓前舉辦,在傳統鼓樂聲中、在金門特有的子婿燈引領下,十五對新人分乘「鴛鴦馬」緩緩進場。從文化推廣的角度來看,驢馱變成鴛鴦馬未嘗不是一種美麗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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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尋故鄉–––劉再復謁金門話紅樓
「爸爸:讀了你的信後,我更能理解你的《西尋故鄉》了。故鄉,就是屬於你所熱愛的那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您用全部心靈所擁抱、所尋求最美麗的地方。換句話說,我覺得您已經把這一世界主體化了,故鄉才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外形,而且也難以用現實的字眼來命名。最近我讀愛因斯坦的文集,有這樣的一段話吸引了我的視線。他說:『我是一個真正的「孤獨的旅行者」,我從未全身心地被我的國家、我的家鄉、我的朋友,甚至我的直接的家庭所擁有。在所有這些紐帶面前,我從未失去過一種距離感和一種孤獨的需求。』看來,他也有一個自己深藏的世界,這是他心中的世界,可說是他的心中之心。他所謂的孤獨感與距離感,使他能與心中的世界竊竊私語。」……… 「小梅:你在信中提到愛因斯坦腦中心中深藏著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美麗的世界。這一信息對我來說真是太重要了。昨天晚上我被它衝擊著,怎麼也睡不著。你知道,『睡不著』對我這樣一個嗜睡的人意味著甚麼。………愛因斯坦所講的『孤獨的旅行者』也與我的心思最相通。我因為放逐—漂流,才與各種紐帶保持距離。這些紐帶包括愛因斯坦所說的『我的國家、我的家鄉、我的朋友、我的家庭』,還包括各種妄想、妄念、妄結以及我的名號、我的地位、我的著作。不能被這一切所擁有,不能被這一切留住腳步。漂亮,便是從各種紐帶的牽制中走出來,從而使自身從固定體變為自由體,並開始在更高的精神層面上流動。」……… ——劉再復、劉劍梅《父女兩地書》 星期日,午後,從桃園詩人許水富嫁女兒的喜宴中走出,我們去三采文化張輝明的百坪華屋,他要我寫一本《金門文化地圖書》,他說,「廈門的美,必須從金門看;金門的美,必須從台灣看。」距離,才會產生美感吧。念著當年的離鄉少年,打出半片江山,坐擁列入誠品書店統計出的台灣第六大出版集團,身為管理百餘人的董事長,千萬豪宅、六百萬名車,你羨慕?我們再到張國治已兩年未來的桃園秀山路舊宅,門縫塞滿了繳費單據、廣告信,張國治費了番氣力才打開塵封的門,一室灰塵、霉味,我在雜亂地書堆中翻出一九七七年版、張國治封面攝影設計的第四期《浯潮》,再一次為扉頁那行「謹以此書獻給汲汲於浯島田埂的父老和所有來自浯島的人」所撼動;又找到張國治的舊作,詩集《夏鬱的極限》,散文《藏在胸口的愛》,他為我寫下「現在是幾號出口?」的題贈。最後,我們續到中央大學校園,夕陽餘一吋,茂密挺拔老樹下的萊可仕,喝著一杯三十五元的咖啡,黃克全、張國治與我,三個離鄉歲月加起來將近一世紀的異鄉人,我們談起劉再復,去年來中央大學客座,講《紅樓夢》,黃克全聽過他的課,還在台下以唯識學觀點提問了幾個問題,與其論答近一、二十分鐘,一時語驚四座,讓劉再復轉頭詢問主持人康來新教授「他是哪一個學校的?」也是紅學專家的康來新瞅了黃克全一眼,回答:「喔,他是從金門來的詩人。」 劉再復想必也曾在課餘的黃昏,和我們一般,坐在中大校園志希館旁的老樹下喝著咖啡,懷想眼眸深處的鄉關。而這裡,他客途、客座的第幾站? 今天,星期三下午,劉再復夫婦就要到課堂上那位「金門來的詩人」的金門了,明天晚上七點在金門文化局三樓演講「紅樓夢的哲學」。黃克全讀了劉再復與林崗合著的《罪與文學:關於文學懺悔意識與靈魂維度的考察》,回應了篇〈賈寶玉和巴金—評中國人的懺悔意識〉,不過,等這篇文章在《浯江夜話》專欄刊出時,劉再復不但已離開金門,也折返美國了。 陪同劉再復到訪金門的詩人顏艾琳,行前似乎有些挫折。連絡過程,很多人對劉再復感到陌生,意外的是我們那個喜歡讀副刊的李炷烽縣長說「劉再復很重要,一定要把他請來!」 劉再復是很重要。是的。我始終相信,沒有劉再復,沒有瑞典皇家學院院士馬悅然,就不會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一九八五年,馬悅然與中國夫人陳寧祖在飛往台灣的飛機上讀到高行健的短篇〈鞋匠和他的女兒〉,愛不忍釋手,開始把他的作品翻成瑞典文。一九八八年,高行健把長篇小說《靈山》手稿寄給馬悅然,因筆跡潦草,讀起來費力,乏人出版下,是劉再復把書稿帶到北京打字、校對後,再託人送到瑞典駐中國大使館轉交給馬悅然著手翻譯。一九九九年元月,劉再復為高行健《一個人的聖經》作跋時寫道「………也許因為我與行健是同一代人而且歷經過他筆下所展示的那個噩夢般的時代,所以閱讀時一再長嘆,幾次落淚而難以自信。此時,我完全確信:二十世紀最後一年,中國一部里程碑似的作品誕生了!劉再復的預言成真,二○○○年,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刻,高行健以《靈山》、《一個人的聖經》主要作品獲諾貝爾文學獎,百年中國第一人。高行健、劉再復、馬悅然,形成諾貝爾鐵三角,缺一不可,高行健寫了行「得一知已足矣」送給劉再復。 劉再復因高行健獲諾貝爾文學獎,知名度也跟著水漲船高。但是劉再復的文學地位不是建立在高行健上,應該說,難讀、難懂的高行健,因為劉再復的解構、推薦,找到了出路。 劉再復仍然是劉再復。孤獨的,漂流的。一九四一年生於福建南安縣碼頭鎮劉林鄉的劉再復,一九六三年畢業於廈門大學中文系,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一九八六年,他首先提出了文學的主體性問題,這在當時封閉的中國是一個很重要的突破,因而產生了主體性的論爭。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後,劉再復在南方經過了十個月的思索、掙扎,決定「流亡」,溫哥華、美國、香港、瑞典………,他寫出了《尋找的悲歌》、《讀滄海》、《漂流手記》、《遠遊歲月》、《西尋故鄉》、《獨語天涯》………,單是看書名,你就知道他內心苦不苦?十八年了,他還回不了中國,即連他與他好友高行健的作品都未完全解禁。首度到訪金門,這是十八年來他離中國故土最近的一次,他依稀記得在廈門大學就讀時一眼望見彼岸金門哨兵換哨的畫面,他比中國任何一個文人,多出了內心的金門風景,一個神秘的禁地。 我讀劉再復在中國時期的《尋找與呼喚》,讀他出走以後的《西尋故鄉》,讀他與女兒劉劍梅合著的《共悟人間:父女兩地書》,西尋故鄉,天涯的漂流美學。歡迎劉再復謁金門。明天晚上,請記得傾聽劉再復,一個「寧可失去北京城,也不能失去紅樓夢」的文化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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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生曉夢迷蝴蝶
──時間的迷悟 六年前,吾與妻在世俗意義上的「生死黑路」之後,惶惑無依的自己始而求索「時間」,一心一意想明白時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聖奧古斯丁在其《懺悔錄》一書中說:「時間是什麼?如果沒人問我,我還知道。但要開口解釋,我反而不知道了。」表示時間竟是不可言喻的。海德格的鉅構《存有與時間》光看書名就可知時間和實存,有著難以截割的依存關係。 我總苦執忖度:時間想必不是純粹、空洞的先驗的形式,它或該是超逸出人之理解的,某種具質量的勢能,能穿越人身,把人的生命運行附麗在那姑且稱之為「命運」者之上。這樣的揣想未必是囈語狂思,即如古希臘人一個關乎時間意味的單詞Aion,在柏拉圖之後某些作家著作中,這些字語便被付以「生命力」或「生命」的含意。 在阿那克西曼德的宇宙論裡,時間被視為以某種方式負責制約著宇宙的道德秩序。在柏拉圖和普羅提諾眼中,時間是對「永恆」這一模型與理則的模仿。但永恆意指一無變化的生命,時間這可感世界卻有變化,這難道只是普氏一句「時間是靈魂──退化作用的產物」一句不清不楚的話就能交代過去的?而聖奧古斯丁儘管口說自己不明白時間是什麼,有時卻又暗示是上帝創造出時間的,創世紀之前,根本沒有時間云云。他引了舊約約書亞禱告耶和華將日月停住的故事,表示天體的運行無關乎時間。不過,他後來推斷時間本身是靈魂的擴張及伸展──此或借鏡自普羅提諾──這點倒頗深契我心。猶太教的時間觀和歷史觀具有某種音樂性結構。基督教的時間則和主耶穌的救贖計劃二而一。而巔覆世俗認知的屢屢發生在近代科學界,即如物理量子力學和相對論聯手下,影綽綽的,在反物質世界裡,時間似乎可以反轉。最近,讀到一本《靈界的訊息──賽斯書》,作者宣稱時空觀念由人的神經結構所決定,時間存在於當脈搏躍過神經末梢時的流逝感──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可能是老子「下士聞道,則大笑之」的緣故吧?一笑。) 自己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斷呢?假如有所謂「超越者」、「終極真理」、「實相」的話,時間似乎堪以擔當此角色?時間可以給予許多異名,其中之一或叫做「空」。佛教中觀學派以「無實性」喻「空」,又以「緣起」釋「無實性」,再以「相依性」、「相關性」詮釋「緣起」、「性空」的涵義。近代日本學者田中順照、上田義文等多人則主張緣生(起)法不可得。其實正反二派都各執一相,並無真正的矛盾衝突。《般若心經》宣喻「空即是色」,這是緣起。這理路或可以代置以時間而理解成「時間生成了萬事萬物。」而性空的「色即是空」則是「萬事萬物消失在時間中。」在時間中,一切既真又假;既真又假的一切,也包括了時間。 對時間的諦觀,漸漸使自己對死生真幻聚合有了體會。李商隱詩有首透過時間來感物懷人的<錦瑟>,以前只覺其中充滿了迷離與美。尤為魅惑人的是頷聯:「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裡的頭一句。「莊生曉夢迷蝴蝶」典出莊子齊物論篇章最末的一則寓言: 「昔者莊周夢為胡(蝴)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而覺,則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莊周夢蝶故事之所以能讓人過目難忘,在於其迷離的意象承載深刻的哲理。故事的第一層意思,是說莊周在夢境中變成一隻蝴蝶,即他的意識自知自覺為一隻蝴蝶。夢醒後,意識恍然覺知到先前自己是隻蝴蝶時是在一夢境中。只是,他接著又想,此刻意識自知自覺為莊周的自己,是不是可能卻在蝴蝶的夢境中呢?亦即在蝴蝶的夢境中,蝴蝶夢見自己自覺身為莊周,其實這時候,莊周不過是蝴蝶的夢幻罷了。究竟莊周只是蝴蝶的夢幻所造呢?抑或反過來,卻是,蝴蝶只是莊周的夢幻所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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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共和國
中國的社會由十二種動物組成,我終於參透老祖宗的秘密。 想像,一種想像--每天在都市叢林裡行走,你將碰到各式各樣的動物,有的很溫馴,有的張牙舞爪,有的超逸,有的卑劣,假如把牠看成自然界的生態,就可以欣賞動物奇觀了。 十二生肖,是不是代表中國人的人格特性?為何老祖宗要以十二生肖來紀年,究竟有何意涵?我苦思良久,私心忖度,大概是有某種目的的吧! 試想你每天出門,也許會碰到一隻老鼠,可能牠正在打洞、偷竊,不然就是鼠頭鼠腦,眼睛滴溜溜的轉,不曉得打甚麼壞主意,讓你心生畏懼。你也許碰到一頭牛,在烈日下不停的工作,揮汗如雨,忍受著生活鞭子無情的笞擊,默然不語。可能遇到一隻吊睛虎,孔武有力,惡言惡氣,欺凌弱小,為害社會,魚肉鄉里。 要不,你碰到一隻誤闖叢林的小白兔子,溫馴可愛,抱在懷裡任意親暱,不必擔心受到傷害。若果有幸,可能遇到一條見首不見尾的神龍,智慧高超,瀟灑不群,宏言讜論,發人深醒。萬一不幸遇到蛇,一條工於心計的蛇,冷血歹毒,讓人防不勝防,一旦噬人,輕則受傷,重則斃命。 倘使遇到千里馬,那是三生有幸,若是紅鬃烈馬,當心牠發飆被踢著,假如不幸是匹劣馬,驅策不動,也只好自認倒楣了。小羊兒溫良恭儉讓,像一位謙謙君子,只有付出,不求回報,但是牠也容易受傷害。猴子最刁鑽、最鬼靈精怪了,活潑輕巧,機變百出,似可親近又不能親近,除非牠像孫悟空修成正果。 或許遇到一隻母雞,成日裡嘮嘮叨叨--雞婆;如是公雞,每天盡忠職守,按時司晨,但是雞很固執,不會見風轉舵,所以「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好像職司風憲,常常會被宰殺。狗有好幾種特性,有忠狗、義狗、看門狗、趴兒狗、頑皮狗,更有惡狗與癩皮狗,那又看你遇到那種狗了。最後就要說到腦滿腸肥的豬了,好吃懶做,活脫脫的大爺,躺在那邊等人伺候,一肚子壞水,扮豬吃老虎,這種人隨處可見。 這就是中國的社會,如果每一個人把他的生肖面具戴在頭上,好像化妝舞會一樣,你就會發現這是動物社群,這些人組成的國家,就叫動物共和國了。你的周遭也許會發現各種不同動物的特性,有牛的勤苦,老虎的威猛,猴子的刁鑽,豬的懶散,好像拼圖一般,各種組合都有。 而在自己的身上,多少也會發現某種動物的本性,不知不覺的表露出來,可能有鼠、有蛇,可能有狗、有馬,或者龍與羊等不同個性交錯組合。這些獸性原來在社會的規範,道德的約束,法律的制約以及教育的教化,被隱微的藏在心中的某一角落。 當一個社會崩解,道德已不成為道德,廉恥已不成為廉恥,法律已不成為法律,教化已不成為教化時,就會赤裸裸的現出動物的本質,戴著人皮面具的禽獸,人聲獸語,用虛偽的包裝,謊言的騙術,族群的暴力,挾著權力的野心,滿足貪婪的慾壑,而恬不知恥的口口聲聲說出於愛,這就有蛇的陰險、老鼠的囂聚,猴子的潑惡,老虎的強悍,豬的貪慾,以及藏鏡人狐狸的狡猾,看起來像人,其實是鼠頭豬腦蛇心虎身猴尾,你能跟這種人講甚麼公平、正義,論甚麼是非、黑白? 這就是老祖宗十二生肖的智慧,明明是動物,卻說是人;明明是人,卻說是動物,最後分不清究竟是人還是動物,整天看一群牛鬼蛇神上演爭奪權力的民主戲碼,歌、呼、哀、號兼而有之,這就足以盡動物園的大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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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灣之子到台灣之恥
二○○○年台灣總統大選,中華民國有史以來第一次政黨輪替執政,阿輝仔欣喜交棒得人,阿扁頂著「台灣之子」的光環登上大位。阿扁當時是以近四成的選票勝出,還被中共國務院總理朱鎔基說是「民主的大笑話」。我於當年秋末赴大陸探親,接觸到的大陸官員或民間人士,對阿扁居然可以執政都大感不解,頻頻相詢,我說:雖然這個選舉結果在台灣有六成的人不滿意,但是憲法上的遊戲規則是這樣訂的,雖不滿意也要接受,這就是民主制度的可貴,並以台灣這種民主價值為傲,我預判,在中國大陸,至少二、三十年內可能還走不到這一步。 二○○四年泛藍整合成功,加以阿扁政績「鴨鴨嗚」,扁嫂炒股賺大錢,又涉收陳由豪的錢說不清,當時不少政治觀察家甚至說連宋躺著選都會當選,選前最後民調及預估,連宋可贏至少八十萬票,豈料突發槍擊案,那兩顆子彈即便是真,但是傷得不重的阿扁又找到「巧門」,運用黨、政、軍、特(國安情治系統)及民代、地下電台,展開選舉翻盤大作戰,足足把媒體玩了十幾個小時,當選舉結果一出來,我的泛綠朋友也認為此案疑點重重,但他們對阿扁這樣敢「搞」,讚美有加,反正搶到手,大權在握,不服氣嗎?嘸你嘜安怎?看看台灣這幾年來,偷、搶、拐、騙案子層出不窮,這些犯案者或許受到阿扁不少的啟發。 阿扁執政六年來,台灣經濟發展毫無起色,倒是以五鬼搬運法,變賣國有財產,勝過以前的國民黨,拚經濟口號響亮,拚的卻是一家二姓的經濟;撈錢本領呱呱叫,什麼都敢做,也什麼都敢要,日前還被爆料連收的禮券都拿去換現金。以前的國民黨做壞事還遮遮掩掩,現在的民進黨卻是大剌剌明目張膽的幹,弊案多到罄竹難書,儼然不知羞恥為何物?真是「綠出於藍更勝於藍」。 「台開案」爆發以來,相關人被約談收押後數日才收押趙建銘,這種違反辦案常規的作法,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主政者與轄下法院套好招的一齣戲,要辦到什麼程度,阿扁都已了然於胸,也難怪有人要為台灣的司法感到悲傷。趙駙馬被押次日,我到廈門大學參加一項學術交流活動,私底下,大陸學者認為,台灣自稱是高度民主的地方,但是主政者家屬弊案連連,阿扁卻還能高居廟堂之上,真是匪夷所思;他說,這在大陸,領導人早已引咎辭職下台了,聽了讓我覺得台灣人真丟臉,阿扁不是老嗆中共的專制獨裁嗎?但是,人家的政治道德感硬是比你強。 陳水扁宣稱要權力下放的次日,我與那已退休的省級幹部聚晤,喝著安溪鐵觀音,談起台灣的弊案,他語帶諷刺地說:「中國自古以來,上位者下詔罪已,論其內容,沒有像阿扁這一篇那麼『情真意切』又令人感動,但是他硬是不下台,權力怎麼下放?你們這種台式民主,只有讓掌權者做錯事,只要一再的道歉卻又繼續戀棧權位,胡作非為到了極點,但是還是有些人盲目相挺,令人難以理解。」看來,阿扁真是丟臉丟到大陸去了,這是阿扁之恥,也是阿扁的支持者之恥,更是台灣之恥。 粗俗的人常用一種動物改不了吃什麼東西來形容一個人的個性,文明一點的說法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聽阿扁說話絕對當不了真,曾幾何時,才鄭重宣示「三個決定(自清、革新、權力下放),一個決心(說到做到、堅持到底)」,要接受全民的監督與見證。才沒幾天,逞兇鬥狠的個性又顯露無遺,透過「阿扁總統電子報」,為保權保位展開絕地大反撲,痛批在野黨推動罷免、倒閣是中國文革公審的翻版。民進黨「天王自救運動」瓦解,為了「鞏固領導中心」,民進黨人又昧著良知,隨著阿扁操弄民粹起舞,是非對錯拋一邊,擁扁立場放中間,你「罷扁」,我「刺馬」,政治鬥爭一上演,弊案從此不見了,蛇鼠同窩再A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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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覺、發心、身心安住
小學階段,母親常教訓我無法掌控自己的行為,就像匹脫韁野馬,隨時都有可能迷失,令她憂心忡忡。記得那時候,金門有位盲人算命師,他經常一手搭住孩童的肩,由他引導,一手敲打牛角,發出扣、扣、 扣的聲響,告訴我們他來了,要幫有緣人算命。有一次母親要我去請算命師來,幫我算命,「請問要等待何時?我兒才會變乖?」只見盲人算命師,拿出一本手冊,他在手冊拍打一下,叫我隨便打開一頁,我遵命任意翻開一頁來看,一隻老鼠在竹竿中,他眼睛是看不見,但他一摸就喊著:「老鼠爬竹竿,人人都喊打」。樂得鄰居觀眾大家哈哈大笑,啊!我太像那隻老鼠了,人人都喊打,人人都要罵,甚至有一次我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堂兄還當我媽前大罵我活該,讓我的心比頭還痛!相信媽一定更不忍心。我也不知為什麼我那麼沒人緣,那樣討人厭,真正像是一隻「過街的老鼠,人人追殺」。 星雲大師說:「人生在成長的過程中,有時候需要父母的教導,老師的訓誡,社會大眾的幫助,長官的提攜,朋友的勉勵;但是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自覺」。記得到了小學六年級,我們的班導師簡榮和恩師,指導我們學習與生活的目標,為我們點燃願景之燈,激勵我們努力的動能,尤其簡老師特別看管「不乖」的我,對我鼓勵有加,給我信心與希望,迄今還令我非常感恩。當年很多鄉村人經常不屑對我說:「你無效了」!就是這樣看扁我。但是萬萬沒想到,小學畢業會考,我竟然榮獲全縣第二名,為校爭光,為村爭光,真跌破他們的眼鏡,也讓鄉村人從此對我刮目相看,也許我已非昔日的那隻「老鼠」了。 人的不良行為的改變,在成長中,往往要遭遇一段刻骨銘心痛苦的煎熬,比譬小時我除了逃學、打架,還愛賭,曾因輸太多錢,被逼還債,深夜在惡夢中大哭,驚醒同床的祖母,幸好她人家出面幫我交涉打折扣,還清了債。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懺悔、認錯、反省、自我觀照的教育,我忽然覺悟,而痛改前非。還離那一群玩伴,到陳坑村上初中,新環境,新人事,我感到我不再是那隻討厭的老鼠。我經過那個成長的過程,那番心靈的掙扎與磨鍊,我自覺了。佛教的「往昔所造諸惡業,一切我今皆懺悔」。我自覺,我發心,要改過遷善,努力讀書,力求身心安住、身心自在。 以前一些學佛的人,經常勸我要發心、立願。誠如經云:「願我無敵意,無危險。願我無精神的痛苦。願我無身體的痛苦。願我保持快樂。」其實發心、立願不是佛教徒的專利,任何人也都應發心、立願。發心,才能把事情做好;立願,做事才有目標。發心、立願就像開採能源一樣,心裡的能源是每個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最大財富。<勸發菩提心文>說:「金剛非堅,願力最堅;虛空非大,心王最大」。一個人的心量有多大,成就便有多大,願力有多堅,力量就有多強。星雲大師說:「心發則佛道堪成,學佛一定要發心、立願才會有成就」。 每個人都需要自覺、發心,去塑造展現心中的佛性,身心安住,才能活出自己的風格與情趣。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有人問杜魯門總統,如何在任務繁重和心理壓力之下,仍能保持鎮定的心情?他說:「我心裡有個安全的避風港。」可見只要自覺心安,東西南北都好。「心中有佛,身心安住」是圓滿生命、擁有快樂人生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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億載行者
「清明之後,到炎熱的七至九月盛暑之間,每年,牠們規律的在這季節,選擇這處潮間帶沙灘,緩緩的從浪潮裡光臨我們的島嶼,產下一顆顆晶瑩亮橙的幼卵,然後繼續牠們的行程……。」因整編有關後豐港的文史采風紀實,意外的發覺到幾乎已經遺忘的海灘奇俠──「鱟」。 洪德舜兄耐心的敘述有關「鱟」的種種習性。他說「鱟」在我們的家鄉正面臨絕滅的命運,而他持續努力的觀察、記錄這些年復一年,造訪後豐港的貴客,並研究如何保護、照料這些越來越稀少的游俠,也鼓吹鄉民們一起善待貴客,別讓牠們絕滅在我們這一代……。我想起去年,水試所楊所長也曾提及,水試所正有系統的在研究培育「鱟」的幼苗,希望藉著科技設施,復育這些珍貴的生物,讓我們的島嶼成為「鱟」的家鄉。也期許能為島鄉觀光產業帶動另一項新的風采。 我想著,在台灣大部分海域並不容易遇見鱟的蹤影,如果我們一起努力,讓牠成為金門島的代表性海洋生物,應該會是一種鮮明而且獨特的印象吧。 然後我在網站上搜尋到這個奇特的生物的相關身世:已經超過四億年的存活史,即便是二億年之後才長成如今我們所知曉的這模樣,「鱟」竟然沈默的在海洋與沙岸之間,緩緩的行游了億萬年歲月,漫長的旅程甚至超過人類的生存歷史。唯一不變的是牠冷冷的身影,靜默匍匐潛行的堅持,卻偏愛以雙雙出生入世的姿態出沒,呵呵,究竟是冷漠行者或是鶼鰈情深的多情郎啊?這個造型奇特的遠遊者。 一直以來誤認為仗劍而行的鋒芒箭首,到頭來竟是牠的尾翼;應該是頭小體大的比例,也被牠完全的顛覆了,牠的目光如綠豆般大小,想來這漫長悠遠的生命之旅,已經到了無須端詳攬閱海天情景之界了吧。 我嘗試著進入後豐港的風情聚落,仔細的檢閱有關「鱟」的這一部分。那不正是曾經擁有過、少時記憶裡的一些遙遠的身影嗎?倒不在於那些冷艷靛藍的血色或是印象裡並不十分美味的記憶;「鱟」的奇特造型,活像一座堅實的移動城堡,出現在戒備森嚴的戰地島嶼,(這一點倒是頗符合於這島嶼的特殊生態。)旅台的二、三十年裡幾乎已經遺忘的身影,突來的又鮮活了起來。原來,牠仍遵循著牠所堅持的選 擇,如候鳥般隨著季節變遷,年年準時的蒞臨島鄉,產卵、孵育、然後繼續行腳天涯。 應該沒有任何的寄盼與期望吧,浩瀚廣裘的巨大海洋,為何牠卻獨獨選擇了這島? 有記憶以來,老家大廳正門上方,一直有一座獅面彩繪的盔殼。每年,春燕總是銜泥築巢其上,然後看著乳燕子逐日成長,母燕終日辛勤地來回銜食穿梭,一切都極其自然的進行。彷彿自始,這就是燕群們既定的窩巢,甚至從老屋落成開始就已經註定如此。而那一面獠牙瞪目的盔殼就是鱟的肉身掏空之後,遺留下的甲殼。 先人們善用大自然的饋贈,在清貧的時歲中,善盡物用,一絲一毫都不曾浪費。那是一種憐惜、也是大智慧,甚或還隱隱胸懷著天生萬物的大悲大愛吧。讓鱟的遺甲成為燕群的巢居,讓龜殼成為文字的書寫印記或卜卦眾生、預知未來的媒介;讓海蚵的堅硬外殼絞碎磨粉成為牆砌的泥底……,我偶爾也想起老厝大門旁為家犬預留的一處小通道,讓狗兒可以自由出入,是何等的善意。這是我們共同擁有的記憶,也是引發我們時時眷念的鄉情,那些充滿人情世故的昔時歲月。 近日又聽聞一些新的報導,學者發覺:來自島鄉的另一種珍奇的濱海生物一一沙蟲,在生物科技研發的價值上,萬倍於饕客們嚼在口中可有可無的味蕾,是接近於暴殄天物的奢侈。 那些一起經歷過荒亂時歲,飽餵了赤貧時代口腹之慾的物種們,似乎也該還原於牠們一處淨土園域,讓牠們自在行游、尊嚴的繁衍著。老來歸鄉,也許我們可以四處造訪這些長久以來,陪伴著島嶼不曾遠離的賓客們,候鳥飛天、魚族悠游海域,潮間帶此起彼落的風螺蠕動、沙遂、鱟群、石蚵、泥鰍、青蛙……我們美麗而豐富的海岸線,我們殷切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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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番客尪
「《爸母主意嫁番客》 爸母主意嫁番客,番客無來娶,一年一年大。 在家內,受拖磨,無時通快活。 等到無撘偎,抽籤共卜卦,底時我君會得緊緊返來娶? 冬天北風寒,暝來又無伴。 愛我君,無地看,暝日守孤單。 君汝在番邦,妾身在唐山,等到無地看,割吊我腸肝, 除非我君返來我心纔喜歡。 為著君一人,相思病成重,請先生,無采工,那醫那沈重。 君汝在番邦,要看都無人,暝日守空房,想著目眶紅; 勸汝姊妹千萬不通嫁番客尪。」 這一首被金門作家楊樹清收錄在《海上仙洲金門》一書內是金門在地的民謠,生動地刻繪出了金門女兒被父母許配給「番客」的哀怨心情。那種日思夜想、直把秋水望穿的寂寥,夜夜摧人肝腸。 「番客」是一種大時代背景下的產物。指的是早期那些到南洋作工的金門人。南洋群島盛產橡膠、咖啡、煙草等經濟作物,耕種或採收時都需要大量的勞力。而當時,沿海省份廣東、福建(包括金門)除了連年戰禍外,還經常遭受盜寇的侵襲騷擾,再加上原本土地就非常貧瘠,糧食生產無法自給自足。為了謀生而不得不遠走他鄉,許多勤奮的金門人也紛紛向外發展。這些在異地打拚的金門人被在地的鄉親統稱為番客。他們在僑居地拚命工作、省吃儉用,分毫都不敢浪費,然後再定期的把錢匯回家鄉。 許多出洋客從金門同安渡頭坐船到廈門後、再轉搭其他船隻前往南洋。光是出洋「落番」所需的旅費對許多家庭而言就是一筆大負擔,很多人得四處借貸張羅,才能勉強成行;因為出行的不易,落番的金門鄉親,往往只能隻身前往,而把妻子兒女留在家鄉。 有些新婚不久的夫妻就此兩地分隔,還有些只訂了親尚未完婚的準夫妻也得飽受相思之苦。《爸母主意嫁番客》裡頭那位奉勸別人切莫嫁給番客的準嫁娘,到廟裡燒香卜卦,期盼身為番客的準夫婿能快點返鄉來娶她,可是呀「番客無來娶,一年一年大。在家內,受拖磨,無時通快活。」,那種「冬天北風寒,暝來又無伴。」的煎熬,哪裡是三言兩語所能道盡? 銀妹和金樹結婚不到一個月,金樹就落番到新加坡謀生,留下銀妹和母親兩人在金門家裡。銀妹也是艱苦人家出身,自從丈夫落番後,田裡的活全部由她接手。清明前後,家家戶戶都忙著春耕播種,銀妹雖然什麼粗活都幹過,但是,卻從來沒有親自「犁」過一塊田,何況,為了籌措金樹落番的旅費,家裡的老黃牛也轉賣給別人了。銀妹每日一大早扛著鋤頭到田裡,靠著雙手一鋤一鋤的整地,一坵田往往得弄個好幾天。 財利是金樹和銀妹的好朋友,對銀妹也很有好感。他看到銀妹每日辛苦,偶爾會撥空幫忙把田犁了。銀妹覺得老是麻煩財利很不好意思,因此,也偶爾會拿一點海菜答謝。後來,銀妹乾脆央求財利教她怎麼犁田。 由於財利是個養子,家裡頭只有一個眼盲的老父親。有一次,財利在蓋牛棚時被石頭壓傷了右手,情況還挺嚴重。那些時候已經學會犁田的銀妹三不五時就會到財利家借用黃牛、幫財利犁田,甚至順手把衣物清洗了。 由於出入財利家的次數頻繁了,漸漸的,村裡頭就有些不堪的耳語傳著;有幾次銀妹發現婆婆在跟蹤她,當她前腳才進財利家大門,就瞥見婆婆在門外探頭探腦;當她在田裡幹活時,婆婆也會躲在遠處樹林裡監視著。那時銀妹已經懷著幾個月的身孕,但是,婆婆總是板著臉,言語間也從沒好氣。 「歹倖喔!妳嘛嘸通擱讓我見笑死。」/「急嘛嘸免急得彼呢款」/「妳卡好心一點,我雖然希望抱孫,但是嘛不用妳隨弄個雜種給我」。不管銀妹怎麼解釋,婆婆就是不願意接受她清清白白的事實。當她再次到財利家時,婆婆把銀妹的父母都叫上,一行人迅雷不及掩耳的衝進財利家「捉姦」,父親問她都不問一聲,上來就是幾個耳光,連帶嘴裡不停的罵著「畜生」。 銀妹吊死在金樹家大廳時,肚裡的小孩已經六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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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魯王到楊家買一盅貴妃浴露
–––楊媽輝寫詩 武人具文資,金門第一位國家級教練,「楊媽輝榮膺台灣體育學院傑出校友」,「人物特寫——體育達人楊媽輝,詩心感性動人」,「藝文片羽——楊媽輝、廖尚夫師生奇遇」;楊媽輝是誰?楊媽輝怎啦?二○○六年世界杯足球賽在德國開踢,全球陷入瘋足球之際;打開六月十二日星期一的《金門日報》,從頭版、二版到副刊,甚至金門縣政府網站首頁,都是「楊媽輝」。一個獎有那麼神奇嗎?這一天清晨,連看兩場,你可能才從熬夜收看世足賽轉播,墨西哥三比一勝伊朗,葡萄牙一比零險勝過去的殖民地安哥拉,如是亢奮的戰果中回神,準備上班途中,打開電腦瀏覽網頁、掀開報紙讀地方新聞,「楊媽輝」,想不看到他都難! 李炷烽縣長獲台灣師大傑出校友,二版頭條;楊媽輝獲台灣體院傑出校友,頭版頭條。這樣的新聞處理,讓我聯想到六月六日,李縣長赴《金門日報》檢閱新購四色印刷機時的講話,「《金門日報》是一份地方報,要多一些地方特色;目前,官方的新聞比例偏高,可以多挖掘一些販夫走卒的生活點滴,多報導老人身上的傳統美德」、「報紙是越看越有味的,不是隨便瀏覽一下,就誤為沒什麼!」楊媽輝不比「販夫走卒」,也還不算「老人」,但他出身清苦,半生自我奮鬥,功在金門體育,培養了一位「金門之光」馬拉松健將許績勝,退休之後以跑百米的速度換跑道寫詩,又在罹癌後醫生診斷「只剩三個月到半年」的錯愕中,憑著旺盛的生命力、強韌的求生意志,硬是撐了過來。楊媽輝成了一則小人物的發跡傳奇。獲體院傑出校友之日,地方報紙聚焦報導,相信鄉親讀者要比看官式活動,有感覺多了。 我無意再為楊媽輝錦上添花。我卻想談談楊媽輝寫詩這一碼事,他的詩,色、香、味俱全,還真好看。 二○○一年,楊媽輝自金城國中體育教職退休,同年再投入「健康、快樂、全民來運動——金門縣第十三屆運動會」策劃。從三十餘寒暑的杏壇風雲退隱,運動場邊的掌聲忽地沈寂,四個孩子也都羽翼已豐飛出去了,面對漆白清冷的家居四壁,精采的人生情節在牆面上浮影游移、倒帶重播,意外地喚回他潛藏地文學心靈,他拿起筆塗塗寫寫,「球一個、書千疊、茶一盅………」他以帶點打油詩意味的〈五五自述〉自況,他也忽然領略到「藝術與運動原來住隔壁,文史、體育是鄰居」;學生時期在茶店打工,得過利百代徵文獎,喜讀文史書,每天維持讀報紙副刊,又窮到必須到貨舖「租報紙」(給定價一半,第二天退報)的他,甚麼時候,失落了創作的動能? 二○○二,「酒香古意—金門詩酒文化節」,詩與酒的氛圍下,楊媽輝又寫又唱地牽出《金門酒引》;「掛單,來去海印寺;邀陳淵策馬上太武山,濟顛在等。嚐鮮,來去湖下,請魯王到楊家買一盅,貴妃浴露。論時,來去許獬故居、鍾馗與鄭成功為醉拳,爭論不休。撈月,來去莒光湖,李白訪朱熹泛舟湖上,傾倒一壺陳高。」詩裡有金門的歷史、人文、風景,詩在莒光樓前的詩酒美食之夜舞台上與詩人管管唱作俱佳,又在浯江飯店兩岸三地詩人聚宴中吟唱,唱到激越處,楊媽輝的假牙掉了,全場彎腰,摸摸索索找假牙。牙齒是假的、詩心是真的;與會的北京師大教授任洪淵不得不寫下:「長跑教練楊媽輝,竟是一位詩人。他的弟子在北京國際馬拉松賽中長風般跑過長安街,他的組詩《金門酒引》也是一股亞熱帶風,尤其是他用鄉音朗誦的節奏和韻律,使我在座中也手舞足蹈起來,那也許是一種現代鄉村音樂,一種金門搖滾?在他朗誦的時候,如果幾乎改變了一代少女顧盼眼風的貝克漢姆羅納爾多們,有誰敢站到他的肩旁,至少在我的眼裡已不再完美:他們少了一分詩意。」 《金門酒引》,預告了一位詩人的誕生?接續是〈黃氏招娘〉、〈雄獅堡〉、〈嘉慶聖旨〉、〈發現同安橋東劉氏世譜〉,詩與文史結合;「浯洲島上,戰亂與宿命的歷史鏡頭,自古不斷重演,招娘於三日清五日明的年代,出生於潮洲南陽,清廷遷界被擄入台,施琅攻台鬻賣為洪家婢,隨嫁許元洛妄,顛沛流離數千里………」,黃氏招娘的牌坊殘留在雄獅堡拆除的磚牆裡,楊媽輝路過靈心察覺,一首詩,招娘活了過來,促成了李炷烽縣長前往搶救歷史遺留;又從鄰居烤肉架的燃料堆中搶回一冊橫跨五百年,失傳多時的《橋東劉氏世譜》,又一首詩,促成了兩岸橋東人重相逢。詩,在楊媽輝筆下,竟是,詩的社會運動。 二○○五年世界金門日,楊媽輝的《島嶼心路—情牽同安渡》詩系列:〈藍色絲路〉、〈白鴿〉、〈犀火望月〉、〈光緒十八年的那場風雪〉、〈學堂〉、〈故鄉的祖厝草在住〉、〈花崗鵝卵石〉等七首組詩,在《金門日報‧浯江副麥》首度「詩連載」,「海洋沒有路,更沒有絲路,是獨木舟、風帆、巨輪、艦隊,在海面上織造了縷縷的藍色絲路………」,「昨天,鄭和的船從絲路歸來,夜泊故鄉高掛紅彩,帆,在微曦中,又從同安渡頭揚起………」,「霜雪典當了家園,冷卻不了心田,番銀贖回了祖業,卻已無法染黑華髮」,「蠹,蛀食了樑柱,蛀食了絹紙,蛀食不了僑資興學的歷史………」「遊子踱天井,穿迴廊,進廳堂,輕啟蛛網塵封的祖龕,告訴,奉祀番邦的老母,故鄉的祖厝真的草在住!」定位金門,「戰地」太悲烈,「人文」太古老,「僑鄉」太沈重;楊媽輝詩裡舖出島嶼絲路、情牽同安渡,重現下南洋「六亡、三在、一回頭」的畫面,拉出原鄉與異鄉交織出的情境。 楊媽輝寫詩,有血有淚、有情有義。旅居溫哥華的「一代詩魔」洛夫,一字一句用書法抄寫他的〈犀牛望月〉時,不禁動容,附了封信給他,「媽輝:我和瓊芳於元月五日搭華航安抵溫哥華,當天陽光普照,不料次日即大雪紛飛,一連下了三天,不能出門,只好在書房看書寫字,負手窗口賞雪,一時興起,便為你書寫這幅〈犀牛望月〉,算來這是你擁有我的第四幅字了。看你的氣色還不錯,希望你鼓起勇氣力戰病魔,對生命要有信心,才會產生面對的力量。你對金門體育的貢獻,有目共睹,我想所有金門人,以及你的至親好友都會為你祈禱祝福。如今,明年金門『詩碉堡』節能辦成,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等著我。向你夫人問好! 洛夫 二○○五年元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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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與顫怖
──兼論基督教的「三位一體」 聖父、聖子、聖靈此「三位一體」觀念(Trinity),在基督教歷史上聚訟紛紜,或說此概念在聖經並無出處,或說新約聖經馬太福音和哥林多後書裡所載即是(馬太福音第二十八章第十九節文字是:「使萬民作我的門徒,奉父子聖靈的名,給他們施洗。」哥林多後書第十三章第十四節文字是:「願主耶穌基督的恩惠,神的慈愛,聖靈的感動,常與你們眾人同在。」)基督教教友彼此間對三位一體的爭執,時而竟以血腥收場。最有名的個例是喀爾文和西班牙醫生、神學家綏爾維特二人的互鬥。喀爾文在其著作《基督教的組織》中以神宣稱他是唯一,但卻「明顯以三位位格存在方式表現我們面前。」綏爾維特則抨擊三位一體係人所編造,後來,他逃至日內瓦,喀爾文指其為異端,逼其受焚刑而死。 不管怎麼說,三位一體確是在西元三二五年於尼西亞會議中確定的(其通過的信綱申明聖子與聖父同性,唯對聖靈部分論述不多)自此成為基督教的核心教義之一。儘管不少教友力主三位一體只有從神秘和精神體驗,而非用思想,才能講得通,但我以為,黑格爾的《宗教哲學》上承其邏輯哲學之「樞念論」(The doctrine of the notion),闡釋基督教的三位一體,大致上是可以用理知把這個教義廓清的。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又以黑格爾三位一體的解說來考察儒家性命天道相貫通的哲學,也有所發見。我綜合兩家之長,並擷取自己能理解並以為然的部分,試著再重新予以釐清。唯我論述的目的最終不在三位一體本身,而在藉以拋顯發露出基督教信仰的「絕對性」。 依里格爾看,樞念論三要素的共相、殊相、具體(里格爾用詞是「單元或個體」,我暫以「具體」代替)可以比附於三位一體的聖父、聖子,和聖靈之三階段: 第一階段是聖父,即上帝(神),是自存的理念或樞念,里格爾名之為「神之在其自己」(God in itself),相當於樞念的「共相」。是一客觀性。 第二階段是聖子,即耶穌(依我看,或可稱之為「神人」)里格爾名曰「神之對其自己」(God for itself)。相當於「殊相」,是理念轉入自然,是一主觀性。 第三階段是聖靈,是聖父、聖子的綜合統一,里格爾稱之為「神之在而且對其自己」(God in-and-for itself)是共相和殊相,客觀性和主觀性的統一。依里格爾看,是上帝精神下放、體現於耶穌再歸返於自己,超越了上帝、耶穌所構成的對偶性(Duality)而產出的第三格,在他看,此靈格存在於社會性之人,即教會。教會即樞念論中的第三要素—具體。依我看,或可稱之為「人神」。 就如共相裂解自己而成為殊相,再回歸共相而統一成具體,聖父(上帝、神)此客觀理型(或稱「道」)亦下轉成聖子,即主觀性的耶穌,再於回歸上帝的統一結合中成為聖靈。 基督教的三位一體中的客觀性是上帝,主觀性是耶穌,在耶穌上返於上帝的主觀性原則,是從博愛立論的。博愛來自上帝,但由耶穌表現出來,正如客觀性的共相由主觀性的殊相表相出來。而聖子耶穌以什麼形式來表現博愛呢?那就是犧牲。犧牲之小者如愛你的敵人,左臉被打再送上右臉,犧牲之大者即拋捨人世一切事物,如家庭、社會、國家等具體生活,最極致的犧牲,即是放棄一己性命,以耶穌被釘上十字架作為最高的表徵。 我個人竊以為,聖父、聖子、聖靈不妨就視之為上帝、耶穌、人。耶穌是一中介,耶穌向上帝的回歸就是人向上帝的回歸,耶穌的犧牲就是人的犧牲。基督教的犧牲本質是博愛,而博愛就是絕對的愛,是沒有等差的愛。 儒家的倫常是有等差的,換言之,是相對性的。孟子責備墨子的兼愛為「無父」、「無君」,以這種無分親疏的兼愛為不合乎人情。墨子的兼愛類似於基督教的博愛。孟子主張的「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則是儒家性命之學的主流。換言之,儒家的倫理是有親疏之別的,先親愛自己親人,再層層向外有等差地擴及於他人。這是因為儒家以這種倫理的根源出自人本身心性。仁,是「己立而立人,己達而達人的。」基督教的博愛根源則並不在人,卻在上帝(沒有上帝的愛,人是沒有能力去愛人的),基督教這種博愛掃除了人世間一切等差性的愛,故顯示出嚴厲的絕決。這即是馬太福音裡耶穌告喻眾人,愛父母甚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的意思;即是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姊妹和母親的意思。即是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裡的人的意思;也即是弟兄要把弟兄,父親要把兒子,送到死地。兒女要與父母為敵,害死他們的意思。 基督教這種絕對性,在倫理的眼中,委實叫人「恐懼與顫怖」。齊克果在其日記裡曾說:「信仰也為此世的生活做希望,但須注意,它並非由於人類的理解力,而是由荒謬。」又說:「信仰是希臘人所稱為的神聖瘋狂。」的確,在世人的眼中,老來得子的亞伯拉罕居然要殺掉自己的獨子,為的是信仰,這是倫理上的瘋狂。亞伯拉罕的故事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他絲毫不曾懷疑對上帝的信仰,二是他從不對以撒作表明或辯解。假如他懷疑對上帝的信仰,那麼這一切便成了一幕無意義而可笑的鬧劇,而假如他作表白或辯解—不,信仰是無法辯解的,因為信仰無法訴諸於理解,因為辯解必得以普遍的基礎,倫理是普遍的,但信仰並不是,信仰是個人一己。在整個過程裡,亞伯拉罕無比孤獨。無人能與其溝通,他的痛苦和狂喜都得自領自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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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的怡春院
妓院的門口豎著貞節牌坊,大家一定覺得不可思議,簡直荒唐至極,怎能有這等事?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只見秋毫之末,不見輿薪,大家習焉不察而已,怎能說沒有看見呢? 妓女是出賣靈肉的,有人不得已而為之,是值得同情的。妓女的工作是不光彩的,見不得人的,假如不為生計所迫,大概沒有幾人願意做的。大家看到妓女,多少帶著一點鄙夷的眼光,輕蔑的態度說:「那人是妓女」。 妓女看得見的,另外有一種政治妓女看不見,他們偷偷摸摸的開房間,談好價錢,出賣靈肉給政治嫖客,他們的手段很高明。政治妓女得了錢之後,心裡很高興,心想:「反正不少一塊肉,不拿白不拿,別人也都在賣的,自己不賣也改變不了,何必吃眼前虧?何況給張三嫖或給李四嫖還不都是一樣?都只是暗爽而已。」 政治妓女春風一度之後,拿著白花花的鈔票,心中喜孜孜的,打算拿這些錢買菜、買肉、吃館子、繳補習費或出國旅遊,這些錢得來太容易了,不流一滴汗,不喘一口氣,連褲子都不必脫,神不知鬼不覺,就有人捧著銀子來孝敬,天下那有這樣好的事呢? 他們自以為比妓女高潔許多,走出大門,仍然是一副大人先生狀,抬頭挺胸,不可侵犯,教訓起小孩子,依舊義正辭嚴,要求遵守古聖昔賢的教誨與社會的善良習俗。小孩一說謊,家長就用戒尺打;學生不誠實,老師就開口訓,循循善誘,苦口婆心,他們的庭訓與校訓,誰敢說一個否字? 但是,有多少人偷偷在賣的。 政治嫖客衣冠楚楚,眼睛銳利,他知道政治妓女短視近利、見錢眼開,他對於他們的心理了若指掌,他盤算好了怎麼開房間?找誰開房間?或找誰當皮條客?纏頭多少,事先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們很隱密,很少當場查到床上交易,因為他聰明你笨嘛! 這些政治嫖客幸運的就飛上枝頭,成為有頭有臉有影響力的人物,穿西裝打領帶,端坐廟堂之上,他們用孫中山侮辱了孫中山,證明了古德諾的先見與曹錕的還魂。他們一直不願承認的一件事:究竟是自己不配,或是它不好。但是他們又認同這是普世價值,然而又忽視成為普世價值的土壤。以鬥爭的民族性去追逐開放的權力,結果是用道德賠葬。 這些政治的火山孝子,一旦得遂所願,就會撫著心口的痛處,開始盤算怎麼連本帶利賺回來。想當初他拿錢跟你開房間,還恨不得跪下來向你磕頭,他給你只有五分鐘的快感,讓你短暫的性高潮,卻慢慢的折磨你、凌虐你,用你一世的痛苦去滿足他的貪婪,一時的甜頭變成吃不完的苦頭。你以為跟君子交易,君子是不開房間的;你以為跟痞子與浪子交易,希望他有一天變成君子,這就是與虎謀皮。你所出賣的正是最寶貴的貞操,怎能奢望立貞節牌坊呢? 你想,有多少人曾偷偷的嫖? 明明知道有人嫖,而且濫嫖,如果不制止他還縱容他,把你的靈魂交到他手上,在門口掛上貞節牌坊——一塊響亮的招牌,以為你就是那塊招牌的主人,無異是自欺欺人的勾當。民主的怡春院,現在連上帝都看不過去、無法忍受,得了天譴的性病,拚命的打針吃藥,希望能夠根治;但是性病很難纏,不論是菜花或梅毒,都不易措手,何況嫖客與妓女都不知羞,也不認為自己有病,遂使流毒日深,貽害子孫。 總有人不賣的吧!總有人不嫖的吧!請救救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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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世界盃
世界盃足球賽又開打了,德國在揭幕戰以4:2擊敗了哥斯大黎加。我盯著20吋的小電視機,習慣性地躺在床上,享受綠茵球場上呈現在螢幕上的一舉一動;然後再到網路上,盡情搜索相關的報導,無論是顧後瞻前權威性的評論、或場內場外的小小花絮,我知道這些暴量衝高的訊息,肯定會把我累得老眼昏花,然而,折騰裡兀自有我做為一個忠實球迷的「貞觀」:我不願錯過任何一場賽事,我願如此勞神費事地經營著自己和世界盃接觸的「全記錄」。 20吋的電視其實不夠看,有點抱怨、煩惱,但沒辦法,寄人籬下,房東能提供的就這樣,我不能要求太多。我想起1978年讀國二時,我家的第一台黑白電視機,那是被親戚淘汰才送來的。那一年,阿根廷拿下了他們歷史上的第一個世界盃,但我腦海裡,卻沒有這一屆賽事的蛛絲馬跡。記憶中的世足賽,是從1982年開始的,但當時並沒有如今的「實況轉播」吧!電視上輕描淡寫的「錄影轉播」,在當時那種視訊不穩定、風雨所飄搖的黑白螢幕上,使得華視的楊楚光主播和現場評論員,只在我腦葉留下模模糊糊的皺摺。反倒是對平面媒體報導「義大利金童羅西」從狗熊變成英雄,先屈後伸地搴旗斬將,而終於幫助義大利奪得金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羅西的傳奇是否帶給當時就讀高中的我什麼樣的啟示或意義,我已無法清楚釐析。而如果容我在殘片與廢墟中強尋一些因緣散聚,我會說,我的世界盃之旅,其實應始於1982年到古崗的同學董志鴻家中所讀到的那一本世界盃簡介、或看球指南之類的書。就是在他窄小而安靜的書房裡,我看到了球王比利的足球「聖蹟」,遂對17歲的少年比利那一個胸部停球、挑球、轉身、凌空大力抽射、破網,如此驚天動地的神乎其技,深深著迷不已。 神奇小子比利的絕殺美技,只能在細部圖解動作後的想像裡浮現。而1986年,另一個球王阿根廷的「小馬哥」馬拉度那「上帝之手」的傑作,以及過五關斬六將、直搗龍門的聖蹟,我清楚記得那年我讀大三,是在同學盧禮宇家的「柑仔店」裡,抬頭仰望著掛在半空中的14吋彩色小螢幕,像守候星辰的出沒,而終於「天道酬勤」,有幸目睹了整個石破天驚的過程。 往事並不如煙,從那以後,20年來,拜傳播科技之賜、媒體的全球化,透過衛星實況轉播,已是家常便飯了。因此,無論是世界盃、NBA、美國職棒大聯盟,也逐一成了我座上的佳餚。「吃飯配電視」,享受這樣的大餐,在時間上或許有些奢侈;我也不否認,現代的體育運動,同時也是一種休閒、娛樂產業。 但是,我仔細剖析自己所以樂此不疲的原因,除了殺時間、解煩憂的各種消極理由之外,主要還是因為我一直認為:回歸到體育競賽的本質,它具有一種透明的、澄澈的,甚至是莊嚴的美感,在輸或者嬴的運動聖堂中,黑哨或禁藥,或許偶爾會改變了勝負的結果,但不會永遠如此。透過公平的競賽機制,勝利者的榮耀,應該完全來自於他個人及整個團隊的天才或刻苦磨鍊,而非其他打假球、製造醜聞、污染了競技的純淨等等,諸如此類違法亂紀的事實。 台灣的少棒、童年的威廉波特已遠……,但通過這些「句子的毛細管把語言的血液輸送到最遙遠的肢體」,我只希望有人能瞭解,世界盃的焰火在綠草如茵的球場上,也在我的身上燃燒著,但願運動家的聖殿裡,燈火永不熄滅,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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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水陸、建大佛,富貴金門
金門地區啟建「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籌備處,於本(六)月二日,假金門縣體育館成立,縣長李炷烽等長官參加灑淨、安座儀式,典禮簡單隆重,李縣長期勉籌備工作人員,秉持種福田,結善緣的心,全力辦好法會,共同為兩岸和平祈福。出乎意料之外,在正式籌備會議尚未召開研討時,縣長竟然當場宣佈我為籌備處的召集人,讓我甚感驚訝,但也只能合掌鞠躬,表致謝意。 回想先前李台山先生從臺來電說:「臺北辦事處舉行金門水陸法會籌備會議,會中將提案公推你為金門籌備處主任人選,希望你能為水陸多盡心力。」我慌恐回答:「不可以!我不懂啊!」後來縣長來電要我務必出任幫幫忙,共同為地區水陸做點事,我說做事可以,但地區懂佛事的人才濟濟,應另請高明較妥。最後性海法師來電:「你說不懂,沒關係,我們一齊做就是了」。我想就遂順因緣吧!能為地區水陸多做點事,盡些心力也是福報啊! 現在籌備處有位專職林小姐,等著為鄉親服務,我既受命也當會每天上班幫忙,我們衷心歡迎,信眾光臨籌備處指教,水陸大法會舉辦日期是十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九日(農曆九月初一至初八),但是希望信眾能提早到籌備處,來辦你想為祖先超薦或為家人消災祈福的功德事件,以免把工作一起擠在後頭,讓工作人員忙不過來,也許會因趕辦工作,而比較會出錯。籌備處設置在體育館右後門處,進入左轉第一間房舍就是,室內佈置莊嚴高雅,供奉西方三聖佛像,可讓信眾自由膜拜。 性海法師表示,世間事似乎冥冥中都有很好的安排,李縣長主持灑淨、安座儀式,而籌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董事長明乘長老,卻因飛機延誤,正好可以主持午供祭典,讓籌備處成立典禮更臻完滿殊勝。 明乘長老在祭典後致詞說,早年自己隨國軍轉進到臺灣,第一站就是金門,在金門當兵時,最艱難痛苦的時期,金門人幫他度過,金門對他有恩,他把金門當成是他的第二故鄉,他將盡一切心力回饋報恩,把自己奉獻給金門。我每次聽明乘長老說話,他總念念不忘十七歲時,在金門當兵,因吃素不便,有位老夫人,常煮地瓜、麵線給他吃,讓他迄今感恩不盡。明乘長老表示,因為金門做水陸大法會,讓他有機會向金門報恩,貢獻心力。水陸大法會在過去,要皇宮才有能力舉辦,民間籌辦困難。金門能很成功辦完第一次,真是功德殊勝啊!今年是辦第二次的開始,他認為只要金門發起善心,年年都應該辦水陸,直到金門大佛興建完成。 他說:「做水陸、建大佛,可以富貴金門」。金門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戰爭頻繁,死亡無數,做水陸,不單可以超度金門縣民列祖列宗,更可超度歷年因災難、戰爭不幸死亡的英靈、亡魂、野鬼,讓他們早日皆離苦得樂上升西天,福佑金門人平安順遂,科甲聯登,飛黃騰達。做水陸也為了建大佛,讓金門不但貴,而且富起來,以往金門土地貧瘠,居民一向往南洋、大陸、臺灣一帶謀生求發展,如今南洋金門僑胞至少有百萬人,大陸、臺灣金門同胞分別各有三十萬人,如果世界第一高的金門大佛興建起來,如果金門的坑道,都闢建成敦煌、龍門佛像石窟,金門以後的子子孫孫,都有永遠賺不完的錢,何必流浪他鄉謀生求發展?金門現在有五萬在島上生活,將來金門至少會有五十萬人在島上定居。明乘長老為金門點燃富貴願景之燈,也許我們會質疑,要到那年才實現?但佛教強調有願就有力,誠然羅馬不是一天就能造成的,它是需要時間促成的。明乘長老表示要偕同性海法師配合金門大家共同努力。明乘長老強調,金門要創造世界偉業,做別人做不到、學不會的建設,金門大佛要造高160米,加上基座50米,共計高度210米,四面八方還都有一尊60米的大佛,加上一間雄偉堂皇的寺院,供人朝拜。在金龜山120公頃的土地上,建設深具金門特色的佛教聖地,完成後,勢必帶動金門觀光等各種事業,金門勢必世界聞名,金門子子孫孫勢將萬年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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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自己的港灣
每回攤開地圖,細細對照著每一座鄉鎮村里的位置,每回總要斟酌再三。熟稔的座標可以篤定,但一些陌生的名字只好求救於家鄉的父親,我想他一輩子執著的固守著島嶼,大半的地理方位他是知悉的。 有一回,我認真的從Google網站小心翼翼地下載了從衛星拍攝的島嶼空照鳥瞰圖。整座島嶼輪廓清晰可見,太武山、料羅灣、太湖、蘭湖、水頭碼頭以及一些沒有過印象的濱海工構,完整無遺的呈現,是我們自小塗鴉就熟知的彷如一頭跨步奔馳在海洋裡的馬匹。(現在看來更像一隻精神抖擻的牧羊犬。)除了高低起伏的自然地形,隱約可見的是村里聚落、城鎮密集的建物,以及鑲繞著島嶼周邊,那一道白皙潔亮的海岸線。橫陳在蔚藍的海域中,一座綠意盎然的翠玉小島。 空照圖上出現唯一的文字是Shang-Yi Airport。可以想見,因為商業價值上的考量,Google並沒有近距離的特寫這座海上的小島嶼。不像台北市或是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可以拉近距離掃描都市裡每一座建物。最接近的距離,讓我輕易的辨認出位於捷運站旁,我居住的樓層上紅色屋頂與綠色的植物。 然而面對著這一方近乎陌生的小小版圖裡,感覺羞赧而卑微。長久以來,自認為理所當然的故鄉,仔細端詳時,才發覺步履所及也不過就少時生活所洞知的那些範疇。除此之外,一些聽聞過、但不曾走訪,甚或幾乎無所認知的村郭、陌路;原來,邊境故里仍有她的胸懷遼原,小小版圖裡的江山水月。 彼時,最為放諸視野的時光,就屬國中那三年。才脫離村子裡的小學,告別從校長、老師、同學乃至校工、廚役都是村裡的宗族學園──在這裡人人都姓翁。(後來才知道,這樣的特殊性,幾乎是不可能發生在台灣任何角落。)初出茅廬,結識了來自各個村落的輕狂少年,不僅有了新的知交同窗,也有了代步的鐵馬工具,意氣風發的揮霍著青春豪邁,盡情盡興。從各自熟悉的家園,出訪新朋友的村里,乃至結伴出遊,向嚮往的繁華城鎮邁進。年少的奢望如此簡單,只是追逐一些想望、一些尚無所悉的憧憬,一切的一切畢竟只是清貧時代裡所能編織的有限遐想。 我認知的故鄉,大抵就在這極其亢奮、極其豐富的青春年少。此後,遠離島嶼,築夢異地,一別三十載。我懷想的故鄉,無法脫離年少時期所認知的鄉園情景。就算放諸萬般近鄉情怯的年歲,坦然的踏返故鄉,也永遠無法找回昔時的舊境了。原來,懷鄉不僅僅是懷念家園,更多的不捨是那些消逝無蹤的童歲情懷啊。 斷斷續續接觸到來自家鄉的一些鄉訊,或來自報章雜誌的報導,或是偶有連絡的鄉親耳聞。以現在的飛機行程,一個鐘頭可以回抵的家園,反而變得陌生、無法坦然親近。我猜想家鄉一直遵循著穩健的步履,緩緩進步、繁華。如果有任何的驟變與不適,那絕對是長期遠離而生成的情怯吧。 正在手上編輯的是關於一座小港的變遷記錄,電話彼端,聽得出那人殷切的叮囑。他正極力的為他居住的后豐港所面臨的窘境,尋找出路。我並不認識他,是朋友輾轉介紹的案例。但我聽的出他的熱忱和企盼,后豐港我也不熟悉,只曾有過一次錯失行程的印象。他告訴我是位於夏墅旁的一個小漁港,有瀕臨絕種的鱟、失去漁獲的港灣、正遭逢水泥建設與傳統風貌競爭的關鍵時刻,他只能藉著有限的資源為港灣爭取發聲的機會,他說不只是為了自己,也為著村裡的漁民……。 我猜想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座自己的港灣,無論是遠行或歸航、無論挫折困頓或興奮昂揚,可以停泊、最私密而貼近心靈的一處角落。 看過燈火輝煌的香港維多利亞港灣,驚艷於她的妖嬌溫柔;在九州灣臨海而築的飯店裡泡湯,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牆,面對著寬廣的太平洋夜色,視野滄茫;後來旅行加拿大維多利亞省的市中心港灣內,初次感受到文明與文化共存的優雅景致;雖然因著極北的位置,他們的秋冬季節白晝苦短,但是那樣悠閒而從容的生活步調,直叫人稱羨。停泊在港灣裡隨著波浪起起伏伏的遊艇船帆,驕傲的向旅客們宣示他們的富裕與閒適,離岸邊不遠處有百年的豪華城堡飯店、有豐富館藏的博物館、慶祝節日的面具遊行隊伍與熱鬧的音樂,海鳥或站或飛翔,把整座向晚的港灣點綴得繁華而安詳。 我們的海邊潔淨白皙,港灣還維持著最基本的漁港功能,解下戰爭的盔甲,邁向觀光與文化產業的同時,更需要的是貼近生活的本質。讓休憩的更舒適、更多姿、更進步繁榮,讓文化的更精緻、更還原原鄉本色、擄獲更多旅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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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林水查某
以前的金門民風純樸,無論男女,通常性情都極為羞怯,遇到比較私密的或涉及私人情感的事情,總是壓抑著,不肯輕易對人表白。一旦有人開玩笑或故意捉弄,更是動輒害羞臉紅。有句金門話可以很傳神的形容這種含蓄羞怯的感覺,那就是「閉思」。閉是藏匿、封閉、關閉,思是心思、情感;閉思就是因為害羞而把自己的情感深藏起來,或是索性連人都躲避起來而不肯與人往來。 金門自古男尊女卑的情形十分普遍,男人可以娶妻納妾,凡事自己拿主意;未出嫁的女人則事事得聽從父母的安排、已出嫁者則唯夫命是從。對於男婚女嫁的終身大事,除了憑媒妁之言,還得父母點頭才行。 尤其在金門鄉下,女子除了家務活以外,還得跟著上山下海忙農活。一般父母在女兒十七八歲,就忙著四處託人說媒,唯恐女兒嫁不出去,日後成了累贅。當時民間有句俗語說:「厝內有三項東西留不得,屎、死人、查某囡」。把女孩子和屎、死人並列,雖然不一定絕對代表對女子的輕視,可是在傳統重男輕女的社會,如果不早點把被視為「賠錢貨」的女兒嫁出,家裡頭多了一張嘴,就多了份壓力,更要緊的是做父母的,害怕家裡如果留了位老姑娘,日後被鄰人指指點點會臉上無光。 國軍撤退到金門後,當時的董林(今榜林)附近駐守不少軍隊。加上董林位置離後浦很近,女孩子比較懂得梳妝打扮,少部份女孩子甚至會和這些俗稱「北仔」的軍人交往;離鄉背井的軍人,經常穿梭在董林村落,情人眼中出西施,當時部隊就盛傳「董林水查某(漂亮的女人)」,而董林人也以此俗稱自豪。 董林水查某,曾經是金門男人夢寐以求的。真正漂亮而又有好名聲的女子,只要到了適婚年齡,三天兩頭就會有人上門提親。當時,某些家有水查某的母親會習慣性的先請示神明。 當媒人上門提親時,做母親的會很慎重的「燒三炷香」,祭拜神明,然後請媒人喝杯茶,聊聊男方的家境、人品、性情等等,一直到三柱香快燒完時,再起身查看香爐。如果三柱香同時燒完,就表示將來女兒的婚姻會幸福美滿;反之,如果三柱香長短不齊,則表示婚姻會出狀況。媒人一旦看見三柱香長短不齊,也會很識趣的自動走人。 這樣的迷信舉動自然是沒有什麼根據,當時有一些待嫁女子明明心裡非常滿意前來提親的對象,但自己的如意郎君卻硬生生被三柱香趕跑了。倚靠三柱香決定良緣的通常家境都還不錯。可是,事實上並不是每個董林查某都水(漂亮),也不是每個水查某都能覓得良緣。 況且,許多人家裡都是子女成群,平常生活壓力就大,遇到兒子要娶親或女兒要出嫁時,所需張羅的聘金或嫁妝都會變成家庭沉重的負擔;也有些家裡缺少男丁的,田裡的農活幾乎全得靠女兒幫忙。 當時,董林有個種田的叫許根樹,塊頭很大;娶的老婆也是可以幹粗重活、俗稱「大腳婆」的艱苦人家,生的女兒叫許蓮,個頭比別人家的兒子還高大,套用現在的標準,可真是「模特兒身材」。在普遍營養不良的年代,本來就不雄壯威武的男人,見了許蓮挑著水桶在菜圃裡健步如飛的模樣,無不打從心眼裡佩服;可是論及婚嫁,幾乎人人退避三舍,覺得許蓮「高」不可攀。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許蓮早過了適婚年齡,婚姻總是沒有著落,每天還是只能在田裡幹活;漸漸的,她的內心裏對父母有了埋怨。有一日,父親交待她多澆幾桶水。許蓮心不甘情不願的挑起水桶,繩結沒套緊,桶子掉地上。父親罵說,不會細心點喔,桶子摔壞怎麼辦?許蓮低聲的回了一句:「許蓮許蓮真可憐」。 澆菜的時候,許蓮的父親發現桶子漏水了,大聲喊:「桶子在漏(水)了,妳是沒看見喔?」許蓮挑著兩大桶水,快快的小跑邁過許根樹的旁邊,用埋怨的眼神對父親說:人都不怕「老」了,還怕桶子「漏」(老,漏二字閩南語同音)? 許根樹放下手中鋤頭,似乎聽出了女兒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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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愛噶瑪蘭
──二○○六端陽詩酒會續記 「到光緒那年那首詩還剩下了九行,崇禎在煤山上吊時把那首詩勒死了最後一行,努爾哈赤又開始從頭另寫那首詩,光緒年間才寫了九行!義和拳作亂一拳打去了一行!鴉片戰爭毒死了一行!慈禧大薨又駕崩了一行!李蓮英閹去了一大行!宣統元年又被廢去了一行!一九一一年在武昌革命革去了三行……屌!中國這首詩啊!」天哪!管管在唸甚麼啊?<一首那麼難寫的詩>。 詩人管管、辛鬱、碧果、張默、古月之後,「五步一嘆息,十步一恍惚,兮兮乎乎,滿紙的淚,文字裡處處氤氳行吟澤畔的深情,紙還是濕的,你是陽剛中的陰柔……你總在綠水的那頭遙望天藍,可是何來渡舟之楫……五月,搖櫓的臂,迎向離騷九章……。」接續在女詩人墨韻的<懷思屈原>音韻、鼓聲以及當代樂坊的奏樂聲裡,藝術家們合力彩繪的船帆揚起,竹筏就要下水了。 祭儀、燒紙錢、開水路、啟航、揚帆……,「舟大王」洪全瑞老師傅遠渡高雄甲仙找來二十六根直徑二十公分、長七公尺的大麻竹,以古法編造出的兩艘竹筏,自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園區的岸邊緩緩下水,沿著冬山河御風而行。 宜蘭縣長呂國華、藝術家賴純純、盧根陣與我共六人擠入老師父搖櫓中的竹筏,竹筏下水祭儀後,燃放鞭炮聲中,我們向岸上的人潮拋撒糖果餅乾;竹筏啟航了,我望著船帆上的風獅爺彩繪迎風飄展,不是浯江溪,這裡是噶瑪蘭的冬山河。宜蘭人的驕傲。 已不知參與了幾回合的「金門詩酒會」。這一次最特別,特別在於首度走出金門,也首次在端陽之日的詩人節舉行;「醉愛噶瑪蘭──二○○六端陽詩酒會」,古典屈原與現代的相逢,高粱酒與紅露酒的相遇。 端午之晨,我在醉酒中的傳藝中心福泰冬山厝旅店醒來,讀到《聯合報》破天荒以十二年前的社論<籲在龍舟競賽前舉行祭悼屈原的儀式>,改題為<呼喚民進黨在汨羅江外的自由心靈!>重刊;「……我們建議,今後端午龍舟競賽之前,可先舉行簡單隆重的追祭屈原的儀式,取代寓意已經模糊的祭江。鮮花素果,撚春獻粽;臨江酹酒,擊鼓驅蛟;以慰忠藎,以闢讒佞;以諫人生,以慰百姓。」在現世趙駙馬所牽扯出貪婪之島、竊盜治國的亂世之重,肅穆而沈痛的日子,重讀這樣的文章,「屈原的悲劇,其實也是中國幾千年來仁人賢士共同命運的寫照。」 端陽詩酒會,不就在呼應「追祭屈原的儀式」?管管朗誦的<一首那麼難寫的詩>,變去了一行、炸去了一行、戰去了一行、斃去了一行、詐去了一行、搶去了一行、刀去了一行、燒去了一行、砲去了一行;屈原投汩羅江而死,管管差點投冬山河,因為這個世局「這首詩已被殺……成為他媽的詩了!」管管的詩「屌!」是墨韻的<懷思屈原>拉回「晨曦似劍,垂釣起不死的魂」。而竹筏下水祭儀式,祈求天地永保航行平安的燒紙錢、備兩把鋤頭向河面左右兩邊揮向的開水路,不正是要去找尋汨羅江外的自由心靈,為世溷濁而不清開出清明航道? 黑暗時代,緬念三閭大夫自沈的悲劇;酒,沈醉之必要、清醒之必要。端陽詩酒會,作為一種文化載體,也作為一種情感繫念。 二OO六端陽詩會,金酒公司贊助四打高粱、宜蘭酒廠提供紅露酒,形成金門高粱酒與宜蘭紅露酒的紅白對飲、對話。伴隨著島嶼與炮火的金門高粱酒,已有半世紀的歷史,「蓮花指,舉杯輕,入喉深,舒展眉,置杯重,喊聲爽……前三杯辣,後三杯麻,再三杯乾,第四個三杯甜,最後三杯才叫爽」,醇厚、芳溫之美,稱霸白酒市場,更是「酒香古意──二OO二金門詩酒文化節」兩岸海中會握手、對酒當歌的另類和平大使;源自日明治時期蘭陽製酒公司所生產的甘泉老紅酒,今稱紅露酒,已有百年歷史,以糯米、紅麴釀造,酒氣香醇、營養補身,成為台灣人最喜愛的「長命酒」。 端陽詩酒會之際,宜蘭酒廠正如火如荼開展「縣酒選紅露」系列活動,於端午前六天成立「紅露酒競選總部」,宜蘭縣長呂國華、宜蘭酒廠廠長王武憲公開發表「政見」及掃街「拉票」,展開為期十天的競選活動。開票結果,一O一八一票贊成,三十七票不贊成,「紅露酒」高票當選「宜蘭縣酒」,下一步,朝「台灣在地特色酒」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與中國的茅台、花雕,日本的清酒,蘇格蘭的威士忌齊名。 多麼有創意的紅露酒票選。宜蘭窮縣卻能成為全台最有文化自信、文化節慶(如童玩季、綠色博覽會)辦得最成功的地方,或許從紅露酒身上就可窺見一、二。打敗二十四年綠色執政的宜蘭縣長呂國華,到端陽詩酒會現場時,藝術家們正聚精會神彩繪,他未敢驚動大家,也不作任何公開致詞,沒有人知道縣長來了,就像遊客一般,靜靜地欣賞書畫家揮毫;竹筏下水,他也隨興捲起褲管,像個平凡漁夫躍上了船、撐起帆桿。 主辦端陽詩酒會的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又是另一則傳奇了。耗資二十餘億、籌建十二年、佔地二十四公頃,依傳統戲曲、音樂、舞蹈、工藝及民俗雜技之需求建造,有二十一棟建築及景觀區,是文建會第一個據促參法鼓勵民間投資的案例,官民共同打造出一個聚落型的文化園區,啟用、開放五年來,到今年除夕「歡樂宜蘭年」舉辦之日,參觀人數已破百萬,戲劇館、曲藝館的演出也超過千場;文建會主委邱坤良形容這裡是「傳統藝術的最後堡壘」、「傳統文化活體博物館」,傳統藝術中心主任林朝號冀望它是「冬山河畔的故宮」,讓本土文化的精緻內容得以薪傳,也啟動與世界文化接軌的一大步。傳藝中心處處驚艷,參加詩酒會的金門傳統、現代藝術兩大老梁宗傑、李錫奇,不禁慨嘆花費五、六億,即將收工的金門文化園區,「能夠像這裡,該有多好!」別忘了,金門傳統閩南文化的資源條件,要比宜蘭豐富太多了;金門本島就是一座文化活體博物館,金門文化園區怎能輸給宜蘭傳統藝術中心園區?馨香禱祝,別再多出一座「蛟子館」。金門加油! 「醉愛噶瑪蘭──二OO六端陽詩酒會」,高粱酒與紅露酒的對決,詩人與畫家的對話,金門人與宜蘭人的對飲;我們無法從汨羅江的蛟龍腹裡喚回屈原,我們卻可從浯江溪與冬山河的酒鄉河道重新找回詩魂。管管被偷走的那九行詩,就從金門補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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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與顫怖
──兼論基督教的「三位一體」 三十多年前,讀的是所天主教創辦的學校──輔大,於是有機緣接觸到聖經。很快的,我讀到一些令自己驚疑不定的言說: 「弟兄要把弟兄,父親要把兒子,送到死地。兒女要與父母為敵,害死他們。並且你們要為我的名,被眾人恨惡。」(馬太福音第十章第二十一節) 「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兵刀,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裡的人。愛父母甚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愛兒女甚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馬太福音第十一章第三十四節) 「耶穌還對眾人說話的時候,不料,他母親和他弟兄站在外邊,要與他說話。有人告訴他說,看哪,你母親和你弟兄站在外邊,要與你說話。他卻回答那人說,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弟兄。就伸手指著門徒說,看哪,我的母親,我的弟兄。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姊妹和母親了。」(馬太福音第十三章第四十六節) 我翻尋典籍,請教身邊的師友,都沒能解開自己的疑惑。有的只瞅我一眼,緘默不語;有的回以「不要問,只要信。」有的說上帝的旨意,超出我們心智所能窺釐;有的說是聖經翻譯的問題;有的說這是一種象徵語言………。日後我去過幾次教會,也好奇詢問身為受洗教友的妻,她們做禮拜時都研讀那些經文?我發覺到教會總作選擇性的讀經,凡疑懼難解之處就跳過不管。 畢業前夕,我從友人處讀到齊克果那本可用「石破天驚」形容之的《恐懼與顫怖》(孟祥森譯、敦煌書局、五十七年版)。齊克果這本奇書,藉著亞伯拉罕犧牲獨子以撒的故事,來告白自己為何要犧牲未婚妻黎貞娜(一八四一年十月,齊克果與黎貞娜解除婚約,兩年後,亦即一八四三年十月,他同時出版《重敘》和《恐懼與顫怖》兩書。)亞伯拉罕的故事見於舊約聖經創世紀第二十二章: 「………神要試驗亞伯拉罕,就呼叫他說,亞伯拉罕,他說,我在這裡。神說,你帶著你的兒子,就是你獨生的兒子,你所愛的以撒,往摩利亞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為燔祭。亞伯拉罕清早起來,備上驢,帶著兩個僕人和他兒子以撒,也劈好了燔祭的柴,就起身往神所指示的地方去了。……(中略)亞伯拉罕在那裡築壇,把柴擺好,捆綁他的兒子以撒,放在壇的柴上。亞伯拉罕就伸手拿刀,要殺他的兒子。」 針對這個故事,教會最常見的論說是:上帝不過在試探亞伯拉罕,並不是真的要他殺掉或犧牲自己的兒子,因為他在最緊要關頭,差遣使者阻止了亞伯拉罕動手,並為他準備了一隻公羊,作為燔祭的替代品云云。 這樣的解釋不是無知就是鄉愿,或是試圖轉移焦點,打渾水戰。在倫理上,亞伯拉罕是要謀殺以撒,在宗教上,是要犧牲以撒。亞伯拉罕確定屬於後者無疑,否則這一切便毫無意義。齊克果在本書中有一章節「亞伯拉罕的頌詞」很篤定的讚頌這位教史裡虔敬的先知,可依此為證: 「有人因力量而偉大,有人因智慧而偉大,有人因希望而偉大,有人因愛而偉大。但亞伯拉罕偉大於一切,他因他的力量而偉大,而他的力量是無能;因他的智慧而偉大,而他智慧的秘匙是愚蠢;因他的希望而偉大,而他的希望之形式是一種瘋狂;因他的愛而偉大,這個愛乃是恨惡自己。」 齊克果曾經區分人類精神進程為三:美感、道德、宗教。亞伯拉罕以獨子為犧牲理應落在宗教層次。顯然的,亞伯拉罕絲毫不懷疑上帝的旨意。這份信仰以世俗倫理看很是荒謬(或說荒誕),但荒謬一詞在神學家和存在哲學家眼中另有喻指。依卡謬看來,荒謬非但是一個人感受,而且是一形上學的存在範疇。他以荒謬、世界、理性三者形成「三一性」,另再指出此一以荒謬為中心的三一性乃是人類存在的真實情境。直接地說,亞伯拉罕燔祭獨子乃一信仰,乃一荒謬。「每一個人都能容易了解它是荒謬」,齊克果說:「但因荒謬而信仰有誰能了解呢?」 不錯,亞伯拉罕因荒謬而信仰,此處談不上理解與否,因理解隸屬於理性。把基督教信仰的本質講得最傳神,也最乾脆的是中世紀的神學家特爾篤良的那句:「因荒謬,故信。」或者翻譯成:「因悖理,故信。」渠以為人之理性正是造成自己墮落的原因,而基督教的天啟真理則正逆反、矛盾於人的理知。然而人正因為它不合理,才必須信仰他。亞伯拉罕對上帝的信仰凌越了理性,職是,我們無法了解他。 多少年來,我苦苦思索,始而相信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即人與上帝那無法傳達的奧閫建立在一種「絕對性」的關係上。而人倫間的關係則是一種「相對性」,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之子,道成肉身的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又說,我就是世界的光。這些話其中唯有絕對性,不容置疑。齊克果說亞伯拉罕的故事之中含藏著倫理的「懸擱」,我以為毋寧說是倫理的「闕如」來得確切,在亞伯拉罕決意要犧牲以撒的彼刻,父慈子愛,這種「相對性」的人世倫常,便立刻隱退無路。 依這樣的觀照,我開解了前面所引新約聖經馬太福音,那三則乍看下令人驚怵的短文。「弟兄要把弟兄,父親要把兒子,送到死地。兒女要與父母為敵,害死他們。」隱喻著,不,用著最強烈的旨令,宣示著上帝的「絕對性」蓋過倫理道德的「相對性」,但是宗教的絕對性委實太令人驚悚了,所以說會因上帝的名,為眾人恨惡。 只是,倫理的「相對性」容易理解,宗教信仰──在這裡是基督教──的「絕對性」緣何而來呢?我的意思是問:它是依循怎樣的脈絡運作呢?我發覺基督教的教義「三位一體」或可解答。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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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的野獸
從前有一隻野獸,被綁在封建的天柱上,當牠吃了權力的速賜康之後,就會迅速的膨脹,有時膨脹到難以控制,牠就會貪污腐化、倒行逆施,變成一隻吃人的老虎。 這隻野獸捧著天命的符籙,養了許多爪牙,這些爪牙大抵胸中藏著詩書,穿著聖人的袍子,揮舞著權力的棒子與禮教的繩索,把獵物控制的死死的。牠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吃人,吐出骨頭,舔一舔嘴唇,腆著大腹,一副滿足的樣子。牠,知道吃人的滋味。 這隻野獸在廟堂裡一待幾千年,已經修練成精了,無孔不入,比孫悟空的七十二變還多、還厲害。這隻野獸後來老態龍鍾,法力大幅的衰退,打仗打不過人家,曝露了衰朽無能的本質,又故步自封,就被一位與孫悟空同姓的人,揮起斬妖劍把牠砍死。 這位孫大人把封建怪獸殺死,從國外引進了民主。希望它有一天在中國的土壤發芽、生根、成長、茁壯。民主這個新玩意,它在國外有不錯的成效,發揮了很大的功力,人民變成了頭家,可以支配自己的命運,比以往的封建怪獸好得多。所以當孫大人引進之際,大家抱著一種希望:「彼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大家靜待開花。 但是民主的幼苗,由於氣候、土壤、文化………等種種的因素,在中國生長的並不好。當初封建怪獸雖然死了,然而牠死而不殭,血流茵地,深入肌理,沁入脾胃,想擦擦不掉,想開刀清除,又有不知從何處著手的困境。這是民主的變種──在封建的土壤中,開出畸形的民主之花。 這朵民主之花一直被圈養在一個園地裡,只能供少數人欣賞。但是有些人看不到、嗅不得、摸不著,引起很大的不平與反彈,不惜拚生死,要求打開民主花園,尤其在桃花島。 民主這玩意兒,真是變化無端,當初引進時是礦物,後來變成植物,經過了幾十年,牠適應中國的氣候、土壤、文化,產生突變,變成了動物,而且是四隻腳的動物。牠戴起面具,成為伸縮自如的變形蟲,深入社會的每一個角落:牠有時穿西裝、打領帶,好像正人君子,其實暗中吸血;牠有時講得冠冕堂皇,口沫橫飛,其實是騙子;牠有時講得慷慨激昂,義憤填膺,只有牠真心愛這塊土地與人民,懷疑別人只是掠奪者,其實牠包藏更大的禍心,是偽君子。 這隻野獸,吸收日精月華,張開了血盆大口,食量很大,牠很挑食,餵牠公義、廉恥,牠吃不下,餵牠仁義禮智信,牠也不吃,但是一餵牠錢幣,牠胃口卻特別好,一口就吞下,而且多多益善好像從不滿足,有如無底洞一樣。牠吃了錢幣以後就會見風長,變成龐然大物。以前的封建怪物,大家曉得牠會吃人,所以知道害怕,現在的民主怪獸是文明的產物,大家不疑有牠,不知道害怕。但是,誰知牠依然會吃人,而且吃人不吐骨頭,嘴也不咂一下,讓你不知不覺,不知防範,不知害怕而已。牠虎視眈眈要吃你,你還幫牠鼓掌叫好呢! 當年孫大人準備了五條捆獸繩,現在已經捆不住牠,牠已經變成綠巨人了,盤踞在桃花島上,想殺殺不了,想除除不掉,牠已深入桃花島的山川裡,變成權力的筋脈了。 請問施明德先生,你被關了二十五年,難道只為了把這隻吃人的怪獸放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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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筆上陣是機緣
這幾年來,每於春節後都會去中壢探訪以寫作為業的老同學黃克全。今年亦不例外,利用二月十八日假日,與同是金門故舊,鄉賢黃昭能相約前往,當天細雨霏霏,車行較緩,午後抵達克全兄的寓所。人之相聚必是有緣,許是機緣巧合,得以結識在報導文學著作等身、獲獎無數的楊樹清與藝文工作者許水富二位鄉賢,以及來自宜蘭頗具藝術家氣息的文化人鐘永和先生。 克全兄帶大夥來到貿易七村一家以雲南菜著稱的館子,勾起我無限的回憶,十年前任職軍團某部政戰主任,營區離此不遠,貿易七村、忠貞新村、中正新村等三個村緊鄰著營區,是我部支援輔導的眷村,與各村自治幹部及德高望重的伯伯、阿姨們,時相連繫、聯誼,可謂水乳交融,如今人去屋空,圍籬處處,即將拆村改建,殘破景象,讓人有滄海桑田之嘆! 當日菜餚具有滇、緬、泰三地混雜、酸辣的特色,水富兄提供的金門陳年佳釀,在這雨中帶著寒意的初春季節,不但溫暖了大夥的心窩,熱絡的氣氛讓彼此初識的陌生感瞬間消失,話起家鄉事,把酒論英雄,大有相見恨晚之慨!而席中那鍋熱騰騰的「過橋米線」,到現在還是回味無窮。 那日席間,楊樹清提到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即將復出,因事不關己,也沒放在心上,那知次日午後,克全兄來電,邀我加入專欄筆陣,此約出乎我的預期,一來是他所介紹筆陣成員中,分別具有新聞、文學、藝術、宗教、文史等專業背景,而且都是各該領域碩彥之士;再者,我原是拿「槍桿子」的軍人,寫作非我專業,要我搖「筆桿子」,恐難以勝任,尤其是專欄文章,沒有三兩三,那敢上梁山,乃以考慮二、三天緩頰,當天晚上,克全兄再來電,希望我能以在研究所的研究領域,從兩岸軍事、政治、文化等幾個面向來著墨,並囑向楊樹清回報簡歷,就這樣成為筆陣的一員。 「三十年前不用功,男兒志在為英雄」,這是我離開軍職時向同仁們作的告白。民國五十九年,隨著當年同學的從軍熱潮走向軍中,戎務倥傯三十載,退伍後再拾書本,進入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在職專班,以兩岸關係為研究主軸,去年初,順利取得法學碩士學位,自期繼續勤奮耕讀,以圓創造人生新價值的生涯規劃。 與金門日報結緣,要追溯到民國五十八、九年就讀金門高中時,首次投稿當時正氣中華報的「學生園地」,那篇「寢室雜記」化為鉛字時的喜悅難以言喻,之後,軍校畢業返鄉,曾駐防成功、榜林、太武山等地,六十二、三年間,亦有數篇短文見報,時日久遠,篇名已不復記憶。如今寫「方塊」則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原擬以筆名刊登,克全兄告訴我說,楊樹清希望大家都用本名,這是負責任的表現,同時也給自己壓力。 首篇登場的是「兩岸關係話從頭」,刊出時,人在福建安溪老家進香,台北家人電告,金門幾位老同學見到拙文,紛紛來電垂詢。返來後,逐一回電,老同學們心地寬厚,褒多貶少,更乏建設性的批評與指教。在不知不覺間,投入筆陣已跨越一季,箇中滋味點滴在心,愈發相信克全兄所說的「寫作是搏命」,但是,對我這個初次踏入寫作這一行的人來說,即使是「搏命」,也要把握住這份難得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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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祖文化
──平安、吉祥、和平 湄洲媽祖廟舉辦文化節,金門縣十間媽祖廟信徒三百人,在吳立委夫人鄧琰率領下,搭乘「東方之星」包船直航大陸湄洲,為兩岸宗教交流添新頁,也為擴大「小三通」措施邁前一步。福建觀光客二百名又搭乘回航的「東方之星」,首度來金觀光旅遊,更留下大陸同胞由湄洲直達金門首航的歷史紀錄,啟動金門和湄洲的旅遊新航線。希望這條新航線,能發展成為兩岸媽祖文化和宗教交流的快速熱門航線,以帶動金門觀光事業。 金門副縣長楊忠全在水頭碼頭送行表示:自二○○一年兩岸「小三通」啟動後,湄洲媽祖金身已兩度到金門巡安,庇佑縣民。同時湄洲媽祖廟捐贈金門媽祖石雕聖像,高九點九公尺,寬三點二三公尺。縣政府也已安座在料羅金門媽祖公園,期待透過宗教交流,增進兩岸人民情感。 福建省莆田縣湄洲嶼,是媽祖林默娘的故鄉。宋朝莆田縣都巡林唯懿,與其妻王氏,世居湄洲嶼上,生了一男六女,媽祖林默娘排行第六,她生於宋太祖建隆元年(西元960年)農曆三月二十三日,歿於宋太宗雍熙四年(西元987年)。傳說王氏生產媽祖之時,突有一道紅光,從海面上冉冉而起,剎那間把全村團團罩住,像萬道彩虹,異香馥郁,直到黎明而散。媽祖生後過月餘未曾啼哭,所以取名林默娘。 媽祖林默娘出自名門,父親教授詩書;母親教以女紅,到了十歲自己就會誦經禮佛,十三歲,突有一位道士來林家,自願留在她家授與一些玄妙哲理,使她領悟了經典真義,且能驅邪捉鬼,治病活人。後因父兄在閩江海域,突遭風暴驟雨侵襲落海,媽祖毅然投海救父兄,而不幸罹難,享年二十八歲。 地方人為了感念她的孝道與多次顯靈感應,便在她的故鄉──湄洲嶼上,建立「湄洲媽祖祖廟」紀念她。今年(2006年)農曆三月二十三日,是媽祖一千零一十九歲誕辰。據湄洲媽祖祖廟董事長介紹:湄洲媽祖祖廟是海上女神媽祖的故鄉,媽祖文化的發祥地,是兩岸媽祖宮廟的鼻祖,擁有信眾近二億人,遍布世界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 媽祖原為航海之神,據傳媽祖有隨從千里眼、順風耳,能解救災患於千里之外。島嶼討海的漁民村落,都建起宮廟拜媽祖,但是隨著民眾的移墾,媽祖的職責也有所擴大,另加上驅除瘟疫,防颱救災,巡視海防和協助農牧等新的職務,聽說現在媽祖又包攬考試、事業和感情等所有問題,民間亦有以媽祖為送子娘娘尊稱。在人傍偟、無助的時候,仁慈的媽祖,就是人民的依靠。因此媽祖不僅是漁民、船員的守護神,儼然成為全民的守護神。媽祖廟不僅地區信仰的中心,更是純樸居民的生活中心。 金湖鎮料羅村順濟宮,建於明朝,是金門最早的媽祖廟,相信整建後將來一定更寬廣壯麗,加上料羅金門媽祖公園的石雕媽祖聖像與其各景觀設施,料羅灣牽罟及海邊潔白沙灘,如果能夠結合料羅灣長泳活動,建設些浴廁設備,並規劃一處固定海泳區域,這裏就是一處很好的觀光旅遊景點。希望明年順濟宮整建完成,媽祖生日,金門縣政府似可以配合料羅村的迎神賽會、鑼鼓唱、大拜拜,策辦「首屆金門媽祖文化節」,邀請大陸湄洲、臺灣、澎湖、馬祖各地區媽祖信眾前來參加,縣政府更應藉此收集建立金門媽祖文化史蹟的鄉土教材,舉辦媽祖文化網頁製作架設、寫媽祖、話媽祖、唱媽祖,以及攝影、書法、畫圖、雕塑、雕刻等各種比賽,擴大慶祝媽祖生日,加強文化內涵,把宗教信仰、歷史藝術與教育文化相結合。 媽祖文化代表著平安、吉祥、和平的象徵,有共同的信仰就有共同的願望,未來大家可以通過媽祖共同的信仰作為兩岸和平溝通橋梁,這是我們炎黃子孫共同努力的目標。最後借用<<金門隨筆>>作者陳臻超先生的二首詩作結束。一為<媽祖文化>,詩云:湄洲島上有古廟,媽祖傳奇舉世知;慈濟顯靈信徒多,媽祖文化淵源遠。另首<永久和平>:兩岸開放小三通,地緣血緣文化緣;經貿互利生活好,永久和平同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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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
一直認為已經步入夏天的溫熱季候,畢竟難抵接踵而來的這一場綿綿的雨季,應該是梅雨吧,聽說將持續一週之久。 原本準備妥當,迎接盛夏的心境一下子又混沌了起來。散盡了北部原有的悶熱氣候,細雨微涼的濕濡,擾亂了時序漸循的步履,才想起正值菖蒲、艾草、雄黃的夏令端午呢。 同時著手進行著數件急迫待完成的設計案件,對我而言這是時有的慣例;必須切割思緒,游移於不同境遇的方寸,進行構思,搶在同樣時限裡進行流程。 漸凍患者陳宏老師的勇者無懼之毅力,繼前一本著作《頑石與飛鳥》的出版尚未屆滿一年,此時我正為他的新著《我見過一棵大樹》進行美編作業。人的無窮潛力在一眨眼的瞬間就展現無遺,就算排除掉對於生命逐漸消失知覺的恐懼,有多少人可以直面這般困窘、殘酷的生命習題,猶以樂觀、悲天憫人的胸懷自視自許……。「……他的身體被冷凍、被禁錮,但他的思想飛翔、靈魂自由……」(李家同教授語) 進入最後階段並與編輯部門正堅持不下意見的是:音樂神童莫札特的設計案例。 全球掀起的莫札特誕生二百五十年熱潮方興,在此之前,我已經接手過三件關於莫札特的相關出版品之設計。即便是對於神童跨越二百多年的不衰巨擘,我們卻正為著他音樂版圖之外,一些殘留的書信手稿的出版品之包裝設計各持己見,爭執不下的並非他的音樂創作之豐偉、不是關於他異於常人的天賦資稟、也無關於他作品傳流的多面性與經典傳頌;事實上,我們正審慎、嚴謹的揣測著出版品面對消費市場時,標題色彩足不足以吸引讀者?印刷時增加的特別色會不會讓書更具販賣的優勢?深色系與淺色系何者才是這股熱潮裡較具賣相的決定?如果神童有知,他會持著哪方意見呢? 落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似乎不曾間斷過,意外發現妻子從苗栗鄉間移植的九重葛樹藤上,一對白頭翁不知何時已經結結實實的築了座巢,不到一人高度的藤縫裡,母鳥大剌剌的就孵起了蛋。透過落地玻璃,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綿綿雨絲中,母鳥沈靜的身影。(這年頭,鳥類竟然謙卑如此,就連都市裡毫不隱密的藤蔓裡、毫不在乎的高度之間,這麼心安理得的就築巢孵育?)趁著母鳥離巢覓食的空檔,我在巢的上方塞了一片厚紙板,多少可以抵擋陣雨的直擊,不想才一回頭,那一對白頭翁唧唧咂咂兇猛的就迎面撲來。 不經意浮現關於家鄉梅雨季的那些深刻印象。梅雨來時,那時節,昏昏沈沈的灰黃天色,浸染了整個記憶。我愛蹲坐在大廳門口的簷下,仰望門前的那棟雙落大宅,我們稱為「下間」,是叔公輩三房合蓋的大厝,有著典型的閩南建築的優美脊背弧線,仰天昂揚的燕尾,透露著閩南建築的獨特風姿。八二三戰役,西廂後房被砲彈擊中,堂三叔一家三口魂歸瓦礫中,西向的燕尾自此殘缺,遺留下一道孤傷的印記。 冗長的雨季,田事無法耕植,老爸便趁著空閒,在下間前廳綁起高粱稈掃帚,那些結實硬挺的高粱稈,被父親的巧手編紮成一把把整齊有型的掃帚。左鄰右舍聚集一堂閒聊開講,聆聽唱機裡,傳來陳三求取功名後,得意京城,卻徒留苦守寒舍的五娘,哀怨期盼、情切切意綿綿……琵琶鑼鼓、淒歌哀調,前院後井綿綿黏膩的梅雨未歇,空氣中灰沉黃懨懨的濕濡,我們恆久不變的閩南鄉情……。 案頭,佔據另一端的是帶著鄉訊的一些案件,女詩人歐陽柏燕的詩文與影像作品輯的編製、以及關於后豐港的民俗采風專案。這些不具有商業色彩,可以盡心、放手、用情去經營的設計品。通常我選擇在夜裡,摒除掉任何可能的外來干擾,平心靜性的觀賞、品讀內容元素,然後思考整體設計的風貌。歐陽說:東西放心交給你,除了文字與畫作檔案之外我不給任何意見,讓你去串聯圖與文字之間的結合。 如同創作的樂趣,我享受著設計衍生的些許快意。 雨仍持續著,想到必須排除一些繁雜的工作,淨空出些許心思,努力的撰寫每週一則的夜話專欄,算是給自己的一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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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留一箭在天山
船過金廈海域,瞥見那面「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標語牆,便會想起在二膽島服役的那半年時光。搶灘、運補、爆破、碎石、構工、挖路、蓋小發電廠,當然也包括在風雨中建造我們么兩據點那面夜裡可以閃爍霓虹燈彩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標語牆。 民國七十五年底,我站在二膽島的么兩據點,透過大型望遠鏡,環顧廈門環島路沿岸,幾乎沒有任何的建築,更甭提高樓大廈了,當時漳州對面的浯嶼,看上去就是個光禿禿的小島,只比三膽、四膽好一些。偶爾有一兩艘大型的巴拿馬籍郵輪橫過金廈海域的國際航道,或是張著布帆、安著馬達的小型漁船漂入眼簾。 十年後,首次踏上大陸,廈門已經沒有絲毫煙硝味。唯一讓人感覺還有點政治味的就屬環島路那塊「一國兩制統一中國」的標語了。也是在近十年前,於黃土煙塵中首次踏上了十三朝古都的西安,只覺得三千年的底蘊深深烙印在無處不在的陰鬱與灰黑、凝重與遲緩當中。身在西安,你能體會的歷史不僅僅是印在書本上的那一行行黑黑冷冷的文字而已,你可以用鼻子聞到黃土氣息、用耳朵聽見晨鐘暮鼓、用眼睛親睹巍峨宮牆,用雙手撿拾觸摸殘缺的漢瓦與秦磚——在關中平原、在涇渭河畔;在城牆跟、在灞橋上;在西行取經的三藏大師、中土取經的空海和尚、在每一個曾為大秦漢唐征戰的將軍、為長安吟哦謳歌的詩人身上! 十年前,我用一半的血脈與古都結緣,成了西安女婿。那時,住在徐家莊附近的糜家橋小區,偌大一個社區,夜裏路邊只停放兩三輛汽車,但才三四年工夫,就變成很難找到停車的地方。我丈人家在東郊離大雁塔三里遠的的西影路上,高大的泡桐(梧桐)把蜿蜒窄仄的西影路變成濃蔭蔽天的深綠隧道,每天清晨,籠著霧氣的路上,總有農民趕著騾馬、坐著板車準備進城幹活或買賣,碰著雨天,西影路兩頭都要汪洋一片,也是在四五年內,西影路就從五六米寬的小路變成二三十米寬的平坦大道。記得當時西安二環道路開通剪彩時,省長曾誇下豪語,認定這寬闊的道路,保證可以在五十年內不塞車,誰料想得到,也不過六七年光景,這路就塞得不像樣了! 十年,可以寒窗苦讀、揚名天下,可以臥薪嚐膽、光復家園;十年,可以平地高樓、從無到有,也可以原地踏步、萬事蹉跎!除了那些稚齡的國小學童,每個人都曾經歷若干個十年,或許,也曾信誓旦旦的為每一個十年立下志願、許下諾言。唐朝詩人賈島有詩《劍客》云:「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一個劍客花了十載功夫,磨礪出劍刃白如霜雪、劍氣透著寒光的寶劍,卻未曾試過劍鋒,所待者何?知己也,所為者何?仗義也。 在西行路過陜西興平(漢代扶風茂陵)的路上,聽著旅人說起當地東漢時名將馬援,以及傳說是馬援後代的台北市長馬英九。有幾人津津樂道的說著曾經南征北戰,為統一中國立下汗馬功勞的馬援,以及提出「終極統一論」的馬英九,我想的卻是這位生前曾發出「男兒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的豪言壯語、官拜「伏波將軍」、封「新息侯」的馬援,以及在武俠小說《劍聖》裏,描述馬援和「定遠侯」班超決絕意志的一首詩: 「伏波唯願裹屍還,定遠何需生入關,莫遣隻輪回海窟,仍留一箭在天山!」 不曉得是否武俠小說看多了,過去,總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可以「做點什麼」!如今,看著一水之隔的兩岸,一邊翻天覆地、一邊如如不動,我總算有了一點小小的覺悟!但至今,我依然堅執,人活著,總要「信點什麼」。就算沒有生死以之的決絕,也要能孤懷獨抱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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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酒的對話
———二○○六端陽詩酒會 「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敬了咱們的和平女神吧!」是鄭愁予〈飲酒金門行〉裡的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 「美酒的故鄉啊,醉與疼痛,久而久之,便有了含羞草的曖昧。」是洛夫〈酒鄉之歌〉中的一壺金門陳高而驚呼起來。 「閃爍的星被裊裊的酒香醺得搖搖欲墜,而躺在草地上那漢子正吟唱著,醉臥沙場君莫哈哈哈……」是商禽〈搖搖欲醉的星星〉下低垂的高粱想望著酒廠的煙囪。 「妳很辣,妳是透明的。」是林煥彰〈親愛的,金門高粱〉癡癡的想、熾熱的愛。 多少美麗、動人的詩句,從飲金門高粱的五十八度酒精濃烈中發抒而出。你不妨走一趟金門酒廠文化園區,矗立的八塊花崗石間,鐫刻了八首詩,鄭愁予、洛夫、商禽、林煥彰、辛鬱、向明、許世旭、古月,「千禧年金門高粱文化節」金門詩酒會的精品。儘管,有些詩句刻錯了,譬如鄭愁予的「當懷思遠人」,刻成了「當懷思達人」,「遠人」與「達人」間,就當作酒後「美麗的錯誤」吧。 今天是端午節,是詩人節;又是一個與詩與酒緊緊相連的日子。 五月,屬於仲夏之月,「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禮記》載「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瘴氣、蟲害、瘟疫、兵燹、天災人禍波襲下,有了艾酒、菖蒲酒、雄黃酒、朱砂酒、蟾蜍酒,夜合酒等驅凶辟邪的端午用酒;炎黃勞動子民不甘受天命擺布,與天抗衡、與命抗爭的產物。再因戰國時楚國人、三閭大夫屈原被放逐到江南,感時憂國而寫下《離騷》。被推為中國詩學之祖的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江而死之日,今世又作「詩人節」。 五月五,真是一個複雜而多感,難以描繪的身世。把這樣的日子,交給詩人,交給酒,這就對了。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一樣酒,萬種風情。唐朝詩人,辛棄疾有著「醉裡挑燈看劍」的悲憤,李白有著「與爾同銷萬古愁」的縱狂,李後主有著「醉鄉路穩宜頻到」的落寞,杜牧有著「半醉半醒遊三日,紅白花開山雨中」的陶然,李清照有著「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的幽怨,白居易有著「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豪興;現代詩人,洛夫有著「酒鬼飲湘泉,一醉三千年,醒來再舉杯,酒鬼變酒仙」的狂飲,辛鬱有著「挺立的雄姿唯有剛性的酒能夠詮釋」的酩酊,向明有著「終於悟及,清醒,是一口直墜無阻的深井」的微醺,白靈有著「入了喉,化作一行驚人的火,燙進歷史的胃袋」的酣熱,詹澈有著「詩人拖著詩和酒的行李,拖著歷史與文化的重量」的沈醉,杜十三有著「只把話筒貼在胸口用噗噗的心跳回答我殷切的呼喚」的爛醉。古往今來,文人雅士以酒相伴,杜康給的繆思,飲酒作詩,李白寫出〈將進酒〉;飲酒作畫,懷素揮灑〈狂草〉;飲酒作樂,嵇康奏出〈廣陵散〉。舞文弄墨、稀世之音,俱在金風玉露後。 酒作為一種文化載體;酒也作為一種情感聯繫。特別是金門高粱。龔鵬程教授與我編《酒鄉之歌》時書序〈酒鄉有清音〉:「五十年來,金門酒行銷各處。喝著酒的人,或遙想在島上當兵的日子,或緬念島上飽經戰火的親友,或以酒澆灌熱血,或以酒平撫思緒。金門的酒,把大家牽合在一塊,共同關心金門,情感繫念金門。金門的子弟,跟酒一樣,流散四方,或旅居台澎或遠徙南洋,則也魂牽夢縈其故土。因此,金門成為一個特殊的地方,是這個時代的傳奇。」不是嗎?僻處南方,遍地高粱,宛若北邊,酒香四溢。多少戰地征人,卸下征衣,碼頭排列的黃埔大背包中,是高粱酒瓶的碰撞交響;多少辭鄉旅人,小心翼翼用麻繩綑綁的,是白金龍、黃金龍的相偎相依。 因為砲火的歷史,因為高粱的緣故,金門作為酒鄉之島。鄭愁予說「飲高粱酒者方稱得上性情中人」,林文義說「金門如果沒有高粱酒,將是如何的沒趣」,曾永義說「飲金門高粱,尤其是陳高,淺斟低酌之餘,當使雙唇品嚐,必有嘖嘖芳溫之美」,管管說「我來去金門三次,不是為了挨砲彈,是為了喝紅紅的高粱酒,每天一瓶!……我在金門寫了不少好詩,都有酒味」,楚戈說「第一次喝金門高粱和茅台白乾,是『冷公』辛鬱從金門帶回台灣的,我大叫:這才叫酒」,焦桐說「金門高粱酒之美,在於純粹,不摻香料的純粹美感;我愛那種砲彈的剛烈性格,堅強地,陪伴我度過一段痛苦的歲月,並安慰了憂鬱落寞的青年」。看吧!文人墨士吟詠中的島嶼,高粱幾與這塊土地和它的人民劃上等號。失落了腰桿挺直的高粱,大概就剩下木麻黃在夕陽中孤獨地搖搖欲墜。 金門其實最有條件發展出酒文化、酒藝術、酒文學的酒鄉之島。然而,飲酒者多,知酒者寡。對酒當歌,誰解濁醪妙理?酒的內涵和美學形態,酒器、酒禮、酒信、酒宴、酒趣等,金門是否已形成自己的酒學?看來還很薄弱。慶幸的是,這些年來,因為「金門詩酒會」形同在地文化特產的組織與活動,在李錫奇等文士的努力下,催生出「一九九五兩岸三地金門文學之旅」、「一九九七金門藝術之旅」、「二○○○詩酒迎千禧」、「千禧年高粱文化節」、「二○○二酒香古意—金門詩酒文化節」、「二○○四浯潮再起—金門詩酒會」、「二○○五海峽兩岸書畫聯展」彩繪之旅,這些文化節慶的背後推手,就是「金門詩酒會」;十年來,一網打盡兩岸三地的詩人、畫家、文化人。大師在酒酣耳熱、痛快淋漓之餘,為海上仙洲留下無數美妙的詩畫,金酒文化園區的詩文如是,金門陶瓷博物館的彩繪作品也如是。 二○○六,詩酒會跨出了金門,端午、詩人節之日,結合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在蘭陽平原開展「醉愛噶瑪蘭—二○○六端陽詩酒會」從陳高的故鄉來到八酒頭的家鄉宜蘭;詩與酒的對話,最愛金門酒,醉愛噶瑪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