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詩與酒的對話
———二○○六端陽詩酒會 「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敬了咱們的和平女神吧!」是鄭愁予〈飲酒金門行〉裡的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 「美酒的故鄉啊,醉與疼痛,久而久之,便有了含羞草的曖昧。」是洛夫〈酒鄉之歌〉中的一壺金門陳高而驚呼起來。 「閃爍的星被裊裊的酒香醺得搖搖欲墜,而躺在草地上那漢子正吟唱著,醉臥沙場君莫哈哈哈……」是商禽〈搖搖欲醉的星星〉下低垂的高粱想望著酒廠的煙囪。 「妳很辣,妳是透明的。」是林煥彰〈親愛的,金門高粱〉癡癡的想、熾熱的愛。 多少美麗、動人的詩句,從飲金門高粱的五十八度酒精濃烈中發抒而出。你不妨走一趟金門酒廠文化園區,矗立的八塊花崗石間,鐫刻了八首詩,鄭愁予、洛夫、商禽、林煥彰、辛鬱、向明、許世旭、古月,「千禧年金門高粱文化節」金門詩酒會的精品。儘管,有些詩句刻錯了,譬如鄭愁予的「當懷思遠人」,刻成了「當懷思達人」,「遠人」與「達人」間,就當作酒後「美麗的錯誤」吧。 今天是端午節,是詩人節;又是一個與詩與酒緊緊相連的日子。 五月,屬於仲夏之月,「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禮記》載「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瘴氣、蟲害、瘟疫、兵燹、天災人禍波襲下,有了艾酒、菖蒲酒、雄黃酒、朱砂酒、蟾蜍酒,夜合酒等驅凶辟邪的端午用酒;炎黃勞動子民不甘受天命擺布,與天抗衡、與命抗爭的產物。再因戰國時楚國人、三閭大夫屈原被放逐到江南,感時憂國而寫下《離騷》。被推為中國詩學之祖的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江而死之日,今世又作「詩人節」。 五月五,真是一個複雜而多感,難以描繪的身世。把這樣的日子,交給詩人,交給酒,這就對了。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一樣酒,萬種風情。唐朝詩人,辛棄疾有著「醉裡挑燈看劍」的悲憤,李白有著「與爾同銷萬古愁」的縱狂,李後主有著「醉鄉路穩宜頻到」的落寞,杜牧有著「半醉半醒遊三日,紅白花開山雨中」的陶然,李清照有著「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的幽怨,白居易有著「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豪興;現代詩人,洛夫有著「酒鬼飲湘泉,一醉三千年,醒來再舉杯,酒鬼變酒仙」的狂飲,辛鬱有著「挺立的雄姿唯有剛性的酒能夠詮釋」的酩酊,向明有著「終於悟及,清醒,是一口直墜無阻的深井」的微醺,白靈有著「入了喉,化作一行驚人的火,燙進歷史的胃袋」的酣熱,詹澈有著「詩人拖著詩和酒的行李,拖著歷史與文化的重量」的沈醉,杜十三有著「只把話筒貼在胸口用噗噗的心跳回答我殷切的呼喚」的爛醉。古往今來,文人雅士以酒相伴,杜康給的繆思,飲酒作詩,李白寫出〈將進酒〉;飲酒作畫,懷素揮灑〈狂草〉;飲酒作樂,嵇康奏出〈廣陵散〉。舞文弄墨、稀世之音,俱在金風玉露後。 酒作為一種文化載體;酒也作為一種情感聯繫。特別是金門高粱。龔鵬程教授與我編《酒鄉之歌》時書序〈酒鄉有清音〉:「五十年來,金門酒行銷各處。喝著酒的人,或遙想在島上當兵的日子,或緬念島上飽經戰火的親友,或以酒澆灌熱血,或以酒平撫思緒。金門的酒,把大家牽合在一塊,共同關心金門,情感繫念金門。金門的子弟,跟酒一樣,流散四方,或旅居台澎或遠徙南洋,則也魂牽夢縈其故土。因此,金門成為一個特殊的地方,是這個時代的傳奇。」不是嗎?僻處南方,遍地高粱,宛若北邊,酒香四溢。多少戰地征人,卸下征衣,碼頭排列的黃埔大背包中,是高粱酒瓶的碰撞交響;多少辭鄉旅人,小心翼翼用麻繩綑綁的,是白金龍、黃金龍的相偎相依。 因為砲火的歷史,因為高粱的緣故,金門作為酒鄉之島。鄭愁予說「飲高粱酒者方稱得上性情中人」,林文義說「金門如果沒有高粱酒,將是如何的沒趣」,曾永義說「飲金門高粱,尤其是陳高,淺斟低酌之餘,當使雙唇品嚐,必有嘖嘖芳溫之美」,管管說「我來去金門三次,不是為了挨砲彈,是為了喝紅紅的高粱酒,每天一瓶!……我在金門寫了不少好詩,都有酒味」,楚戈說「第一次喝金門高粱和茅台白乾,是『冷公』辛鬱從金門帶回台灣的,我大叫:這才叫酒」,焦桐說「金門高粱酒之美,在於純粹,不摻香料的純粹美感;我愛那種砲彈的剛烈性格,堅強地,陪伴我度過一段痛苦的歲月,並安慰了憂鬱落寞的青年」。看吧!文人墨士吟詠中的島嶼,高粱幾與這塊土地和它的人民劃上等號。失落了腰桿挺直的高粱,大概就剩下木麻黃在夕陽中孤獨地搖搖欲墜。 金門其實最有條件發展出酒文化、酒藝術、酒文學的酒鄉之島。然而,飲酒者多,知酒者寡。對酒當歌,誰解濁醪妙理?酒的內涵和美學形態,酒器、酒禮、酒信、酒宴、酒趣等,金門是否已形成自己的酒學?看來還很薄弱。慶幸的是,這些年來,因為「金門詩酒會」形同在地文化特產的組織與活動,在李錫奇等文士的努力下,催生出「一九九五兩岸三地金門文學之旅」、「一九九七金門藝術之旅」、「二○○○詩酒迎千禧」、「千禧年高粱文化節」、「二○○二酒香古意—金門詩酒文化節」、「二○○四浯潮再起—金門詩酒會」、「二○○五海峽兩岸書畫聯展」彩繪之旅,這些文化節慶的背後推手,就是「金門詩酒會」;十年來,一網打盡兩岸三地的詩人、畫家、文化人。大師在酒酣耳熱、痛快淋漓之餘,為海上仙洲留下無數美妙的詩畫,金酒文化園區的詩文如是,金門陶瓷博物館的彩繪作品也如是。 二○○六,詩酒會跨出了金門,端午、詩人節之日,結合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在蘭陽平原開展「醉愛噶瑪蘭—二○○六端陽詩酒會」從陳高的故鄉來到八酒頭的家鄉宜蘭;詩與酒的對話,最愛金門酒,醉愛噶瑪蘭。
-
值夜
在「浯江夜話」執筆寫專欄,匆匆已經過了三個月。回頭反顧自己的文章,和近來夜半裡絞盡腦汁也擠不出一絲東西的窘況,才發現自己並不適合再這樣寫下去了。或許,就像某位朋友所說的:一個每天在「主旨、說明、擬辦」的公文裡討生活的辦事員,應該去準備「高考」、或者去考「教育學分班」,才是正途,怎麼能如此本末巔倒,去寫什麼專欄,而且還寫了二個! 多謝好友如此提醒我,想想,也是!寫專欄,一個禮拜兩篇,本來就不是一個小小的公務員所能負擔的,只怪當初不覺茲事體大,輕易地就答應人家,現在才覺得自討苦吃,苦不堪言。首先,以我所任職的文化局來講,現在的基層公務員並不好幹,固然按表操課是周休二日,但實際上,相關的文化活動大多在假日舉辦,支援來、支援去,可說無日無之。光是我負責的業務,如「海洋資源館」、「天文活動」,一年至少要辦八場活動,加上「文化資產-遺址」的部分,所剩的時間就有限得很了。 而臨時交辦的事務,也常常把自己搞得人仰馬翻,不成人形,像三月底課裡一名管古物、文物等文資業務的課員待產去了,我只好肩起職務代理人的工作,包括籌建中的「澎湖生活博物館」,也因為這個博物館,我才被我們局長派往金門參加文化工程查核會議,而不是因為我是個金門人。 還有,那不可預期的事件隨時可能發生,當待產的課員休沒兩天,澎湖就發現了距今一千四百萬年的鱷魚化石,這條後來暫時命名為「潘氏澎湖鱷」的化石,學術研究的價值是很高的,新聞媒體也曾大肆報導,但對我來說,自私一點想,卻是增加不少工作的負擔。所幸,在同仁的支持下,我也做到了應盡的本分。寫簽呈、公文往返、發新聞稿、回答民眾投寄縣長信箱的疑問、記錄發現的經過與處理的程序等等,只是其中的一環而已。 「潘氏澎湖鱷」圓滿告一段落後,也許,是我們局長的厚愛,她特別在局務會議裡,交代人事,撥點經費,叫我找個時間開個課程,幫同仁們上上一些關於如何寫新聞稿、怎樣回覆民眾才得體的課程。我感到受寵若驚,但因為這不是在我的公務範圍裡,我只能婉拒。當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因為,我連自己的專欄文章都快交不出來了! 交不出來的原因當然很多,但主要的還不是網路上對我文章的批評或攻擊,而是我認為,在我目前這個「四不像」的階段,寫文章其實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久而久之,心裡自是難免產生了非常厭倦的感覺。在我們澎湖文化局,我每個月總要輪值到兩個夜班,我本以為,那是可以靜下來思考的時候,但是,每當夜晚九點半起,逐一把三個樓層的門戶一一鎖上的時刻,看著年輕學子從苦讀的圖書館裡徐徐退出的背影,我總是情難自禁地觸景生情,而內心那難以壓抑的虛無也就愈拓愈大了。 接著,就是在這種煎熬裡虛耗的時光,漠然地從我身旁切過,分針與秒針細細地將我切碎,切割成一顆顆失敗的樣品!往日所學,件件無用,而今夜,我感覺風聲雨聲在窗外,似乎在交代:已饗其利者為有德,失敗的你啊,你還在寫些什麼東西,快甩開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吧,趕快去準備考試、加點官晉點祿,去造福自己小小小小的榮華富貴吧;「男兒百年且樂命,何須徇書受貧病?男兒百年且榮身,何須徇節甘風塵?」再不行,就偷偷學點趙建銘!
-
烏龜哲學
烏龜給人瞧不起,大概沒有人敢說他是烏龜主義者。不知烏龜甚麼時候得罪了中國人,讓牠一直翻不了身。我今天想探討烏龜哲學,倒不是想為牠翻案,因為我沒有這個能力,牠已經被壓在文化的五指山下不止五百年了,我們到那裡去找西天取經的唐僧呢! 烏龜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動物?招誰惹誰?直讓人如此不屑。會不會有眾口鑠金、積非成是的可能呢?依我看,烏龜守拙,是老子的忠實信徒,牠笨頭笨腦,行動遲緩,看似沒有競爭力,其實沉著冷靜,鍥而不捨,即使聰慧佻達如兔子,也曾是牠的手下敗將。 烏龜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不論在地上爬或水中游,牠都不疾不徐,不為天下先,悠遊自得,天塌下來有人頂著;牠又忍讓,不管怎麼欺侮牠、捉弄牠,牠似乎都無所謂,不生氣、不反撲、不報復。 烏龜稟性溫和,沒有侵略性與威脅性,牠不會尋釁、惹事生非,也不愛出鋒頭,可見牠很守本份;牠雖然是一個好好先生,但也不能把牠惹毛了,萬一欺侮過火,忍耐仍有一定限度,所以一旦被烏龜咬住,聽說要老天打雷才鬆得開。 烏龜不忮不求,不慕榮利,每天背著一副沉重的龜殼,天君泰然,一步一步慢慢爬,慾望有限,要求不多;牠不爭寵、不撒嬌、不逢迎、不媚俗、不欺詐,與天地獨往還;牠是一個天生的養生家,精練龜息大法,享壽千歲,而與日月爭輝。 牠有這麼多優點,卻有縮頭之譏與忘八之侮,到底怎麼來著?牠沒有羽毛,所以不能飛翔;牠沒有利爪,所以不能撲殺;牠沒有利齒,所以不能撕囓,牠只有縮頭縮腳這一招保護自己。烏龜不狠、不鬥、不殺,沒有脾氣,中國人嗜殺,一向瞧不起牠,認為牠是縮頭烏龜,成為恥辱的象徵。 可是烏龜沒有背信棄義?沒有孝與不孝的問題;誰能證明牠老婆偷人?那來寡廉鮮恥?憑甚麼罵牠忘八烏龜?或許是中國人有縮頭的本性,有不義的基因,罵人不得,只有指桑罵槐罵到烏龜頭上,因此把牠污名化。烏龜被醜化,可能是中國所獨有,可見是一個文化問題,如果牠能辯白,恐怕也會挺身而出,不會縮頭縮腦,任人污衊了。 可是今天有人貪心,西裝革履打領帶,儼然一副君子模樣,乘機上下其手,以為可以呼風喚雨;貪利,已經得了好處,佔盡便宜,竟然不知滿足,到處招搖,以為他真有多大能耐,可以教人作人處事的道理;貪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咂得滿嘴油。 他本來靠著體面的包裝、虛偽的奉承,人模人樣過日。他沒有學到烏龜自然的哲學修養與處世態度,更不懂莊子寧願作一隻泥龜,在地上自由自在爬的可貴,儘管平日裡笑話烏龜,看不起烏龜,等到做了一些狗屁倒灶的事,遮掩不住,顏面掃地,面具被人剝了下來,那種痛徹心扉的苦楚,豈是權力的鴉片能夠治癒? 因此,烏龜何罪?不是烏龜對不起中國人,是中國人對不起烏龜,讓牠背上了中國文化的十字架,從此被污名化,永世不得翻身。今天有人背信棄義、寡廉鮮恥,回頭學藏頭縮尾的烏龜,卻又把罪名歸到牠頭上,這難道是公平的事嗎? 。
-
夢裡不知身是客
日昨重讀舊俄屠格涅夫的小說《煙》,屠格涅夫廣泓或不如托爾斯泰,深刻或不如杜思妥也夫斯基,但他卻具體而微地兼備了前兩者之長。他連續幾部重要的長篇小說如《前夜》、《父與子》、《處女地》,及《煙》等,把時代社會變革下,俄羅斯新一代知識青年那種自由及虛無的心靈情狀描摹栩栩如生。在《煙》故事末尾,主角里維諾夫歷盡對生命無信仰的愛人薏麗娜兩度的背叛,絕望地歸返家園,他在奔馳的火車上默想著:「一切都是煙,他自己的生活,同胞的生活,人類的一切,尤其是俄羅斯的一切。」 我知道,屠格涅夫的「煙」,喻意如「夢」,如煙似夢的一切,他感覺人世的紛擾,自己的熱情、夢想及苦痛,都宛如不實在,不留痕跡地消失了。 煙、夢,實在和虛幻,成為文學最關心也最困惑的主題。歌德《我的自傳》有一含辯證性的副標題曰:「詩與真實」。歌德在給友人的信曾自作解釋,說是為表達真實,非得借助虛構、想像(fiction)不可。歌德的「詩」、「想像」,同樣可換喻為「夢」。現實和夢界彼此間的虛實依存關係及奧窔,我斷斷續續揣模了一陣子。這種思索時而使我疑懼,時而使我莫名歡喜著。 近年讀書始而涉及佛學。佛教釋夢很平實,並無深奧玄妙解。《善見律》依夢之生成原因及其內涵性質分別夢有四種,《大智度論》、《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則以為有五種,皆不出平日習常之見。如「先見夢」,不就是我們常說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由當有」,則無非就是預告吉凶之兆的夢。總之,有夢即表示心有所染,如來世尊是沒有夢的,因一切顛倒習氣都已斷盡。佛教以夢為虛誑非實,最為人熟知的說詞見諸《金剛經》裡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有為法即世間法,即緣起法,而「緣起性空」正是佛教的核心思想。性空,亦即表示並無一實體。《大品般若經》有夢行品。《大智度論》裡,龍樹解釋其經文:「舍利弗何以夢難菩薩三三眛?答曰:以夢虛誑如狂,非實見故。」乍觀下,佛教以夢為負面意義無疑,其實未必。佛教無非應機說法,一旦應度的眾生抵達彼岸,連佛法都要拋捨的,既然連如夢似幻的此生都要捨棄,何況那夢中之夢呢? 夢中夢這一意符及意旨一再被中外文學界所延用。即如包赫士有一著名短篇〈環墟〉,寫一術士以夢,或說在夢中,造人。他果然成功造出一孩子。但有一天,他被火神祭壇的火焰所焚,「火焰並未燒焦他的皮膚,卻輕輕擁抱撫摸著他。欣慰、屈辱和恐怖的感覺同時襲向他。」包赫士如此描述:「他突然瞭解他也只不過是個幻影,另有別人在夢裡創造了他。」 莊子齊物論章裡那則莊周夢蝶寓言,「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人蝶互為倚恃於夢中,互為以夢創造對方,亦是另一種夢中夢。這意象含攝著深邃的玄思,發出的智慧的光,千餘年後,甚至連遠在阿根廷的那位盲睛者也領受到了。包赫士曾在某篇文字中提到這則典故,藉以表達對這位古東方哲人的崇敬之意。 古東方中國的夢中夢還有一則。北宋詩人黃山谷(黃庭堅)的夢裡乾坤結合了佛教的三世因果輪迴,也為袁枚的「書到今生讀已遲」一語作了最生動的註腳。黃山谷這則離奇故事典出其故鄉修水縣縣誌。他署理太平知州時係二十六歲,這年生日,他在衙內午睡,夢境來到一村莊,遇見一老婦人,端出一碟魚肉相款時。這時忽然驚醒!才知道自己先前是在做夢。但奇怪的卻是口中還有魚腥味殘留。於是他外出,循夢中記憶經過道路,果真來到夢境中那座村舍,山谷恍悟老婦人為其前世生母。老婦人告知女兒已死二十六年,今天正是她忌辰,女兒生前工詩文,一心向佛而未嫁,死前將遺稿鎖入箱內,預於來世再親自啟封。黃庭堅追記曩昔,找出藏鑰匙處,開箱後,赫然發現有部分文稿是他參加鄉試及會試的筆墨,於是確信自己是老婦人亡女再生。他便將其接回家裡,孝養終生。太平知州即今天的蕪湖。蕪湖縣署旁有座滴翠軒,其中刻有黃庭堅畫像,其自題像讚曰:「似僧有髮,似俗無塵。作夢中夢,悟身外身。」 昨夜我又得一夢,夢見和妻騎機車到百貨公司購物,宛如生前般夫妻情深意篤。佛洛伊德《夢的解析》以潛意識釋夢,或有許多穿鑿附會,但他以夢境雖為假想,夢中的感情卻屬真,這樣的說法給了我慰藉。唯龍樹菩薩卻摒斥這樣的定見,以為真假有無兩邊都要離卻,這也是他在《中觀論》一書中反覆申論、勸喻的主旨,而我自己在驚疑不定的路途中,到底漸漸清澄於心。夢和現實,莫非都是假名,進一步說,都是非真非假。我們人面對眼前這一切,生死悲歡,唯有謙卑,唯有俯首低眉默然一笑。
-
學習永不嫌遲,點燃願景之燈
日前參加由福建更生保護會策劃的「點燃願景之燈─2006 技訓飛揚 圓夢計畫」開訓典禮,深感社會各階層為金門監獄收容人技藝訓練,點燃其願景之燈的愛心,的確令人感動。「願景」這一個詞,它跟「遠景」,有點類同,但它特別強調「願」─自己的意欲或欲願,就像佛教所說的「願力」─「有願就有力」。人生每個時期、每個階段都應「懷抱願景,設定有目標」,然後勇於嘗試學習,深知「不學不會,一學就會」的教訓,儘管每一個起步都不會是順利的,但只要相信自己的努力,就一定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景。 每個人在這世界上,都是個獨一無二的創造物,各人都有各自的特質與不同的人生際遇,也都有自己生命的出路,我們不可輕忽任何一個契機,就像是在監獄短短的三個月技訓,也要把握當下,努力學習,不嫌起步遲,只怕不用心。相信學會日後一定能享受美好的成果。 筆者五十八歲開始學游泳,五十九歲才進研究所碩士班讀書。在這裡都還要感謝良師益友為我點燃願景之燈,不然我都一直認為我太老,我做不到,可是現在我都做到了,才感到那時的害怕,只是一種心態或錯覺,學習任何時候起步,永不嫌遲,我就是見證。 回憶當年促成我做這兩件事的原由,一是金城國中代管金門縣立游泳池,因諸多業務問題,我都得去游泳池找管理員董文智研討,每次他都會鼓勵我學游泳。而能就讀研究所碩士班,也是銘傳大學研究所要借用城中教室招生與上課,恩師銘大文學院陳院長德昭博士一再強調:「包創辦人嘉惠金門子弟德澤,我們應支持促成啊」!先前我好像都是為了服務、成全他人,最後卻意外地成就了我自己。如今我幾乎每天游泳,已連續過冬八年,偶而赴臺北新莊偕子女共游,雖然我的四位兒女,都是從小就接受正規良好的游泳訓練,但他們因忙不常游,現在無論速度、耐力都比不上老爸,讓我感到我還是年輕的老人呢!充滿活力與朝氣。我也因為研究所畢業,現在才能在國立金門技術學院兼課,擴大自己的生活領域,跟年輕人作伙,也是很快樂的事。 我想如果我們只是想漫無目標,得過且過混生活,當然可以,但是那不是好現象。根據醫學研究報告:人腦好比飛彈自動導向系統,目標設定之後,自動校正回饋系統,便不斷監察飛彈的飛航路線,使飛彈命中目標。人的行為方式也相仿,一旦目標設定了,人在內心裏便有願力,便能實現目標。人如果心中沒有願景之燈,日久人會傍偟、猶疑、害怕,終因黑暗、倦怠、厭世,放棄一切,而毀了自己。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說:「成功與幸福的公式,首先要有一個明確可行的構想,也就是一個目標。」我們應養成每天、每月、每年點燃願景之燈,寫下自己的明確目標,一切行動都朝這個目標推進,把逐一目標實現,不管它是大是小,都有成功與幸福的快感。 人最怕是心態停滯,心境老化,所謂哀莫大於心死,生命沒有生氣,沒有活力,那生活不是很單調嗎?如果我們不想人生變成黑白,就要讓心境五彩繽紛,就要不斷為自己點燃願景之燈,追求人生亮麗美妙的未來。在人生的旅程中,我們要追逐欣賞不同清新的風景,追逐嘗試不同的生命生機,追逐「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的那種輕淡、自在與快意。我們要點燃願景之燈,照亮自己的目標,再逐項努力,促其實現。天生我材必有用,相信我們的腦力、體力都只用了一點點,還有大部份沒有發揮。螢火蟲只有在振翅的時候,才能發出光芒。我們要成為一隻螢火蟲,即使在豔陽高照的白天,我們也要發出光芒。我們要學會更多的本事,才能成就自己,協助家庭,才能奉獻社會。就從今天開始,讓我們共勉點燃願景之燈,努力行動。
-
盤山菜脯命
每回向朋友介紹老家所在,除了盤山村,還得強調是下堡,介於古寧頭與金城之間,對於曾在金門服役過的朋友也許再加上「金西守備區」。那是我所能表達的全部。我們平凡無奇的村落,沒有名勝古蹟,甚至連一座風獅爺都不曾留下。 讀前些日子顏炳洳君的「后垵好菜癟一文」,勾起了我關於菜脯的一些回味。我那平淡、毫無特色的盤山村終於有了一些可以揚眉的話題了。沒錯,半山(盤山)菜脯;我那赤足踩著老甕邊緣,一腳一腳踩踏著乾扁的蘿蔔乾,擠滿一整甕的蘿蔔條,再用紅泥封蓋,然後等待著開封時,那滿屋飄揚著菜脯香的菜脯歲月。都說是「半山牛」,大抵是指這個完全靠農田維生的村落,不前不後,除了農田還是農田,別無選擇的幾乎家家都是靠天吃飯。而家家醃製菜脯便成為例行的傳統。印象裡只要農曆大年一過,就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催促著換下新衣,到田園裡拔蘿蔔,為的是趕在蘿蔔正熟的時機,搶到村裡共用的大井坑,開始每年一度的醃菜脯。 母親偶爾提起小時候,她帶著我挑菜脯擔子,一村繞過一村叫賣菜脯的往事。伊說那時不捨得搭公車,都是徒步行天下,常常得叫賣一整天才趕在天黑前,返抵家門。我雖仍有印象,但都是母親途中買冰棒或糖果慰勞我的片刻,那時年紀小,我想只是陪盼著母親同行,不可能幫上任何忙的。但是對於菜脯的滋味,無論如何是淡忘不了。 想起菜脯,自然想起老家隔壁的城哥仔,他堪稱盤山菜脯的「達人」,至少我是一直這樣認為。他醃製的菜脯有獨特的好風味,除了菜脯條又香又脆,我特別喜歡他精心調製的「酸菜脯」,就是整顆蘿蔔去醃製的那種,除了傳統的粗鹽巴,他不惜資本添加了砂糖及染色用的咖哩黃,醃製出黃橙橙、鹹酸甜的好口味,風味獨具真是好吃。直到多年後在台北,妻子從百貨公司買來日本特產專櫃裡真空包裝的條裝醃蘿蔔,我才驚覺,那不就是城哥仔獨具風味的「醃酸菜脯」嗎?如出一轍的金黃色蘿蔔,酸酸甜甜的滋味,但我依稀記得城哥仔的蘿蔔裡還多了一分來自泥土的芳香。 城哥仔與咱家比鄰而居,早年喪偶,一人身兼母職,除了專職農事,家裡還有年邁的老父親以及二子一女。外表憨厚溫吞的個性,既不貪也從不與人相爭,他還善於廚房料理,辛辛苦苦的持養一家子。他最大的樂趣就是菸酒不離,一日三餐必酌飲一杯,從早期的老米酒到後來升級到金門高粱,他說早餐可以不吃,但是小飲一杯絕對必要。老父親清風叔叔飽覽古籍且擅長開講,小時我們常在晚飯後,圍繞在巷子口聽清風叔叔講古,尤其是關於太平天國的那一段亂世傳奇,為我們貧乏的童年增添了一些關於歷史鄉野的遐想。 2003年城仔身體極度不適,長期嗜酒引發的病症,讓他不得不向歲月低頭。子女把他接到台北就醫療養,不想此去他鄉,卻結束了他孤單垂老的一生。一日,母親一如往常習慣的端捧了一碗地瓜粥,輕敲城哥仔家的側房柴門。平日他孤單一人,有時早餐簡單帶過,連灶火也省了。母親交代城仔,只是順手之勞,不差每日清晨替他多熬一碗清粥,讓他墊飽肚子才幹活去。可是那日等候一陣子,不見城仔應門,母親驟然想起,此刻城仔不正躺在台北的殯儀館舉行喪葬大禮嗎?捧著稀飯的母親只覺一陣心酸難捨,每談起此事,不免潸然喟嘆:可憐城仔一生憨厚,卻獨守孤單與老宅,老天爺終究沒有善待憨厚人啊! 「半山牛,菜脯命」。昔時以空心白、大蘿蔔、高麗菜、土豆、花生、蕃薯,樣樣種植得風光的盤山村,卻在這幾年已經沒了風采,每回返鄉,看見漫地荒蕪、雜草叢生的田地,只能懷想昔時的榮光歲月,像洪進業博士在他的詩作裡所寫:……讓他繼續在這裡耕作吧/就讓他低著頭彎了腰/瞧見那些熟悉的作物在泥土上/揮手招搖,不要驚動/不要打擾,誰都不能沒收他這一生不為人知的榮耀……。
-
強槓賊和水頭厝
「強槓賊來啊!強槓賊來啊!」水頭村民邊跑邊喊著衝回家去,黃厝頂的十八支樑住家的男丁們合力抬著石條把巷道間隘門堵住。女人家帶著孩子們躲進後落房內的地下室內,點好油燈後,吩咐較大的孩子看好較小的孩子,靜靜的別亂出聲;然後爬出地下室,把木板蓋合攏、把木床拉回原位,讓地下室的入口隱密的藏在床底下。 門外的圍牆不高,強槓賊不需撞開大門,只要隨便在短牆上搭上木梯子就能越過外牆進到庭院,然後再由內打開大門。有些人家第一落大門背後並沒有防撞擊的石槽及橫木,強槓賊三下兩下撞開了門,家屬只能退守到內室,而任由強槓賊大肆搜刮。 「強槓賊」和「海盜」不同,海盜是指那些擁有自己的船隻(甚至是船隊)而長年橫行海上,靠著劫掠商船或漁民的漁獲為生的海賊,例如:明朝嘉靖年間泉州人林道乾或是清代嘉慶年間同安人蔡牽之流;而強槓賊(民間也有直呼「大賊」或「大盜」的)則是指清末或民初內地(漳州、泉州一帶)那些在陸地上以盜竊為生的盜匪,平日多半為禍鄉里,遇到大飢荒或內地官府緝捕緊了,就把搶劫對象轉移到金門這種偏僻海島。由於他們既不務農,也不打漁,因此沒有自己的船隻,所以每次要前來金門搶劫時,就得強行借用、甚至奪取船隻前來金門,有時也會強迫船家一同前來。 他們搶劫的對象多半是沿海村落,舉凡五穀雜糧、牛羊牲口都搶,遇到門戶緊閉的,則強行用巨石破門而入後再行搜刮,故被百姓稱之為「強槓」賊。居民為了防止這些盜賊,因此在住宅的建築格局或門窗等出入口上有了一些特殊設計,這可以從水頭的一些民居建築上清楚發現。 水頭的「鎗樓」,即目前俗稱的「得月樓」。根據徐志仁的《金門洋樓建築》所載,樓高四層(含地下室一層),牆厚達四十公分,地下有坑道可以通往鄰棟;鎗樓的第一層以石砌築,留有一個豎坑通向二樓,地下坑道則必須從二樓往另一個豎坑才可通達。一樓除了這道豎坑外,其餘部分都是實心的;二樓到四樓的樓壁厚度達二十五至三十九公分,由紅磚砌築,外牆抹灰。各層地板結構以杉木支撐,上鋪紅色地磚,築有方形洞口以及交錯的方式設計,供樓梯攀爬逐層而上。防禦工事的設計,設有鋼製的網狀射擊孔,以及圓球狀的鑄鐵射孔,並以推拉式木板門以保護。鑄鐵射孔可以在壁體中靈活轉動,並附有輔助射擊的覘孔裝置。 像鎗樓這種具有比較完善防禦設計的建築,只有落番致富的大戶人家才能做到,一般民居雖然無法和鎗樓相比,但是基本的防禦設計也是不會少的。如黃厝頂俗稱「十八支樑」是九間石基磚牆的兩落大厝,則是清朝乾隆年間黃氏祖先在大陸經營南北貨與絲綢買賣致富後所集資興建的古厝群。九棟二落大厝一共十八支樑柱,採梳式格局、石基磚牆形式整齊排列,為金門現存年代最早的計畫性建築群(比山后民俗村還早上一百二十年)。建築特色是門牆低矮但是屋宇相當開闢寬敞,風格簡節古樸,前落庭院鋪設平整的石條。每一棟古厝之間的狹窄巷口,還有隘門的設計,內部則有自給自足的水井,大門或房門後有石槽及橫木增強門葉的抗衝擊能力,有些房內還有地下室供躲藏,九棟大厝形成一個具有防衛機能的封閉聚落。 當我們無比自豪的說著「有水頭富,無水頭厝」這句俗諺時、當我們悠然的漫步在寬敞的前埕和整齊的巷弄時、當我們透過夕陽餘暉瞥見殘存的隘門和屋頂上的厭勝物「蚩尤」時,還有誰能夠體會當年這些水頭古厝面對強槓賊一次又一次的侵擾時的心情呢?
-
五號出口
———張國治的《金門藝文鉤微》 「請給生命一個機會,生命會走出自己的路。」 四月,穀雨之後的第五天。台北、基隆、汐止、南港,一路遇雨。出發前的清晨,在永和頂溪站與L、I會合,L驅車,途經台北市博愛路,向S購藏李錫奇版畫《時光行》,S生活困窘,藝術與現實的兩難,選擇這個時候賣畫。視線模糊中到達基隆,文化中心的馬祖畫派展,A的油畫和情愛吸引了我,「我在他鄉藉一線電話,哭訴我的相思………,夢中與你相擁,醒來相伴的只有枕上的淚痕。」A的畫集,名為〈等愛的女人〉作品旁的一小行文字,透露她的愛情密碼,是畫她與奧地利雕塑家D的跨海苦戀?羅丹與卡蜜爾的外一章。之後,我在大廳的「戀戀風塵—基隆歷史建築之美」,巧遇孟華,一九八○年在台中三民路她的畫家父親黃朝湖開設的第一畫廊看到她時,她還在唸女中吧!一九八六年,政大新聞系畢業的她給我捎了封信,要到基隆賣咖啡;二十年了,水瓶座的「摩登才女」風華依舊,不離不棄第二鄉雨都,與當年的攝影家情人蕭共築了一個暖暖家;孟華寫《新茶店仔傳奇—金門小子陳永圍》那本書,到過我的島鄉,「他很懷念小時候,全家兄弟姐妹睡在通舖,那種熱鬧、溫暖,擁抱生活的感受,對往後設計風格上,有很大的影響。」雨都之後,回途經汐止,攝影家鐘永和取出一九八八年份的「康途美酒」,如意小館,初嚐是芳香的果汁,一杯接一杯,換來難以招架的後座力。一九八八年?攝影家從婚姻牆內跳出來的那年啊!我要鐘和I在空酒瓶創作,他們共同繪了一幅若隱若現的裸女,寫著「汐止‧胸譜」。 酒意中在南港趕上捷運板南線末班車。I要我注意車窗外海報的那行字,「請給生命一個機會,生命會走出自己的路。」列車抵達終點站板橋新埔站了,我用目光掃視五號出口的途徑,走出五號出口,大漢橋的方向,這是我回新莊的路。今天怎麼沒看到張國治? 多麼冗長、瑣碎的一日紀事。你在寫甚麼啊?我在寫一日見聞,寫一群人的「出口」。我也要藉此「回報」詩人張國治。詩人腦海一直有個「頹廢」的畫面,大概是一九八四年,一個周末的午後,他來中華路我上班的場所找我,我正忙著雜誌送廠前的作業,靜不下來招待他,還隨口丟了句「你怎麼沒預約?」張國治離開後,寫了篇〈周末下午去看A片〉,登在高雄的《民眾日報》副刊。把周末下午訪友過程的鬱卒宣洩無遺。 那個沒有網路、手機的「慢活」年代,生命與生活的節奏緩緩沈沈,中華路的國軍文藝中心正在演出王藍的《藍與黑》話劇,武昌街明星咖啡屋前的騎樓仍擺著詩人周夢蝶的舊書舖。距離張國治〈周末下午去看A片〉的苦悶風景二十年後,台北翻了一轉,風物變遷、人事更迭,國軍文藝中心再也找不到老詩人聚集的音樂廳雅座,明星咖啡屋恢復營業卻是變調的咖啡。誠品書店、星巴克、捷運、101大樓,為都會塗染了一把青。 張國治?少年島鄉,十六歲的他即以〈黃昏的夢幻〉獲金中全校美展水彩第二名,又以西蕭、荒原、張鄉等筆名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作品,散文、小說、書評,一路寫到詩,也開始用寫稿辛苦掙來的薄酬去照相館租借相機,二十餘幅以金門為主題的黑白攝影在金中美術教室的學生美展中顯影。早慧的少年,在戒嚴軍管中的島鄉,離開是唯一的選擇。告別了歌手阿德「傳說中的戰地天堂」,料羅灣是一個出口,高雄十三號碼頭是一個出口,搭上平快車北上又是一個出口。算算看,張國治的「出口」旅台。歲月已歷三十春秋,在異鄉的日子已倍於原鄉了。三十光陰淘洗,「本質上是位詩人,專業上是位畫家、攝影家、視覺傳達設計人,現實工作是國立台灣藝術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所專任副教授。」來自張國治「以紅為名」攝影、觀念、裝置藝術展的簡介,「本質上是位詩人」,呼應了那句「創作是一種命運,不是一種職業」。任憑島鄉如何跨向金廈航道重開新世紀、台北如何十倍速的資訊高速公路,張國治的內心深處始終屹立、定格、嵌住了原鄉的圖騰;他的詩集《帶你回花崗岩島》、《戰爭的顏色》,他的攝影展與攝影集《暗箱迷彩》、《非常紅,就是紅》、《紅圖大展》,他的畫展《詩意‧圖騰‧金門情》,命題未遺忘島鄉,內涵未遺落島鄉,「我十六歲起,以暗箱、心眼,框取金門人、事、地、物。美對我是永恆的叩首,不悔的追尋。」 張國治的生命情境與這座島嶼緊緊扣合。詩、攝影、繪畫,不同支流發展,卻匯聚出一條共通的川河,用不同形式的美學傳達島嶼的容顏與靈魂。張國治將個人的藝術熱情延伸到對整座島嶼文學、藝術脈動的觀察,二○○六年七月行將出版的《金門藝文鉤微》是一冊人文散墨,也是一張人文地圖。他寫金門,〈金門—一個重新被命題和思索的開始〉、〈困窘之形域—金門傳統藝術與現代的對話〉;他寫作家,〈寒川—還鄉需斷腸〉、〈陳長慶—時光並未走遠,仍在我們的記憶及文字中〉,他寫藝術家,〈呂坤和—大地的詮釋,鄉愁的拓寫〉、〈黃世團—綺麗多夢的世界〉、〈洪明燦—苦楝枯枝上綻開的一片新綠〉、〈吳鼎仁—不悔青衫執志〉;他寫影像工作者,〈董振良—片子很短,歷史卻很長〉、〈黃庭輔—現象學觀的影像書寫〉、〈蔡顯國—意象瓊林下的思考〉。每一篇章的命題都美,美更是張國治理性與感性的文學筆觸,一篇一篇,連綴、鉤微出島鄉藝文的形貌。 捷運新埔站的五號出口,是張國治與我常常在夜末班不期然而遇的地方。幾度與他買兩瓶易開罐咖啡,坐在五號出口的小公園上敘鄉情,不覺已到天明。上一回的相遇,張國治從包包中掏出《金門藝文鉤微》的書稿,要我寫幾句話。苦苦尋思題目,就來了個〈五號出口〉吧。詩人!
-
食物戀
農曆四月十二日,在浯島城隍出巡的大陣仗中,我幾度看到穿梭於七爺與八爺之間,揹著厚實的相機包孜孜捕捉著鏡頭的張詠捷,我知道她是知名的攝影家,這次是受邀來金門演講。在與她短暫的點頭、寒喧後,她的影子瞬間消失在人神歡騰的鬧烈煙硝裡,我趿著拖鞋,跟著隊伍往前走,直到城隍廟口,折個彎往南,回到我咀嚼過無數次的孤寂巷陌中,慢慢想起那一篇名叫「澎湖的古早味--讀張詠捷的《食物戀》」文章: "澎湖的古早味,或許有一些已經被掩埋在當下國際化的味蕾裡,淡乎其味地,默默從現代人的食譜中,讓位給諸多眾聲喧嘩的外來食品了。然而,踏遍奇山異水,總還是有人不死心地、寧願相信:其實啊,道地的家鄉味,就像永恆的戀人一樣,看不見的時候,企頸翹盼,連張望都覺得幸福呢;一旦大碗大氣地擺在眼前,那三藐三菩提般的色香味,無論是清是淡是濃是烈,無限的景緻,旖旎、繽紛、錯落有緻,於是乎洋溢著胸懷的也無非就是一生的魂牽和夢縈,因而神思就遙遙接上晉時張翰的曠古風情,忽見秋風起兮,難忘的依舊是夢中的家山,吳中的菰菜、蓴羹、鱸魚膾,便當下收拾起行囊,慨然賦歸,終於回到了生於斯長於斯的澎湖灣。 我想,詠捷就是這樣一個不信邪的奇女子。蒼涼的古厝、斷井頹垣的巷陌、阿公阿嬤代代相傳的鍋碗瓢盆和一道道家常菜,別人捨棄都來不及的,她一樣一樣虔敬地撿起來,用深情的眼眸,把件件椿椿都塗上了發亮的釉彩,庶民的飲食日用、家族的歡喜哀愁,在她的筆下,就這樣透過二十四道菜色,從春流到冬,含情的淚水,輾轉詮釋、證解,遂舖?出這樣一部平淡中有炫麗彩墨,而又純然屬於澎湖在地的食物民族誌。 未來的路會怎樣?面對澎湖的變遷,詠捷曾經有點感慨地說道:「我無力改變什麼,只能來寫食譜」。然而,身為一個傑出的攝影家和秀異的文化工作者,慧心巧手如詠捷,以她對菊島的熱愛和投入之深,我相信,當她按下時代的快門,縱情於故鄉的田野,從容揮灑於字裡行間時,那盞閡夜不眠的燈火終究是不會寂寞的。 就如時報的浮世繪版主編夏瑞紅小姐在本書序文中寫道:「對詠捷來說,『大蛤包飯』是澎湖人對睡在墳裡的祖先的情愛;『賀頭棗』是傳統婚禮的迎親序曲;『米豆湯』有阿公少年時九死一生的討海故事;『赤崁紫菜湯』教她一定不要忘記媽媽的娘家……。」的確,《食物戀》不是一本簡單的食譜而已,詠捷是將她的痴情至性,隨著「炸棗」投進了油鍋,又跟著「米粉湯」走出了沸鼎,這樣一個不惜赴湯蹈火的奇女子,挑逗的何止是你我的味蕾?難忘的古早味,透過她的深層描寫所喚醒的,毋寧更是你我對整個澎湖文化沸沸揚揚的食慾。到澎湖走一趟吧,朋友!" 純正的家鄉美?佳餚,可懷念的古早味,即令許多早已淡入了歷史,但是那些留在我愚騃童年的生活世界裡,時不時讓人垂涎三尺的糕餅、蚵仔加大腸的麵線糊、後浦海濱拾得的沙螺……,難道不是一件件都在我長大之後,仍抗拒著萬有引力般的變遷,而遲遲不肯變成記憶的廢墟嗎?張詠捷曾以《食物戀》這本書獲得美食作家獎,但它的意義絕不僅止於此。相信金門也該有人出來做這樣的一本書,用她深情的慢咬細嚼,一路無悔地將浯州的美食吃個透澈。
-
老鼠王朝
這是天業公案。 老鼠在十二生肖之中拔得了頭籌,聽說由於牠的詭計。中國人是縱容詭計的,幾千年來都唯鼠首是瞻,並沒有鄙棄牠,可見詭計得逞之後,已經成為文化的一部份,深入肌理,自然而然的被奉行著,沒有人可以改變,也沒有人想改變。這是很奇怪的事。 儒學是講究誠信的,但是儒家竟縱容不誠信,漠視不誠信,使老鼠成為生肖的領頭人,可見儒家也有鄉愿的時候;這事當然不能怪到孔子頭上,要怪只能怪漢儒。 不僅漢儒應該怪,玉皇大帝也有責任,也應該怪得的。試想在那麼大的賽會,老鼠用了詭計,取得了勝利,欺蒙其他的參賽者,這是一場不公平的競爭,祂不但沒有下令查辦,了解真相,還給動物界一個公道,還接受事實,這是那門子的道理?玉帝難道這樣做的嗎?可見玉帝聖明有玷。 由於玉帝不能秉公處事,以全能的玉帝尚且如此,影響所及,下界的人有樣學樣,就見怪不怪了。所以誠信雖然被提唱,但沒有被尊崇;詭詐雖然被譴責,但沒有被唾棄。因此,有些人用詐偽的手段,取得了權位,跟老鼠一樣,不僅沒有羞赧之心,久而久之,還自以為是理所當然。 可見文化的力量,好的文化,就會出現好的社會,形成輿論的壓力,千夫所指,無病而死;不好的文化,就會演變成窳陋的社會,說謊說得臉都不紅,一點沒有羞恥之心,詐力被認為是智慧的表現,愚弄人民的方法,不僅不會感到羞愧,還自以為得計,社會也默然忍受,輿論也無法形成壓力。 好的社會,良性循環,就會變得更好;不好的社會,惡性循環,就會變得更壞,大家都想方法騙人,都想投機取巧、不勞而獲、坐享高位。中國自從建立了老鼠王朝以後,詐偽好像生了根一樣,已經盤根錯節,想要徹底拔除,重建安和樂利、公平正義的社會,真箇談何容易? 老鼠,其實沒有甚麼智慧,中國人就不曾出現如鼠之智的成語;老鼠,也沒有甚麼眼光,中國人不就說鼠目寸光嗎?以無智慧無眼光而作為領頭人,豈不危險至極。老鼠充其量只會打洞,牠只能生在黑暗之中,一向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出現在街上,大家就喊打。 老鼠說穿了沒有甚麼社會地位,聲望也不高,但是自從牠以不光明的手段,欺騙競爭對手,愚弄群體動物,取得了十二生肖的首座,種下了文化的劣根之後,想拔都拔不掉,禍害億萬年。 老鼠鬼頭鬼腦,儘管會耍一些手段,長期看下來,牠沒有安全感,膽子又小,老早被人看破手腳,所以說膽小如鼠。牠往往倚多為勝,鼠輩嘯聚,虛張聲勢,自以為勇敢,但是當大難一來,就會各自逃生,所以說抱頭鼠竄。牠又貪得無厭,不知滿足,明明已經衣食無缺,享盡榮華富貴,鼠婆還想聚斂,搖身變成錢鼠,以彌補天殘地缺。牠,或只為了鼠子鼠孫,或者為了躲避長蛇入侵,狡鼠三窟,卻又鼠言炎炎,所以俗語說「飼老鼠咬布袋」。因此,老鼠養不得,即使是鼠王。 玉皇大帝一著錯,步步錯,祂當初就不應該息事寧人,姑息養奸,造成文化的深層危機,祂理應有拔除毒瘤的勇氣,長痛不如短痛,徹底的根絕。如今,由於老鼠的詐偽,以小智小慧,欺負了牛哥,僥倖取得十二生肖之首,幾千年來都風風光光,鼠王我好自為之,其他的動物不敢吭聲,或許抗議也沒有用,所以說要怪只得怪玉帝了。 詐偽,現在已成為附骨之蛆,跟著鼠王永流傳,成為中國文化的經典之作。因此,敢問誰說誠信是重要的呢?
-
中國共產黨該感謝陳水扁
這是陳水扁漫遊半個地球拚完外交返抵國門的場景:獨派團體及扁友會等深綠群眾,揮舞著旗幟(沒看到國旗)在機場外以迎接英雄凱旋榮歸的熱烈情境,搭乘防彈車的阿扁,從車中打開天窗伸出半個身子面對群眾,發表感想,接受群眾歡呼。民進黨隨即發布內部民調顯示,阿扁拚外交後的民意支持度達到三十三趴,印證前文推論「外交大挫敗,阿扁是贏家」所言不虛,此即「以台灣受辱,讓阿扁受惠」的烏賊戰術。 但是,阿扁真是「衰小」,正陶醉在深綠支持者懷中,爽得還沒回過神,卻又陷入第一家庭親家母簡水綿女士疑涉台開股票內線交易案的風波中,讓總統府又變成了「澄清府」。此時此際,道友台聯公布了針對一百多個本土民間社團對陳水扁總統施政滿意度調查,創下五點八趴新低,其黨主席蘇進強還以「怵目驚心,不忍卒睹!」來形容,此舉給人有「落井下石」的聯想,江湖道義蕩然無存。 今天是阿扁當總統第七個年頭伊始,撫今思昔,憶起二○○○年政黨輪替之初,筆者甫卸軍職,隨侍一位長輩赴雲南探親,偶然機緣與當地一省級幹部「充殼子」(話家常),他道出對陳水扁搞台獨的憂慮並詢及對阿扁執政的看法,我說,革命者空有理想不會治國,民進黨執政是台灣的劫數,是台灣人的不幸,卻為中國大陸之福,他不解其意願聞其詳,答以:道理很簡單,台灣經濟壞四年,大陸經濟好四年,原來相差二十年,進退相抵後,兩岸經濟實力的差距會加速拉近,有利雙方經濟統合。他不全然懂,只好詳予分析。 中共在一九七九年鄧小平復出以前,政治運動接二連三,導致經濟凋敝,民不聊生;鄧提出「改革開放」以後,路線之爭與八九民運讓胡耀邦、趙紫陽接班受挫,鄧對政局穩定才能發展經濟的體會甚深,所以對江澤民接班採「扶上馬,送一程」一路護航,至一九九二年中共「十四大」,「江核心」政權穩固,全力搞經濟,十餘年發展快速,未來,只要政局持續穩定,解決好貧富差距與「三農」問題,將來榮景可期。 台灣在蔣經國主政時期,政治社會安定,人民奮發,在十大建設帶動下,經濟發展突飛猛進,整體國力提升;被譽為「奇蹟」;李登輝時期,經濟仍然穩步前進。如今民進黨執政,缺乏治國人才,以意識形態掛帥,必然政治紛擾,朝野內鬥不斷,經濟發展停滯,兩岸經濟實力消長立見,台灣經濟想再現生機,有待二○○四年政黨再輪替。這是當年的先見,那位官員頻頻點頭稱是,任誰也沒料到三一九的那二顆子彈。 六年了,預言一一顯現,就讓數字來說話,從經濟部網站公布的經濟成長率分析,中共自一九九五年至二○○五年以平均百分之八點五七穩定成長(近五年為百分之八點七),已躋身世界經濟大國之林,讓國際社會刮目相看,驚覺中共之崛起;台灣在一九九五至一九九九年平均百分之五點七○八的經濟成長率,民進黨執政,二○○○至二○○五年平均為百分之三點三○八,其中二○○一年還是負成長百分之負二點二,這到底是有人唱衰,抑或是執政者無能? 日前,瑞士洛桑管理學院(IMD)公布年度的「全球競爭力評比報告」,台灣的政治不穩定風險,政府政策方向一致性及社會凝聚等,在六十一個被評比的經濟體中,名列五十八;「政府效能」方面,台灣從十九名退到二十四名,大陸卻進步到十七名;在總排名方面,台灣由第十一名下滑到十八名,大陸則從三十一名挺升到十九名,雖在台灣之後,但進步驚人。 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中國共產黨該感謝陳水扁,因為阿扁政績上不了綱,弊案家醜一籮筐,無心也無能拚出好經濟,大陸正處經濟發展的戰略機遇期,好好搞你們的經濟,將來優劣立見,至於阿扁,就讓他繼續革台灣的命吧,反正你那位以世界警察自居的朋友已盯上他了,看他還能搞出個啥子名堂?
-
三絕詩書畫,一牆天地人
我第一次上佛光山,最讓我駐足觀賞、百讀不厭、再三玩味的,就是那面黑色大理石的詩壁,它是在一座長約一百公尺建築物的牆壁上,鑲嵌了一則一則的佛偈,就是佛教的頌語、詩詞,這裡正是一條交通要道,大雄寶殿赴雲水樓齋堂,或到如來殿參觀各項展覽,必定要從這經過,每次它總是很強勁地吸引我的眼光,我大概僅僅是欣賞他們龍飛鳳舞的書法與雕刻美,並不強求能認識其每個字和每句詩的意義,我認為這樣觀賞比較輕鬆愉快,當然喜歡的書法或詩詞,我就把它拍照回家仔細研究。佛光山人習慣上仍稱它為「詩牆」,不叫詩壁。 上週(五月十至十四曰)金城國中退休教師會在會長董復勝的號召下,一行廿二人,赴長沙張家界國家公園遊覽,它位於武陵源區以南,有天下絕景之稱,集「泰山之雄、華山之險、黃山之奇、桂林之秀」,給我們留下「風景好美」的深刻印象,儘管我們去時有些日,遇上天寒陰雨又有濃霧,愈是搭「百龍電梯」(1800公尺,載重30人)登高天子山,或乘纜車上張家界最高的凌空觀景臺,愈不能看到美景,領略人說的「五步稱奇、七步叫絕、十步之外,目瞪口呆」的評價,我感受的是一片雲海之美妙、一份仙境的幽靜,我認為也就很值得了。 難免同遊伙伴遇上天寒、陰雨、濃霧,不能盡賞美景,不無遺憾,但我這次意外能欣賞到幾處「詩牆」,如「中國常德詩牆」、「張家界國家公園詩牆」、「黃龍洞口的詩牆」,額外感到歡喜滿足。想起金門文風鼎盛,先賢古詩詞又多,似乎也可以藉此「詩牆」美化景點,增加旅遊深度,太武山忠烈祠的「詩牆」,不是也曾令人讚嘆過嗎? 常德,古名武陵,為發展觀光事業,除全面作道路規劃整建外,政府特別投資一億八百萬人民幣,在沅江沿岸邊,新建築一座雄偉的「武陵牌樓」,門樓兩側有副對聯:「三絕詩書畫,一牆天地人」,它以二點九二公里長的防洪牆為載體,修建這座旨在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詩、書、畫的「詩牆」,命名為「中國常德詩牆」。嵌詩四百首,畫四幅。其中有周穀城、吳作人、蕭嫻、啟功、李鐸、佟偉、尹瘦石、歐陽中石、張仃、顏家龍、史穆等書法名家的書法作品(在「張家界國家公園詩牆」中,還有洛夫和金庸的作品)。有周令釗、陳若菊、陳白一、黃鐵山等著名畫家的圖畫作品。其中周令釗、陳若菊教授所創作的<沅江春暖>和<澧水花繁>各長三百公尺,寬二公尺,分別將沅江、澧水流經常德兩岸的自然風光與人文景觀融入畫中,氣勢恢宏,構思精巧,很可惜由於時間不允許,不能盡情欣賞。 在長沙的沅江沿岸風景優秀,政府卻規劃成大眾運動休憩區域,其中有一間「杜甫江閣」,用來紀念詩聖杜甫。在這裡想起杜詩<春望>,別有一番不同的體會,原詩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國共戰爭,兩岸相隔五十二年,我們曾感到「國破」,現在能赴大陸旅遊,又感到錦繡「山河在」的壯麗。現代人有何等幸福!不必像杜甫「自寄一封信,今已十月後」,那種「家書扺萬金」的苦惱,我們一通電話,就能向家人報平安。
-
夏日午後的一場細雨
常常思索,徘徊在這些揮抹不去的舊時陰影,又跳脫不出鄉韻情事的精神狀態是否屬正常,不免有時心生疑惑。是不是因著年歲的增長,逐漸有了葉落歸根的這一類感觸。最近重讀了樹清兄風華正盛時期的散文集──「渡」,除了被他多重身世與複雜的家族史所撼動,也感受到他年少時就穿梭夾雜在親情、愛情與鄉情的繁複情緒裡的苦悶泥陷,不得紓解,所以創作了這些現在讀來仍讓人感動的文字。看來,我的狀況還不及他的嚴重。 昨日頂著綿綿的雨絲,趕在午後倉促抵達新書發表會場。作家曉風女士以她一貫的輕聲細語說著關於夏日午後,參加一場老朋友的詩集發表會的詩意。她說台北的特產不就是詩人嗎?之前,她的女兒因為同學起鬨,約定暑假結束時,每人各自帶著家鄉的特產,回校共品嚐。女兒求救於她,而她一時竟也沒了頭緒。 繁華如台北城,誰人能拍胸論定最適合台北的伴手禮 呢?起初想到鼎泰豐的小籠包,又想到也許是永和的燒餅,但終究礙於攜帶的便利性沒能成案。她說是在多日後才想到;詩人,詩人不就是台北城最獨特的特產嗎?帶一本詩集當特產,多麼深情而別緻啊。 白靈先生另有見解:他說從沒有一座城市像台北,能把「詩」這玩意兒玩弄、操作得如此嫻熟而多姿;出版不完的詩刊、詩集,隨處可見關於新詩的獎項與詩的討論會、無論平面或電子媒體如潮水洶湧而出的新詩作品,綿延不絕,就像現場也是滿座盡皆詩人。他說,光是出版詩集、收錄影像以及附贈詩的朗誦CD還不夠嗆,應該把詩歌用最美好的聲音全部鋪上網站販售,每一首詩只讓人試聽三四句,想要享受完整的聲音,就請付費下載。 用著濃濃的河南梆子腔調吟唱詩歌,我初次感受到新詩一但成為「歌」的親切與感動。辛鬱先生,他自嘲永遠也寫不出像弦一般柔情的句子。但我聽他神情自若的吟唱著:「二嬤嬤壓根兒也沒見過退斯妥也夫斯基。春天她只叫著一句話: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天使們就在榆樹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沒有開花……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現場一片默然。特別是這麼一首懷鄉情怯又帶著些許幽默與苦楚的詩歌;特別是在這個細雨綿綿的初夏午後,韻味十足的河南梆子……。 然後,年輕女詩人以溫柔深情的好聲音,輕聲朗讀弦先生寫給愛人的情詩「給橋」,文字裡有情意,聲音裡有感性,詩的靈性被完美而深情的展露無遺。下著細雨微涼的初夏午後,享受沒有喧囂的片刻,空氣中飄蕩著甫出版的詩集淡淡的油墨香,閒適感性的一個下午。 中途遲來的「老頑童」──管管不甘示弱,朗讀「如歌的行板」,聲嘶力竭的大嗓,聽來有些荒誕,但這是管式的真性情,自有他的風格。管管說年輕時一度因為仰慕弦的詩采,想取筆名為管弦,弦勸他放棄此一念頭,那時詩壇已經有了弦與紀弦,再多一弦,豈不弦多雜沓。 詩集主人弦先生緩緩細訴移民溫哥華,初時驚艷於那兒的蔚藍與翠綠、高山大水,卻在一年半載之後,懷念起台灣的種種難以割捨之情牽。每晚總是等待,熬過了午夜,確定越洋的新聞節目裡,沒有傳來什麼讓人擔心的大事之後才能安心入眠。有時,面對一整座冰箱裡的魚肉時蔬,卻驟然想起永和戲院旁的小麵攤老婆婆的擔子麵,和懸掛著的那一盞紙燈籠。特別是老伴辭世之後,對於台灣的濃烈思念更是與日增長。他絕口不談詩集,只說要是這書能收錄四、五篇新作,才不負今日眾友人頂著雨來此共聚的一番盛情。 聽說珍珠颱風即將擦身而過,將有豐沛的雨水。原來精算的車程,卻在行經忠孝東路與基隆路口時,沒由來的陷入車陣之中。會場裡熱絡的談論著關於詩的氛圍,初夏午後仍持續飄灑的微微細雨……。
-
后垵好菜癟
以往金門人物質生活匱乏,所食三餐不外乎俗稱地瓜的番薯糜(粥),魚肉蔬果都很罕見。一般百姓多半自行醃製鹹菜或蘿蔔乾之類以為配菜。閩南話把白蘿蔔稱為「菜頭」。遇到蘿蔔收成好些,採收的蘿蔔堆積如山,蘿蔔葉子剁碎可以當成餵養豬隻的飼料;蘿蔔球莖部份除了飼料用途之外,更是人們食用的美味。 但是,早年因為沒有任何保鮮或冷藏設施,吃不完的蘿蔔不可能無限期的擱置而不變壞。所以,通常採用一些簡便的加工處理辦法,讓蘿蔔可以延長食用期限,而「菜癟」(「癟」在金門話裡唸「補」)正是最普遍的處理方式。把採收的白蘿蔔清洗之後,不需要削皮,就切成一條條的形狀,然後讓陽光曬上數日,等到水份蒸發得差不多了,將蘿蔔乾放置到陶甕之類的容器內,再灑上食用的鹽巴醃漬,蘿蔔就成了可以貯存很久的菜癟。 另一種處理方法,則不需要把白蘿蔔切成條狀,而是晾曬之後,把一整顆一整顆的蘿蔔放入大型的圓環井內(用水泥環堆砌,直徑約一米半,深度約二米的圓池),也有部分是用石塊堆砌成的圓池或方池。 每當蘿蔔鋪排一層或二層後,就灑一層鹽巴,後再排列一層蘿蔔、再一層鹽巴,如此層層堆積,直到一定高度後,再壓上一些大石塊;然後在洞口蓋上木板、麻布袋等防雨水。 由於露天的緣故,醃漬過程中,難免偶有雨水滲入,加上被鹽巴逼出來的水份,池內經常可見像是發霉的污水,感覺並不是太好;所以,每隔一段時日,就得搬動石頭,舀掉多餘的水,或是再添加鹽巴;如此來回幾次,等到脫水告一段落,醃製也就告成。 后垵的菜癟好,據說其獨到之處是把蘿蔔醃漬在所謂的「屎嚳」(糞坑)內。早期金門鄉下田間、甚至在如今東門一帶,遍佈著許多的屎嚳,是農民貯存水肥的地方。如今我們可能很難想像,把蘿蔔放在屎嚳內醃漬,這樣噁心的作法,怎麼可能製造出美味的菜癟?當然,我相信那些用來醃漬用屎嚳必定是先清洗過的,也或許只是曾經當過屎嚳,後來則當成蓄水池用,鄉下田間確有許多這樣的情況。 不論是用圓池、方池或屎嚳醃漬蘿蔔,因為醃漬的數量比較大,即使自家人經年累月不斷的吃,也很難消化完畢。所以,拿到城裡市場上,或挑到大街小巷或各個村落叫賣,就成了當年十分普遍的現象。為了讓準備販賣的菜癟賣相好一點,從池子撈起來的菜癟,通常還得塗抹上一層紅赤土,感覺就像剛從田裡拔出的蘿蔔。 民國以來,金門中西半島的一些村落的農民,其中當然包括后垵在內。經常得一大早就挑著菜癟擔穿街走巷、挨家挨戶的叫賣。日據時代時,沙美老街市集還挺熱鬧,各路南北貨雲集,當時的后垵菜癟也是頗受百姓歡迎的。賣菜癟的挑著菜癟擔,從水頭、賢聚、后垵、盤山等地,一路走到沙美,整個路程將近二十公里,許多人貪黑趕早,無不希望可以多掙一點錢改善生活。 或許醃漬菜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技術,但一樣東西要讓人吃出口碑也不容易。后垵的菜癟是否真正好吃,現在已經沒有機會親自品嚐體會,倒是民國六十幾年時,還偶爾會聽見叫賣菜癟的聲音,只是來賣菜癟的並不是后垵的好菜癟,而是半山(今盤山)所醃漬的,盤山的菜癟或許已經取代后垵的菜癟了。 如今,不管后垵也好、盤山也罷,似乎少有人再去醃漬好吃的菜癟了,菜癟的黃金歲月已然消逝;或許就如同它的名字所暗示,得等到我們揮霍完眼前的幸福美好而再度遭逢物質的匱乏乾癟,才會悄然地懷念或期盼聽見叫賣菜癟的聲音!
-
Widow of Que-Moy———陳壯飛的《金門寡婦》
去年八二三前夕的凌晨,半夢半醒間,聽到中廣新聞網記者發自美國的一則報導,華人作家陳壯飛寫了本英文小說《Widow of Que-Moy》(金門寡婦),在美國受到重視,可能改拍電影;美國參議員提姆‧強森極力推薦這本書「忠實呈現了一段遭人遺忘的歷史,但這段歷史卻對今日的中美關係有長遠的影響。」《華盛頓時報》專欄作家比爾‧葛茲也推崇「這是一本重要的小說,背景設在中國沿岸,時間恰是抵抗共產主義,為自由奮戰的最後關頭。《金門寡婦》描述一段戰時的愛情故事,摻和了詭譎的諜報工作以及背信棄義的行為,從頭到尾不見冷場。」 我被這一則報導吸引。確定不是作夢後,第二天即到書店尋中譯本。找了老半天,終於撞到;原來,皇冠出版公司的中譯本書名改成《漂流的火焰—美兒生命中的三個男人》,趙丕慧譯,列入「Joy」書系,封面繪了張金髮黑衣美女含情脈脈佇立在夕陽的島嶼、船影裡。怎麼看都不似一本「主流文學」,反倒像坊間的「羅曼史」。可惜啊!中譯書名就直譯《金門寡婦》有甚麼見不得人的?明明是一本很有歷史性、故事性、文學性的長篇小說,被行銷包裝成一本像「羅曼史」的書,造成中譯本出版一年多了,未見相關評論、討論?我要不是無意中聽到廣播介紹的訊息,大概不會從書架上發現到它。 這真是一本好看的小說。作者陳壯飛是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物理博士,「生於中國大陸,長於國民黨統治的台灣。台灣大學畢業後,他到金門島服兵役,為期一年。期間,他親身經歷了中共『單打雙不打』的砲擊,也在金門結識了一位美麗神秘的女士,當地人稱『金門寡婦』,也就是本書的主人翁美兒。」關於小說中的美兒,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九歲的她隨家人自上海乘太平輪赴台灣途中,發生船難,漂流過程,被金門漁民林建國救起,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嫁給仁厚熱心的林建國,金門縣長給她發了一張臨時教師證,她開始在金城中學教英文,並到金門醫院當義工。一九五八年五月,林建國出海捕魚,遭共軍的海巡船逮捕,連人帶船拖回廈門,意外查出林建國的妻子吳耀梅(美兒)是與國民黨關係密切的上海名門吳文京的女兒,「警察局長把這消息上報到廈門市的軍情局,軍情局長張寶中校認為機不可失,直覺告訴他像吳耀梅這麼美的女人若是加入諜報工作必定是無往不利,所以他決定拿建國作餌,逼迫他太太為共產黨在金門蒐集情報。」在八二三砲戰爆發前夕,中共派了位英挺的特務阿德潛入金門與美兒接觸,給了她一個有紅色按鈕的小型無線電發射器,要她設法進入太武山谷的坑道入口及軍官餐廳按下紅色按鍵,「我們的工程師在普通的收音機裡加裝了電路,一按下紅色按鈕,就會發送三十秒的無線電訊號,我們在海峽對岸的接收站會接收訊號,只要簡單的估算,就能知道坑道外設施的確座標。我們想要製作山谷的地圖。」美兒完成了這項不可能的任務,特務阿德也種下對她的愛苗,卻換不回她朝暮思念的漁人丈夫林建國,他命喪於八二三砲戰國軍還擊下的廈門火車站。時間來到一九六八年的金門,美國軍援顧問團聯絡官麥可‧布萊曼上校重遊八二三砲戰駐防過四十四天的金門,在陳約翰少尉預官陪同下到老城裡一位漂亮寡婦開設的「聽雨軒」澡堂,真是她嗎?當年在上海分別的伊人美兒?「………大廳裡站在一盆杜鵑花旁的窈窕女子身穿一襲輕柔的棉洋裝,黑色長髮披在背上。那雙褐色大眼跟他記憶深處的那雙翦翦秋瞳一模一樣。………她的白馬騎士回來了!她早在許久以前就放棄希望。」再換一個場景,麥可‧布萊曼上校與美兒的婚禮在老城浸信會教堂舉行,「經國先生會在婚禮當天下午飛往金門………,舉杯祝賀新婚夫婦,然後就立即離開。」中共逮到「刺蔣」大好機會,再一次派出特務阿德混入婚宴現場,扣下紅星手槍扳機,遲了千分之一秒,射偏了………。「『麥可,把墜子拿去………戴著它,我的心跟靈魂會永遠陪著你。答應我………來生還要能在一起。』她想舉手去摸麥可的臉,手卻摔落在身側。麥可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她卻再也聽不見了。」 形同電影情節的《金門寡婦》共有三個章節,「一九四八年上海」、「一九五八年金門」、「一九六八年金門」,橫跨三個時間點,呼出美兒的三個男人,忠厚老實的金門打漁郎林建國,黝黑神秘的中共特務阿德,盔甲閃亮的金髮騎士麥可,命運將他們四個人緊緊纏繞,從一九四八年的上海一路漂流到一九六八年的終點站金門。陳壯飛在二十萬字的小說中,穿梭來去兩岸的歷史與政治時空,也點出了美國主義干涉下的國共內戰,再是金門的風土人情、軍事地景描繪也下了功夫。《中國時報》駐美特派員傅建中評點此書「是一齣愛情悲劇,錯綜複雜,諜影幢幢,反映出五十年來美國、中國、台灣三地之間的政治現實。想更進一步了解中美關係的人絕對不能錯過這本書。」 就政治層面,金門早已「國際化」了;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爆發,美國國務卿杜勒斯面對國際媒體吃力地指向久久才找出方位的金門;一九六二年美國總統競選首度電視辯論,甘迺迪與尼克森辯論的主題之一「誰勇於把金門、馬祖還給中國?」因為政治,文學與電影的金門也「國際化」了;一九六二年美國兩位參與金門砲戰的記者合寫了本《奇日砲擊》,同年日本與中影合作拍砲火下的愛情故事《金門島之戀》;一九八七年英國驚險小說家約翰‧特倫海利寫了部《瞄準金門》;一九九四年洛夫起行於金門砲戰的長詩《石室之死亡》英譯本由美國舊金山朗道出版社出版。二○○三年,陳壯飛的英文長篇《金門寡婦》再對國際發聲。文學的力量凌駕於政治之上;文學國際化,金門的本土作家們,加油吧!
-
從周恩來的鬍子到釋迦的頭髮
在中共二萬五千里長征的歷史記錄裡,看過周恩來的一張留影,當時的他身穿一副紅軍軍服,留著一部大鬍子,于思滿面地騎在駿馬上,看上去和中共建國之後「永遠的周總理」形象,是非常不同的。 許多年後,又看到關於他的一篇故事,說是中共建國後,周恩來經常得接見外賓,又粗又硬的鬍子,整理起來很費事,但不刮又不行。刮鬍子本來是小事,但為了展現、宣傳、鼓舞「新中國」的建設,周恩來卻堅持刮鬍刀一定要用國貨。Made In China的刮鬍刀,在當時尚未能「超英趕美」、「脫亞入歐」的技術條件下,周總理也只好一貫以其有名的「忍」功,和中國製的刮鬍刀來一段纏綿悱惻的耳鬢廝磨了。 有一次,周總理鬍子還沒刮,又急著要去接見外賓,於是侍從便權宜地遞上一柄外國進口的刮鬍刀,啵啵三兩下,周恩來就把一向難纏的鬍子迅速給搞定了,而沒有擔誤到貴賓的時間。不知情的周總理,當然以為他所用的刮鬍刀是國產的,因此便脫口對侍從說了些──國產的刮鬍刀刻下的水平已經迎頭趕上西方工業強國之類的話,而露出欣悅怡和的笑容來。 當然,這笑容只是另一種未被拆穿的「國王的新衣」罷了。而在這裡,我想特別強調的則是:在日理萬機的周總理一笑背後所引發的,那些侍從們無地自容的羞愧與慚恥。曾有學者為文,認為「恥感」是中國人的普遍性格之一,我以為,這種羞恥感其實往好的一方面發展,就如同孔子所說的「知恥近乎勇」,不僅不必過度加以詆訶,因勢利導,也未嘗不可以轉換成一種「男兒當自強」的驅力。中國大陸從「大煉鋼」、文革動亂,到如今滿街俱是Made In China的刮鬍刀,我想,周恩來如果地下有知,是真的可以含笑於九泉之下了。 至於,為什麼今天我要特別拿周恩來的鬍子和刮鬍刀之間的辯證關係來作文章,這倒不是要「為匪宣傳」或當什麼「中共的傳聲筒」,而實在是我特別喜歡「志氣」這兩個字。但請千萬不要誤解,而將我所說的「志氣」,推到「佛爭一爐香,人爭一口氣」那麼狹隘的路面去,因為,如果僅僅是這樣,雖不時也有可觀的建樹,但畢竟是夾雜著「克、伐、怨、欲」這一類不必要的載具,駕馭不慎,難免要出軌迷航,一如最近電視上我們「總統的專機」;而相對的,從周恩來「總理的鬍子」悟入,仔細觀想這個故事的底蘊和它所引發的效應,就比較正面可取了。 我想,個人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文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若因為「恨鐵不成鋼」、或者恨自己的刮鬍刀不比別人來得鋒利,而說了一些人家不喜歡聽的話,那也是「知識份子的鴉片」一樣,無可奈何的事情。辱罵種種,讚譽種種,我但求「自反而不縮」,無愧我心足矣,因為到頭來,這些風風雨雨,都只是自家生命「僅供參考」的「附錄」而已,而不是「恕不外借」的「正文」啊。 最後,容我再說一個燃燈佛為釋迦牟尼的前世授記的故事:當燃燈佛在前行的路上碰到一灘污水時,釋迦是用自己的身體撲地去覆蓋那污水的,當身體還不足以完全覆蓋住,釋迦便解開了自己的頭髮,一絲絲鋪在那污水上面,等燃燈佛踏過。人都有被瞭解的渴望,同時,也總有不被瞭解的寂寞。若必定要逼我自叩:「問汝平生功業」,我也只能回道:如果這一生所為比得上釋迦的一根頭髮,那就夠了。
-
松鼠理論
上帝的囚徒,二十幾年前我在這兒寫過這樣一篇文章。在戒嚴體制的軍管時代,有些人為我捏一把冷汗;那時年輕,不甘寂寞,也不知天高地厚。後來我帶著一本出入境證的假單走了,再回頭已經垂垂老矣,我又帶著一本小三通的出入本子回來。這就是人生。 我踩著金門的泥土,又使我想到年輕的時候,以及生命中的遠行,我是有些想法,蘊藏在內心的深處,不吐不快的了。 小時經過觀音亭腳,斜壁的金紙店的門首,掛著一只圓籠,裡面養著一隻松鼠,松鼠拚命的往前爬,籠子不停的轉動,但是松鼠只停在原地而已。 松鼠已經淡出我的記憶,可是繞圈圈的畫面已深植在我腦海之中,只是我未曾覺察而已。這次返鄉,牠自然而然的又跑了出來,刺激、牽動著我,我不斷的想著那個熟悉的畫面:松鼠不停的繞著圈圈,用盡一生的力量,仍然停留在原點。 年輕時我不甘於做上帝的囚徒,拖著一副病軀,敢去問太平洋的水深,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只是憨膽。我當初懷抱著理想與雄心,不知那來的勇氣,走上了人生不同的一條道路,寫下了不同的履歷。我沒有想很多,態度決絕。幸好沒有想很多,否則想多了就氣餒了。 如今,我重拾年輕的步履,補足失落的歲月,再寫完我人生最後的篇章。我省識我的人生,以及這個島嶼,用一種生命的激盪、人世的了然,熱腸冷心的觀察,從生命的軌跡裡,探索我的人生座標,以及捕捉與這個島嶼相依相存的命運,也許,就是我此生的最終任務了。 我經歷了人生的大戰場,從激烈的職場廝殺,求新求變的文化衝擊,再回頭來看看這個島嶼,才發現它仍然邁著自己的步伐,遵循自己的生活模式,恬然安然的過活,幾十年來沒有多少改變。這樣,不知可不可以叫作一種幸福? 我感覺這兒很安靜,安靜得可以沉思,過孤獨的生活;然而安靜,也容易流於因循,沒有刺激,缺乏壓力,無法激發潛力,從而失去了競爭力。現在外面的世界變動很大,已經走上全球競爭的時代,青年應立足金門,放眼世界,因此身處島地,心不能自限於島地,應有競爭的心理準備與事實準備,他們沒有我們這一代的幸運。 金門還處在一種半封閉的狀態,受到傳統力量的約制,資訊不足,感受不到社會激烈變動的壓力,聽說很多的青年學子,因為升學容易,就輕忽它,不知努力,未能作好走出島地的競爭準備,不免令人擔心。 置身今日全球化的激烈競爭,努力都不一定能夠成功,何況不努力呢!父兄的運氣,不等於年輕一代的運氣,這應是起碼的認識。我曾經努力想掙脫松鼠的籠子,到外面闖蕩,如果我沒有跨出這一步,我的命運也可以預測,就像一頭松鼠不停的往前爬,籠子不停的轉運,我仍然是不動的。 年輕時我背過許多英文經典文章,用功不得法,都已忘得一乾二淨,現在只記住一句話:我尋求的是機會,而不是有保障的生存(I seek opportunity,not security),我付出了一生的代價,來驗證這一句話,我賞鑑了人生的風景,回顧我的人生,我只能說:我來、我看、我努力過了。
-
寂寂江山搖落處
不要哭、不要笑,只要理解 劉長卿唐玄宗天寶間人,《新唐書藝文志》稱他「清才冠世,頗凌浮俗。」他遭貶潘州,途經長沙賈誼舊宅時,賦有七律一首: 三年謫宦此栖遲,萬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 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弔豈知? 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 〈長沙過賈誼宅〉 詩人觸景傷情,感人懷物,甚至傷者悲秋,無一不拏來入詩,那是因為文學的本質及終極價值匪他,正是「情感」的緣故呀!情感枯澀、寒瘠的人是和文學無緣的,以文學為終身志業的我,常以情感細緻而豐富自矜。心生便是罪生時,心業更相變易,逐其飛沉,「情感」此物,原是我執污濁所纏,這樣的道理,如今之前的自己,竟是無知無識的。我總堅執那以人之情感為內涵及精神的文學,能夠作為我的舟楫,帶我航渡生命的每一處岸涘。 直到六年前,妻捨世往生,我對於文學有了懷疑,我的文學價值城堡開始崩圮。妻是帶著病痛但卻微笑謝世的,相對於我的哀哭難捨,這其間的對比,日後回想,不能不讓我陷入一深深的悸思。我驚覺到情感此刻,面對生命實象似乎一無所用,甚至,可能反倒扮了蒙蔽者的角色。 是的,我們竟成了自己的蒙蔽者,終身只睹見一種事理,一種風景,一種境界。 妻走後三年間,我拋捨文學,入海明寺玄奘學術研究院,只肯研讀宗教學。那陣子,只覺得自己死過好幾遍,竟日猶如一具游魂。有一天,赴南投中台禪寺會友,見涅法師獲知我的景境,夜已深闌,仍電召山下的鄉友唐敏銳君與會。原來唐君亦甫喪妻,其妻亦罹癌棄世,他將其骨灰留放在家,以寫地藏經文度日。一年後,他打開骨罈,將其僅餘的骸骨搗碎,攜往合歡山巔,將其骨灰灑向天地大化間…………。 我回稱情何以堪,我做不到哇!首先開罈破骨這關就過不了。見涅法師和敏銳君默然喟歎,不再相勸。 幾個月後,見涅法師陪我到萬里天祥寶塔,在二樓偶見十八羅漢中的羅怙羅尊者。羅怙羅尊者的故事給予我思想上很大的震撼。《未曾有說因緣經》詳盡記載了其出煩惱之家的本末。他原為佛陀身為太子時之嫡子,九歲那年,佛陀差遣大目連至迦昆羅城,令其母耶輸陀羅割捨母愛,放其出家修道。耶輸陀羅把來到宮中傳話的大目連訓了一頓,她說,當年如來為悉達多太子時,娶她為妻,不料未滿三年便拋妻棄子,即使日後成佛還邦,都不肯見她們母子,使她「守孤抱窮」、「雖居人類,不如畜生」。大目連反覆勸喻,她就是不聽。無奈下只好到淨飯王所稟陳。王傳喚王后,也即佛陀姨母波闍波提,令其再往勸耶輸陀羅。惟仍無效。大目連只得回佛所具實稟告。最後佛陀即遣化人在空中傳音告知耶輸陀羅,說妳可還記得在多世前,妳曾求我和妳世世共結夫妻。我不答應,說我身為菩薩,發願一切布施要不違逆人意。妳要是能像我做到這點,我就讓妳嫁作我妻子。那時妳立刻立誓,說妳生生世世,大到整個國家,小到自己親人,甚至連自己生命,都願隨我施捨出去。妳忘了這件事了嗎?今天怎麼愛惜起自己兒子了呢?耶輸陀羅一聽這番話,驀地感悟起宿業因緣。 經文原貌這般敘述:「耶輸陀羅聞是說已,霍然還識宿業因緣,往事明了如昨所見,愛子之情自然消歇,遣喚目連,懺悔辭謝,抱羅怙羅手,付囑目連,與子離別,涕淚交流。」 在耶輸陀羅「遣喚目連……涕淚交流。」這段文字及圖景,是文學範疇,是文學著墨處。而在這之前,則隸屬宗教。不久前,聞唐敏銳君已落髮為僧,得大福報,與至今猶溺陷於情執的我互成雲泥,溯憶昔日寒夜與其促膝晤談景狀,不由泫然。劉長卿過賈誼宅末聯曰:「寂寂江山搖落處」為唐君、為宗教境界。而我仍滯留「憐君何事到天涯」的哭之啼之的文學域裡。歌德曾說,勿哭,勿笑,只要理解。又說人世的紛紛擾擾,在上帝眼中,只是一片寧靜,我即或讀遍中外典籍,情思多麼豐登彤美,尚不及唐君淨心半枚呵!每思及此,嗚呼哀哉!嗚呼痛哉!
-
親近善知識,才能走好人生路
知識是指知覺、識別的行為,和學識、學問意義相近;而善知識卻指能信解佛法,而又學問淵博的人,也就是我們應親近的良師益友君子人。我引用「善知識」,是想概括引伸「知識」的意義,成為「複合知識」的廣解。我們常說知識就是力量,它可幫我們處理問題,解決問題。說明汲取知識,厚植能力對人生的重要性,缺乏知識,不親近善知識,肯定走不好人生路。但知識,要分善知識與惡知識,汲取善知識,善知識會使我們變成善的力量,反之,汲取惡知識,就會對我們產生不良的影響,甚至遺害終身。我們掌握了什?樣的知識,我們就有一個什麼樣的知識結構,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說:「人和人好,鬼和鬼好,蒼蠅和爛腿好」,我們應「親君子,遠小人」。環境薰染,影響知識汲取的善與惡,所以學佛的人,都強調希望能夠親近善知識,向他們學習,向他們效法,使自己不斷地向上、向善精進。 <孔明草船借箭>的故事,可謂家喻戶曉,很多人都說,孔明有神通,會「算」。其實這就是孔明學會天候、氣象知識的運用,它的措施是很有科學的依據,他那樣對未來天候、氣象的變化瞭如指掌,全在於平時他的留心觀察,吸取累積所得知識的判斷。因為他長期生活在江漢地區,對該地區天候、氣象週期性的變化進行過研究分析,才能正確運用此知識,創造了神奇的力量和神奇的故事,孔明努力汲取善知識,也成為我們所仰慕效法的善知識。 人類要生存必需吸取多方面的食物營養,才能保持體力、智力的發展,單一的營養再多也無濟於事;吸取精神食糧──知識也一樣,必需吸收多方面的知識營養,只專不博是無法適應現代多元的社會。孔明就是一位具有多元智能的通才,歷史上有許多偉人,都是這種具有多元智能綜合型的全才。日本學者佐藤一齋曾說:「少而學則壯有所為,壯而學則老而不衰,老而學則死而不朽」,我們應把握當下,努力學習吸取善知識,少年時代勤學不輟,那麼到了壯年就可運用知識產生力量;壯年時代不忘學習,那麼到了老年之後,所擁有的知識就不衰退;老年而好學不倦,那麼死後也可因終身學習而終身無憾。 親君子,交好友,就是我們希望親近的善知識。<論語季氏篇>孔子說:「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我們應親近結交正直的朋友、誠實的朋友、博學多見聞的朋友,而遠離便辟-不正直、善柔-不誠實、便佞─巧言令色的小人。在佛教的<孛經>裡,提到朋友有四等:「有友如地,有友如山,有友如花,有友如秤。」前二等益友,後二等損友。交如地之友,大地能承載一切,生長萬物。它謙卑低下,無怨無悔付出,可以幫助我們成長,包容我們一切,不會嫌棄我們;交如山之友,就像交有道德、有學問、有涵容修養的朋友,能使友誼永固;交如花之友,我們如花美,他喜歡,花不好看了,他棄之於地,這是一種勢利小人,不能同甘共苦、患難與共,與他為友,他只會利用我們。交如秤之友,這種朋友,當我們富貴顯達,他看重我們,沒有了功名富貴,他看輕我們,他們完全以小人勢利眼看待世人。總之,我們應親近善知識,結交益友,才能走好人生路。
-
書的容顏
初踏進這座號稱全東南亞最寬敞的摩登書店賣場,驚覺到雖然身處全國文化首善之區的城市,並且長期親身參與出版事業,此刻卻像是窺闖大觀園般的訝然不已。整個建物所呈現的設計風格儼然就是一座活生生的流行賣場。曾幾何時,我們的文化書市已經被精密地、細緻地、有計畫性地推進流行文化的璀璨殿堂,十足驚艷。如果逛書店就像逛百貨公司般的舒適愉悅、就像參觀美術館般的處處充滿創意與驚奇,柔美的燈光感性溫馨、分門別類的書種陳列、穿梭耳際的優雅情境樂音,可以隱然感覺到這個城市,隨著時代的進展,已經進入一種精緻奢華的層次了。 我們在進步的城市裡參與了城市的成長脈動,享受並且付出。年輕人視出入書店如同逛電影院、咖啡廳、唱片行、出入卡拉OK、PUB一樣的尋常自然。某個角度看來,出版的領域隨著消費層面的改變而有了明顯的變化,文學書種已經退隱出獨領鋒芒的境地,更多屬於知識性、消費性、生活性的專業書種以不同的訴求與消費對象,直闖書市並且有著令人激賞的成績,這是進步城市所展現的多樣面貌吧!沒有永遠,只有與日俱進的更迭變換與勇於創新的流行話題。 在台北初夏的某一天,無須驚訝於又一家連鎖綜合書店的開幕、或是巷弄裡一家自創風格的品味書店的誕生。曾幾何時,書店已經悄悄的成為我們生活中無可缺席的一部份,就像麥當勞、就像嗜飲一杯咖啡之尋常。我們目睹了台灣出版市場這幾年來蓬勃發展的驚人活力;無論是雜誌、報紙或各類型的出版品。放眼世界,在出版產業這方領域,以人口比例而言,台灣出版品的種類比起先進的日本、美國,已經不遑多讓! 蔚為時尚的書店賣場講究的是燈光氣氛的營造、專業新穎的陳列以及寬暢舒適之必要,一排排層層羅列的出版刊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佔據了你還來不及瀏覽的書名或印象;稍不留神,可能又一波新書已經重新擺置,搶佔了陳列架上的醒目位置。 長達廿年的設計經歷中,出版品的設計,佔去我大半的時間,累積的封面設計作品,遠超過五千餘件,這是一個不算少的數字。有些封面作品雖然時間久遠,還能保持著深刻的印象。有些書可能要仔細思索,才能確認是自己經手過的設計案件。 九○年代初期,從事出版品設計的人,莫不驚嘆於日本出版品的超高水準,無論在攝影、插畫、設計,乃至印刷層面所展現出的精緻高雅、風貌獨具的設計風格,在在讓我們自嘆弗如。設計人大量的參考、模彷來自日本出版品的同時,也為自己身處的這個設計環境有些黯然。除了先天條件不良,更多的觀念在於出版社本身對於「封面設計」的強烈主導意識與專業質疑,可以想見最後出來的成品,大都是集眾人之「異見」的什錦風貌! 就算時間拉回2006年,這個現象依然存在一些出版社。幸好有更多新的出版環境,已經能從更專業的角度出發,讓設計師展現出較為寬廣的設計空間與主導意識,連同企劃、編輯、行銷也一樣,他們憑恃各自專業,通力合作製作出台灣出版市場百花綻放、蔚為壯觀的出版品風貌與質地。 封面設計在整個平面設計領域裡,屬於一種適度允許展現個人設計風貌、但規格既定的模式,介於設計與包裝之間。是因應一本「著作品」的包裝而產生,可稱為「文化妝扮師」,肩負著銷售成績的部分壓力,也背負著出版商的某些預期與希望。曾經有過最高記錄,替同一本書先後更換過四次封面的案例,是一本暢銷書,出版社反其道的在三年之內陸續更換新的封面,這和一般因為銷售不佳而改版封面的作法不同。出版社通常不會因為書暢銷而歸功於「封面設計」;但有絕大多數的案例,把書的銷售未如預期,歸咎於封面設計,這是設計人的小小宿命。 如果沒有封面,書,會不會因為羞澀而難以自適,彷如初遇般的矜持?為一本新書裝扮出一幀合宜的顏面,是我長久以來的創作樂趣。和作者享受著相同的榮耀與羞澀的可能之同時,更甚的想法是:作家洋洋灑灑十萬字的創作,我瀟灑封面設計一張,你喜歡最好,如果不屑,其實也無妨。
-
享利的半杯牛奶
「享利」是我當兵時的一位好兄弟,他祖籍雲南,長得很像前國民黨大老梁肅戎,他父親也是個老國代,當年他們住的眷村就在目前的大安森林公園裡。他不像多數三重埔的阿兵哥全身刺龍刺鳳,而是只在自己胯下的寶貝上頭刺了朵終年見不得陽光的小藍玫瑰。享利高工沒唸完就跟人家混黑道,據他說,曾經短暫混過竹聯幫,因為偷抓鄰居養的雞,違反幫規而被迫離開幫派。 當年新兵分發日,軍卡車到了屏東車城旭海時,已屆午夜凌晨。營部帶隊官叫我們新兵自己到營房裡的大通舖找地方睡覺。鐵皮營房裡燈光晦暗,弟兄們的如雷酣聲此起彼落,我沿著走道來回走了兩趟,卻沒發現哪兒還有空的床位,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享利剛好下了衛哨,他手上端著一大鋼杯才沖泡的牛奶,一聲不吭的拉著我到他的舖位旁,挪了挪軍毯背包,騰出了大半個床舖位給我,同時叫我拿出鋼杯後,便倒了半杯熱牛奶給我。其實,享利只比我早兩梯次,自己也是菜鳥一個,但是他的熱心、貼心,他的適時伸出援手,讓我一直對他懷著感念之情,在日後近兩年的軍旅生涯裡,我們一直親如兄弟。 起先,我都稱呼享利為學長。有一次休假,跟他到錦州街去找他哥哥,他老哥和朋友合開了一家公關公司。當年,從未聽過「公關」一詞,不知道是啥米碗糕?只曉得公關好像需要好些交際應酬。第一次去的時候,只在外頭的辦公間喝了杯茶,接電話的是一位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帥哥,窄小的客廳只擺放著桌椅及電話。他遞給我們的名片上,清楚寫著公關副理頭銜,關著的房門上則掛著一塊寫著「經理室」的牌子。那時,對「經理」一詞頗為敬畏,心想,那房間大概是享利他哥哥的辦公室吧? 享利很得意的跟我說,公關公司的每一個人都有英文名字,有的叫「將」(John)、有的叫「夾克」(Jack),他自己則叫做「亨利」(Henry)。他很得意的從桌上撕了張便條紙,寫上自己的名字,英文倒沒寫錯,但是中文「亨利」卻寫成了「享利」。大家哈哈大笑後,從此享利就跟著他了。 後來,又跟他去了兩次,享利多半會坐在一旁幫忙接電話,本來我還沒弄清公關到底是何種職業,直到聽他們稱讚享利長得帥,身材又壯碩魁梧,肯定可以迷死一堆女人,我才覺察出一點端倪。最後,我終於明白,他哥哥和幾位帥哥朋友合開的公關公司就是所謂的「星期五餐廳」,往來客人多是些寂寞多金的貴婦,同時,他們的連絡站還控制著幾位小姐,兼做男客生意。 有一個大熱天,我又跟享利到那公司,坐在客廳裡,聽著經理室裡面傳來冷氣轟轟響的聲音。享利他哥叫我們到經理室裡面比較涼快,推開房門,我嚇了一大跳,一張大通舖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四五個一絲不掛的男女。電話鈴響,生意上門,客人指定要找一位叫小游的小姐,她翻身起床,三點全露,毫不避諱的從我們面前晃過,走到梳妝台前。司機(馬伕)點了根煙,噘著嘴,把吐出的煙圈,朝著小游的胸部吹。當時,腦海裡不斷浮現「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古老訓示,只不過,臉頰雖然紅熱,眼睛卻忍不住要偷瞄兩眼。 小游打扮穿戴整齊後,跟著司機下了樓。享利他哥的朋友開口說,前年冬天,小游一度偷跑,被他們逮了回來,他們把她押到屋頂去,屋頂有一個大狗籠,他們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關到狗籠裡,然後拉了條水管,用涼水不斷沖刷她以作為懲罰。多年來,我還是偶爾會想像那樣的畫面。 人的因緣真是奇妙。退伍後,我和享利的聯繫漸漸少了。知道他後來也曾在他哥哥的公關公司當經理,沒多久就結婚了,對象正是小游。兩年前,有一次在台北長春路的「日本吉野家」店裡巧遇享利,我以為他也是來買午餐的,沒想到他正是吉野家的老闆,我們很開心的聊了起來。 「老弟,很難相信吧!我已經『從良』多年了,這幾年一直努力轉型,希望自己可以擺脫過去、活得陽光些,只是每回聽到別人不經意提到『星期五』三個字,心頭總會一緊,彷彿別人就要抖出自己過去那段不光彩歲月似的!老弟呀,很多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我現在真是規規矩矩了,你信吧?」享利邊說著邊幫我倒橙汁。 「我信,我信」。看著享利和煦的眼神,我想起了剛下部隊那晚,他倒牛奶給我的樣子。
-
冷熱之間
———瞄描二○○六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 對應於去年的「迷彩之戀」,今年的「驅山走海」;不知是不是換了個展場空間的緣故,在燥熱的密閉空間內,我怎麼看,都是「冷」,冷的感覺是盡?是人?冷的心情不止我,許水富、張國治、張輝明、鍾永和等藝術家,都以熱的心踏了進去,又在冷的空氣中踏離。 「真是邊陲中的邊陲啊!」來自烈嶼的洪世國,在說他的島?從中六館走到東三館,金門的位置被安排在東三館的B10,緊接花蓮、澎湖、馬祖,剛好是這一條動線的盡頭,一處密不透風的死角。新任文建會主委邱坤良在五月四日夜間的預展酒會繞走了一大圈後繞到二十五縣市文化局的最後一個角落,我相信這位報導文學作家出身的主委對金門文化是充滿期待的,他上任後的文化大事,「金門燕南書院暨太文巖寺遺址」等六處剛全票通過列入全國第一件「法定文化景觀」,消息猶未對外透露,他或許在這個時機點向金門道賀。偏偏來的時候,金門館的駐展藝術家多未及歸隊,文化局長也因公在金門必須第二天才能趕來。馬祖果然是「兄弟島」,包括立委曹爾忠在內,一票人趕緊移動至金門館內「歡迎邱主委!」邱主委謁金門的心是熱是冷?我未敢揣測;四月二十八日我在總統府地方文化展「馬祖—海上桃花源」遇到他,他說「該到金門看看了!」此刻,他已來到另一個藝術空間的金門了,他也應該注意到「驅山走海」入門處的桌面上放置了三瓶五十八度的辛辣金門高粱。希望主委能嚐到金門人隱藏的熱情。 「二○○六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五月五日至五月九日在台北華山文化園區舉行,延續去年文建會邀請二十五縣市文化局的「台灣地方美術特展——地域的自辨與認同」,今年再推出「地方美術主體的認同——青年藝術家推介展」。這是一個讓地方美術有機會在都會「主流」展現、發聲的大好機會;策展過程,地方的反應冷熱互見。有些文化局在文建會免費提供展場但有限的經費補助下,草草掛幾張圖交差了事;有些文化局誠懇用情,另覓資源,找來專業策展人及導覽員,強力行銷在地文化藝術。用不用心,一目了然。 去年在台北世貿三館,單是租費,主辦單位五天就耗掉五百萬元。世貿展場畢竟充滿貴氣,過去十一屆都主流藝術家參展的畫廊,大概看不上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地方美術」,儘管介入主辦的文建會已將畫廊與地方區隔了,觀眾的目光卻是橫看、直看下的整體印象,有著美術的多元化、豐富性,但亦是視覺的錯亂感、不和諧性。謝里法教授在〈地方主義統一台灣〉文中即已點出:「………地方的實力太薄弱,以致再美的也都難以呈現。追究原因,是台灣文化長年處於外來政權下所形成的後遺症,是以後現代人內心隱藏無法道出的遺憾,無可奈何的心情下,沉默中養成無聲自重的積習,而人們反稱之為『地方性格』。」謝教授希冀在地方美術提昇所造成的影響下,「未來美術史撰述角度應有所改變,能夠在繼起的時代重塑新的史觀,人們終將會發現,原來『地方』就是台灣。」這樣的地方主義建構,對台灣各縣市是不差的,但對治權屬台灣、地理歸福建的金門、馬祖,變得有些尷尬了,特別是當下血統混亂的政治氣氛,「台灣」處處有情又總無情。譬如上周三,行政院長蘇貞昌親自打了通電話給一金門旅台專業人士聘他為行政院顧問,明明是件好事,這位旅台人士也應允了,但又念著消息發佈後,鄉親是否因著對扁政府的情結產生反射作用,而有不同觀感?我告訴你,這時候就相信專業吧!再者,金門既不能鎖島下,總要有人進入執政體系扮演橋樑、溝通的角色。 金門的島嶼文化、地方美術也一樣的;有著別於台灣的性格與論述,何必向台灣靠攏?何須成為台灣的地方?同樣在不能「自決」的主、客觀條件下,就以包容、柔軟的心,展露最豐厚的文化、拿出最好的作品,發展出島嶼的文化自信,客氣地、勇敢地去面對兩岸吧;自己理解自己,讓兩岸認識自己,才能走向世界。依此基礎下,去年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中,金門的「迷彩之戀」主題,馬祖的「解甲後的聚後風情」,通過百萬以上台灣人有過軍旅、觀光經驗下的金門「迷彩」記憶,馬祖「解甲」經驗,訴求出金、馬與台灣熟悉的色彩印象,再度發生視覺的碰撞、情感的聯繫、對話的力量。今年的第十三屆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金門推出「驅山走海—金門寫生聯展」藉由一九九八成立的驅山走海畫會的李苡甄、唐敏達、洪明燦、洪永善、楊天澤、汪聞賓、張國英、楊文斌、董皓雲、顏國榮等十家與作品,「透過寫生的機緣,重新認識這塊自己生長過的土地,並體認這曾經烽火的島嶼,何不也用手上的彩筆來加以昇華、呈現?………藉著畫會走出去辦展覽來茁壯自己,也讓外界的人士藉著畫展認識我們,認識金門。」馬祖的「馬祖—海上桃花源」,也有著殷殷訴說:「有人說馬祖是閩江口外的珍珠,只因歷史的因緣際會而被遺落………,想擁抱沒有污染的海洋,品嚐肥腴的海鮮,體驗枕戈待旦的戰地生活,一宿雋永的戰地民居,或是只想出走,到海隅自我放逐,馬祖能夠帶給你的驚喜,一定比預期的多。」 或許身處在廢棄啤酒廠改裝的華山文化園區,今年的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華麗中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熱鬧中又有一份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加上金門的位置在展場的末端暗角,以致「驅山走海」的色調不如「迷彩之戀」的亮麗,觀展的人潮也明顯降溫了。不過,不完美才有學習、進步空間;「驅山走海」這一回,仍然映現出金門藝術家在封閉孤島上積累的人文意蘊,以及尋求對話,向外發展的殷切企盼。
-
回鄉偶記
本事:五月二日至四日,文建會以「金門文化園區」為範例,辦了一場文化工程查核觀摩會,我們局長(澎湖縣文化局)派了我和一位有工程專業背景的同事,一齊來到金門,展開一段「西行取經」的旅程。二日下午,一群人來到園區實勘這塊耗資六億的龐然大物後,再回到會場,由幾位查核委員依序發表高見。工程是很專業的事情,我也不必在此「沒博假博」,只是,聽到一件件缺失被指陳出來,還有那工程品質被打「不及格」的總結,我只有「抱頭鼠竄」,希望這並不就是我的故鄉多少所謂的建設、所謂的願景真正落實下來的樣子。 然而,轉念一想:「也無所謂吧,好也罷,爛也罷,反正事不關己,何必擔這個心呢!」我徐徐噴出還沒戒掉的煙圈,一圈又一圈,有種如釋重負的快感。 「恭喜恭喜,博士,你終於開竅了!」望著擁有政大碩士學位的C君,夾雜在他介乎淘氣與嚴肅的詭異笑聲中,我忽覺有些兒不自在,彷彿非要為自己的沈淪、黑暗之心辯說個明白不可:「哪裡哪裡,我只是覺得,想在這裡升官發財,或者要有一番所謂的大作為,就應該抱著這種態度吧,不然呢?」C君是我的好朋友,因此我並不介意把我心底,以前覺得齷齪的想法,全盤說給他聽。 「可是,這和你之前的想法,實在天差地別,為什麼變得這麼快呢?」C君反詰,彷彿以為我只是和他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但皇天后土,此心可鑒,我是認真的。我跟他說:「我從澎湖飛到台北,再從台北飛到金門,雖然奔波路途,但經過這一個『轉機』的過程,我才真正瞭解人們說的,入境要問俗,風俗美善的,就跟著它美善,風俗窳劣的,就跟著它窳劣,才不會孤懷獨抱得討人厭,苦了自己。」 「那你是說金門是屬於風俗窳劣的一邊囉!」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我笑著回答C君,又繼續用那正襟危坐的態度和語氣,扯開了話匣子:「月亮是香的還是臭的,我不知道;太陽是喝伏特加還是陳年高粱,我不知道。現在的金門,到底是美善的原鄉還是窳劣的某種基因庫,我只知道這並不是該我來回答的問題!」 「哦!」C君拉高了音調,那哦字在賢聚村奉養老母的顏孝子家子夜暗澹無聲的空氣裡停留了四、五秒鐘才依依不捨地化做塵埃落了下來:「你變得這麼鄉愿了哦!是不是心靈受到了打擊?快說快說!」 「這年頭還是當鄉愿好。」我正想這麼說,那顏孝子已先我一步回答了C君。顏孝子探探頭狠狠拋下了這句話,又逕自往堂後書房的電腦螢幕去照顧他遠在西安的一對寶貝兒子透過webcam鏡頭傳來的影像,在那「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的重重心事下,顏孝子就暫不怎麼理我們其實說了也是白搭的清談了。 可是,不管他或者誰,聽不聽得到,我仍繼續用我莊重不足、滑稽有餘的聲調,擺出一副像是當年對著萬惡不赦的共匪高喊共軍弟兄起義來歸的架勢,朝著C君,也朝著燕南書院的方向,自以為是地大叫:「還是當鄉愿好!這話說得透澈,就算晦翁再世,開班授徒,為了延續閩南文化之慧命,海濱鄒魯的確有編纂新教材之必要,而孔老夫子嘛,就請他順應民情,『在地化』一下,把『鄉愿德之賊』這話給刪掉才是。有道是:盡信書不如無書,信不信,由你。」
-
戰爭博物館
戰爭的舞步,曾在金門的土地迴旋,留下悲愴的交響曲。 對於身歷戰火的人,都有刻骨銘心的感受,也是金門這個苦島無法擺脫的歷史印記。戰爭已經過去,歷史應該記起,和平與共榮是我們共同追求的目標。因此,如何把戰爭的禍害轉成文化資產,是值得深思的課題,建立一座戰爭博物館,或許不失為一個可行的方案。 現有的古寧頭戰史館與八二三紀念館,不論從軟體與硬體來說都過於簡略,無法彰顯戰地史蹟的深刻意義,難以令觀光客留下感同身受的印象。所以建立一座戰爭博物館,從宏觀的角度著眼,微觀的角度著手,截取歷史的面貌,留下戰火的紀錄,成為這塊土地生生世世的歷史資產,應是刻不容緩的工作。 綜觀金門近代歷次戰役,古寧頭大戰雖影響深遠,只是局部性的接觸戰;八二三砲戰,是鋪天蓋地全島性的戰役,戰爭博物館的設計,可以取材八二三砲戰。民國四十七年的八二三砲戰,四十四天期間,中共向金門列島發射四十七萬九千五百五十四發砲彈。 以鄙意初步的構想,戰爭博物館的設計,要能彰顯砲戰的慘烈,以及金門彈丸之地所受的荼苦,屋頂應設計成一尊巨無霸的大砲,牆柱都以當年砲彈的原形尺寸砌成,整個博物館與園區用四十七萬九千五百五十四發砲彈構成,看看這些砲彈的張力有多少。 數字沒有實證、沒有具體的呈現,一般人很難確切的掌握,也很難感受它的震撼力的。這是硬體部份。至於軟體,可以設計一座身歷聲的圓型放映室,觀光客來參觀的時候,可以讓他們品嘗一餐八二三的戰火,回味一下兩岸對抗、爭得頭破血流的日子。而有關古寧頭戰役,可以用電腦動畫、以實景的遊戲軟體方式來表現,說不定還可以對外發行呢! 博物館裡面,可以造一個蠟像館(這一點採用董群廉先生的構想),陳列金門歷屆司令官的蠟像,如果認為胡璉將軍對金門特別有貢獻,可闢室表示尊崇,胡璉紀念館也就可以省略不建。此外,裡面還可以陳列當年作戰的各式武器、裝備、文件以及當時服役金門的將士名單,建入電腦檔,方便搜尋。 其次戰地政務期間的檔案(聽說已不見),不論殘存有多少,都可以納藏。民眾參與歷次戰役,死生慘重,貢獻良多,可以旌表的旌表,可以書寫的書寫,希望能建構完整的史料。我們自己如果不做,別人是不可能幫我們做的,但是戰爭博物館牽涉的層面很廣,佔地廣大,所費不貲,也不是地方政府能獨力完成的,必須地方有心,中央有意,軍方配合,群策群力,才能奏功的。 戰爭博物館,是具有和平意義的,不管兩岸將來怎麼演變?金門的統屬如何?追求和平是大部份人的共同心願,保留戰爭的歷史記憶,旨不過在提醒後人:「戰爭是愚蠢的,和平是可貴的」。金門陷入歷史漩渦中,常身不由己無法自拔,建立戰爭博物館,不是要自艾,也不是要自憐,只是忠實的呈現這一段歷史,希望國內外觀光客踏上這塊土地,能夠迅速認識它;後世子孫,可以緬懷祖先的艱辛、了解時代的意義,記取歷史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
外交大挫敗阿扁是贏家
國府播遷來台,蔣中正總統為表雪恥復國的決心,曾發下反攻大陸不成功即不出國門的豪語,所以,終其一生,未再跨出國境。蔣經國總統基於此一思維,同時體察國際環境弱國無外交的鐵律,勵精圖治,勤修內政,創造了台灣經濟奇蹟。自李登輝繼任總統,展開所謂「務實外交」、「元首渡假外交」;及至陳水扁上任後的「過境外交」,台灣在國際上的能見度像是有所提升,但實質上,阿扁這六年來,內政不修,出訪拼外交已搞了九次,但對國家有無助益,則是仁智互見。 這次的「興揚專案」和平永續,鞏固邦誼之旅,未出訪就已糗到家門外了,與阿扁同黨籍的立委林濁水都批評這是「丟臉外交」。到了臨出訪當天,總統專機過境美國的地點都還搞不定,搞外交像小孩在辦家家酒來辦,國家尊嚴被踐踏到無以復加的境地,就像呂秀蓮在受訪時說的,不要以看笑話、看熱鬧的心情看待這件事情,總統受委屈就是國家受委屈,國家受委屈就是全民受委屈,大家要同仇敵愾等云,這話說得漂亮極了。記得日前由國安會主導的「玉山二號兵推」,有個想定是模擬中共襲台,陳總統身陷險境,瀕臨遭到「斬首」,危亡之際,英語流利的呂秀蓮扮演「代表台灣跟美國交涉,請求支援」的關鍵角色,據內部人士轉述,「她模擬得非常像」。如今,阿扁處此外交困境,台灣受羞辱,阿蓮姊應發揮關鍵力量,挺身向美國嗆聲,以捍衛國家尊嚴。 阿扁出訪巴拉圭和哥斯大黎加是既定計畫,實則過境美國才是這次出訪的主戲。協調折衝的第一線當然是駐美代表處,但是,當過境美國的地點一波三折到事態嚴重的關鍵時刻,職司外交工作的主帥黃志芳理應坐鎮國內、運籌帷幄,但是他卻攜家帶眷參加華航阿布達比首航典禮兼旅遊,置國家元首出訪變數重重於不顧,勿寧是扁政府官員廢弛工作倫理的荒唐表現。到最後,美國給了阿扁如此不堪的待遇,在向媒體作「總統出訪行程簡報」中,看他有氣無力的說明與聲明,看不到一個政務官應有的氣度與格局。 這次陳水扁出訪「過境外交」受挫,有論者認為,阿扁受辱是「終統」的後續效應,是布希要讓阿扁難堪,是對阿扁的懲罰,是咎由自取;也被視為台灣外交的重大挫敗,是台美關係自雙方斷交以來未有的重創,喪權辱國,使台灣蒙羞,這應是從表象的解讀。如果以逆向思考,從阿扁的個性和行為模式來看,他這樣做是有其戰略意涵的,眾所週知,阿扁每於困頓挫折中都善於去找「巧門」,為了證明他沒有跛鴨,「終統」、「制憲」、「外交出擊」都是他的戰略布局,目的在挽救其跌跌不休的支持度及鞏固泛綠的基本盤。 阿扁操作此次「過境外交」的利己戰略,可從三個層次來看;首先,是跟馬英九比個高下,若能順利過境紐約,並藉機造勢,顯示美台關係未因「終統」事件受損,布希仍然是「台灣的守護天使」,有老美加持,他的聲望自然上揚,返國後可以高唱「台獨制憲進行曲」,管他什麼「四不一沒有」;其次,美國中等規格的對待,過境美國本土任一城市,雖不能公開露臉,至少保持個平盤。 最壞的就是現在這個情況,阿扁受辱,然後以悲情為訴求,可以說成是美國刁難台灣人民,又藉此大批中共打壓,博取泛綠選民同情,激發台獨基本教義派的「台灣民族意識」,有利其於爾後選舉操弄兩岸議題,並指責台灣內部有人與中共隔海唱和,唱衰台灣,此乃「一石三鳥」之計。所以,阿扁「過境外交」不順,最後變成「迷航之旅」,受羞辱、受傷害的是台灣人民,阿扁仍然是贏家。因為,鬧了半天終於發現,美國也被阿扁給耍了。
-
透過浴佛,洗滌心靈
我今灌沐諸如來,淨智莊嚴功德海; 五濁眾生離塵垢;同證如來淨法身。──浴佛偈 五月的第二個禮拜天,是人人知曉的國定母親節,但這一天也是國定佛誕節,可能就比較少人知道,它是佛教信徒紀念釋迦牟尼佛誕辰的節日。民國八十九年(西元二○○○年)在佛教界多年極力爭取下,才獲內政部核准明文頒訂此日,為國定佛誕節,然而真正的佛陀誕辰是農曆四月八日,每年這日都與五月的第二個禮拜天,相當接近,社會與寺院就都在這一段時期,大家紛紛舉辦慶祝活動。我認為佛教界明智爭取,讓佛誕節與母親節結合在同一天舉辦慶祝活動,的確用心良苦,設想週到,讓活動意義更為重大,更可發人深省。大家既可藉感恩父母的養育關愛,也祈求佛祖庇佑父母、親友和自己,大家平安吉祥,一舉兩得。 佛教教主釋迦牟尼佛,降生於西元前六二三年,距今二千六百多年的農曆四月八日,當古印度迦毗羅衛國王后摩耶夫人,生下了悉達多太子(佛陀)時,發生了奇蹟連連的傳說,〈普曜經〉說當時天上有九龍吐香水,像下雨般地為聖尊他沐浴;〈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記載:四天王以香湯浴太子身。出生後佛陀就能?踏七步,步步生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表示他是宇宙間唯獨的覺悟者,將廣度一切沉淪生死的眾生。後世佛教徒為慶祝教主釋迦牟尼佛誕辰紀念日,就以舉行浴佛法會來表達他們崇拜之意。 金門縣佛教會、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與金蓮淨苑等各寺院,紛紛提前在這個星期舉辦浴佛法會和各種慶祝活動。星雲大師曾問「浴佛」?佛真的要我們替衪洗浴嗎?其實只不過是藉外在的佛來滌洗我們內在的心,浴佛主要是在淨浴我們的心。福建省政府主席顏忠誠曾在浴佛法會大典致詞:希望大家多學習佛陀的奉獻精神和慈悲心懷,透過浴佛,洗滌心靈。使大家都能保有純真的心,多付出一點愛與慈悲,多為他人設想,使人生更光明,社會更祥和。他先前曾對我們說,拜佛真正是要修心,如無法修心,還是常心生瞋恨,口說壞話,就不像修行人了。誠然,佛門強調修心,一心念惡,遺害無窮,所以佛門人要學習佛教的般若智慧(IQ),也要實踐佛教的戒律管理(EQ)。我想起六祖惠能大師的「修心偈」:「心好命又好,富貴直到老,命好心不好,福變為禍兆,心好命不好,禍轉為福報,心命俱不好,遭殃且貧夭,心可挽乎命,最要存仁道,命實造於心,吉凶惟人召,信命不修心,陰陽恐虛矯,修心一聽命,天地自相保。」抄錄與大家共勉修行! 今日社會可說人心不古,平常我們身體髒了,可以用水洗淨,衣服髒了,也可以用水洗淨,但人心污穢黑暗,則要用佛的法水洗淨,舉辦浴佛法會,實際上是藉此透過浴佛,來洗滌我們的心靈,當我們舀起淨水,連續三次在佛陀像身上浴佛時,我們應誠心祝禱:「一、願除一切惡,二、願行一切善,三、願度一切眾生」,當然自己也可自我祝禱。 在佛門中有南北傳、顯教、密教,各宗派、各寺院,也供奉不同的佛菩薩聖像,信眾當然可以親近各不同教派或寺院。但佛陀只有一個,是各不同教派或寺院,都要共同尊敬崇拜的對象,所以各教派應藉著佛誕節(浴佛節)的紀念節日,舉辦浴佛法會,讓廣大民眾以浴佛來淨心,對社會作一點淨化的貢獻,也趁此機會凝聚佛教徒的廣大力量,同樣是佛陀弟子,不必排他,大家應多多相互尊重包容,世界各宗教都曾發生過戰爭,唯獨有包容的佛教從來沒有,這是佛教足以傲人的光榮優良傳統,佛弟子需要和平共生,不要批鬥戰爭。
-
土豆人
從牙牙學語開始,兩個女兒都是在阿公阿嬤的協助照顧下,開始認知她們身為金門人的宿命。諸多的姪子、姪女們,也都曾面臨一樣的處境,學會的第一句話,除了叫喚「爸爸、媽咪」之外,就是阿公阿嬤心心念念、日日叮囑的那句話:「阮是金門人啦!」大女兒今年十七歲念高二,每回金門阿公阿嬤來台小聚,初見面時阿嬤總不忘打趣:「金門小姐哦!」而小女兒精靈,一定搶先一步回應: 「阿公、阿嬤!阮是金門人啦,其它阮弄總聽沒啦!」別說是金門腔,就連台語也都是因應學校的鄉土教學課才咿咿呀呀的學會幾句,唯一能夠哼唱的台語歌是「阮若打開心內的窗」。老母親總怪我沒有好好教育小孩,連自己家鄉話都不會說,怎麼配做一個金門人? 老一輩族人總不忘身為金門人的堅定信念。是自傲、或是一種謙卑的心態呢?軍管時代的嚴密壓抑管控,無論如何都是一種難言的沈痛,身在戰地,無以抉擇的成為一座渾噩的戰場、成為烽火前線,抵擋著第一線的備戰之驚慄,可似乎從來沒有人吭聲埋怨,承受著逆來順受的時代之重擔。金門人,何等悲愴與無奈的存活。 母親偶爾見我們丟棄剩餘的菜餚時,常常提起戰爭那時期的貧磬:「一矸土豆油,就是家裡老老少少十口人的一個月配給,要吃活、要點燈火……。」我是戰後才出世,孩時雖簡樸卻從沒有挨過餓,怎樣也無法想像那樣艱辛的歲時,然而兩老始終不曾怨嘆過他們經歷過的那些時代、那些貧困、那些災荒。 一直以來,我注意到父親其實樂天知命的憨直個性。小時候只覺得父親嚴峻,教導我們待人處事之道從不輕忽,不允許我們懶散、貪婪或欺負弱小。伊大半輩子耙梳於祖傳的幾分土地,並且樂此不疲,享受著看天田、敬天地、尊道統的習性。母親私下描述父親小時候也曾有過進學堂求學問的機會,但父親不安於學堂的束縛,和其他小孩一樣背著書包上學堂,卻跑到田裡去幫人耕種打雜工。又礙於祖父因吸食鴉片積欠不少債務,後來就由父親幫人農耕一一抵還債務。小時候常羨慕堂伯、堂叔們或是執教鞭、或是開店做生意,唯獨咱家一路務農,對於父親終日辛勞不倦難免有些埋怨。多年以後,看見老邁的父親已屆退休、安享天年的歲數,卻依然維持著每日晨昏到田園裡晃蕩、巡視的作息,驟然驚覺到他對於土地的眷念程度,遠遠超越我們所能理解的境地。母親嘲笑父親是勞碌命,註定要一輩子在田地裡畫大筆,吹風日晒才能心寬體適,康康健健,像一頭牛。 但小女兒卻堅持給金門阿公一個「土豆阿公」的封號。伊形容阿公又黑又粗躁的臉好像花生殼,可是裡面的土豆又香又脆,像阿公的好性情。因為這樣,阿公樂得每年夏天,趕著採收第一批煮熟、晒得香香脆脆的土豆,飛快的託運來台。小女兒和我一樣,成為愛吃土豆的金門土豆人,阿嬤也開心的說:「嗯,這一點有像咱金門人。」 土豆適合在乾鬆的沙地裡茂密繁衍生產,頑強的生命力如同蕃薯、高粱一樣,是金門人的糧食,不可或缺。 沒有零食的童年,土豆是重要的解饞角色,從夏天成熟,拔株、摘豆、煮熟、晾晒開始,土豆就認命的陪伴著每一個金門人。早餐的配菜:生土豆仁沾醬油,下午的零嘴,晚上屋頂觀星納涼時的拌嘴。客廳角落終年置放著偌大的兩三個老甕,滿滿裝納著土豆,上頭貼著大哥手寫的「常吃不空」紅春聯。每回餓肚子,情不自禁的伸手抓兩把,塞滿兩邊口袋,就有滿滿的飽足與得意。 冬天時土豆吃盡,只剩下留作種子的一大袋生土豆。那是寒冷的季節裡,飯後的一段悠閒時光。通常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家人圍著火光剝殼,一顆顆飽滿的土豆便等待著開春時播種。去殼的流程裡會有一些小小的意外與驚喜,原來媽媽算準了冬天時土豆必然已經吃光,所以伊早就在預留的土豆種子裡混進了一些煮熟的土豆,偶爾剝到一兩粒熟土豆的喜悅,羨煞周遭的眼光。 愛吃土豆的習慣,四十年來不曾改變過。偶而會買些土豆解饞,但總不及金門土豆的原味清香嚼勁。而父親仍保持著每年種植一些道地的金門土豆,七月收成後寄贈散居各處的嬸婆、姑媽、阿姨等等,來自家鄉有著原鄉風味的金門土豆。
-
德先生.賽先生.大佛.大橋
今天是「五四運動」八十七週年,也是大陸的「青年節」。不想矯情的說一些緬懷五四精神之類的話,一來因五四向不為台灣社會所重視,再者,我們的思想是否曾經受到五四精神的一丁點啟發,原本就值得懷疑。但思及五四運動所倡導的德先生(Democracy)與賽先生(Science),亦即民主與科學,對於國家民族發展的重要性,再對比家鄉金門近來倡議興建大佛之說的沸沸揚揚,故藉著五四機緣,把德、賽兩位老先生,拉來和金門父老鄉親見個面! 一九一九年的巴黎和會,中國作為戰勝國之一,不但無法遂行戰勝國權利,要回德國強佔山東半島的主權,反而在和會上成了被列強宰割的對象。當時英、美、法不僅擅自將德國在山東的利益轉送給日本,還拒絕了中國關於取消袁世凱與日本所訂的《二十一條》賣國條約的提議,巴黎和會成了一次世界大戰後,帝國主義瓜分世界的一場分贓大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屈辱,終於激起人民的強烈抗議,爆發了「五四」愛國運動。 五四前夕,參與《國民》雜誌社的各校學生代表在北大西齋飯廳緊急商議,研討救國之道。其中有一位學生代表夏秀峰當場咬破手指,寫血書,大家激動得眼裏都快冒出火來。還有一位十八九歲的學生劉仁靜,拿出一把菜刀來要當場自殺,以激勵國人。法科學生謝紹敏悲憤填膺,也當場將中指齧破,扯斷衣襟,血書「還我青島」四字,揭之於眾,從而更激勵了全體在場學生的情緒,於是決定於五月四日早上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大示威。當晚,各校學生們一夜沒睡,用竹竿、白布床單撕成條幅,書寫標語,直到天亮。許多學生都跟著咬破手指,血書標語。集會的主要目的在收回山東主權,收回青島,反抗日本,反對列強以及懲辦賣國賊和軍閥官僚,標語大多是寫著「收回山東權利」、「懲辦賣國賊」、「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內除國賊,外抗強權」、「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廢除二十一條」、「抵制日貨」等等句子。 五四當然是一個青年自覺的愛國、救國運動,影響十分深遠。五四反帝國主義、反賣國官僚、反封建腐敗的愛國精神,當然值得積極肯定;但是,由於對國家長年積弱的不滿,以及渴望強國強種的急切之心,以至於後來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在對待傳統文化的問題上,採取了「全盤否定」、「全盤西化」的態度。這其中除了如今看來稍具理性的「白話文運動」之外,其他像是認為傳統文化是「吃人」的文化,是「毒瘤」,大喊要「打倒孔家店」、主張不讀「中國書」,說中國書是「死書」;還提出要廢棄方塊漢字,「倘不除去它,就只有自己死」;主張漢字拉丁拼音化;還說「中醫不過是有意無意的騙子」等激進的主張都紛紛出籠。 當然,這許多激進主張,和「民主」、「科學」的本質或許是相衝突的,但總體而言,民主和科學是強國必由之路的主張還是不差的。國家要發展、要進步,必須重視並落實民主與科學的主張。回頭看金門,渴望發展、渴望進步,但要不是有心無力,就是不得要領,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拚觀光卻拚出了一個「建大佛」的主張? 如果純粹是由「宗教」出發,或以「民主」之名,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因為宗教本來就沒有標準答案,信則信之。也許有人會說,為何建大佛?今天建大佛,往後是否還得建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耶穌基督、穆罕默德等?如果是信徒夠虔誠、夠富有,自願捐獻捐建,那又有何不可?但是如果連政府也攪和在其中,甚至希望藉此積聚、操弄一些資源,或是如網友「勿信神棍」所言「企圖藉由宗教的神聖力量結合政治力量,迫使大多數善良的鄉親順從接受建大佛,實則進行不法官商勾結,利用建大佛,圖利建商與貪官!」那就不恰當了。 一個不講究「民主」與「科學」的國家或地區是不會興盛發達的。那些把過多資源、時間耗費在宗教儀式或祭典上的國家或地區(如印度、東南亞、中東、西藏)等,都注定要為追求「心靈」的富饒而付出代價!金門大佛不是不能建,但是,建大佛不應該是政府施政的重心。如果政府能夠把「辦法會」、「建大佛」的高度熱誠,轉移到「拚經濟」或「建大橋」上,明日金門必定令人刮目相看!
-
家族暗碼
──寫在大舅的告別式 沒能度過清明。大舅走了。 板橋殯儀館,短短一季,送走兩個人。元月初,崇仁廳,李錫註老先生的告別式,誦經聲中,想起李福井兄寫他這位古寧頭父親「遲暮之年,常常回鄉小住……,他的心只有在這裡可以停泊,他的情只有在這裡可以寄託……,得閒時,我也常常回去看他,父子連床,共剪西窗夜話……。」福井兄當初許願返鄉,陪伴八六高齡的父親應是他最大的動能;腳步猶未踏回,父親走了。他終究還是選擇返鄉,卻已是缺了一角的親情圖案。四月的最後一天,再來到板橋殯儀館,崇義廳,送別我的大舅;清明前三天在古亭市場例行擺攤叫賣的早晨,心肌梗塞,身強力壯的大舅就這樣倒下,走完七十二載人生。大舅應該也是念著家鄉的,父母與賢妻的靈位都在那裡;他的內心深處也必然在蒐尋另一角未名的身世。這是一場未竟的探訪。 後浦城西門境內的魏家,我的外祖父外祖母,生了「七仙女」。母親肖鼠,排行老大;二姨生出來還來不及命名,就給送到廈門;三姨賣菜為業,嫁到北門陳家,膝下無子,大姊憐妹,把我一同母異父的哥哥過繼給她,然後舉家遷台;四姨送到西門,因養父母赴南洋,才又回到娘家,八二三砲戰爆發時隨莆田籍的張姓夫婿到台灣謀生,在同安街開皮鞋店;五姨送到庵前,嫁入北門鄭家,長留島鄉;六姨送到西門,嫁給在物資處工作的龐姓外省人,也是八二三來台定居高雄;小姨送到南門,八二三前一年來台,嫁給陳姓外省人。「七仙女」的命運四散,東西南北門,獨缺一個立有貞節牌坊的東門;外祖父母僅留下我的母親和三姨在魏家。 外祖父母原來有香火的;二個兒子,短暫的人世,一個活到二歲,一個活到十六歲。這才有我從廈門抱養來的大舅?迄今我仍困惑,廈門來金的大舅和金門去廈門的二姨,會不會是「交換命運」下的人生?我讀到陳榮昌獲浯島文學獎的作品<東門員外>,驚訝地發現他母親和我母親的身世如出一轍,都是「七仙女」,最震撼的是,他那段東門王家描述「三姨、五姨送人做童養媳,六姨與廈門人家交換,換了一個舅舅,從此下落不明,七姨則因家貧無力餵養,在戰亂中活活餓死,母親排行老四,原本也要送人做養女,但因母親勤奮貼心,外婆不捨,留在身邊。」 東門王家七仙女、西門魏家七仙女,進行的章節都少不了一道金廈水域的命運的「交換」。大舅終其一生,未能找到他一絲絲廈門身世的線索;我在台灣在金門的阿姨們,步入晚境了,仍然無從探得廈門姊姊的一丁點音訊,我成長的記憶中,「廈門姨」止於一只暗箱,一張不曾顯影的容顏。 大舅勞力一生。命運多磨。娶後浦賢淑的許氏為妻,耕稼一畝田,八二三砲戰翌年生下一女後,賢妻積勞成疾西去。我的表姊三歲便沒了母親,在祖父母拉拔下成長,爭氣的讀到師大英語系。大舅到台灣續弦,再婚十多年仍無子嗣,領養一子六年後,天賜一對兒女。子女紛成長,可享清福之際,仍賣力地在古亭市場幹活,走的瞬間也未脫離苦力的崗位。 大舅苦命。留在魏家的我母親命苦,三度婚姻兩度喪夫。第一任丈夫姓廖,少年時期糊里糊塗被人從中國拐到南洋,又自南洋被「騙」到以為遍地黃金打造的「金門」,流落街頭,外祖父母善心收留他,又將大女兒配給他,「補鼎」為業,在島上鼠疫流行時加入扛送病患行列,自己竟遭感染而去,留下二子;喪夫後改嫁給古區陳姓大地主,懷胎中又一次喪夫,自己親生、連同陳姓丈夫前一段婚姻所育,加起來六個子女,把虛弱的母親壓得喘不過氣,不得已,再與我的外省老兵父親梅開三度,生下哥哥和我。集合八個不同省籍、不同父親的孩子,幼苗漸漸成長了,母親中風不起,我升上國三的暑假,含淚而去。走時,外祖父母仍健在,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在台灣的大舅及阿姨們,因為軍管時局交通阻絕,都無法趕回送他們的姊姊一程。 母親這個家族,身處在混沌的時代,隨著不確定的島嶼,夾雜太多不確定的身世、不確定的未來。大舅不明身世,廈門姨生死不明;即連我同母異姓的廖姓哥哥,到現在也還弄不懂他們父親的籍貫;直到最近,一位侄女生病就醫,醫生說她得了一種廣東梅縣才有的罕見病例,意外追蹤出客家血統。天哪!失落族譜的身世搜蒐,必須靠一種病例才能浮現出一點點輪廓。 母親這邊化不開的家族迷霧。母親與父親的結合,又多出了難解的身世秘道。父親自一九三一年離開方圓三十公里僅一戶人家的湖南山城那一天,就再沒回去過,我根據父親生前的一些口述資料透過四、五個管道查詢,包括前福建台辦副處長陳式海兄都幫忙找了,怎麼找,都找不到老家的線索,連基本的地名都無法定格。我多麼想回父親的出生地去看看,哪怕看到的是一片廢園,我卻找不到返鄉的地圖、回家的路。 在與我無血緣關係、卻有深厚家族情份的大舅告別式上,念起他迷離又精彩的一生,也見到那些養女命運而能培養出四位博士兒女的阿姨們;看到他們的認份,領受他們不怨嘆、不嫌惡這個曾經拋離他們的家族,星散之後,反倒以惜緣之心重新歸隊。命是命定、緣是緣會;命運是不能交換的。交換的不是命運,而是功課,人生的功課。每個家族、每個人身上都有一道上鎖的門、都存藏了一個暗碼,惟有圓滿人生功課才能解碼、走進門內。我想起薩依德,他在《鄉關何處》寫道:「偶爾,我體會到自己像一束常流動的水流。這些水流,像一個人生命中的各項主題,在清醒時刻流動著,它們可能不合常情,可能格格不入,但至少它們流動不居,有其時,有其地,形成林林總總奇怪的結合在運動。這是一種自由。我生命裡有這麼多不和諧音,已學會偏愛不要那麼處處人地皆宜,寧取格格不入。」
-
雖然不是家園柳
一九四四年,「我的朋友胡適之」已卸任駐美大使,那一年他到紐約,遇見了一群可與大談中國文史之學的「少年人」,包括正在哈佛大學攻讀的楊聯陞與周一良等後起之秀。六月二十一日,胡適寫信給楊聯陞,希望將來山河重光、北大復興之後,周、楊二君都能到北大這個「貧而樂」的學校去教書。 胡適的信並沒得到預期的結果,因為周、楊兩人早一步就被預定了。胡適因是於六月二十九日的日記中寫了一首詩:「喜見新黃到嫩絲,懸知濃綠傍堤垂,雖然不是家園柳,一樣風流繫我思。」所謂「不是家園柳」,因為周一良出身燕京大學,楊聯陞來自水木清華,這兩位少年人的老師其實是陳寅恪先生,而周、楊二人後來也都成為中國史學的名家。 胡適一生名滿天下,拜在夫子門下的,又何其多也。二戰後,胡適真的回國當了北大校長,我想,即便胡適無法享受到「深慶得人」的喜悅,那「慧眼識英雄」的一點安慰卻也是不缺的。然而,深思這整個歷程,真正讓人感慨系之的,卻是胡適「雖然不是家園柳,一樣風流繫我思」的愛才與惜才之心;那樣確乎不可拔的真正大師風範,不知今日若干汲汲營營於「座主門生」或其他見不得人的關係之學界,又有何感觸? 也許,是受到中國優良傳統中以讀書人風骨自期之遺毒,我一直相信,即便另類來詮釋「人本」,也當是「以人才為本」,而不是以奴才為本。放在這個天秤上面,真正的大師們,他們識人用人的大氣、豁達、嚴謹,不惟經得起檢驗,更益發凸顯其難能可貴。 再舉陳寅恪為例吧,當年他寫信給傅斯年,極力推薦梁任公的學生張蔭麟,說「張君為清華近年學生品學俱佳者中之第一人,弟嘗謂庚子賠款之成績,或即在此人之身也。」身為國學院的導師,他心中自有一把尺。因此,對於自己的學生朱延豐是否推薦出洋,陳寅恪同樣實事求是,不偏袒自己的學生,反而推薦和自己無毫無瓜葛的邵循正出國留學。陳寅恪寫信給當時的梅貽琦校長,坦蕩地說:「朱君不派出洋事,當日教授會議時弟首先發表只宜派邵君一人……苟朱君可以使弟發生出洋必要之信念者,必已堅持力爭無疑也。」 想來,這種就算是自己的門生,也不肯徇私而至枉尺直尋的學者,這種即便不是自己的愛徒,也要拚命「為國」、「為校」舉才的態度,才配稱為大丈夫!當然,我並不是說,老師提拔自己的學生就一定是錯的。只是「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凡涉及公共的領域與公眾的利益,尤其是學術界、教育界,總要有一個客觀公正的衡量標準,不能始終停留在只為一身謀、為一家謀、為一姓謀,而忘了「私欲」之外還有「公理」,忘了大買土地等待學校升格土地增值的「現實」之外,還有推賢進士、死也不肯把人才來埋沒掉的「理想」。 教育是百年大計,最近幾年來,卻亂象叢出,以高等教育來說,有些人蓋學校,並不是效法什麼山東武訓的精神,而只是為了炒地皮、開學店、販賣高學歷的文憑;有些人巧設學系、招降納叛,也並沒有什麼開山取銅、築造人才礦脈的願景,只是為了據地稱王、或等而下之藏污納垢罷了!嗚呼,「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這樣的黌宮,真值得我們延頸企盼嗎?
-
文心四帖
古來墨鄉,久成諛種,這是前人的說法;但是,也不必盡然。 我覺得文化發展有四個條件:有錢、有心、有人與有力。金門目前是史上很好的時期,上述四個條件都具備了,而我一直想做的,沒有時間沒有能力做的,希望有人能夠做的,存在我腦海中的,大概有四件事: 第一、庶民列傳。金門老成已逐漸凋零,他們身歷的時代,從民初、兩岸和平時期、日據金門時代及國共尖銳對抗的軍管年代,急劇的變遷與轉換,許多人的一生都是一篇精彩的故事,都應該可以去發掘,為時代留下一點紀錄,現在不做就太晚了。 明鄭時期,金門的史料斷簡殘篇,所謂文獻不足徵也,想要研究,著力點有限,而僅有的傳說又不能滿足我們的需要。假如我們現在不做,後人就無法了解時下的狀況,好像我們無法了解明鄭的時代一樣。幸好國史館的董群廉先生已做了一些,如能更具體,豈不更好。 第二、華僑列傳。金門是一個僑鄉,有所謂「六死三在一回頭」的口頭語,可見移民時代的艱辛。但是華僑史料過於貧乏,缺乏有計畫的、全面的及深入的採擷、報導、記錄、刻劃與呈現,同樣面臨老成凋零的問題,再不做又要流於傳說了。 金門華僑有成就者很多,值得「載之金石,播之聲絲」,為後代子孫留下典範。最近在金門日報看過幾篇類似的報導,但不是全面而深入,正待有心者推動文史下南洋,為僑民書寫。 其次,華僑有些一去不回頭,客死異鄉,葬身東南亞叢林,或者染上惡習窮愁潦倒,無顏與無力返鄉,而留在家中的妻子守活寡,堅貞守節,既要奉侍翁姑,承擔家計;又要含辛茹苦的養育子女,午夜夢迴情絲何寄,幾許纏綿望你早歸,過著非人的生活,那種心境幾人能夠體會?因此,應可以寫寡婦列傳。搶救金門最後的寡婦,為她們留下身影,可能只是我們能做的最卑微的回報了。 第三、播遷列傳。兩岸分裂時代,許多人陷身大陸,不僅關係切身的這一代,也影響下一代的發展與命運,整個家族史都改變了。在改變的過程中,一定有些事跟金門有聯結,有些特出的人物值得記錄與表彰。清初遷界,金門深受影響,但留下的史料有限,了解不多。今天我們似乎也如此,因而為後代子孫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作為這個時代的註腳,恐怕也是我們刻不容緩的事。 第四、先賢列傳。金門的歷史悠久,名賢輩出,傳說很多,散漫見於報章上,這個人寫一點,那個人寫一點,好像永遠寫不完似的,有如瞎子摸象。如果把歷年的報導搜集起來,找一些寫手作田野調查,有系統的做,深入的做,分門別類,如顯宦、將軍、鄉賢、節孝,除了事功、事蹟之外,兼採佚文逸事,寫成有故事性、可讀性的書,不僅可以作為學生鄉土文化教材,也可以成為外賓認識金門的津樑。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淺見,有些急事要先做;有些緩事可以慢做。金門現處歷史的機遇期,剛好還可以掌握上一代的歷史尾巴,時機稍縱即逝;另一方面,金門現在環境不錯,說錢有錢,說人有人,只要有心,執行有力,可望水到渠成。
-
「金銀我都沒有」
─基督教是怎麼走向財富的? 許多年前在聯合副刊讀到保真的一篇散文〈金銀我都沒有〉,寫關於基督教精神的,日後該文收入九歌版《生命旅途中》一書。保真文中所敘述的故事及所表達的旨意,叫我為之深深感動。他說當耶穌復活升天後,某個下午他的兩大弟子,彼得和約翰,去耶路撒冷的聖殿。聖殿門口有名瘸了腿的乞丐,正坐在地上行乞。 彼得對他說:「金銀我都沒有,但是我要給你我所有的:我奉拿撒勒基督的名命令你,起來走!」 彼得伸手拉乞丐起身,「那個人的腳和踝骨立刻有了力量」,站了起來,邊走邊跳地進入聖殿,和彼得他們一同讚美主。 基督教這種以精神信仰力量戰勝物質的理念,這裡只是一端倪,往後無數類似的教誨、信仰神蹟及故事,無一不都在宣揚人必須以精神信仰作最後依歸,即如聖芳濟的故事,即如舊約箴言裡耶和華賜善人以財利,教會多半會將財利詮釋成係指精神上而非世俗物質的財富。這樣的解釋也不能說有什麼錯,新約馬太福音裡,耶穌不也告喻門徒但要積攢財寶在天上嗎? 然而這個創始時以清貧為尚的宗教,日後卻一天天步向積攢金錢之途,一天天變得富有起來。不久前金門日報版面刊登世界最富與最窮二十名國家或地區排行,資料據稱獲自二○○一年世界銀行報告,想來所言不假。在這份排行榜裡,最富的國家信仰基督教者居多,而相對的,最窮的國家多半的信仰宗教不是回教、拜物教,就是佛教。總之,最窮的二十名國家中沒有一個是信基督教的。基督長老教會錄製並在報刊登出這樣的訊息,其用意我們不作揣測,信仰什麼教派跟那個國家或地區當今的貧與富,二者間可有什麼絕對的關係,這裡也暫不評論。到底,基督教立國的國家光鮮有錢是不爭的事實,基督教本身也富有起來了。這由貧轉富其間的變化又由何而起呢? 這一切或多要拜基督教的宗教改革所賜。提到新教,喀爾文教派堪稱其中重鎮。喀爾文於一五三四年定居新教中心的瑞士巴塞爾,鑽研聖經和神學,兩年後,他發表《基督教原理》,從此成為新教的發言權威。喀爾文在這陣宗教理念革新的新教諸派別中,是尤其極端激進的一支,也正由於其摧枯拉朽的手段,傳統的舊勢力瓦解,給了歐洲社會一股新的潛能,西方「現代化」的火種,至此點燃。韋伯因此認定基督教的宗教改革及喀爾文教派有其文化上的意義,表現在經濟方面,是促使現代化之核心之一的資本主義加速興起。 韋伯在其《基督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詳細分析了基督新教的倫理觀和資本主義彼此間的關係,喀爾文在那時候即提出一個說法,即認為人之能不能獲得救贖,端看上帝事先的預定、撿選,任誰也無法在事後的此世左右上帝的決定;並且,我們也無法探知上帝的意志,獲知誰是上帝的選民。即然如此,我們難道就只能無所事事嗎?不,這時候,一種似乎是倒果為因的奇異弔詭的辯證理路便出現了,這個理路是這樣子的:人一切榮耀都歸之於上帝,那麼,世俗的成就當然也會為上帝所喜。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上帝的選民,但我確信自己努力賺錢,獲取世俗的成就,把它歸奉給上帝,這成就既為上帝所賜又為其所喜。「凡是被檢選的都信了。」而我這樣相信,容或也是選民之一吧?這信仰思考的理路迂迴而進,但我不敢稍有不信,或稍有懈怠,我必須兢兢業業奮求俗世的成功,以免失去了上帝的恩寵,我若失去恩寵,不也反證了自己並非上帝的選民。………? 依循這個脈胳,我無時無刻都要勤奮工作,不斷拓展事業,博取上帝恩寵,以證明自己果真是上帝的撿選者,喀爾文的信徒這時便無心插柳柳成蔭地摧生了近代資本主義那不斷博取俗世事業版圖,創造累積財富的基本精神。這樣,基督教國家便一天天富裕起來。 富裕是好事,但我們必須警惕在心,不要讓財富斲傷了精神的信仰及靈性的生活。保真的故事還有後半段。彼得之後,經幾代下來,基督教會脫離了清貧,甚至變得十分富裕。有一次,中世紀的教父亞奎那赴羅馬教廷晉見教皇,教皇領他參觀教廷金庫,得意地說:「如今我們再也不用說『金銀我都沒有』了。」亞奎那回答:「是的,但是我們也不再能說『我奉耶穌基督的名命令你起來了』。」 今天基督教及其國度都富有起來了,物質生活一無所缺,但我們是不是同時也喪失了信仰的能力?如亞奎那的羞愧及喟歎?我不知道,我不能代替誰回答,大家不妨一起來讀讀保真這篇意義深遠的文章。
-
讀書學習才會更好
召集臺、金「產、官、業、民」各界,於本(四)月廿二至廿三日的「金門縣政發展研討會」,經過一天半的召開,大家熱烈針對議題:觀光發展策略,經建產業振興,教育文化深耕,以及社福健康安全等,提供不少寶貴的建言,建立諸多共識,形成今後的重大工作目標,將交付金門縣政府各單位去執行,讓縣政發展更快速進步,讓金門明天會更好。 這時候我想起一則故事,有一次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來台時,當記者問他是怎樣把新加坡治理得那麼好時,他簡單地答說:「是從讀書學習來的。」所以讀書的功用,大可以治理好國家,當然也可以治理好縣政;小則可以健全自己,充實自己,修養自己,當我們工作上遇上困難的事情,從書本中去尋找解決的方法,當我們情緒感到困擾時,讀書是紓解的最好方式。書本裡堆滿了聖賢心靈智慧和經驗,孔子曾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希望大家能夠與書為友。「書雖是無生命的物品,但只要我們刻意與它為友,多多接觸它,我們就可以享受它友誼的芬芳,與好書為友,就好像和古今聖賢為友一般的有益,就好像在請教高明指點一樣的方便。 宋朝理學家程顥說:「外物之味,久則可厭,讀書之味,愈久愈深。」英國哲學家培根說:「讀書可以消除心理上的種種障礙,猶如適當的運動,可以矯治某些身上的疾病一樣。」由此可見讀書學習對人生的重要性。讀書對一般公職人員來說,是一項修練或訓練,是一種能力的培養,美國彼得.聖吉所著<第五項修練>,就是提倡「學習型讀書會」,要求組織中的個人與團體,要去讀書學習和努力實踐。讀書學習對社會大眾來說,是一項終身教育或終身學習,也是一項終身工作,因為它能增進知識、能力與生活情趣,更能充實自我、健全自己,從而創造更美好的人生天地。 人的一生是在不斷的讀書學習中成長,由讀書汲取學問,學習經驗,然後才能使我們的腦力與心靈有取之不盡的潛力潛能。所謂「讀書深時意氣平」,能多讀好書、勤讀好書的人,精神生活必甚為豐富,遇事通明透澈,在好書的浸淫下,美化了心靈,增益了知識。臺東師院教授楊茂秀說:「透過閱讀,可以跨越環境限制,穿梭古今中外,進入另一個時間與空間,另外一種文化;沒有閱讀,就只能活在自己的時間與空間裡」。 人的一生就像一段漫長的旅行,其間的經歷和故事,有的精彩,有的平庸,但最後都如滄海一粟,匯入到無止境的生命長河中。余秋雨名作家說:「唯有閱讀是將一個人由平庸的人生拔出來的重要途徑」。星雲大師也說:「讀書,不一定是學校的學生才要讀書,在社會上工作的人,乃至家庭主婦,無論男女老幼,各行各業的人都要讀書。讀書,才能增加知識學問,才能突破工作障礙,才能擴展自己,昇華自己。」所以一個人的進步,要不斷讀書學習,心境才能不斷的成長。他告訴我們讀書有四個訣竅:第一、以融會貫通為主旨,第二、以方法技巧為輔佐,第三、以勤懇熟讀為功效,第四、以細心通用為實際。總之,讀書的竅門,就是要多讀、多記。他強調讀書要讀懂生活,讀通人事,讀懂生命。
-
緩慢閒適之必要
總是羨慕那些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沈浸於咖啡屋裡享受浪漫閒適的咖啡一族,生活步伐若此,多麼令人垂涎啊。每回路過街頭的咖啡店,透過潔淨明亮的大片落地玻璃,照見裡頭的舒適與浪漫,想像著飄散於空氣中的咖啡香息,穿梭往來的青春婆娑,總是內心掙扎不已。每回想進去偷閒片刻,每回路過,每回沒有。 而我通常不輕易出門,都是洽談設計案件或與客戶的邀約,大半行程匆促,盡量挑著午休時段或是下午精神不濟的片刻,趁機出去透透氣。幹設計這一行,有時想想還真是沈悶,特別是終日守著電腦,費心費神,卻無論如何也跨不出這個領域。工作的樂趣或許還存在,否則無論如何不可能一待二十數年,不曾有過大改變的念頭。有時甚至質疑自己,除了設計這一行,再無別的選擇或變革的機會了嗎。 替蔡顯國《島鄉顯影》攝影作品集的設計過程裡,不經意的發覺到老輩族人對於生活的雍容態度,看見讓人忍不住讚嘆的步履和無所欲求直面人生的態度,那曾是這個島嶼最值得記取的無華時代。長期專注於掃描島鄉變遷的攝影家蔡顯國的攝影作品集─《島鄉顯影》,大約是2000年前後十年間的一些島嶼與鄉民的生活紀實,汲汲於田埂的老農夫、馱背著小娃兒的老阿公阿嬤蹲坐巷裡閒聊、裹著三寸金蓮孤守寂寞歲月的老阿婆、採蚵人與討海漁人憨直堅樸的臉顏、遊蕩在放學途中的活潑小朋友,隨著部隊駐守、落地在島鄉的老榮民……。一切一切幾乎被遺忘的畫面都適時的被記錄下來。原來,我們也曾是這些記錄裡的一部分,那些悠悠遊遊的無憂歲月。如果不是成長的必須歷程,如果不是不安於現實的欲望之追求。 為了追尋隱藏在內心深邃的那些不安於平淡的基因,便有了不同創作途徑與發展的種種可能。 翻閱《島鄉顯影》的同時,想起與另一位藝術家張耀的碰觸。自法國來台灣開創版圖,藉著瑰麗奇特、豐富層次的映像作品與跳躍思考式的文字書寫,張耀帶著他的才華洋溢與自傲,在1998年前後掀起一股充滿挑釁與自負的風格,陸續出版了一系列高製作成本的影像書寫作品。張耀對於自己作品的要求非常嚴格,到了吹毛求疵的境界,他堅持所有拍攝的正片作品,為了印刷時能完全表達色彩的質地,一定要放大沖洗成與書籍相同尺寸的照片,而且是依著不同曝光程度,沖洗數張然後挑選使用。出生上海、在香港求學然後赴歐洲深造、創業並定居巴黎的他,開創出獨樹風格的作品,風光一時。但我特別喜歡在他的作品裡尋嗅那股隱藏在大片黝黑墨色裡的閒適與優雅,有時是凌晨無人的威尼斯海港一隻單腳沈思的海鳥,有時是西班牙頹廢沒落建築裡的貴族氣息,就算是時尚繽紛的彩色羅馬也時時潛伏著流動與虛幻的浪漫,歐洲人享受閒適是出了名的,珍惜每一頓晚餐時光如同珍惜生命一般。 步入中年期,歷練狂瀾之後、努力執著與埋首打拚之後,對於生活的步伐開始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應該是如此吧,生命總有追求不盡的慾望,有些努力之後順利達成;有些雖然投注了心血,卻總達不到想要的程度;有些則純屬夢想,試都沒試過就束之高閣,成為一道永遠的夢境。 但緩慢與閒適之必要,何等令人稱羨啊。一回聽詩人顏愛琳說她和作家先生吳鈞堯曾一度想要定居金門,找一棟古意盎然的老屋,過著想要的清靜生活方式,不要每日被繁忙牽絆……。每回,聽見她嚷嚷著身子這裡那裡不舒服,總覺得如果她把手機關掉,在寧靜的島嶼上平靜舒緩的書寫創作,應該會是一種不錯的閒適吧。雖然一切都是未盡合情;她還年輕,有著充沛的活力,還有一位可愛的小男孩,基本的生活壓力應該也還有一些。但至少曾動念過的想法,對於閒適生活的想望畢竟還是存在。忽然想起,勞勞碌碌這當下,我在追逐什麼呢?
-
釀美酒.育英才
看了四月二十五日,由進業學長寫的「都是抄來的」一文,頗多感觸。其中提到「澎湖科技大學」所面臨的一些高等教育問題,發人深省;而文章所抄錄的幾則網友對澎湖科大的批評,如果把「澎湖」都換成「金門」後,是否也一樣適用?相信諸多學子與鄉親自有評斷。 學校為了取得一些地方資源,自然會希望與地方官員及民意代表建立一些友好關係,這原本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份際未妥善拿捏,恐怕砸壞的不僅是自己的招牌,連帶的也將殘害民族的幼苗。學術有一定的嚴肅性,知識的積累也需要相當的孵化與養成過程。但是,當學術流於「公關化」、「交易化」後,有些師資確實缺少了親自孵化的過程,猶如把雞蛋丟給母鴨代孵,或直接掏錢到市場上買來一窩窩現成的小雞。 如果多了個學術頭銜只為了加薪或晉身之用,縱使斤兩不足,畢竟於人無傷,那倒還可以容忍;但假若不知分寸,非要削尖腦袋鑽進黌宮,則為人師表的桂冠,不僅無法贏得作育英才該有的尊敬,可能還得招致「毀」人不倦的罵名。誠如網友所言,「如果有心要貢獻大學教育,當認真循正常管道去充實學術研究資歷!憑實力成為講師。拿兼任講師唬人,以前可以現在則行不通了,因為民智已開。」 在金門當然也不乏積極進取的模範,如民進黨的陳滄江委員正是個中翹楚。在政壇翻滾多年,表現也許不像在商場上那樣傑出,但至少也是金門民進黨的頂峰人物。尤其令人佩服的是他那步步高升的學歷,相信對金門地區平頭百姓的向學風氣,肯定會有莫大的提升與刺激。個人除了深表欽佩之外,倒也有一點小小的不解。 回顧去年陳委員以風雷之勢上了博士班,地區媒體上各方祝賀連三接二。今年在自由時報的投書及縣政研討會的論文集裡,都發現他是以「博士候選人」的名義發表文章。不知道是陳委員的情況比較特殊,還是敝人孤陋寡聞?因為一般情況下,從「博士研究生」到「博士候選人」尚有相當的距離。不同學校或系所或許會有個別差異,但通常必須是修完博士班課程或在相關學術期刊發表相當數量的論文、累計一定的點數,再通過「資格審查」或/及「資格考試」後,才能取得「博士候選人」資格。陳委員去年才成為「博士研究生」,如今卻已是「博士候選人」!不知是否為不慎誤用?抑或其學術功力真乃超群絕倫? 有位很愛喝紅酒的朋友曾經說:「學校是另一種形式的酒廠,剛入學的學生就像等著被釀造的高粱或葡萄。」我們知道不管是紅酒或白酒,和「產區」及「年份」都大有關係,世界上不只法國產紅酒,法國也不是只有波爾多才產紅酒,各產區由於地理與氣候條件差異導致葡萄品質不同,釀出的酒好壞自然也差異極大。就像金門高粱一樣,除了麴、原料、氣候、水質外,酒廠的製程、釀造技術也都息息相關!還有,統籌管理酒廠的廠長,和製酒品質也大有干係。 百年來中國著名大學,出了好些「偉大」的校長,如:北大的蔡元培、胡適、馬寅初,清大的梅貽琦等。他們除了令人欣慕的人文素養之外,其豐滿的人性、淵博的學識、堅毅的信仰,對弱勢的憐憫關懷、對民主的堅持執著,以及對社會公平正義無私無我的不捨追求,不僅讓學校變得偉大,也影響了萬千莘莘學子。 礙於格局與高度,我們難以冀望所有大學校長都如此「偉大」!偉大校長既不可得,良好的師資應該不算苛求。衷心祝願地區的高等學府,一如金酒,不管原料來自哪裡,都能釀造出高價質優的「金門高粱酒」,而不要淪為只會生產低價劣質的「紅旗二鍋頭」!
-
島嶼的容顏
———金門懷舊影像集珍 一天之內收到兩本書,金門文化局出版的《島嶼的容顏—金門懷舊影像集珍》;台北玉山社出版的《我們的島》。金門文化局長李錫隆及《島嶼的容顏》書序道:「老照片雖為舊世紀的產物,卻如同歷史的窗口,每一幀照片都在訴說不同的故事,讓人從中追溯著金門來時路。在這些珍貴的鏡頭中,我們跌入歷史的迴廊裡,緬懷著共同的記憶;同時穿越了時空隔離,於心靈深處與前人交會,在時光隧道中分享典藏生命的悸動。」《我們的島》作者之一葉怡君書序中引了段我為「二○○四離島連線公共論壇」所代擬的宣言:「離島,可以是以陸地為腹地的邊陲;離島,可以是以海洋為腹地的中心。在全球化趨勢下,島嶼的永續發展與生物多樣性,已成了全人類共同的課題。離島人必須跨越歷史的藩籬、認同與地理的夾縫,朝向開放的、柔軟的、生態的、人文的島嶼空間邁進;離島人也必須在自我賦權過程中,主動掌握離島位置的詮釋,作自己島嶼的真正主人。」葉怡君指出這段宣言是島民的肺腑之言,也是她誠摯的同感,「人就像島一樣,只有自己上了鎖,才可能走不出去。……希望有更多人珍視我們的島,關注全人類的海洋,無論如何,生命可以不是孤島,只要願意踏出去。」 《島嶼的容顏》、《我們的島》,都是二○○六年初所出版的島嶼之書,一在金門、一在台灣,都有著豐富的影像內涵,一本黑白的懷舊記憶,一本彩色的海洋意象;看似不相干的兩本書,在我的案上,卻是彼此的延伸閱讀。 曾經上了鎖的金門,不多的文字說明,直接讓影像說話;《島嶼的容顏》,或地景、風俗,或政事、產業,每一幀影像的背後都有一個隱藏,所有的隱藏構成一座封閉型島嶼時代的集體記憶。譬如,停格在一九四○年日據的行政公署,身世從明萬曆會元許獬讀書處的「叢青軒」、清康熙的總兵署,演變到一九四九年後的戰地政務委員會、福建省政府,滄桑歲月,隱約可見那株百年木棉的風中無言,戰地政務時期,三輪車隊納入自衛總隊編組,民防隊進行搏擊訓練、野外求生,金門女兵參加靶場實彈射擊,防空演習民眾魚貫躲入防空洞;草木皆兵,全民戰鬥的環境,位於山外的第一軍郵局出現了戴鋼盔著戎裝的郵務士,後浦城莒光老街有著拉起「歡送投考第三士校優秀青年入校」的鼓吹遊行隊伍,一匹匹的騾馬載運著彈藥與民生物資;硝煙外的農村,看到了新嫁娘的花轎、聚集溪邊搗衣的婦女、汲水灌溉農田的轆轤、縣政府保價收購高粱的熱絡;八二三砲戰爆發後,透過羅寶田神父的鏡頭,一架編號二五二的運輸機、一艘編號二○五的運輸艦,打開的機門、船艙,盡是逃難的人潮,特別是停機坪出現了三位焦急母親抱著襁褓中娃兒的晃動模糊畫面,可感羅神父按快門的瞬間,心是不安的,手是顫抖的;砲火密集劃過,「單打雙不打」,稍得喘息的島嶼昇平,陳坑村的陳景蘭大洋樓化身為官兵休假中心有著悠哉遊園的兵士,浯江書院朱子祠講堂內有著國學大師錢穆開講四書五經的神韻,運動場上有著金門少棒遠征軍的神勇,金聲大戲院有著豔陽天電影散場後撐傘回家的人潮………。 《島嶼的容顏》,一百五十幀金門懷舊影像集珍,在那個叫「管制」的年代,被管制的是人民,被管制的也是相機;每一張照片取得都是珍貴的、稀有的。我想起詩人白靈為張國治的影像書《暗箱迷彩》所寫的一段,「……張國治更大更虛無的悲劇感是與『金門這暗箱』共築共生的。」一九七三年,就讀金門高中一年級的十六歲大盤帽少年張國治,已懂得用寫稿掙來的微薄稿酬去照相館租借相機記錄金門,張氏自剖每個人都有一個暗箱,媽媽的針線盒、珠寶盒是一種暗箱,老兵回大陸探親所準備的行李也是一種暗箱,而他童少時期整個金門就是一個大「暗箱」,至於「迷彩」,則意涵著軍事的金門色彩。張國治的「暗箱迷彩」。概念,與《島嶼的容顏》氣息是相通的;在我讀來,《島嶼的容顏》也是禁忌年代的一種人民暗箱心靈影像的解密,一種人民集體隱藏記憶的解碼與柔性還原,或如書中李炷烽縣長題為〈讓文化為未來定格〉書序裡的「呈現一個島嶼的生命歷程」、「呈現一個島嶼的心情」的描述。 影像是一種記憶,影像也是一種聲音。從《島嶼的容顏》延伸閱讀到《我們的島》記憶的重現、島嶼的發現;《我們的島》作者葉怡君寫「金門」時,她說:「金門正在重新尋找全體形象,金門人決定自己說故事,說自己的故事。面對外地人,他們侃侃而談的可能是閩南古厝、出洋客的僑鄉文化、蚵仔麵線與貢糖的土產美食、秋日結穗的風吹高粱田,或是改頭換面的藝術碉堡………。總之,不再是戰爭的日子了,拋開軍事榮耀與政治光環,他們以柔軟的身段,在兩岸之間和平的生活下去。體察了歲月的甜酸苦辣,與其嘆息邊陲命運,不如誠懇記憶台、澎、金、馬的點點滴滴,許諾下一個世紀。………憨態可掬的風獅爺恆常守護著這片海天,但是島嶼的新問題,更需要金門人自己解答。」
-
都是抄來的
金門、馬祖、澎湖三島,其具備公共論述的網路平台和水平如何?以我自己的觀察,馬祖的「馬祖資訊網」,延譽已久;而澎湖的部落格群,新近也正大放光芒中;三島之中,金門的表現恐怕卻是最弱的一個。 網路上的無責言論,未必可盡信,但歹馬也有一步踢,狂夫?蕘之議,或不無可取之處。且說前不久,有媒體揭露了關於澎湖科技大學的一則負面消息,而引起網友的一陣嘩然。新聞是這樣寫的: 「澎湖縣的公務員,很多在取得專設的研究所在職專班學歷後,紛紛找關係進入國立澎湖科技大學,擔任兼任講師。有了為人師表的名器後,社會地位頓時大幅提高。…… 而大部分的這些大學老師,出身高職、軍校、五專、行專、空大。澎科大學生懷疑,難道學校找不到好教授?還是將講師的名銜,作為學校的公共關係使用?…… 對於這種現象,澎科大一些教授及學生也不以為然。他們認為,澎科大至少也是一所國立大學,在職專班當然具有講師資格,但為了提升師資素質,大量聘用澎湖專班碩士兼任講師,對學生而言,並不十分公平。」 網友甲曰:「兼任講師妾身未名,其地位有時候比助理還不如,因為助理是編制內的職位,所以助理往往不甩兼任講師。說真的如果有心要貢獻大學教育,當認真循正常管道去充實學術研究資歷吧!憑實力成為講師,升級才有望。拿兼任講師唬人,以前可以現在不行了,因民智已開。」 網友乙曰:「奮發上進當然值得敬佩,但是進修目的如果不是要充實自己,而只是要藉進修文憑提昇社會地位,沽名釣譽,這就值得商榷,這批官員據說都是主動透過關係取得任教機會,很多人在公務界的水平眾人皆知,消息一出,一堆人吐血,教育是百年樹人的工作,何苦為一己之私殘害幼苗。也讓國立大學淪為三流學校,真是罪過。」 網友丙曰:「澎技(案:澎科大前身原為技術學院)的水準能升格,對不起納稅人,也是國內教育沈淪的地方。……而總統阿扁正是最大『為升格而升格』的最大政客。也因為這樣,(校長)XXX不必有心提升該校師資水準,因為反正有阿扁一句承諾,怎樣都升定了。教育如此,如何要求這些政客也能真正升格呢?」 看來,高等教育急速擴充、胡亂升格、猛設系所、把公器變成家具的亂象,都已具體而微地呈現出來了。妙的是,根據在地媒體的後續報導:「聘用多位在地兼任教師,近來引起坊間議論的國立澎湖科技大學,昨日出面為兼任教師辯護,強調兼任教師全數經過專業審查,也無學生反應不當,請外界多給兼任教師鼓勵。……該校所聘兼任教師均依相關規定辦法聘用,專業能力與學經歷資格也經各級教評會審查通過,在能力上沒有問題,更符合相關規定。」 但網友丁曰:「學校已經在媒體上承認,因為經費問題,請不起好老師(鐘點費不足支付交通費),所以只好濫竽充數了,頂多再登報向大眾表明,任用程序沒問題,都在委員會共識下通過。果然為共體時艱就一起爛了,犧牲的是學生。」 網友戊曰:「澎科大自甘墮落,能怪誰,只是害澎湖人抬不起頭來,這就是澎湖的最高學府,丟臉!」
-
古事今探
人性是不變的,記得梁實秋先生講過這句話。因為人性不變,古往今來的人性大底差不多,鬥爭殺伐,方法不斷改變,本質是不變的。所以有人悲觀的說,人類無法從歷史上學到教訓。 細觀中國人的人性本質,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自私與善鬥。因此魯迅說:「我們中國人總喜歡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們鬥爭。」這就牽涉到所謂鬥爭美學了。看的人很爽,當世的人卻很苦,鬥爭的人拚命演出,都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老百姓被牽著鼻子走,不自覺的被驅策。 明鄭的故事,就是一面鏡子,剛開始基於民族大義,義正詞嚴,到後來就暴露了鬥爭的本質。清朝十六次的招撫與和議,都沒有成功。我既然吃不掉你,你也吃不掉我,不如雙方罷兵,不要打仗,免得老百姓受苦。因此,康熙大帝低聲下氣自己找下台階,一六七九年開出寬厚的議和條件: 「自海上用兵以來,朝庭屢下招撫之令,而議終不成,皆由封疆諸臣執泥削髮登岸,彼此齟齬。台灣本非中國版圖,足下父子自闢荊榛,且睠懷勝國(註:前朝),未嘗如吳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地,不聽由田橫壯士逍遙其間乎?今三籓殄滅,中外一家,豪傑識時,必不復思噓已灰之燄,毒瘡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則從此不必登岸,不必薙髮,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入貢亦可也。以台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福之日本,於世無患,於人無爭,而沿海生靈,永息塗炭,唯足下圖之。」 清康熙作了很大讓步:「不必登岸,不必薙髮,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入貢亦可也。」明鄭最忌諱的左衽——薙髮,已經免了。不必登岸,也無所謂稱不稱臣的問題了,天高皇帝遠,自己做東寧王有甚麼不好?這是不是李登輝夢寐以求的特殊國與國關係?不僅承認福爾摩莎自主,而且還等同同意獨立:「以台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福之日本,於世無患,於人無爭。」是不是阿扁的一邊一國了呢?雙方不須簽中程協定,你可獨,我不武,兩岸和平共存,和解共生,沿海居民可免塗炭之災。 這樣的條件有甚麼不好呢?但是鄭經為了保留漳州海澄作為貿易據點,清朝不同意,和議又告破裂,戰爭再起,明鄭滅亡,等到天下歸於一統,亡國君臣一個個跑到北京去做官,薙髮薙得比誰都快,山呼海拜,高唱萬歲。以前綁架人民鬥爭,現在失去了舞台,硬話、狠話、大話忽然都不見了。民眾擺脫作為當政者的鬥爭工具,如釋重負。 其實康熙主張罷兵,以天下蒼生為念,不必鬥到你死我活,生靈塗炭,還有仁者的襟懷。現在的兩岸關係歷史重演,你吃不掉我,我也吃不掉你,中國大陸也有康熙大帝的思維:兩岸止戰息爭,全力拚經濟,改善人民的生活。因此,和平、穩定、發展、繁榮應是基調,順著這個道路走,到時要統要獨,水到渠成,人民也可以免除戰爭之苦。 可是有些人偏不這樣想,走著鄭經的老路,不願罷兵、不願議和,一直想方設法挑起戰爭,這就是中國人師心自用與鬥爭本性借屍還魂,不死不休的。假使鄭經死後有知,一定後悔失去東寧王朝,我們今天哀悼他,覺得他很蠢,誰敢保證那一天後人不會同樣笑話我們?
-
為阿扁總統開一帖藥方
總統先生,這年頭要跟您談「修齊治平」之道,您一定會說我頭殼壞掉之類的話,但是,中國幾千年文化,能留下來的東西,總是有它存在的價值和道理。尤其是像您掌國之神器者,「修齊治平」四個字該是治國的最基本價值吧?此外,人民對您的品德操守與誠信有較高的期待,也是對政治人物最基本的要求;然而,您的府、邸物議不斷,導致民怨沸騰,套句您那位可敬的副手的話,「良心何在」? 總統先生,今天不跟您談政績,也不討論統獨,來談談第一家庭惹出來的一些是是非非吧!從貴夫人炒股、令公子考取軍法預官的爭議,以至於扁嫂及您的手下們,是否真的幹了一「拖拉庫」貪贓枉法的勾當,讓人民質疑總統府是「黑金中心」、「炒股中心」,官邸是「收禮中心」、「鬻官中心」等不一而足。看來您似乎把國與家攪和在一起了,把公與私不分到習以為常,所以,當人民質疑您用空軍一號去為兒子下聘時,還能振振有詞說付給空軍總部多少錢,表現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而不去理會您常常掛在嘴邊「二千三百萬偉大的台灣人民」的觀感,「有這麼嚴重嗎」?有的,不要忘了,爾俸爾祿,一飲一食,都是百姓脂膏。 總統先生,您在民進黨內原先就是靠清廉、道德、正義等形象起家的,當年勇於揭弊的陳立委,為什麼權柄在握才幾年工夫,貪腐、無能、不公不義等負面批評都套到您的頭上,甚至有民進黨人還說您毀了黨,而要跟您劃清界線。想想看,是不是您治家與治下都出了問題,他們是不是在瓜田裡納履,在李樹下整冠,毫不避嫌地用國家公器去圖利?所謂「無風不起浪」,不要老是埋怨媒體拿著放大鏡在檢視您;外界的毀譽,只要不挾私嫌,不作苛評,希望您「虛己以聽」,展現人君的胸襟。 來一段清官一介不取的事兒讓您瞧瞧;話說順治、康熙兩朝清官冊上第一名的湯斌,三度地方官任內,視民猶親,布袍蔬食,清節自勵,所以轄下弊絕風清,民德歸厚,百姓安居樂業,每於離任時,百姓攀留不捨,素有「湯青天」之美稱。其為官清廉,一介不取的經典之作,是在江蘇巡撫任內,適逢花甲之慶,地方士紳集議為他做壽,知其不收禮金,不接受邀宴酬酢,乃請當地古文可稱海內獨步的汪苕文執筆寫一篇壽序,再請名家以泥金書於朱箋上,精工裝裱,外加木雕花框,送到官邸,湯斌不收,士紳們言道此乃汪先生大作,湯斌便派人把壽屏上的序文抄了下來,原件仍然「璧謝」,這好像有點不近人情,令人難堪,但以知之有素,也不引以為怪,真所謂「一清如水」也! 現代版的「不沾鍋」,首推有政治潔癖的馬英九先生,要說公私分明,上個月初為其父馬鶴凌辦喪事,簡單儉樸,莊嚴肅穆。再看看清明節那天,馬英九搭公車至富德靈骨樓祭拜其父的低調作風,以及和民眾一起排隊等車下山的平民身段,充分展現身為政治領袖守正不阿的操守,點滴累積,必然發揮移風易俗的作用。我無意為馬先生作宣傳,因為這則新聞是在清明節次日,某報地方版一個不顯眼的小篇幅報導。 總統先生,拳拳相勉無他意,只望扁兄民調揚,這個方子叫做「見賢思齊大補丸」,尚祈哂納,務必記得每日睡前服用,如不見效,下回再調製一劑「還魂續命丹」相贈。
-
兩岸同崇大道公
九十五年(西元二○○六年)四月十八日,農曆三月廿一日(星期二),金門縣十五座大道公廟代表團五十五人、金門縣書法協會代表團十四人,分別由吳成典立委與陳添財理事長率領,分赴廈門海滄參加慶祝青礁慈濟宮立廟八五五週年、也就是吳真人羽化九七○週年紀念,其舉辦活動主題:為「健康、慈濟、和諧」首屆海滄保生慈濟文化節,活動內容包含:保生慈濟文化節開幕式、《保生頌典》儀式及歌舞表演、保生慈濟文化節書畫作品展、閩南文化大觀園奠基儀式、海峽兩岸吳真人文化學術研討會等。我以金門縣寫作協會理事長的名義撰聯:「青礁紀念吳真人,兩岸同崇大道公」書賀。同時也以此作品參展,連戰主席、李炷烽縣長書賀作品也在展場中展出。這項活動,吸引海內外二萬多人參加,讓宗教信仰結合學術文化,提升觀光產品的價值。 青礁慈濟宮是祀奉宋代名臣吳真人的廟,紀念他一生為民治病,死後謚為「醫民真人」,被冊封為保生大帝。吳真人,俗名吳 (從大,從十,音TAO, ),在台、金的書籍大多寫成或讀成吳本( ),我們視為「 」是「本」的俗字。吳 ,同安白礁人(現改屬漳州龍海市),生於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西元979年),生前行醫於海滄青礁而成名,卒於宋仁宗景佑三年(西元1036年),享年五十八歲。據宋代楊志《慈濟宮碑》記載:「吳 自幼不吃葷,及長不娶妻,致力於醫病救人。他醫術高超,百姓稱之為神醫。」 重建的青礁慈濟宮,左右增建文武廟,依山而建,雙層五門三進,分前、中、後三殿,大門兩側有一對石獅子,是慈濟宮開始建造時的歷史文物,宮門額懸掛「真人所居」四字巨匾,宮內供奉保生大帝開基祖神像。宮前新拓建山門、涼亭、放生池等新增配置景觀,使前來朝拜的香客,神清氣爽,賞心悅目,總面積一萬六千平方公尺,範圍相當廣闊。 明永曆十四年(西元1661年),鄭成功率領將士兩萬五千餘人,乘四百餘戰艇,從金門料羅灣出發,向台灣進攻。傳說有一支由白礁人組成的軍隊,他們將保生大帝的神像,奉在戰艦上,祈求祂保佑平安、旗開得勝。鄭成功收復台灣,趕走佔據的荷蘭人。當年跟隨鄭成功而來的臺、金移民,祖居的保生大帝,是他們最大的精神支柱,他們認為在神明保佑下,對抗陌生惡劣環境,將更有生活的奮鬥力量。保生大帝的分靈,就這樣在台灣、金門被奉祀。 據台灣蘇嘉宏先生:在「保生大帝在臺灣」論文中稱:現存的保生大帝廟,在台灣多達二百七十三座,分布在各縣市,以台北市的大龍洞大道公廟與台南縣學甲鎮慈濟宮開基廟最為有名。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振良也報告:「在金門地區祀奉的保生大帝廟,也有二十七座之多,分布在金門的各個鄉鎮村落。如今以烈嶼鄉的保生大帝廟最為雄偉壯觀,金湖鎮瓊林大道公廟,立廟最悠久」。報載今年三月二十四日烈嶼有兩百四十六位信眾與台北祀奉保生大帝的信眾三百多人,一齊循「小三通」進廈門,赴白礁慈濟宮(西宮)進香(青礁慈濟宮稱東宮),人潮洶湧,可謂盛況空前。吳真人保生大帝,生前是神醫,死後被奉祀為醫神,到處香火鼎盛、歷久不衰。他的慈濟精神——慈懷濟世,促使兩岸共同崇仰保生大帝,共同互助為提倡「保生健康、平安幸福、和諧和平」而攜手團結努力促成。 最後以《金門隨筆》作者陳臻超〈喜相逢〉一詩,作為本文的結語── 詩云:兩岸隔離半世紀,不忘故土念親情; 鄉親聯誼喜相逢,團結互助力量大。
-
蕃薯的滋味
清明過後,母親循例寄來一大包食物,有獨特家鄉口味的春捲餡菜、薄皮,為祭拜祖先,老母親親手做的土豆仁粿、蚵仔炸以及父親種植的馬鈴薯等等。都是從小一路吃來熟悉不過的食物,三、四十年不變,懷念的媽媽口味。拜交通運輸便捷化,母親一早投寄,捎一通電話通知我,日午之後,就有一份等待來自家鄉的郵包的小小期盼。 懷念的滋味,倒不在於佳餚或美味,是一份眷念吧。如同步入中年期,有事沒事就忍不住談論起關於兒時的種種、關於遠方的島鄉情事、關於服役期間的光榮歲月等等……。收到家鄉寄來的食物,總有一份暖暖的欣喜,雖然面對這一大箱的食物,一時也不知如何處理。妻子女兒各自有她們偏愛的口味,妻子習慣丈母娘客家風味的料理,兩個女兒則從小追隨著妻子的手藝拉拔長大。非常合理的,每個人都對養育的媽媽各有一份口味的熟悉記憶與偏愛。我呢,金門的滋味就由我慢慢享用。 女兒喜歡金門阿公種植的馬鈴薯,無論做薯泥沙拉、烤奶油薯球、燉煮咖哩等等,都說阿公的馬鈴薯真是好吃。妻子則一向偏愛海鮮,剛結婚那些年,母親常常寄來產季的金門秋蟹,紮實豐肥,黃橙橙的蟹膏鮮美至極,只可惜開放觀光後,蜂湧而來的觀光客把鮮美的秋蟹都搶光了。母親說東門市場再也不容易買到好的螃蟹,勉強買過一兩次,價錢貴了、螃蟹的品質卻變差了。 嚴格說來,對於吃我並不甚挑剔。應該是打從小時候,我們就不曾在吃的這方面有太多的選擇吧,父母親務農,靠著幾分田地養活一家老小十來口,除了辛勤耕種之外,別無他方。母親打理著裡裡外外的家務與農忙,從來不曾在食物上面有過太多的費心與張羅,幸運的是從小到大,我們還不曾餓過肚子。農家多的是自己種植,吃不完的蕃薯、蕃薯簽、花生、玉米、高麗菜、大白菜、蘿蔔、菜豆……。那時常聽說大陸同胞三餐不繼,只能靠香蕉皮、啃樹皮野草為生,雖然難免懷疑香蕉是被誰吃掉了,但想到我們畢竟三餐不缺,也就心滿意足了。 念國中時,正值發育期胃口奇大,每天午餐時,是我最難為情的時候。因為繁忙,母親通常就早餐的稀飯裡撈出地瓜與米粒,夾著簡單的配菜,讓我帶便當。只是面對著同學們一起吃午餐,難免感覺難為情,只好匆匆扒完便當了事。幾次向母親婉轉表達委屈,母親總理直氣壯告訴我:吃的是自己家種植的高粱米、蕃薯飯,不偷不搶,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幾番抗議,後來母親湊了錢,讓我去搭學校附近軍營的部隊伙食,滿足那段時期的口腹之慾。現在想來,有些慚愧。 長久以來,對於蕃薯一直有著一份愛恨交織的情牽,吃蕃薯配蕃薯簽長大的童年,有著難以言喻的痛。特別是初抵台灣求學的階段,隻身在異地,仍延續著面臨便當的苦楚。大部分都是在福利社以涼麵或麵包解決午餐,反倒是鄰座的同 學,面對著便當裡每日出現的雞腿、排骨發愣,後來乾脆用他的便當交換我的涼麵,啃著美味的雞腿,想起遠方的家鄉,仍守候著老厝的雙親,不免黯然心酸。 婚後,我維持著拒吃蕃薯的習慣,妻子不解,總認為我不懂享受蕃薯的美味,女兒也都喜歡烤蕃薯的滋味。我花了很多時間慢慢讓她們理解,我們成長的島嶼是蕃薯的故鄉,從祖先以來都是靠蕃薯世代繁衍,蕃薯我們吃了太多了,所以我們都有張蕃薯臉、有著蕃薯草根性情。現在不願吃蕃薯,是一種不忍,對於慘澹的過往以及消逝的清貧年代。
-
長指頭和短木板
上一篇「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在縣府留言板上引來一些迴響與批評。其中有位有心的網友想像力很豐富,認為文章是在詛咒「三巨頭、七局室、二十一個主官」。實話說,我確曾耳聞過所謂四大寇,卻不知三巨頭是何所指?再者,我非公門中人,縣府到底有多少局室、多少主官尚且不清,更遑論如此言之鑿鑿的鳴鼓而攻之!況且,文章所指俱是涉及侵佔別人土地者,如若照該網友所言,難不成這三巨頭、七局室、二十一主官,全捲進了土地弊端?顯然不是,那麼為何有人要這樣刻意曲解呢? 在舊官僚體系,總有一些人熱衷於玩弄「自己的敵人就是主子的敵人」之類的鬥爭把戲,喜歡以主子的捍衛者自居,但所言所行卻恰恰是不斷在往主子的臉上抹灰、潑糞。閩南語有句話說:「腳踏馬屎,傍官勢」,形容的就是此等狐假虎威之流;明明就只是個趕車牽馬的、只是個成天鞍前馬後,雙腳沾滿馬屎的馬伕,卻不肯安分守己,反倒四處假傳聖旨,把自己不喜歡的人,都設法打成是無惡不作的「反革命」集團,而自己儼然成了忠心護衛主子的「金剛戰士」,以此自抬身價或築晉身之梯;對於這等取巧之徒,只要不是太顢頇的主子,應該都能了然於胸。 言歸正傳,話說縣府即將於後天(四月二十二日)起,在社福館舉辦為期二日的「金門縣縣政發展研討會」(先衷心祝福會議圓滿成功)。研討會不但邀請了旅台專家學者、官方代表,為徵求更多元的意見以擴大建立共識,也邀請了去年縣長、縣議員選舉候選人(不論當選與否)。個人有幸以落選縣議員候選人身分,忝居受邀之列,要說能提出宏言讜論自然是不大可能,但是,既然有如此難得機會,說什麼好像都應該得出席嘮叨幾句。 關於金門的發展,來自鄉親或學界的批評建議已經很多,尤其在前次縣長選舉期間,各種相關議題多半已被觸及,於今所欠缺的大概是加以落實的「執行力」。提到執行力就不能不說說由Larry Bossidy和Ram Charan合著的、榮登二○○二年美國亞馬遜網站商業類圖書銷售量第一名的《執行》(execution)一書。 該書明白指出:"執行"是如何完成任務的學問。指出執行的三個要素:(一)是領導者必須具備七項基本能力:了解下屬/實事求是/明確目標/追蹤進度/明訂賞罰/提高下屬素質/自知之明。(二)必須塑造革新的組織文化。(三)必須做到量才適用。綜觀全書皆圍繞在執行的三個核心流程(人才、戰略和營運)加以鋪陳,而用人的戰略又為其中成敗關鍵,領導者用人的良窳,也將會決定自己在歷史長河中是留下連番讚歎或是串串罵名! 面對金門眼前的發展困境,核心的問題不外乎補足劣勢及發揮優勢。於此,我想引用大陸最大的電腦集團-聯想集團前總裁柳承志先生所提出的「木桶效應」和「指頭理論」作一闡釋。企業或組織就像一個木桶,是由各個業務板塊或人才板塊所構成,而最終決定這個木桶盛水量多寡的是「最短」的那塊板子。如果一個企業想要從平凡走向成功,領導者必須能夠發現和補齊使企業「漏水」的最短的那塊木板。之後,於強化劣勢的基礎上,再應用自己「最長的指頭」(優勢),積極打造核心競爭力。 這個道理其實不難理解,金門唯一的「長指頭」在我看來就是「金酒公司」,「短木板」則是縣政團隊的「執行力」。至於如何補短取長,那自然是人言言殊,這也正是此次研討會希望凝聚縣民共識的初衷! 近日,「國共論壇」剛落幕,雖然,兩岸直航等議題並未取得直接突破,但是,大三通或直航趨勢已經呼之欲出。過去數年,金門歷經解嚴、小三通等兩記「好球」,再面臨撤軍後的經濟蕭條、中央的定位不明及民間的投資不力等三顆「壞球」,如今我們就像是一位面對兩好三壞的打擊者,當「大三通」這記快速直球再次進壘,聰明的金門人,我們是要毫不猶豫的揮大棒,狠狠的敲出一支全壘打,還是等著被三振出局?
-
七十‧本位‧李錫奇
———李錫奇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 李錫奇的畫價飆高了! 「有點錢,趕快去買張李錫奇的畫吧!。」這句話,最近成了藝術圈的流行語。有畫廊每天盯著他跑,寒舍負責人、喜來登飯店董事長蔡辰洋也看上他的畫……。 「七十‧本位‧李錫奇——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四月五日在台北國父紀念館中山國家畫廊開展,四月三十日止。展出的前十天,看不太懂畫的我,連續看了四次。復活節那天,為趙傳寫《粉墨登場》那首歌的王學敏,邀鐘永和、許水富、盧根陣、我,到瑞安教會唱聖歌、聽衣立凡牧師傳道,回途經過國父紀念館,大夥又忍不住去看李錫奇畫展。依舊人潮不斷。李錫奇和他的二女兒恬寧都在場,恬寧帶了位年輕的企業家來看畫,眼神停留在那件《寂墨》的作品,未作太多猶豫,訂了!恬寧本身就是「一幅」精采,二十六年前,她十歲生日時,席德進為她作畫,落筆後,「十萬!」席德進開了個價錢,李錫奇不悅,「五萬!」李錫奇還是不悅,心想,你畫我女兒,不送我女兒作生日禮物,還開了個「天價」再打對折要我買下作紀念?一念之間的捨棄,席德進的〈少女恬寧〉,當今已飆到百萬,有錢也不知去哪兒買。同樣的,李錫奇當年開畫廊,捨不得以一幅三、四十萬的價格留下常玉、趙無極的畫,現在三、五百萬也買不到了。 藝術有價,又很難用價格論。七十歲,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同期的席德進、楊英風、陳庭詩都走了,李錫奇依然創作力旺盛,版畫、油畫、水墨、漆畫,錯位、變置、再組合,「由於他擁有藝術的靈敏嗅覺,創作的來源和來自豐富的生活經驗和對形式、符號到材質的靈活掌握,故有『畫壇變調鳥』之稱。……他的作品將觀眾拉到較寬廣的歷史層面,使人思考到他身為金門人的徬徨和相對位的異鄉人感。就是在這種歷史境遇中,造就了他個人的錯位、變置。」來自國父紀念館的一段頌贊,點出了李錫奇在歷史與本位間的變與不變。 「歷史‧本位‧李錫奇」,二○○一年,李錫奇要我為他在金門、廈門的創作歷程展暨學術研討會命名,我隨口而出的一句,竟跟著他跑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地方,從「歷史‧本位‧李錫奇」再衍生出「本位‧新發‧李錫奇」、「七十‧本位‧李錫奇」,金門、廈門、福州、上海、北京、台北,六年來的六次大展,李錫奇未脫離「本位」,對他來說,「本位」就是傳統文化的堅持,是民族的本位、傳統的本位,是生長傳統文化環境藝術家對文化記憶的堅持。譬如源自福州的漆畫,一直被當「工藝品」,李錫奇創作之初,也受到「工藝家」的對待,他獨堅持漆畫藝術的再發現、再創造,又從金門宗匾概念找到創作元素靈感,現在,李錫奇的漆畫藝術已得到兩岸的認同,大陸的上海美術館、北京美院,台灣的歷史博物館、國父紀念館,都以國家畫廊層級為他舉行個展並館藏,他的單件漆畫作品最高已飆到新台幣三百八十萬元。用時間戰勝孤獨,用藝術挑戰工藝,傳統與現代,這是李錫奇堅持「本位」的勝利。 李錫奇應該已進入「國寶」了,但是在他的金門原鄉,李錫奇似乎不被理解,或者說,他也無法理解金門。他最大的心願是把各種不同時期的創作作品及收藏一次完整的留在金門,作為金門的文化資產。一九九二年三月「金門縣政建設研討會」期間即喊出的金門李錫奇美術館,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二日李錫奇偕同畫家楚戈,建築師喻肇川一行,在金門縣政府與縣長陳水在、議長王水彰、立委陳清寶,煞有其事地研議「金門李錫奇美術館」,經由媒體披露,成了台灣藝文熱門話題。又一個十年過去了,李錫奇六十到七十,美術館仍然沒著落。金門國家公園介入發揮了點力量,已把李錫奇的北山老家金源遠商號整修完成,朝金門人文館發展,限於法令,無法以李錫奇為名,但有美術館事實的金門美術館,編列三千餘萬經費,知名建築師喻肇川飽滿藝術質感的設計,金門國家公園去年對外招標六次,均告流標,可能建商考量到舖水泥馬路要比蓋抽象、奇趣造型的美術館方便多且有利潤空間。也可能因金門整體的藝術能量沒爆發,現階段金酒「金雞母」比畫壇「變調鳥」重要多了。 台灣熱、金門冷,李錫奇這隻畫壇的七彩「變調鳥」飛得過台灣海峽,跨越兩岸,走向世界,卻難以飛回金門的相思樹。他的一生有悲情、有奇情,古寧頭北山老家與吳厝母親娘家毀於戰亂,祖母及姊姊作了槍下亡魂,北師畢業回鄉任教途中因八二三烽火被迫留在台灣,因緣際會加入「東方畫會」、「現代版畫會」,一九五九年已代表中華民國參加「中日美術交換展」、第一屆「巴黎青年藝展」、第五屆「巴西聖保羅國際雙年展」,並於一九六四年代表出席日本東京第四屆「國際版畫展」;獲多項重要大獎,包括台灣金爵獎、金璽獎、文藝獎章、日本國際青年藝術家展評論家獎、菲律賓亞洲版畫展第二大獎、韓國湖巖美術館獎。 堅持人活著就沒「回顧展」這回事的李錫奇品評畫家有三種:好畫家、重要畫家、偉大畫家。他自己又屬於那一種?在我看來,還不「偉大」,但已「重要」。走過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李錫奇已然卡住了一段歷史。 鄉親們,有點錢,趕緊去收藏李錫奇的畫吧!
-
離開或者回來?
寫作的人,總希望自己有些讀者,尤其是陌生讀者無言的鼓舞;如果能在文學獎項中,得到評審的青睞,那更是難忘的喜悅。 就如我一九九七年發表的一首詩:<老媽的新址>。這首詩僅得到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的第二名,但評審之一的陳義芝先生,郤給了一段很窩心的<評析>: "這是本次決審作品中,最令我歎服的一首詩。語言之精確、豐富、雙關而夭矯多姿,開啟了閱讀者無窮的想像空間,借用自其他場域的象徵語彙,諸如:兵團、礦脈、重機械、網際網路、停機坪、控球後衛、占星學、圍標……恰適其分地表達,也使人一新耳目。 作者寫一位被送進老人安養中心的老人臨終的情景,除了身體的殘疾、行動的拘限、器官的頹敗,更令人聯想到空巢的悲酸、上下兩代的對待關係,詩筆可以如此深沈、冷徹、寓含批判,自能成功地塑出另類的「人子之思」。" 也因為陳義芝先生的賞薦,這詩便刊登在那一年聯合報副刊的母親節專輯中,後來入選《八十六年詩選》。我讀研究所時「高級英文」課的齊邦媛老師,也看到了這首詩,便請美國漢學家陶忘機(John Balcom)先生將它翻成了英文,刊在"Chinese Pen"季刊上。許多年後,我又在網路上看到,台南後甲國中「92年度詩歌朗誦比賽」,竟把我這首詩也列為母親節朗誦的篇章之一。一、二、三,三、二、一,想來,這就是維繫我持續創作的勇氣和動力。 但創作之路總難免會因為一些更高的堅持而中斷,而不是無以為繼。所以,<老媽的新址>之後,直到二○○三年,我才又發表了以我父親為抒寫對象的<榮耀>一詩,獲得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的優選獎,列在鰲頭。 同樣,讓我深思的是評審吳晟先生的一篇宏論:"近年來詩的寫作習慣,有朝向「大」與「繁」的趨勢,尤其是角逐文學獎的作品,莫不以「意象繁複」、「造句大膽」、「取材多元」、「洋洋灑灑」等特色取勝。有關於這個時代最熱門的政治意識、歷史事件、環保議題、社會新聞等等,無一不可入詩。 「廣博」正是多元時代的特色,讓詩作的表現領域更加拓展,這當然是很好的方向。但是,詩的創作不能只圖方便,攫取容易到手的大量資訊,經過一番編輯、剪裁、穿插、附會、錯置、夾纏,寫成一首又一首「排列組合」詩,看起來似乎很「豐富」「多變」,但若要深入體會其意旨,往往覺得雜無章法、掌握不住主題,如何稱上是好詩? 自古以來,「詩」之所以魅力無窮,在於它那一份讀來令人低迴不已的感性。詩質綿密的作品,一讀就能觸動閱讀者心靈的震顫。「扣人心弦」絕對是成為好詩的基本條件。 <榮耀>這首詩,從人性當中最平凡、最共通的親情,逐漸發展成生命與土地之間,綿密互動的依存關係。傳達了老農一輩子執著於田園農事的那份虔敬。語言順暢,情節簡單,意象準確,長者的偉岸形象,在作者感性的筆觸勾勒之下,清新浮現。讓我們不禁被如此榮耀的生命情境,深深感動。" 在創作上,我已經走了一段孤寂的長路,也曾在中途停停走走些許年,直到最近才出了第一本詩集,納入《金門文學叢刊》。我無法抽出時間參加新書發表會,也還沒看到它的樣子,但我記得它有一個兩難的名字:《離開或者回來》?
-
寫信給玉帝
玉皇大帝何許人?說實在的我至今不甚了了,民間說是張堅,然而語焉不詳;道教說是元始天尊;神話傳說是堯、黃帝或伏羲。至今莫衷一是,沒有定於一尊。可是中國人畏天命拜了幾千年,卻從來不把祂搞清楚,任祂一直模糊化。 縱使知道玉皇大帝是誰了,可是祂跟開天闢地的盤古又有何關係?為何開天闢地的不是天公呢?何以有這種文化的篡奪現象呢?這跟西洋的開天闢地有很大的不同,讓我陷入迷惘。不論對玉帝或是文化。因此,我就寫一張訴牒上達天聽。 玉皇大帝座下左右賜鑑 敬愛的玉帝,想寫信給您已經很久了,我真的有些忍不住呢?因為我有很多問題不明白,必得請教您,請您開愚解惑。我的生命是您所賦予,命運是您所安排,今天誠惶誠恐寫信給您,是否在命盤裡面呢?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您保持一種創造性的模糊,您的身分沒有明確的被演繹,在人世間又沒有代言的兒子,因而產生情感斷裂的危機。您高居在凌霄殿上,怎麼的開天?怎麼的闢地?我一點也不清楚,只知道盲從的敬畏您、膜拜您。這樣害了您,也誤了我。 古往今來,您是駕馭者、支配者,多少君王在南郊祭拜著您,累世的庶民祈求著您,天上地下唯您獨尊。但是您缺少溫婉的人情、甜美的氣氛、快樂的團聚與優美的音樂,您走入了人心,但沒有走入家庭,缺乏文化性的創造,這是您根本的危機。幾千年來多少才智之士,都把您拱在天上,沒有讓您下凡,跟庶民打成一片。 因此,大家怕您,有求於您,打天下者打著您的旗號,想作大官、發大財的有求於您,卜休咎禍福的有求於您。歷史上聰明才智特高的人揣摩上意,忖度您的意旨,發明了四柱八字推命及紫微斗數。 玉帝大人,您的能力不止於此,您被誤導誤用,讓世世代代的中國人都在命運裡打轉,掙脫不出來。因此,不僅缺乏文化的創造力,還作繭自縛,跟佛家業力與輪迴結合在一起,就成為您的天命,與加諸人民的桎梏。 玉帝大人,這種文化把您窄化了,缺乏一種開放性的胸懷與仁慈的思想,您想每一個有求於您的人都是為己,要知道自己的前途與禍福,沒有想到奉獻與利他。拜天公蜂擁搶頭門香搶得摔倒,攘利爭先,都是自私的表現,但是您會保佑這種人嗎?難道您也這麼的狹隘?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根本,儒家思想盤踞在廟堂上幾千年,深植在讀書人的功名利祿心中;陰陽的天命思想,根深柢固的烙在每一個中國人的腦海裡。一個缺少智性、仁慈、創造性文化論述的民族,不知不覺的走進自己構築的死胡同而不能自拔。 玉帝大人,為了避免被外人文化控制,我懇切的祈求您,多降生一些才智之士,重新來演繹、接軌、創造您的文化與事功,即使從開天闢地起始都可以。假如您有這個能力。 玉帝大人,您知道我是敬愛您的、崇拜您的,為了樹立您的主體性與權威性,不能再這樣迷迷糊糊、馬馬虎虎的過日子,請您發揮智慧,探頭看看人間,作一位全能的主宰者。小民剖肝瀝膽講了這一些不入耳之言,完全為了成就您的英名,冒犯威尊,伏請鑑原。 謹此 拜聞 李福井稽首
-
千迴百轉為那樁
──可憐可憫的情感 巴赫金生前自認是個哲學家,但他的語言論述是那麼精彩,也合該被世人「誤認」為語言學家、文學家,甚至是人類學家。他批判傳統語言兩種派別「個人主觀主義」和「抽象客觀主義」,指出其共同缺陷都是沒把語言置於社會層面考察,以致脫離生活場域那種活活潑潑的語言真象,而淪為僵化的語言體系。他因此運用社會學方法探索諸多語言現象,即在人際交往中,具體語境中活生生的說話者的語言特徵。他並且據以分析了俄羅斯大文豪杜思妥也夫斯的小說語境。 寫到這裡,我便不禁想起杜氏那篇到目前為止,讀之最震撼我心,最讓我掩卷為之深深太息的《溫柔的人》了。 猶記得自己讀完該文,宛如遭雷殛般,呆坐案前,內心況味難以描述。稍回神過來,勉強溯往,彼刻有的是一股深且巨的驚懼及悲哀。 杜思妥也夫斯基寫《溫柔的人》時五十五歲,在一八七六年;我拜讀該文在民國六十五年,時齡二十五歲。不論資質、閱歷、年紀或時代,相差都如此懸殊和遙遠。而且還隔著兩重的迻譯語言,但我卻立刻領受到那股原作者欲傳達的力量。巴赫金創見的「超語言學」理論係建基在社會學,但我以為,或不如把語言學方法論建立在人性論之上,即如杜氏和我溝通相契的中介物與其說是語言或社會,毋寧說是人性來得更中肯。換言之,語言終歸是一種人性的發皇及表徵,說語言,終要歸趨於人性。而談人性,便不能不談那占人性這區塊絕大要角的情感。 《溫柔的人》小說寫個當舖老板以一種謎般的奇特心理折磨著,或說愛著,自己的妻子,直到她有一天絕了望,手握聖像跳樓身亡。故事從他的回憶開始,他回想著這段日子以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對待妻子? 他不明白,而我藉佛教之助,影綽綽明白了這一切的徵結,那就是—「無明」。佛陀反覆開示著這項人之所以會來到的因子,或直說,或譬喻。但倘若容許我用自己的話語來說,我會說,無明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因之因。分明是自己摯愛的人,但自己卻讓對方如此痛苦。為什麼,這一切不知道,不可解。 不久前,縣長夫人吳麗鳳在某個聚會談到她的戀愛往事。求學時代她和如今的夫婿李炷烽縣長交往。一次約會回家,父親嗔罵道:「又去找那個『昌囝』啊?」分明是個優質青年,敢情父親也早已中意在心,但他偏要出之以反向的語言。我試著幫他分析了一下,那即是我們老一輩人慣講一種迂迴曲折的「反話」啊,這或有一大部分還落在社會學層面,再問為什麼偏要講反話,偏要用氣恨來表達,或說藏匿親契呢?那是他羞於赤裸裸拋露出自己正面的情感啊。而這又是為什麼……呢?這裡,就晉入人性最終的領域了。這時我們就只能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碰見了「無明」。 李白〈廬山遙寄廬侍御虛舟〉詩裡有這麼兩句話:「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人要是吞服一顆丹丸,便能立刻到達無有世間無明情感的境界,那當然好,只不過這終究是夢想。不妨再說一遍,因為人的生成正源自於無明啊。當舖老板邊傷懺痛悔往事,邊仍然不失任性地說:「我是一個謎。這個謎就是我的王牌。」《溫柔的人》這篇小說必須和杜氏的另一重要著作《地下室手記》併著讀。《地下室手記》中那位「身懷惡意」的地下人,和《溫柔的人》的任性當舖老板事實上是同一個人。「惡意」和「任性」使我們自由。使我們不致像是一個個被按的鋼琴鍵。即便這又使我們淪入另一種不堪的景境。 杜思妥也夫斯基的意思約莫如此,但佛教告訴了我們,世人根本無明,無明於人終屬不值。無明,有情、眾生、癡、煩惱、任性、心、識,莫非都是同性異名的事物。「可憐身是眼中人」,我們都受制於癡闇,受制於千迴百繞的心,受制於可憐可憫的情感,人啊人。
-
小事不小,小不可輕
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琥亭、彝陵,劉備奔回白帝城,染病不起,病情漸漸沉重,自知不久於人世。於是,速請諸葛亮從成都趕來,交代後事,並取筆寫了遺詔。遺詔是給太子劉禪兄弟的,其中有一句話,流傳千古,成為名言,那就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假如劉禪繼位後,時時謹遵先王此句遺訓,自我策勵,身體力行,說不定不至於成為亡國之君。 話說某報社一位女記者,約了一位知名教授採訪。他們約定的是一個兩小時左右的長談,沒想到談了不到三分鐘,教授就很有禮貌地中止了這次採訪,弄得女記者十分尷尬。教授之所以中止了這次採訪,是因為女記者當著他的臉,把鞋脫了的緣故。女記者知道後大吃一驚!原來她只要不走路,坐下時總習慣把鞋脫了,讓腳輕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小習慣,竟然誤了大事。所以沒聽說人被山絆倒,只有被石頭絆倒。小事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小。 所謂「積薄為厚,積少成多」,<法句經>云:「水滴雖微,漸盈大器」。任何大都由小而累積聚成,大善、大惡都是由小善、小惡所構成的,偉大的事功都是由小成就慢慢構築成的;小小的洞隙,也可能使堤岸決堤,造成大害。所以說「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小,也代表著無窮希望,無量前途。佛陀說,世間上有四種看似很小的東西,卻是不可輕視的:「一、小小火苗;二、幼小小龍;三、年少王子;四、年幼沙彌。」因為「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小火苗,可能釀成大火災;小龍會長成翻江倒海、興風作浪的大龍;王子成為國王,可以造福萬民,或遺禍百姓;小沙彌,假以時日,可成為教化眾生的人天師範,這都說明小不可輕的力量。 美國費城浸信會教會門口,有一位小女孩,因不能進主日學教室在啼哭,牧師看見了這位衣衫破舊的小女孩,牽起了她的小手,帶她走進教室,找個位子,讓她坐下上主日學,這位小女孩非常感動,她低頭虔誠許了願。兩年後,在貧民窟的小女孩,因生病而死亡,小女孩的父母知道她生前,常常到教會上主日學,於是請了牧師來幫小女孩舉行告別式。牧師發現小女孩的一個破舊錢包,裡頭存有五毫七分錢,歪歪斜斜寫了一張字條:「這是獻給神的,要把小小的教會建得大一點,讓更多的小朋友能上主日學。」牧師看了禁不住放聲大哭,這件事傳了出去,有一位地主,要以五毫七分錢的價錢,將一塊地賣給教會建教堂,如今這塊地已成為三千三百人教會主日學大樓,小女孩費盡全力到死前才存了五毫七分錢,我們實在沒法想像那麼少的五毫七分錢,卻能成就如此大的事業。可見大事業、大成就,不一定是大人物才可完成的,任何人都不能小看自己。 佛家勸人行善除惡,莫因善小而不為,莫以人小而可輕,滴可成泉,涓可成河,任何事物由小累積成大,雖然大可能會帶來較多榮耀,也較引人注目,但沒有小默默的在背後付出,如何成就一番大事業。因此我們要有「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來自我策勵,自能安身立命於天地之間。
-
離島情事
該以什麼樣的角度來判別島與島的關係,誰是主島?誰是離島?誰是誰的母島?我想共通之處:環海而伺。島嶼的形成便成為一種自適、獨處之必要,無關乎面積之大小或凸出水平面高低之別,島就是島。 最早認識自己身處在一座孤獨島嶼時,是在搭船離開島嶼的航行之初。十六歲,青澀、靦腆,似是而非的年齡。暮色滄茫中乍見島嶼的輪廓,確定左右兩端明確的邊際,與廣袤的海洋明確分野,這就是我們成長的島嶼。更早之前,也曾在學校的遠足或是逢大年初九才得以登上太武山頂峰,遠眺視野的極限。但總是風大、人潮擁擠,無法坦然的確認島的周邊,況且那樣的年歲尚無離開島嶼的念頭,也不太在意島的幅廓,只是隱約望見更遠的彼端,等待「反攻」的大陸山河,無邊無垠。 隨著年歲增長,陸陸續續得以走訪各個不同離島的面 貌。除了馬祖和烏坵,和我們有著相同境遇的戰鬥之島,就算想去也遍尋不著出海的路徑。 年輕時受到報導文學所牽動,特別迷戀於澎湖的離島事,先後在不同的季節裡,多次登訪這座狹長、枯荒、空曠、隨處可以近臨海域的美麗島嶼,又因其擁有諸多離島而牽引出種種不同的遐想望安、七美、吉貝、桶盤……。秋冬之際,探訪澎湖最是撼動人心、記憶深刻。年輕、活躍的心,挑戰漫天風沙、追尋荒蕪的浪漫情境。騎著租來的機車環島飆遊,享受無拘無束的快意。民國七○年代的澎湖,車少、樹少、人少、風大、炎陽,迎面襲來的強勁季風,如千軍萬馬之姿,隨時都有被推進滔滔巨浪之中的驚險,對於從小就無法臨近海岸的我,海是另一面急欲探尋的幻夢之鏡,想像、編織著種種關於海洋的可能。而澎湖彼時就有著方便的飛行航線,比南下墾丁或花東海域快 速而便捷。最後一次從澎湖搭乘黃昏的末班飛機,飛返台北。第二日,同樣的航班在接近外海時掉落海裡,也結束了我對於澎湖的迷戀。 二○○四年因參與文建會策劃的烏坵影像展,初識來自烏坵的奇女子高丹華,被她充滿生命力的勇氣與熱忱所感動,檢視著新舊雜陳的記錄圖片,第一次驚訝於國境之內,還有著比金門島鄉更為悲慘命運的離島;一個幾乎要被遺棄的孤涼之島。先天不良的地理條件,又夾雜於大時代的動盪亂局,成為爹娘不愛的兩岸孤兒。然而島上卻有一群誓死守候著故土的老兵與島民,與時代進行著一場沒有未來的奮鬥,這是島嶼族種與生俱備的堅毅性格吧。經過審慎的討論,我 建議以「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為展出主標題,高小姐認同這樣的訴求。我深刻的記得在展覽開幕式,資深作家丘秀芷女士因激動而顫抖的聲音,泣訴她參加勞軍團初次踏上烏坵島時的撼動:「……面對著一座黑色荒涼的島嶼,黑壓壓的一片土地,簡陋貧瘠的生活條件,無法想像島上的人們是如何的生存著 啊……」。 國境之南的小琉球則展現出彷如南洋島系的慵懶與閒散風姿,是一座小巧、熱情洋溢的海島之鄉,貝殼沙灘、熱帶魚族、豐富多樣的新鮮海產、啤酒檳榔、卡拉OK、舢舨、遠洋漁船、黝黑閃閃發亮的漁人膚色、湛藍到讓人隨時都想潛入的美麗海水。因為服海軍役期而結識的朋友,反是在退伍之後成為仿如弟兄般的情誼。每年夏冬二季,想盡辦法騰出忙碌的工作,衝到南方享受無憂的閒逸,順便曬曬台北的蒼白與鬱悶。緊臨屏東、這座以討海為生的小島,提供著台灣 本島終年不輟的新鮮「沙西米」。與海搏命是討海人的痛,特別是遠洋漁帆,短則三五個月,長著達一年半載。昔時在島上結識的多位討海弟兄,後來多位僅剩孤兒寡妻。對於命運,他們自有逆來順受的胸襟,「誰叫咱是討海人,朋友消失了,妻兒仍要討生活,還存活的人義無反顧互相幫忙,照料老小……」朋友平靜的說。 一樣有著南洋風情的綠島與蘭嶼,除了美麗湛藍的山水,更多了關於原住民生態的特有文化風情。但也都面臨著因過度建設開發與觀光而衍生的環境變遷。要拼觀光或是保存傳統,一刀兩刃,都是難解的衝突。我們的島鄉,不也正面臨著同樣的窘境嗎?新建設埋葬了舊記憶,海的兩邊都是群樓簇擁的現代化都市,如何為這個徘徊於保有豐富傳統風情的閩南島鄉,確立一個可以存活,並且與世界競爭的「海上公園」? 離島人之所以特別對於島嶼有深厚的情感,應與地理的屬性有重要的關係吧,四面皆海,島民彼此命運相戚,不同於大陸型城鄉分野的不確定性。人,一旦離開了母島,便自然而然的遙想起關於島嶼的種種情事。
-
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以下事的確令人匪夷所思,連自己都很難相信! 十五年前,就讀研究所時,有位教作業研究課程的王姓教授,聽他說,他們從小就經常搬家,有時三樓搬到十樓,有時東區搬到西區,短則幾個月搬一次,長則一兩年搬一次,因為他父親是有名的風水大師,會觀地理地氣,居家總選在氣運旺盛之地,故兄弟姊妹五人,都為國內外知名大學博士;據王老師說,《銅涵經》是中國有名的地理風水書,但從唐代後,皇室害怕龍脈被破壞,因而恣意竄改書中內容,致使流傳下來的經書訛誤甚多,而他父親王X玄研究風水六、七十年,以勘誤《銅涵經》為畢生職志,歸納了許多觀地理風水的準則,並且屢驗不爽;此外,聽說王老先生還能通靈。 王老師家學淵源,對地理風水的了解自不在話下。我有位學長跟他一塊研究開發了一套相關電腦軟體,論文也是有關這一方面的,我曾經大略看過,只記得裡頭好像有提到什麼男女福元命卦之類的,學長曾經問我願不願意接棒,也跟王老師做這一方面的研究,基於「理性」認知,最後我並未找他當指導教授,不過和他倒還熟識。 去年底,我以「要白天,還是黑夜?要前進,還是後退?」、「請給良心留一席空間」等訴求,參選縣議員(雖然,最後只拿到二百五十六票,但我還是滿懷感謝)。去年十一月十八日,我陪同土地受害家屬,拉著「捍衛土地,還我家園」的布條,從民族路遊行到縣政府前抗議。雖然一心想為受害家屬做點事,但心裡頭確實也不無想藉著抗議來營造選舉話題的私心。 為了新聞效果,和部分土地受害家屬商議後,決定要抱著「神主牌」到縣府前面抗議,以突顯土地被侵占而致使祖先連容身之地都沒有的事實。可是,我卻輕忽了一些民間的禁忌,或者,老實說,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些神主龕裡或神主牌上真會有歷代祖先的神魂!何況,我暗忖這是在為土地受害家屬伸張正義,祖先們如果地下有知,焉能不同意? 選後,怪事接二連三。以往,我幾乎是不作夢的,就算有,醒來後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可是,選後我連續做了好幾天的夢,夢境大同小異,都是三位長鬍鬚的阿公安慰我別灰心,要我繼續努力協助他們追討土地。起先,我料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後來,夢竟然還會連續,對話情節也都十分清晰。我在夢裡發脾氣,對他們說:「你們一直找我有什麼用?應該直接找那些壞蛋算帳、讓他們得報應!」白鬍鬚的阿公聽我抱怨,就用金門話唱誦:「太武山頂講分明,善惡哪通沒報應,眼觀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年後,王老師和他父親王╳玄第一次來金門,我陪他們遊太武山。走到忠烈祠前,老先生對著我微笑點頭,我也禮貌性的報以微笑,但他的眼神似乎並未落在我身上。他用很低的聲音問我貴姓,我連忙回答姓顏。他每走幾步就點頭微笑,起先,他一點頭,我就跟著點頭,他一笑,我也跟著笑;後來我心想,他的精神是否異常?「您貴姓?」老先生又問。我想老人家莫非聽力退化,剛剛沒聽清?故再次大聲回答姓顏。這時,王老師拉了拉我的手,低聲跟我說:「他不是在問你」!我不明白,不是問我,那是在問誰?我瞪大眼看著老師,他用中指靠在緊閉的嘴唇上,示意我別說話。我心想,老先生大概是得了老年癡呆症吧? 一直等走到「毋忘在莒」時,老先生才又開口。他說,他們三個都姓王!我問是誰?他回說:「三個長鬍子的,你一下車,就一直跟著你。你不是在幫他們追討土地嗎?」。我想開口,老先生伸手制止了我。他說:「我知道,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凡昧著良心,侵人土地的,一定會有報應。有三家會斷根絕後,七家厝內有人會起肖(發瘋),二十一家會出傻子。紅紅花也會落入地,青青草也會變乾,這世間,良心是無法度計較的!」 那一個下午,我心情沉重,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下太武山的。
-
溫哥華搶救報人事件簿
––又見弦,想起羅老總 「島之外還有島/海之外還有海/蔚藍之後季節風/以豪雨洗滌了/大地的憂傷……」詩人弦在台上朗誦蔡振念〈失落的島嶼〉;我卻在台下翻著蔡振念的另一首詩〈南洋讀郁達夫〉:「江南到南洋,你走了/一生的時間/毀家紀事,映霞/也無法相隨/孤獨的生,孤獨的死/埋骨的他鄉算不算故鄉?繁華的人聲車聲/那裡還有你的背影?……」 四月八日,周未下午,台北誠品書店信義店,第三輯《金門文學叢刊》發表會,原以為可以見到蔡振念的,有他一本詩集《水的記憶》。瓊林人,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文學系博士蔡振念,寫過一本專著《郁達夫》,現任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前年十一月他邀我到中山大學文學院演講「報導文學之寫作」,想利用空檔和他聊郁達夫,為了趕日落前的飛機,西子灣匆匆來去,未能如願。 那裡還有你的背影?沒能見到蔡振念,意外與弦再相逢。「金門的夕陽怎麼落到『共匪』那邊去了!」回憶在下坑站哨望著移動的落日,弦有著詩人獨有的詩觀察,「連晚霞都分兩邊!」 不知是誰起哄,加上李炷烽縣長的現場邀請,「我願意入籍金門!」與鄭愁予、洛夫同列台灣當代十大詩人的前《聯合報,聯合副刊》主編弦,這一句「誓詞」,成了金門文學發表會的焦點,然後他又背向我,「楊樹清的父親是來自大陸的老兵,算是一九四九年後最早落籍金門者。」 「羅老總好嗎?」八年來每次見到從加拿大溫哥華回台北小住的洛夫與弦,我總會向他們問起羅老總的近況。 一個總編輯,幹到大家熱愛他、擁護他,不惜放棄專欄寫作,聯名上書報老板留住他。羅老總走而無憾了! 甄妮唱紅的一首廣東歌曲〈何妨再醉這一杯〉,填詞人羅鏘鳴,一九四八年生於香港,是詩人,也是報人。青壯時期進入金庸創辦的香港《明報》擔任編採工作。在中文報界建立不畏言、敢批判,有著知識分子自覺、良知的《明報》,幾度易手,後來由馬來西亞商業鉅子張曉卿買下,並在加東、加西、紐約、落杉磯等建地海外據點,羅鏘鳴以其新聞長才,先後出任加東、加西《明報》總編輯暨執行董事。身處白人為「主流」「白流」的報業環境,海外辦華文報大不易,羅老總帶領不到一百人,日出二十大張、三十大張,要在時差時效中兼顧兩岸三地新聞,要聚焦主流社會、華裔社群,憑藉專業與熱情,殺出一條血路,《明報》在加拿大堪稱中文報紙第一品牌,不只吸引香港基本讀者,也拓展了來自中國、台灣的讀者。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九年我在溫哥華三年,天天讀《明報》,又從讀者變成了作者。 也許因詩人、作家出身,羅老總格外重視副刊與專欄,他力排眾議在加西溫哥華《明報》開闢《明筆》副刊,又堅持每天維持一個大版專欄,他也認為專欄不應老是由香港人執筆提出觀點,必須打開視野,有中國、台灣作家的聲音,於是,他邀請當時客居加拿大溫哥華的洛夫、弦、陳捷先、古華及我等人加入專欄筆陣,又把七百字左右的專欄稿費提高到每篇七十元加幣,(時折合台幣約一千四百元),「至少可維持你每個星期的買菜錢。」羅老總曾幽默對我說。 文人辦報的堅持,從不干涉作家言論,即使批評自家報紙,在市場導向及人事鬥爭的紛雜氣氛下,羅老總顯然承受不少來自報團高層的壓力。有次我寫了篇〈懷念高信疆〉,寫當時辭去《明報》集團編務總監的台灣文化人高信疆,文中引了一段話「高信疆這條猛龍過不了香江?」這篇文章引來《明報》高層的嚴重關切,給羅老總帶來困擾,我自動「請辭」,專欄寫作羅老總只一句話「繼續寫!我承擔」。 堅持專業、堅定報人風骨的羅老總,不逢迎、不拍馬,在人事紛爭中吃了暗虧。一九九九年初報社傳出要撤換他,羅老總也早擬好辭職書。我們幾個專欄作家串連好,「搶救羅老總!」搶救不成,集體退出專欄寫作,還管他甚麼「買菜錢」。在羅老總極力勸阻下,包括前香港嶺南文學院院長梁錫華、前台大歷史系主任陳捷先、前政大西語系教授馮奮、詩人洛夫及弦、中國作家古華、香港作家陳浩泉、盧因、阿濃以及我在內十個專欄作家,一九九九年七月十日還是聯名上書到馬來西亞給《明報》集團主席張曉卿,大家推舉弦及我草擬聯名信內容,信中先肯定了張曉卿主席對《明報》的用心及他那句「明報不是我一個人的報紙,它是大家的報紙」宏論,再羅列出羅老總對加西《明報》的具體貢獻,最後一段寫道:「羅氏的辛勤努力及卓越領導是不可分割的,他對明報的貢獻,無人懷疑。如羅氏離職,不但是貴報系的損失,勢將影響此間華人文化社群的凝聚及向心力,為弟等所不欲見。」 這封信是否發揮了作用?其實不重要了,因為羅老總辭去之心已決,我們這些個專欄作家在發信的同時已打著停筆收山了。我們只是要表達對一位敬重文人、無私無我報人的真心感念,同時為華人社會見證一段歷史罷。 又見弦!又讀到四月七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李縣長:金門日報園地完全公開不會有任何預設立場——鼓勵各單位主官管勇於就社會議論提出說明,澄清並重申個人從來都不會干涉介入媒體」,在媒體弱智、亂象的今日,在《金門日報》亟思轉型並已讀出新意的當下,李縣長如同報人的一段諤諤之言,讀之心有所感。從溫哥華到金門島,島與島,真理沒有假期,報人的良知沒有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