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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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九 夫妻、鏡子
■夫妻 夜讀中國歷代筆記小說,接連見到幾則夫妻男女意致纏綿死生相隨的故事。 一是選自觀奕道人《槐西雜志》的<夫妻之情>,寫一對貧苦夫妻,妻被賣入官宦府第,夫乞食追隨,不久病死,妻得知後,「時方坐筆捧樓上,凝立良久,忽對眾備言始末,長號數聲,奮身投下死。」 一出自孟棨《本事詩》的<賣餅者妻>,寫唐朝間事,寧王李憲強奪市井賣餅師傅妻子,一年後,他讓夫妻兩人相見,「其妻注視,雙淚垂頰」。當時王府座上客有王維,即席賦詩。他以春秋時楚王搶奪息國君王妻的典故,寫了一首<息夫人>:「莫以今時寵,寧忘昔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又一是張鷟《朝野僉載》裡的<碧玉>,記述初唐詩人喬知之和婢女的愛情故事,武則天時代,喬任職諫官右補闕,愛上「姝艷能歌舞,有文華」的婢女碧玉,後碧玉為強權武承嗣計誘強納,喬知之想法子作<綠珠怨>寄給她,碧玉得詩,「飲淚不食三日,投井而死」。後喬知之遭羅織,被斬於南市。 更有一則東晉干寶的《搜神記》,題名:<韓憑夫婦>,敘述戰國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為康王搶奪入宮,何氏寫了紙遺書給韓憑,表明死志,於是韓憑得書後便自殺身亡。何氏在宮中「陰腐其衣」,即用法子偷偷讓自己身穿的衣服壞脆。有一天,和康王登上高臺,何氏跳下自殺,侍衛急忙去拉她,衣裙脆斷,到底死了。死後,發現在她衣帶上寫著:「王利其生,妾利其死,願以屍骨,賜憑合葬。」 有人或勸喪妻後猶迷於情執的我「化小愛為大愛」云云,我苦於無恰當之語回答,直到遇見維摩詰居士這句話:「不論媱欲,只論見性。」 ■鏡子 晚唐詞人溫庭筠那首<菩薩蠻>當中兩行文字: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隨著歲月,一天天讓我感到迷醉、震驚、悲傷、困惑、狂喜,以致於陷入一種無法全然領受的渾淪境域。 這個意象拋顯出什麼呢?一物在某種鑑照下,重覆再現了自身,無限因而顯現。而「無限」,到底是什麼意思?生死,或者說無生死,此事物可否作為比附?因為無限不就表示沒有界線及止境?時間和空間消失,而時空正是生死的要件。生死的「真」或「假」都由時空一手造成。為什麼站在明晰的意象跟前,詩人仍然時而有著蒙昧的情欲?還是說,蒙昧的情欲才導致了清明的領悟的?還是說,蒙昧的情欲,半夢半醒間,維持了文學的存在? 鏡中鏡的另一種喻意或是,宛如黎明時旭日騰升,日復一日,我們易以為有無數次的日之升落。其實只有一次,第二次的日升日落竟是前一次的重覆。那第二次,說是幻象或實體都無妨。人類不也如此?只有夏娃亞當是唯一一次的出生,我們是複製,是實體的再現,是幻象。是的,當我們以出生為幻象,死去便何嘗不然?歡喜和悲傷夾在其中便微不足道,甚至是矯情了。人因思索死亡而產生了宗教,當人獲知死亡真象的那一刻,宗教便無所著力而告自動消失,宗教無非是藥石。 沙特聲稱作家的任務在使所有的人認識世界。不,其實不是,假如作家寫作的目的及動能,在於讓人認識世界,那麼,當他果真做到這點,文學和世界便即刻消失。世界不是依洞悉而清明的心靈而生成的,相反的,卻是依清晰和蒙昧渾沌間某種狀態之平衡而存有。沙特自己稍早不也這樣說:「人與世界是在愛恨、憤怒、恐懼、喜悅、怨歎、欽羡、希望、絕望等情感中,顯露自己的真面目。」這就對了。愛恨情仇等人類所有的情緒,正是清明和渾沌之間──偏向渾沌多──的表徵。文字又是這項表徵的表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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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的力量
父親植物人,母親車禍身亡的那一年,哥哥十多歲,隻身到城裡討生活,弟弟五歲,被送進孤兒院。多年後,哥哥誤交損友,鋃鐺下獄,學習中輟,抑鬱寡歡;弟弟活潑開朗,人緣佳,學英文、電腦,喜歡唱歌。兄弟兩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哥哥感慨:「還是弟弟命好!」 這是李家同說的故事,但真正動人的,是故事說完以後。 一位李家同的朋友這麼說道:「我終於明白『命好』的意思了,那是指從小到大沒遇過壞人。」這位仁兄自小家境清寒,無力讀大學,幸好沒遇到壞人,規規矩矩自己走出了一片天,因此心有戚戚焉。李家同補上一句:「命是可以改的,我們這些好人多跟他們做朋友,他們就不會變成壞人了。」 原來人生在世,當「零」是不夠的,時時扮演「正數」,才能抵銷「負數」。 「正數」是一種能量,以利他出發,寬宏為本,相信善的力量無遠弗屆。記得看過一則新聞,有一對老外夫妻來台,先生被摩托車撞成重傷,車主是年輕人,闖禍後緊張萬分,他的父母也十分焦急,擔心孩子因此坐牢,賠掉一生。那位太太從電視裡看到這一幕,主動前往孩子家,緊緊摟住孩子的母親,安慰她:「我明白身為母親的心情,孩子不是故意的,我不會責怪他。」這一次邵曉鈴事件,胡志強除了感謝社會大眾對他們的關懷,對肇事者也選擇了原諒,他在鏡頭前語氣柔和而堅定:「我相信善的力量。」 我最喜歡說胡適與陳之藩的故事。陳之藩當年赴美求學,缺乏盤纏,胡適借了他四百美金,後來陳之藩有了錢立即歸還,胡適先生回了他一封信:「之藩兄:謝謝你的來信及支票,其實你不應該這麼急於還這四百元的,因為我知道我借出的錢總是一本萬利,永遠有利息在人間。」 的確,利他而後自利,這是宇宙不變的法則;利益眾生,最後必將人我兩利。 兒子小時候學英文,我僱用了一些外國朋友,念及他們離鄉背井、生活不易,對他們總是噓寒問暖、多所照顧,當時腦海中曾有過一個念頭,也許那一天,兒子遠赴異鄉求學,同樣能夠遇到像我這樣的老外照應他吧? 我們果然得到了豐厚的利息,兒子去國六年,從高三讀到研二,沒有耽擱一天,關鍵時刻每有貴人相助。 高中校長Mr. Lewis是第一個貴人。他為兒子安排challenge test(挑戰試),英文一口氣跳過八級;為了完成畢業所需52個學分及四科省考,Mr. Lewis應允以outside class的方式自修中文,不必上課,直接參加考試;他甚至為我們特別開班,有一堂數學課,全班連我兒子在內才兩名學生。 Nancy是第二個貴人。兒子英文作文未開竅,寫得越長分數越低,經Nancy指點,茅塞頓開,毛病便出在文章沒有重點,引申、轉折、比較、推論太多,造成主題模糊。她建議兒子借閱同學的文章,了解他們怎麼寫出高分,才發現老師要的只是簡明扼要、立論清楚,兒子回歸簡單法則,順利通過12年級英文。 Louis是第三個貴人。兒子考托福最怕作文,時間短又倒數計時,時間到畫面立刻跳出,連畫上句點的機會也沒有。Louis說電腦作文不需一氣呵成,最好採結構式寫作,先分五段,再寫每段重點,隨即作總結;一旦文章架構成立,不必擔心論述不全,此時儘可放鬆心情,回頭補充各段內容。經高人指點,兒子托福作文一出手就拿了近滿分。 Mr. Lewis、Nancy或 Louis當然不知道我內心的秘密,他們只是無私付出、不求報償。我始終深信,生命有愛形成因緣流轉,人間有情得以綿延傳遞;如此,大家都是命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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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逝去的聲音
儘管媽媽說那聲音像鬼魅,我卻愛聽。那是風吹木麻黃,咻咻咻地,讓世界有一點蒼茫,讓人感覺有一絲絲空洞。我甚至迷戀這個聲音。自從老宅屋後,木麻黃砍除了,我回家,老覺得故鄉的背景少了一層底色。 有一次下榻金沙假日大飯店,借腳踏車,沿池塘走。路上木麻黃並不高大,但風強,地又空曠,木麻黃枝葉東飄西晃,更添蕭瑟。回憶跟感動,有時候必須以蕭瑟、落寞當催化劑。木麻黃飄搖的聲響中,還有砲彈聲,也是咻咻咻地;樹木跟炸彈居然有著一樣的聲階,真始料未及。許多次演講場合聊到金門,常提說,經歷幾千個日子的單打雙不打,還健在,我算是砲火餘生了吧。這麼一說後,聽眾跟我就有了區別。他們的故事跟我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敘事,聽眾經我一說,常哄笑不已。有一次,一位外省籍老先生,聽了我跟金門的故事,激動地說,我們都感念金門的貢獻,都愛金門。 許多聲音都遠離金門了。木麻黃或斷或砍,行道樹新植,尚在路邊等待它跟金門的未來。中美斷交,單打雙不打停歇,砲彈聲亦遠離多時。老家附近,有海軍陸戰隊、空軍、陸軍等多種駐軍,往昔,天濛濛亮,駐軍唱歌答數,呼嘯聲貫徹雲霄,像一只鬧鐘。有時候打靶,荒野突來陣陣急砲,耕田的耕田、下棋的下棋,沒有人會因為槍聲而感到意外。 金門籍作家黃克全,寫下許多現代主義形式、跟存在主義感的小說,難道純樸如金門,也有虛無?當一群人集體地對砲彈、槍擊感到麻木、無感,這寂寥該有多深、虛無該要多麼強悍?金門人多勤懇辛勞、孜孜不倦,這樣的純樸心靈或能遮擋虛無的滲透,但是,卻阻止不了有人一分為二,既身臨其境,又置身事外。 我回家,若得空就會回返昔果山。村子裡,防空洞已大半喪失。村裡孩童在元宵節提燈籠走訪防空洞通道的歷史,已不可考,卻延續多年,人擠得密密麻麻,冒險的雀躍也堆得高高漲漲,就那麼飽溢地飄出洞口,讓畏懼不敢進洞的孩童又遺憾、又好奇。村裡廣場,可看到村裡多數住宅,我常在那兒,聽屋宅傳來父母教訓小孩、婆婆數落媳婦的細碎餘聲;也聽著老芋仔以他們莫測高深的國語說著他們的國仇家恨、跟落根在此的歡喜悲哀,以及田裡地瓜葉被牛吃,阿嬤氣急敗壞就著廣場大聲開罵。這氣勢,哪是全民開講所能比擬的?也聽著家有喜事,村人集中屋宅,吃呀、喝呀,別客氣。若是電影就著廣場開演,軍隊答數前進,村人喜悅卻默默地搬板凳走近。而那個時候,風不停止吹拂,星不忘記眨眼,我若在夏日,便就中庭打地舖,數著星、望著月。 這些聲音,或喧囂、或靜默,都一一是過去生活的底色,每次歸來,都在找尋它們。楊樹清在〈回家〉一文曾寫下「寂靜慣了的人家對聲音是過於敏感了,誰不是在聲音中找尋熟悉的人影」。我也是那樣,走著新路,卻依循過去的軌跡。 跟逝去的聲音對比的,是新的、多出的聲音。飛機噴射引擎聲更多了,還有喇叭聲、觀光客討價還價、以及暗中竄動的政治喧囂、也或許是吟誦金門歷史身世的讀書聲。失去的聲音跟現在的聲音,都要合做一塊了。也許,人最終都得練就多聲帶的功力,高的、低的、寬的、厚的、尖的、細的、鬧的、靜的,如此合組,聲音才能豐富。面對消逝,還得正視新生,把舊的,裝在新的行李中。 上班途中,我會經過中華路跟衡陽路口,大樓新增的廣告,張掛王建民舉球摀嘴,旁邊文案寫著「安靜」兩個字。靜,跟車水馬龍恰成對比。我看到廣告,每感到震撼,想起這島嶼太過喧嘩。他們把嘴巴,織成島嶼的花邊,卻粗製濫造,連裝飾也談不上了。 高的、低的、寬的、厚的、尖的、細的、鬧的、靜的等等聲音,還得有序、有譜。若不這樣,怎對得起那咻咻咻的,不管是木麻黃的、或是砲彈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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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推手──三好運動──參加金湖國中四十一週年校慶感言
今日世界到處顯現天災人禍,地震、水災、火災、風災、戰爭,一瞬間骨肉天人永隔,令人感到人生的無常,打開電視或報紙新聞報導,每天看到的也是燒殺擄掠,大車禍令人怵目驚心,這種敗德現象,不幸情形,嚴重破壞我們安和樂利的生活,凡是有心之士,特別是慈悲的宗教家,莫不憂心忡忡,莫不祈求國人消災延壽、國泰民安、生活快樂幸福,請問我們是那裡出了問題? 本十二月四日,我參加金門縣立金湖國中四十一週年校慶,獲知該校策辦「心靈推手一學校輔導工作」方案,深獲教育部讚許,獲頒全國績優學校獎,讓我彷彿得了答案。我想如果能在學校做好輔導工作,淨化心靈,建立琉璃淨土校園,特別對那些學業低成就,行為偏差的學生,教育他們因果觀念,好好學習修行,那麼將來出社會將成為一位好國民,會減少一些非行的發生,進而建立安和樂利的社會。 會中聆聽湖中傑出校友、金門縣議會謝宜璋議長,在頒發服務三十年資深教師莊明順時,先熱情地擁抱他,然後再頒獎並致詞,他說在校時常被老師罰站、訓誡,今天他卻能上臺頒獎給我的老師,覺得很不可思議,相信莊老師,也會有所感觸。金門縣地檢處檢察官張漢森傑出校友致詞表示,他從事小學教師二十年,後來是經過怎樣的苦讀,才一而再,再而三,好不容易考上司法官,他勉勵大家:「有志者,事竟成」;傑出校友金酒公司監察人胡偉生致詞說,當年他在校成績並不優異,不懂得好好讀書,感到很後悔。他看大陸偏遠的鄉村,學童不能讀書,很可憐,他就赴大陸辦學校幫助他們求學,他認為金門教育環境很好,希望學弟妹們,好好把握當下,努力求學。謝宜璋議長、張漢森檢察官、胡偉生監察人,當年在校成績並不優秀,如今都在社會上各領風騷,表現傑出,成就非凡,創造卓越。真是學校輔導工作良好的教材,可見學生「小不可輕」,「後生可畏」,每個學生都有可教性,可塑性,教師不應放牛吃草,反而要幫他找到興趣,因材施教;而學生自己應有自我覺悟,自我肯定,自我期許,也就是自覺教育,努力學習,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英雄才行,否則「四十、五十而無所著,斯不足畏也」。 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是心靈推手,他要求與會信眾務必力行「三好運動」──說好話、存好心、做好事,建設美好家園、人間淨土。星雲大師說:人與人之間的果報最現實,一般而言,我們對別人好,對方會感受到,立刻回報過來的是歡喜的回應。如果我們平常存好心,心存善念,所做的事情,都是好事,那麼我們受到的果報就是美好的人生。生活中身、口、意既能造善業,亦會造惡業。我們應知果報不爽、因此我們應徹底修身、口、意。大師強調:修身,不要做傷害眾生的事,盡量做護生的工作,損害人的事不要做,所做的都是利益大眾的事。而修口,要說好話,勸人為善,教人學好,話多不如話少,話少不如話好,若話多論人是非,回報過來的,就是自己的損害。心意也是一樣,若起心動念埋怨他人,倒不如想一些別人的優點、好處,加以感恩、包容。 《藥師經》是東方文化,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有密不可分的關係。而《藥師經》裡的理想世界是琉璃世界,就是人間的淨土,也正是我們努力追求心靈健全的所在,讓我們都來共修藥師法門,人人做心靈推手,建立琉璃世界: ──是社會淨化的世界:在我們這個社會,到處充滿聲色犬馬的污濁,是個不清淨的世界。在藥師如來的琉璃淨土內,可以說眾生淨化,社會淨化的地方,沒有天災人禍,沒有燒殺擄掠,沒有各種惡業,是一個絕對清淨化的世界。 ──是政治清明的世界:今日民主的世界,政治人物為選舉勝選,無所不用其極求贏;民眾只知追求自由民主,缺乏法治觀念,所以顯現政治一片紛亂。在藥師如來的琉璃淨土內,沒有對抗,沒有刑罰,沒有牢獄,沒有貪官污吏。 ──是身心康樂的世界:在藥師如來的琉璃淨土內,每一個人的身體都很健全,生活都很快樂,醫藥衛生,不必憂愁,藥師如來是無上醫王,他非常豐富的地方,人民衣食往行的獲得,極為方便,大眾的器材,也都是隨心所有。 若人親近藥師如來,知道修福,招感到的福德因緣也就極其順利。是個民生安樂,物質富足非常理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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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悠悠
「誰這時候沒有屋舍,就不必再築∕這時候孤獨,就永遠孤獨∕就醒著、讀著、書寫著長長的信∕在林蔭道上徘徊∕不安地遊蕩,當落葉紛飛……」我在閱讀德國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寫於1902年的〈秋日〉詩作時,對照玻璃窗外的槭樹葉子這幾天突然快速的由綠轉乾枯,然後逐一紛飛。想起年輕時代,每在歲末風寒的季節裡,書寫賀年卡給朋友時,常常因為感嘆時間之飛逝而毫無招架之氣力,於是習慣以極精簡的「歲月悠悠」相互慰藉、打氣祝福。悠悠歲月,除了感嘆時間悄悄飛逝,也有一種處之安然於平安踏實的時間節奏裡,歲月流逝儘管不露痕跡,其實我們也都早已習慣於一分一秒的速律;有時善盡其用,有時,放鬆步伐,甚至刻意虛耗揮霍,時間本就隨人直面,沒有定則。 進入年終臘月,才驚覺一歲又盡。只是近些年來所能收到的賀年卡越見稀疏,朋友無可避難也隨著潮流興起了以網路傳遞賀卡,有時意外的還夾帶著應景的音樂與閃爍動人的畫面。科技了、也生動了,但屬於傳統的一些情份與喜悅卻也沖淡不少。一直到現在,我仍深深懷念著貼滿一整片牆面賀年卡的那種喜悅。每個人品味不同,自然選擇的卡片也風格各異,貼心的朋友還特別註明:「是為你們精心挑選的卡片哦!」多年來,我保持在住宅門口的牆面上張貼著來自各方的卡片,隨時感受所有的祝福與問候,持續一整年。 我想終究再也無法抗拒一個全面滲透的網路時代之來臨,一丁點剩餘的機會都沒有了。失聯二十餘年的國中同學莊友進,透過網路閱讀「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專欄,這個週末,我們相約在台北見面。多年的努力奮進,如今他是一家精密科技公司的總經理,頻繁往來於兩岸的業務督導。最近他一度也嚐試經由小三通模式,路過家鄉穿梭往返台北與蘇州。他說前段的行程還好,卻是在內地的交通銜接,既耗時又損體力,就效能與精神方面的調適,還不如仍循著原有港澳轉機模式往返兩岸來得順暢。大的政策沒有改善,對於當前的經濟局勢完全沒有助益,這是商界的難題。我欣賞他自己構築出的理論;他比喻自己是一匹辛勞的金門牛,可是他選擇把妻小安定在熟悉、且機能完善的台北為巢,讓她們安穩的生活、成長,而他奔波遷徙、往來於海峽兩岸,如此,最起碼把「家」的定義穩穩的固守了,一人承受辛勞,不必勞動全家人四處漂泊。 友進是昔時金寧國中的同班同學,個性聰敏活潑,我仍記得當年他機靈的模樣,成績品行都好,喜歡在同學間嘻笑戲耍,我們輪流都擔任過班長的職務;他的綽號「羊媽」,我已經記不得這個綽號的由來。得知我獲頒傑出校友一事,他正好返台,一大早興奮來電致賀,並約好見面。面見一位多年失聯的老朋友重現眼前,喜悅之心勝過一切,在例行進入「歲月悠悠」的年終時刻。 2005年夏天,與楊樹清兄、洪進業兄、高丹華和他們那一班熱愛文藝課,並且後來在文學領域各領風騷的同窗們合力編輯《星期三的文藝課》一書時,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年少時有文藝老師王金鍊的諄諄善誘與啟蒙,結合成一股文藝的熱情浪潮,然後成就了文藝大夢,多年以後創造出一則蔚為壯觀的傳奇--十位學生,總計獲得高達六十餘座文學獎項、出版了近五十種書作。後來才熟識的王金鍊老師,每回都謙虛表示已經凍筆多年,早就生鏽了,而且已經過了文藝青年期,再也寫不出文章了。但是我細讀他三十年前的文章,總覺得應該還在他身上某處的那些文藝風采依然存在,只是束縛冷面之下。我從王老師的身上看見金門人的一種特質;外表看來木訥的人,其實都有幽默風趣的功夫。一回,他從金門來電問候,冷不防提及;「你知道今天的金門日報銷路特別好嗎?」我一頭霧水?他說:「因為你在報紙上寫到了王金鍊。」 意外的一年,意外的參與了〈浯江夜話〉的陣容,從三月起筆,到現在厚厚的一疊剪報,能夠撐到現在自己也覺意外。從前我以插圖畫作刊遍國內報章雜誌,最高記錄一週之內見報十三次,至於撰寫專欄純屬初試之筆。在遙遠處替家鄉的報紙書寫一些生活的、經歷的、職場上的看法,遂成為我的「一週大事」,想來也是託網路時代之便。有時工作忙碌,每週三的截稿竟成為一種無形的壓力,甚至超越我的設計工作本職。專欄之屬性,在於集結固定的作者、或規劃特別主題,定時、定版面發表,屬於編輯單位主動出擊的編輯策略,其實也沒有絕對的遊戲規則與必然性。我只是想著,有人認真的書寫,也容或有讀者仔細閱讀、並且有所回應,無論善意或異意,基本上就不辱專欄存在的意義了。我在歲末風寒時刻,想著一個階段的書寫記錄,相對於漫漫一生的際遇,充其量也不過是悠悠歲月裡的一小段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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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螞蟻學習解題
小從一台洗衣機的控制器IC,大到跨國企業集團的管理,甚至國家整體經濟的調控,都需要一套解決問題的機制和程序。解題(problem solving)能力是科學訓練中最基本卻也是最長遠的目的。解題是一種動態行為而非特質,是一種從問題導向解答的創造性過程。科學上的解題行為可能是尋求某個現象的解釋過程;技術上的解題行為可能是從需求到產品的設計過程;至於創作,我將其視為從混沌未明的感知狀態到藝術形式呈現的實踐過程,同樣也是一種廣義的解題行為。 基本上,所有知識領域的研究都是為了解決特定的問題,以理性主義化約論為主流的近代科學已經為各式各樣的科學領域問題提供了相對的解題方法論,他們藉由各自領域的理論、模型、方法、技術和工具,規劃出各種適切的解題程序,也為我們創造出繽紛多彩的知識世界。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人工智慧的研究掀起極大的熱潮。人工智慧學者希望藉由電腦來執行人類專家的演繹式推理以解決困難的大型問題,例如醫學診斷、自然語言的理解、石油探勘以及製造程序控制等應用。通常這類問題都是混合著眾多變數和不確定的條件陳述,因此無法使用典型的方程式求解的方式得到人們想要的答案。最典型的人工智慧程式就是專家系統,這一種類型的程式必須藉助領域的專家預先建立一套以『如果…則…』型態的邏輯規則知識庫,再透過專家系統內建的推論機,就可以同一領域的新問題進行層層的邏輯推論。 這樣的專家系統程式具有演繹邏輯嚴謹的推理基礎,理應運作得很好,但迄今在現實生活中的應用卻極為少見,為什麼? 因為專家系統的解題方法通常必須在理想的環境、良好的條件控制以及具有明確的數值或符號演算法則才能獲得滿意的結果,但是真實世界的變動、複雜情況卻難以符合這些特性。例如,即使是最有能力的專家,也不一定能夠把他的經驗和知識完整的用『如果…則…』規則形式描述下來,因此知識庫的建立並如想像中容易。其次,即使有了一個龐大、完整的知識庫,面對不斷變遷的真實世界,如何讓程式隨著環境去調適和更新知識庫仍然是件極為困難的任務。 即使人類憑藉高超的解題能力發展出今日的文明,然而在面對複雜系統的問題時仍存在極大困難的挑戰。此外,解題能力並不僅僅是人類所獨有,事實上長久以來,地球上的各種生物就不斷的藉由演化和各種特殊的適應策略來解決生存的問題─如同人類創造出各種有助於生存競爭、文明發展的方法和技術一樣。 在螞蟻社會,單一隻螞蟻通常僅具有低等的認知和對外界環境簡單的刺激─反應能力,個體的能力甚至不足以決定如何避開路上的障礙物,但是當眾多的個體群集解決一個問題時,我們會驚奇的發現,這些生物社會卻以迥異於人類解題的方式展現了高度的「群體智慧」(collective intelligence)。例如建造一棟具有十餘樓層、含百餘各具功能性恆溫房間的蟻窩,工程中沒有建築師、沒有土木工程師,甚至沒有領導者和管理者;或者在分散的食物堆中自動地決定最短的搬運路徑;或者,自動調整分工組織以適應一場大雨導致的覓食以及蟻窩整建的任務變化。 當一群螞蟻出外覓食時,每一隻螞蟻都會在牠行動的時候釋放一些費洛蒙,隨後的螞蟻跟隨其路徑的機率與前一隻螞蟻所釋放的費洛蒙成正比。當費洛蒙積累越多,下一隻螞蟻跟隨其路徑的機會越大。換句話說,螞蟻個體會偏好蟻群多數的選擇。而覓食的蟻群總是能夠透過費洛蒙和訊息交換以引導其他螞蟻找尋最短的覓食路徑。 在工程領域,許多的設計問題都在於「如何尋找最佳解」,例如最少的時間、最大的性能、最穩定的狀態…等等都是這類的問題。這些問題當中,有一些可以藉由數學模型的推導,或計算機數值方法來得到解,但仍有很多的問題是難以獲致總是令人滿意的通解,像「旅行者問題」就是一例。 螞蟻找尋最短覓食路徑的行為模式正好可以作為解決這類問題的啟發概念,因為螞蟻並不藉助演繹式的數理模型來找尋最短覓食路徑,而是經由群體互動,「自動產生」最佳解,此一解題過程混合了隨機性質和決定論性質。螞蟻選擇跟隨費洛蒙較強的路徑是一種決定論行為,但是選擇本身卻具有機率傾向,而不是全然跟隨。 如果觀察一群螞蟻共同搬運食物,乍看所有螞蟻都有志一同的把食物朝蟻窩方向搬移,但觀察一段時間,就會發現其中總有少數螞蟻試圖往其他方向甚至反方向搬。覓食的時候也是如此,絕大多數螞蟻沿著費洛蒙指引的方向前進,卻總有少數螞蟻在附近閒逛,沒有加入隊伍或隨時離隊。從人類管理者的角度看,這些螞蟻正是損及整體利益的「害群之蟻」,牠們降低了整體工作的效能。但是一旦覓食環境突然改變,或者原來覓食目標並非是最佳的覓食目標時,這少數的螞蟻卻是將蟻群導向新的全域最佳目標搜尋的關鍵,也得以讓蟻群系統擁有良好的環境適應性的解題能力。 螞蟻覓食、群體搬運如此,螞蟻造橋、鋪馬路以及蟻窩的建造機制也是如此。大量的螞蟻個體透過密集的群體互動產生解題智慧,這種群體智慧對於環境的變遷具有高度的適應性。它沒有菁英管理、集中控制和決策模式,也缺乏闡明的組織協調和導引,蟻群藉由大量螞蟻個體之間頻繁的交互作用,進而產生超越生物個體解決問題的能力,這種解題智慧並非存在於個體神經系統中的化約性知識,而是存在於個體之間的連結。 一直以來,我們住在理性主義化約思考的豪宅中。現在,螞蟻的群體解題為我們開了一扇面向複雜真實世界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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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抱甲政第──閩風南渡:印尼甲必丹黃成真家族
愧抱甲政第!歷史會記得這一天。 「甲政第拆了。無言。」諶繆給我傳來一通簡訊,短短七個字。她忙著作新嫁娘的前夕。 這是一趟沈重的返鄉之旅;不止返鄉的沈重,也是接續南渡的沈重:我將搭乘金門的國際包機,直飛新加坡再轉入馬來西亞出席二○○六「世界金門日」。 我沒趕上下午一點四十五分自台北起飛的遠航。改搭兩點十五分的復興。換了一個航班,讓我遇到了出差折返的林志國和返鄉參加奠安的呂坤和。每一位同鄉人的相遇,都會有一個畫面、或者一個故事浮現。林志國讓我想起二○○四年的東瀛行腳,從東京、京都、大阪一路到神戶,最後抵達平戶鄭成功出生的海濱兒誕石及故居,他和黃應祥貼心地買了束鮮花,花束間嵌上「金門縣觀光局」的字樣,走進鄭成功廟獻祭,陳金增唸起了臨時寫的祭文「祈王在天之靈,當以平戶、南安、金門、台南四地為歷史連結」……;呂坤和是台灣師大藝術所國畫組第一屆博士生,畫作時而可見家鄉情懷的水墨印象,那件獲北美館「一九九二年水墨創新獎」的<象內與象外>,落款日期「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七日凌晨」即取自金門解嚴令生效時刻,繪製寓有紀念金門解嚴的意味,而他經常繫念的,家鄉一座「呂世宜紀念館」的誕生,出生於金門西村,跨越閩南、台灣,授業板橋林家,後自作墓記以「硯殉」,台灣人奉為金石、碑帖、書法宗師的呂世宜,一生有多精采啊!一九九五年間,知名國際的中國美學作家李澤厚秘訪金門,吸引他來的一個誘因,這裡是呂世宜的家鄉,「怎麼沒一座紀念館?」寫《美的歷程》暢銷百萬冊的李澤厚,幽幽嘆息。 鄭成功的腳步聲已走遠,呂世宜的磨硯聲無人聞……。 「甲政第拆了!」我們這三個不期然而遇、登機返鄉的人,不再談鄭成功,不再論呂世宜,每個人內心只藏了一句「甲政第拆了!」這棟保存完好的僑匯時期代表作、城區經典建築。 飛機平穩的在尚義機場降落。迎面而來,「秋深露重.旅心輕盈.鸕鶿南訪.候鳥過境:乍見候鳥群飛的意外與喜悅,在風中,感受北方遠來的空中舞者曼妙的身姿,這是秋冬之際候鳥精心編織的一齣舞碼,在一座充滿靈秀與澄澈的邊境島嶼」,多麼熟悉的巨幅海報在風中迎賓,想起來了,前些天在翁翁的不倒翁視覺創意工作室趕製《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這本為世界金門日而寫的書,喝咖啡、喘口氣的空檔,翁翁給我看一張他所擬文案及視覺規劃、剛出爐的海報,「鸕鶿南訪.候鳥過境」,真好的意象;只是,秋深露重,這一次卻不再旅心輕盈了。 趁著夕陽西墜前,呂坤和與我下飛機的第一件事:直奔甲政第。 「甲政第,拆了,又一棟歷史建築,毀了,而這回,旅印尼八十三歲的知名老作家黃東平,真的回不了家了!」十二月六日,來自《金門日報》記者陳榮昌的一則報導,後浦城西門境內,莒光路一百五十八巷三號,三落大厝加左護龍,精緻的木雕、華美的彩繪磁磚、寓含忠孝節義的交趾燒、線條繁複的水車堵,「拆除作業已進行二、三天」、「原地可能會改建大樓」、「買下這棟古厝、這塊土地的地區旅館業者陳圓表示,他是以新台幣一千三百萬元買下」……,一千三百萬?天哪!一千三百萬就能買下一塊精華地段、一座歷史古厝,然後,怪手幾個小時的開挖,百年風華化作了廢墟,所有華麗的身世換來一堆蒼涼的「骨灰」,它還是全國登錄六百多處歷史建築、金門占一百三十五處中的一景。對待歷史、面對先人,「請用文明來說服我」,作家龍應台的一句,套用在甲政第,沒有毀於戰禍、盜劫、火災,竟毀於可以保護、搶救,而又眼睜睜看著它倒下、死亡的現代人?粗暴或者野蠻?「漠視是一種無情」,甫落籍金門的畫家徐瑞說的,當初只為了救一隻困於捕獸器的貓靈99。現在?何止漠視! 甲政第的主人、「甲必丹」黃成真,天上有靈,是否神傷?為各房四散的黃氏家族看守祖屋、終身未嫁的文美玉,地下有知,是否哭泣?甲政第的裔孫,漂泊印尼,以《僑歌三部曲》享譽華人世界的黃東平,去年中風入院,出院後身體出現粒狀紅斑、奇癢難受,目前在泗水的他處境是不能行走、大小便失禁、無法動筆,一生與惡劣的華文環境搏鬥,發願「為苦難無告的華人華僑寫盡這一生」的黃東平,知道他曾經住了三、四年的祖屋變賣了?他是祖屋變賣過程中的家族反對者或同意者?或者根本來不及表示意見。另一人在香港、著作百餘種,同樣知名華文世界的黃氏裔孫黃東濤(東瑞),二○○四年四月首度返鄉探訪甲政第祖屋,並拜會縣長李炷烽,「盼將祖產三落大厝甲政第交縣府整修,作為駐縣作家與國內外文藝人士交流場所」,在一篇<祖屋,我終於來探望您>寫道:「離別金門的前一天,我們在莒光路隨便漫步,卻是如有神引,又走到祖屋『甲政第』,這是否冥冥之中暗示著祖屋和她衍生的子孫那種神秘的關係?……下次不知何時再來?會否一陣大風吹過,神話般消失」……。「神話般消失」,黃東濤的預言成真,東濤拍岸,力主保留甲政第最力的黃東濤,挽回不了家族成員匯聚的力量,他一定是苦的。他終究是個感性的文人。 二○○四年十月,我隨著金門縣政府的東南亞訪問團來到印尼的三馬林達,尋找後浦人黃成真的發跡地。經商致富的黃成真,獲荷蘭殖民政府冊封為「甲必丹」後,匯銀圓回金門,於清宣統二年(一九一○年)建造「甲政第」,並在門眉的花崗石上鐫刻一行荷蘭文「LUITENANT」,意旨被委任的管理華人的具體官銜。建「甲政第」供族人寄居外,重教育的黃成真又匯銀回家鄉設「金門閱書報社」,算是金門最早的圖書館了。 「甲政第」拆了。今年三月我在《浯江夜話》專欄的第二篇<甲政第的眼淚>,也是冥冥中的感應吧。夕陽時分,我自殘樑斷柱的廢墟裡撿拾了一、二片木屑,然後步履沈重的走向陳坑村的活動中心為農委會輔導的「金門區漁會解說員培訓班」上「金門華僑發展」的課程,我邀請李錫福兄投影了他在甲政第未亡前所拍攝的經典畫面,分兩天、五小時的課程,以甲政第為始、以甲政第為終;愧抱甲政第!最後,我向五、六十位學員丟下了一句:「歷史會記得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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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八》殺人者‧現在的死刑‧永生者‧釣魚‧夢‧一則猜題‧想像
■殺人者 多年來,他在各地犯下各式各樣的殺人罪行。殺人的工具有繩子、刀、石頭,或者乾脆,用力一推,對方便立刻喪身車輪或懸崖下。被殺對象的慘狀這裡不便詳述,或斷手,或斷腳,或像團和了水的麵粉,或留下一句高吭拖長的慘呼失去蹤影等等,總之,不一而足。很幸運的(當然,這是指對他本人而言)他的罪行至今尚未遭人揭發。他每次都成功地用夢擦拭掉罪惡的現實。 ■現在的死刑 臨刑前,白格爾腦海一片白、茫茫然相對著身前飯菜,他實在吃不下,但求生本能的唆使下,他儘管拖延著時間,雙手機械式扒飯撿菜。遽地,他遙想起某一年,自己搭船,望著眼前景物,忽然間,他察覺到這趟行程已經在哪個時候發生過了:: 他歡快無懼地步向刑場。他明白到,這場行刑已經執行過了。只是,現在又執行一遍,或許,未來還會再來無數遍。 ■永生者 我認識一個可以把時間輪轉的人。活到四十歲後,他說:「夠了。」於是敲打自己左脅下面第三根肋骨,叩叩叩叩,用一組奇奧的密碼。剎那間,他居然又回到二十歲。就這樣,他曾經回到七歲,十六歲,三歲和最後一次我見到的二十歲,我們都羨慕他是永生,或者說永遠青春的人。但今天,他太太慌慌張張打了通電話來,說是他先生不知怎麼,死了。我現在正要出門,趕去查查這個原本可以永遠不死者的死因。 ■釣魚 他對勸阻自己釣魚的朋友說:「你想想,魚並沒有像我們人這麼發達敏銳的神經系統,所以,其實牠不會多痛苦的啦。」說完,他輕快地從魚勾扯下那尾魚,丟進身邊的魚簍。朋友搖搖頭,走了。他繼續釣魚。突然,他的嘴巴一陣劇痛,再半晌,半空中隱隱綽綽傳來誰的話語:「沒錯,人並沒有像我們神這麼發達敏感的神經系統,他們最多只疼痛到這樣,不會有多痛苦的。」 ■夢 自從做了那次夢,他成為一個智理深邃的哲學家:據說,夢中的事物會像人看鏡子,左右互相背反。夢境中,他又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流了血也不會死,傷口會自動復原。由於是夢中夢,那麼,負負得正,他相信自己果真不死。許多人紛紛向他打聽能夠在夢中做夢的法子。顯然的,那是支永生的金鑰匙。 ■一則猜題 他是個平凡人,就像社會為數最多的一群,個人際遇介於圓滿和不圓滿之間的地帶,他終日惴惴難安,鎮日生活在死恐懼的陰影下:怕自己和家人有什麼不幸的意外。有一天,病的扶梯和病的秘徑把他帶到一處山洞,讓他去看屬於自己的一塊碑石的字跡,藉著不知投自何處的光線,他拂去塵埃,看到一行刻字………「你能夠死無數次。」我讓你去猜,看到這生之答案的他,快樂,或者更頹喪驚恐?不管你猜正,或反面,都對。 ■想像 曾國荃用挖地道戰術圍攻陳秀成固守的南京城,無奈總是功虧一簣,地道不是事先被偵察到,就是挖偏,挖到巨石擋道。這天夜裡,無月無星,萬籟俱寂,曾國荃來到軍營外一處樹林子來回踱步,苦思良策。這時,他耳畔出現了一個細微的蟲唧聲。這句蟲唧聲跟隔天南京城被攻下可有什麼牽連?有或無,都是的,因為命運正是自由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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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局
一個國家,兩個世界;一個島嶼,兩個社會,這是今天金門所面臨的困局。 先談一個國家,兩個世界。金門與台灣的隔閡,就像台灣海峽一樣寬,以台北為主體思考,金門只是附庸,遂產生利益的歧異。 台灣的主體價值,從國民黨的統到民進黨的獨,陷入統獨的泥淖,紛紛擾擾,幾十年糾纏不休。金門長期扮演功能性的角色,國民黨時代的對抗,以金門作為前哨基地,部署重兵,金門雖受到荼毒,但也獲得生活的利基,打下金門人的財富基礎。 民進黨主政,放棄了大陸思考,只著眼於台灣本土意識,以本土與非本土衡量愛與非愛,金門只是歷史的遺留,對民進黨而言不是很重要,一旦達到獨立的目的,隨時都可以拋棄。因此,民進黨採取撤軍,把金門空洞化、虛無化。金門失去對抗的價值,但是金門也沒有得到開放的利益。 從歷史角度看,國民黨與民進黨對抗的態勢不變,目的不同,方式改變。金門失去作為抗爭的籌碼,但又沒能成為兩岸溝通的平台,金門在兩岸的關係之中迷航了。 金門的主體價值是和平的,對抗只是手段,和平才是目的;只有和平、和解與開發的思維,金門才能得利,才有繁榮與發展的前途。以前兩岸砲火相向,生靈塗炭,證明並不能解決問題,金門人希望大陸改變一副面貌,改得和善、和平、溫良與人性一些。今天大陸說要和平崛起。 大陸朝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了,台灣卻有不同的思維,不斷激起對抗意識,金門的主體價值與台灣不同,對抗是台灣的手段,獨立是台灣的目的,金門變成台獨的扈從,隨著台灣陷入兩岸對抗的漩渦。 金門的主體性,是以合作代替對抗,以和平代替戰爭,所以李炷烽縣長強調「戰爭無情,和平無價」,但是在民進黨的對抗思維下,金門被困在金廈海峽的淺灘,坐擁地利卻一籌莫展。 其次一個島嶼,兩個社會。金門的定位不明,前途未卜,衍生出主體社會失去支撐,缺乏發展的動力。金門是以農商工為基礎的社會,自從戰地政務解除以來,大量撤軍所形成的非軍事化,發展觀光失去了動能,從而把生產力、經濟力、消費力淘空了。金門走向邊緣化,整個社會沉寂了。 金門的經濟不活潑所呈現的社會情狀,商機遲滯,商家門可羅雀,市況冷,商人的心也冷,即使開門也作不了甚麼生意,有人苦撐,有人因此索性關門。農夫養豬、種菜、耕作,以前的市場胃納比較大,消費力強,一撤軍之後,整個市場急劇萎縮,只剩下小農經濟在市場零星擺攤,賺取微薄的收入,農民是島地經濟的弱勢族群,自古已然,於今為烈而已。金門經濟蕭條,工人待遇不高,謀生困難,失去了依傍,只要能找到臨時工,勉強餬口,就心願已足了。 公教人員變成島嶼的強勢族群,成為另一個社會的主體,構成穩定的力量,這些人不是直接的生產者,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火車頭,然而公教無寒門,相較工商農,自成一個品類,是現實社會的寫照。這是金門現在社會兩極化的困局,困在經濟發展的泥淖裡。 這樣的困局,有一個結,結不解,金門就繼續受困,仙人無救。因此,李炷烽縣長與謝宜璋議長一直請中央給政策,到底金門定位何在?有了定位就有方向,就能發展,就能脫困。李縣長甚至主張「一國兩制試驗區」,大陸學者丁長發倡議「金廈特別市」,就是在為金門找出路,為兩岸找出路。 只有突破兩岸對抗的思維,走向和解、和平、合作、共榮的道路上,才能解開兩岸的結,也才能解開台金的結、金門社會的結。金門必須擺脫台獨的「綁架」,才能脫困,才有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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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騙新招與君共享
台灣社會的世道人心,這幾年來有日漸敗壞的現象。媒體有關偷、盜、搶、騙事件的報導,幾乎無日無之;淫亂、兇殺案件也是層出不窮。記得蘇貞昌接任閣揆之初,曾說要拚治安、半年沒改善就要下台;半年之後,警政署幫他做了治安沒變差,一堆讓人看了就吐血的數據,使他賴著不走。事實上,蘇貞昌就任閣揆迄今,治安之敗壞,甚至可以從警察涉及的風紀案件比以往多去做比較,老百姓心知肚明,但是,他安之若素,不下台就是不下台。所以,民進黨的這些政客們,千萬不要掛保證,拚經濟、拚外交、拚治安,那一項不是愈拚愈差? 秋冬之交的某個深夜,搭計程車返家途中,見司機先生開車中規中矩,黃燈不搶,紅燈必停,也不會跨越實線標示的車道超車,好奇心起與之對話,濃濃的廣東腔國語,經詢,他是七歲時從廣東到香港依親,高中畢業後來台灣讀大學,留在台灣謀生。他說在香港住久了,初來台灣時不太能適應,現在雖然習慣了。但是守法觀念都是在香港養成的,一直都沒改變。他認為,台灣很多人開車不遵守交通規則,橫衝直撞的開法、超速、闖紅燈沒被照相或取締,就算賺到手了,這就是不知守法、偷雞摸狗的心態。 司機先生接著說,台灣社會偷、搶、拐、騙案件特別多,是很多政治人物做了壞榜樣所造成。他對台灣每次選舉,候選人騙選票的招式如數家珍,認為台灣的政治人物道德水準太差,不講仁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反正位子搶到手再說,並舉三一九槍擊案及那次總統選舉的弊案是經典之作;即使那一天翻案成功,得大位者早已吃飽A足,跑到國外當寓公了。他的預言不一定成真,但是,三一九槍擊案的關鍵人物唐守義,最近從海外爆料說與檢警套招的說詞,顯示這件歷史案件的真偽目前尚無定論,但小老百姓們卻必須在這個倍受爭議的人物領導下苦撐待變。 台北、高雄兩市市長及議員選舉已經結束,藍綠誰輸誰贏,老百姓還是要過日子。但是,在選舉期間,有些政客卯足勁在那邊騙選票;什麼愛河牽手關係到護台灣什麼屁事?阿扁媳婦要在那裡生孩子,也被拿來當選舉籌碼。尤其是「宋楚瑜高過謝長廷一票,謝就支持倒扁」、「民進黨最怕宋楚瑜當選」,以及「宋楚瑜當選,民進黨就崩盤」這些低劣無比的選舉語言,加上阿扁的「陳菊當選,阿扁家就搬到高雄」說,這些都可以榮登本次選舉賤招排行榜。而宋楚瑜為了與選舉對手郝龍斌爭鋒,對昔日同一陣營的前輩郝柏村,那些不知證據何在的指控和無情的攻訐,更讓人看到扭曲和醜陋的人性。 電話鈴聲響,拿起聽筒,傳來小孩啼哭聲,接著另一個聲音說你兒子為朋友做保,錢未還被他們留置,要給錢就放人。另一通自稱中華電信公司通知,你欠繳話費若干,將於二十四小時內強制停話,有疑問請按123。台北地方法院來電,說你有案通知你出庭未到,請與電話×××王書記官連繫查詢。香港好康公司台灣分公司通知,你中了幸運獎港幣二十五萬元,希望按領獎程序辦理。其他如銀行通知你信用卡遭盜刷、金融卡被冒領等騙術林林總總,這樣的電話,在一般居家生活者,真是司空見慣。 詐騙集團何其多,讓人窮於應付,甚至有民眾不察而受騙失財,案例俯拾即是。政客騙選票也就是這種撈一票算一票的心態,亂開選舉支票、說謊、吹法螺,一旦上台就食言而肥的政客,與詐騙集團何異?走筆至此,忽聞電話鈴聲響,對方還能一字不差的叫出我的名字,要我匯三萬塊去贖我的拜把兄弟尤西坤,我問說:你是陳×扁嗎?對方馬上掛了電話。自創防騙新招,果然好用;讀者諸君若有遇到類似騙局,不妨一試,包準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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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年代
1989年我回到久違的金門老家。說久違,是離鄉一別長達二十年之久;許多人事物的變遷,一度讓我頹喪而感傷。印象裡的一些舊時景物全然消失,回到老家不遠的母校──金寧國小時,驚覺連校名也改變了,而且還不是想當然的「盤山」國小或是「頂堡」國小,卻是與地緣毫無牽葛的「金鼎」國小?校門改變了、圍牆消失了、入門的兩片奔馳的操場也不見了,站在校門口,我竭盡所能,在腦海裡搜尋印象裡所有關於老校園的種種記憶,我想我正處於生命歷程中的某一處縫隙,有一段缺口,難抵歲月之叩手,遺失在記憶之外。 常常不自覺的使用到「美好」的字句,特別是提及有關懷念故鄉以及追憶少時童夢的種種;一切都不復重返的那些清貧卻又感覺美好的時代。我有時細細思考所謂「美好」的定義;泰半是眷念之情,因為不復重返,所以越覺珍貴,情不自禁的以「美好」來形容──如同緬懷一些消失的、美麗的過往。我們無意識的選擇了最好的部份,儲存並且雋刻在記憶底層,永遠不想遺忘。四、五年級的朋友們都經歷過那樣簡單而知足常樂的時光,如今書市裡許多勸人放諸當下對於物慾浮華過度追逐的心態,回歸到簡樸、寡欲的生活主張,我想我們都能輕易理解,無須隨著論述者的引導,因為親身經歷過,而且坦然釋懷,清貧的時代裡,人人都經過著簡樸無華的生活。 後來,我尋著景觀有些變更但路徑仍明確的公路,找到了生命中的第二所母校──金寧國中。還好,三環造型的校門仍在,雖然看起來比印象中縮小了許多。不免遺憾的是新增的建物取代了校園右側,原來一整片蓊蓊鬱鬱的木麻黃森林,那是我們初進入國中時,最喜愛的音樂教室,在露天的樹林裡放聲歌唱,聽風聲在林間穿梭的輕快與無垠。我們也都喜歡校名「寧中」,置身於寧靜之中,在多愁善感的青澀歲月裡,編織著遙遠地、不識愁滋味的少年大夢……。 清晨,天光未亮的晨曦中,簡單吃過晨粥,便背著書包僕僕風塵,踩著腳踏車一路衝向約莫三公里遠的學校。年少體壯,往返學校途中必經過湖南高地的陡坡,一段高陡而急促的坡道;那是一段充滿挑戰的路程,我喜歡當作是一段體力的測試,先是平坦路段的輕鬆暖身,讓身子在寒冷的冬晨逐漸暖活了筋脈,然後在距離陡坡前的一百米,邁開腳力衝刺。初時還只能使出七成的速度,必須保留體力,才能在最後的攻頂階段持續攀登。每日,我們重複著這樣的衝刺、並且享受下坡路段的速度與快慰,年輕的快樂如此間單,在生命初程的行進間,體悟到付出與享受的道理。 有一段時期,因為有學生在上學途中不慎與軍車發生擦撞,不幸喪身。學校於是下了禁令,不准再騎車上下坡地,而改為必須牽著自行車徒步上下陡坡。對於校園以東的學生而言,那是多麼難以承受的禁令,佔去三分之一的路程必須牽車徒步。對我而言,沒有了象徵奮力衝刺的目標之後,騎車變得無趣,連上學都彷彿少了一些意義。同學們於是各自改採不同的因應策略;回程改走學校後門的山間小徑,雖然遠繞,而且一些田間小徑草長彎曲,極易摔倒。上學則提早時間,趁老師尚未到校,仍偷偷搶攻高地,更賣力奮進,為每一次的闖關成功而亢奮一整天。當然難免還是偶有失蹄,我仍記得班導師兼訓導主任的翁炳賜先生,他瘦小的身影就直挺挺站在路旁的木麻黃樹下,看見我們氣喘呼呼的登上坡頂,微笑的招呼違規者:「同學請下車!牽著下坡,早自習後記得到訓導處門口報到!」固定的懲罰是藤條三鞭,一直到現在我仍隱約感覺到那藤條「咻!」的聲音,以及落在手掌心瞬間的灼熱與刺痛。翁老師賞罰分明、剛毅果決的個性,在熱血方剛、年少輕狂的年代,是少見讓同學心服口服的師長。他個子雖瘦小黝黑,但一直是大夥心目中的小巨人。他正直不阿、內斂精學,卻處處流露真情的特質,一直深深的影響著我。畢業後那些年,只要逢年過節返鄉,一定約同學前去拜訪老師。 寧中校園後方的一道木麻黃長堤,是國中三年裡極為重要的一段記憶,無論晨間朗讀背誦英文單字、童軍課的戶外技能訓練、午休閒暇時的聊天打屁、和隔壁班女同學交換信件、甚至考壞了成績登長堤發洩情緒,踹踹樹幹、放聲嘶吼,都在長堤上一幕幕的流逝過……。堤防的另一邊是遼闊的一片大草原,寬廣開闊、野草掩膝,還挖了許多的戰壕溝渠,偶有部隊出操其間,更早之前聽說一度還是座軍用靶場,學校禁止我們越過長堤,我喜歡躺在提防上,眺望眼前的大片草原,想像島嶼之外的世界。 連續數日馬不停蹄,和楊樹清兄傾全力為《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一書,進行最後的編輯工作,意外接獲來自母校寧中學務處許瑞芬主任的通知,說是獲選為建校四十週年校慶傑出校友獎,我自覺相慚,只是在工作領域上盡心持續,實在稱不上有所成就,忝獲此榮銜,應該是師長的厚愛,又日前閱讀浯江夜話,楊清國校長的〈金寧、地靈、人傑〉一文,引我也回想起昔時寧中的那段歲月,不知道當年的同窗弟兄們都可好?三十年之後人各一方,和《閩風南渡》書裡記載的遠渡南洋拓展生命版圖的鄉僑們相較,離開了母島,人人不也都成了紛飛的候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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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戀逝水
休戀逝水,不僅要有船過水無痕的灑脫,更要有整裝待發的壯行;從早悟蘭因的溫柔敦厚,到攬轡澄清的再起雄心,透過梨園故事與時尚運動的串聯,我們發現成敗在於靈活有備而永不熄滅的心。 京劇「鎖麟囊」中,富家千金薛湘靈出嫁那天在春秋亭避雨,聽見另一花轎傳來啼哭聲,問明緣由,原來是貧女趙守貞因無嫁妝,感懷悲泣,心憫之下,慨然將裝滿珍寶的陪嫁鎖麟囊相贈。……孰料,一場大水讓她與夫、子失散,流落大戶人家為褓姆。這一天,她為了替小少爺撿球,登上主人的禁地-珠樓,赫然發現竟供著她當年慨贈的鎖麟囊。…… 從富貴嬌縱,到流離為僕,至圓滿收場,歷經悲歡離合的薛湘靈認為,這段紅塵劫,正是上天給她的禪機,「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再其後千年許,無動不舞,悠揚宛轉的京劇名伶顧正秋登場。她早歲即展露不凡稟賦,喉音餘響,丰采多姿。花信之年組團來台,二十五歲那年,下嫁省府財政廳長任顯群,轟動九門。豈料後來其夫竟蒙冤繫獄,她情志不移,古雅遒勁! 繁華煙雲,滄桑賦盡,顧正秋雲淡此生,整理成《休戀逝水──顧正秋回憶錄》,感劇藝,慨人生,別有一番生滅原知色即空的孤峭! 這兩個相距一千年的故事,不正是有形眾生的縮影?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在這裡找到最佳的闡釋;但太消極出世了。既不能消業滅因,亦非儒家用世之道,所以,何不換個心情來拈花一笑? 月前,《遠見雜誌》封面故事以「上班族新生活運動:Gap Year休耕」為題指出,過去,我們習慣悶著頭往前衝,即使遲疑,也不敢在既定的軌道上逗留,但不肯停的後果,往往是比走的慢;但走對路的人落後更多。當前,台灣流行起休耕運動,在平均壽命76歲、世界愈來愈平的社會裡,要打破直線習慣,因為學習、工作、休息循環的圓形人生,處處是起跑點。…… 照英文字義(Gap Year):深溝之年;意即有阻礙之生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指的就是橫亙在人生旅途上的深溝。有人越過了,功成名就;但更多的人卻是跌進溝裡,功敗垂成。薛湘靈採取了澄觀一心來禪悟這深溝;顧正秋則是以書明志來紀念這橫溝,基本上都是傳統正面的思維,當然值得鼓勵;但不如在歐美早已行之多年的休耕:檢討、準備、再出發來得積極蹈厲。 土地耕稼多年了,地力累損,收成必差,若讓土地休耕一年半載,待地力恢復了,來年收成必好;兵法上也認為:攻擊頓挫後,戰力受損,一定要果決暫停攻勢,休整戰力後,別開蹊徑,另啟攻擊,通常會有非常好的戰果。這兩種面對深溝的方法都是一種有目的、有計畫、有準備的再出發,這就是目前當令的休耕新生活運動! 以前壽命有限,所以面對深溝時,從驚恐、失措、到面對,生命已近黃昏,因此歸咎於因緣果報,至少不怨天尤人,倒不失為一好方法;但今天人的壽命延長,面對深溝後仍有很長的人生,若依然踵步傳統作法並不恰當;況且,從生命長河來看,一時的受挫,僅是短暫的剎那,是以如何當機放下,省思失敗原因,蹈光揖影,再行出發,不失為再起至道,也不辜負這漫漫人生,筆路萬殊,時時都是起點,只要你有計畫的休耕,永遠都有你鴻雁高翔的舞台!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其實是因為能隨緣放下,休耕待機,才能苦海回身;身在才能等待機會!但機會稍縱即逝,所以失敗不足悲,最悲的是不知休耕握機,以致錯失再次機會的人!所謂「亭前垂柳待東風!」寒冬已殘;昨夜春風拂訊。亭前垂柳,你!能悠然迎風而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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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遠航──閩風南渡:馬六甲的金門鄉音
「金門心,世界行」,「百萬金僑遍佈全世界,原鄉異鄉萬里一線牽」,「浯島浯民,源遠流長」;2005世界金門日,千位鄉僑如同鮭魚洄游返鄉,點燈總兵署,大馬丹斯里拿督斯里楊忠禮捐資興學、向印尼老作家黃東平禮敬、發表世界金門日宣言、祭天法祖、「縣慶九十開泰運,民歌百福感神恩」遊街至城隍廟晉獻「疆綏浯靖」匾額……,動人的畫面,相信還留在許多人的回憶裡。 自母鄉傳薪火,2006世界金門日,12月15日要在馬來西亞吉隆坡接續了;12月11日晚上八時金門縣政府將組團自尚義機場包機直飛新加坡,再轉進馬來西亞。行經的途徑,其中一站,在世界金門日的前一天,將來到馬六甲,這個鄭和下西洋重要的發現。 2002年、2004年,我兩度走到馬六甲,六百年的古城,葡萄牙人、荷蘭人、中國人,踩踏而過的異國顏色交揉,萬種風情,古堡、大炮、戰艦等戰事遺留,蒼翠的三保山、甘甜的三保井水,深深吸引著我的駐足、流連。而我也在這兒找尋鄭和之外,百年前金門人出鄉關、下南洋,踏浪而來的遠行記憶。 馬來半島西岸,森美蘭州與柔佛州之間的馬六甲(Malacca),中國人熟悉的鄭和下西洋途經之地,也是馬來西亞的歷史發源地。六百年前,這裡已是東方與西方的商業中心,黃金、絲綢、茶葉、鴉片與香水等貿易,活絡在此。 馬六甲的誕生,有一段美麗的傳說。 相傳,1396年時,蘇丹王子拜里米蘇拉流落到此。有一天,王子外出打獵在樹下小憩,跟隨他的狗兒防禦性的將一隻白色鼠鹿逼至角落,危亂中,機警的鼠鹿踹了狗鼻一腳而脫困。王子折服於這隻鼠鹿,認為彼此相遇是個好兆頭,乃決定在這裡建一王國,取名「馬六甲」。「馬六甲」非狗、非鼠鹿,正是那一棵樹。 在西方強權擴張、掠奪的時代,亞洲許多國家一一淪為殖民地,馬來西亞欲保持自身的獨立極度困難。馬六甲王國在風雨飄搖中,1511年葡萄牙占領,1641年荷蘭攻占,再接著是1795年英國人的到來並於1826年起納入其版圖。熬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1956年馬來西亞首相,在馬六甲宣讀了獨立宣言。 台灣人習稱「麻六甲」的馬六甲,有著多變、奇絕的歷史身世,這個鄭和遠航時的登陸點,也影響了中國文化面。南洋學者王潤華在<重回馬六甲>(2006.03.11中央日報副刊)寫道:「馬六甲多年來是我制定東南亞華人文化研究的策略時,最重要的研究點,因為這是鄭和的文化遠航時最重要的登陸點。六百多年前鄭和走出長城困局,馬六甲海峽給他世界性的視野,因為這是當時東西方相遇的航道。從此他多次帶著中華文化,為了追求新知識,探險新世界,不怕洶湧的海洋,最早越過海洋,走向新陸地新島嶼。鄭和的文化遠航,啟發了華人及其文化向異域移民。我的祖先就是沿著同樣的海路,在清朝的時候,飄洋過海,移民到了馬來西亞。」 商業與文化的拉力,馬六甲的是充滿誘惑的古國。金門人又是何時移民來斯?缺少文獻記載。1971年《金門華僑志》載「馬六甲:南臨馬六甲海峽,北接森美蘭,為馬來西亞開發最早之地區。吾僑稱為古城。邑僑數千人,經營木材行、鋸廠、油廠、錫礦業等。著名僑商有洪金水、張治生、楊金殿、王裕勇(後浦人),及已故中華總商會主席吳仲坦(大地人)、陳智澤(洋山人)、吳朝和、葉開文、陳殷殿、陳仲楷等,皆為該坡商界翹楚。」又在鄉僑社團載「馬六甲同安金廈會館:為同、金、廈三邑同鄉組織,邑僑吳仲坦任該會館主席多年。」、「馬六甲金浯江同鄉會:民國三十五年(1946)成立,會員百餘人,主席洪金水。」 從馬六甲金浯江同鄉會到馬六甲金門會館的成立,想像中遙遠的、難以描繪的馬六甲金門人的臉,必須等到2004年3月27日,才出現了一批來自母島的訪客──金門縣長李炷烽帶領的東南亞五國訪問團。由於會館主席張成佳當日身體不適在家休養,會館總務張延華代為致(歡迎詞──金門縣政府宣慰僑胞訪問團蒞臨馬六甲金門會館)。走過了幾處鄉社,聽到了許多鄉音,張延華的這一段談話,又知性又感性,又濃又淡,卻讓我讀出古城與鄉情的一種況味。我記錄了那天響自馬六甲的鄉情之音: ──金門縣縣長李炷烽先生及夫人,以及全體金門縣政府宣慰僑胞訪問團的顧問和團員們,大家好! ──首先,我們馬六甲金門會館要熱烈歡迎遠方來的嘉賓鄉親─金門縣政府宣慰僑胞訪問團的光臨。 ──當年,為了尋找生活,從金門故土飄洋過海,來到南洋的第一代金門鄉賢,如今都白髮蒼蒼,他們都有共同的濃濃故鄉情,化也化不開,也就是這樣的故鄉情意結,當年的先賢們,排除萬難,互相合作,創立馬六甲金門會館,為了照應和團結離鄉背井的同鄉們,經歷了數十年風雨,馬六甲金門會館從簡陋逐漸發展到今天稍具規模,這一切要感激金門先賢們的高瞻遠矚和辛勞的貢獻。 ──經過數十年的變遷,在這裡土生土長的第三代金門人,大致上,對原籍金門故鄉,已經沒有很強烈的鄉梓情懷了,故鄉的風獅爺、番薯情似乎是很遙遠的故事了,目前我們身負的重要任務,乃是凝聚本州的金門鄉親,以及傳承金門的風俗習慣,使年輕的金門人對故鄉仍存有感情。 ──鄉親們,你們這回長途跋涉,走訪東南亞各國金門團體,敦親睦鄰,促進交流,相互了解,對海外金門鄉親們來說,意義十分重大。 ──各位來自金門故鄉的鄉親們,你們當中可能是第一次到馬六甲觀光的,馬來西亞有記載的六百年歷史,可說是從馬六甲這裡開始的,那時正是我們中國明朝鄭和統率龐大的海軍七下西洋的時期,所以馬六甲有古城的別稱,之後馬六甲皇朝從強盛到沒落,更被西方列強中的葡萄牙、荷蘭侵略和占領過,大家在馬六甲逗留時可從古堡、大炮、戰船等戰爭遺物中去追溯憑弔。 ──但是,鄭和七下西洋,在馬六甲留下的是蒼翠的三保山,以及清涼甘甜的三保井水,各位喝了三保山井水後,永不忘記馬六甲金門人的濃濃鄉情。 ──末了,謹祝各位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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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七生與死‧相聚‧角色‧夢中夢‧歷史的蜻蜓‧循環‧夢的色彩‧蛀蟲與字
■生與死 約莫五十年代初期,金門東半部駐紮在村莊裡的某部隊,有個愛上當地小姐的班長,因婚事的絕望而忿懣、傷狂,那天,他趁部隊正聚集在土埕上用餐,投出一枚手榴彈………。他隨即被逮捕,受審,並遭槍決。其實,他並沒死,日後,陸陸續續的,有人在的的時間夾縫中見過他。他一直活到這些人都死了之後,才跟著真的死去。 ■相聚 二十歲的阿麗(這年他和窮小子一個的小情人私奔)和三十歲的阿麗(這年他嫁給一可以當他爸爸的貌寢殷商)在某一時空相聚。她們在另一時空中的諸多情緒也帶了過來。她們這時候互嫉妒,輕蔑,憎惡及欽敬。——假如這些情緒沒帶去,見了面的她倆將會怎樣?我的思路也許錯了。也許沒有這些情緒,兩人根本就不能相見? ■角色 民國三十一年,國府情報員許順煌遭殺害,棄屍大膽島海域,當時抬起他身子扔海的有日本人三木秀雄及漢奸許乃黑。十五年後,搖身一變為共府諜報員的許乃黑同樣被扔進大海。以那句熟悉的「卜通」的濺水聲為媒介,昏迷的許乃黑驀地警悟到,還有下一次的抬屍扔海,只是,自己的名字及角色又一次更換了而已。 ■夢中夢 他在夢中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做了個夢………,就這樣,他進入鏡中鏡般的,數不清的夢境裡,有迷失的昏眩,每次在前一個夢境裡醒來,他會問自己:我還在夢裡嗎?就這樣,他反覆地問自己,難以辨清自己醒在哪一個夢裡? ■歷史的蜻蜓 清光緒二十一年七月,有德國兵艦三艘泊靠在金門島,德國人登陸測量,並且在山上插旗,直到九月才離開。後來才知道,德國原本想租借金門開為商埠,因金門風大,開港不易,才改租山東的青島。同安縣志(金門古隸屬同安縣)記載了這件事情。沒有記載的事實是:那年夏秋間,島上的紅蜻蜓不知怎麼大量增加,紅蜻蜓透明的薄翼輕輕顫曳著,風勢徒增,使得風起雲湧,讓德國人改變了主意。一群蜻蜓不可思議地改變了歷史。 ■循環 光緒七年,大陸內地盜匪劫掠德興當舖,陳燈從自家窗口伸出一桿毛瑟槍,擊斃了匪徒王某。半年後,王某的兒子捲土重來,把病死的陳燈從墓中拖出鞭屍,算是報了殺父之仇。十二年後,陳燈的遺腹子買了支白朗寧手槍,遠赴廈門,潛入旅館,殺死了化名為陳木驢的王某之子,這樁冤冤相報的循環此後不見任何野史記載,但可以確定的是,還繼續滾轉著,一個多世紀過去了,當事人有的成了隻躲在樹縫的蟲,有的成了隻在葉縫窺探的鳥。 ■夢的色彩 夢到情愛時,他的夢是粉紅色的;夢到恨,是鐵鏽色的;夢到憧憬和眺望,是帶水藻味道的鮮綠色的。這到底也很世俗無奇。中秋夜當晚,他做了一個神祗告訴他人生本質之真象的夢。他很共奮地醒過來。後來,他個夢沒有居然絲毫色彩,是透明的。 ■蛀蟲與字 白居易正在寫歷史上那首著名的八漸偈:「苦既非真,悲亦是假。」突然,蛀蟲又在他上顎的智齒咬嚙著痛苦。快受不了的他心生一計,他舉起紙頁,靠近張開的嘴巴。但到底沒用。他忘了蛀蟲是看不懂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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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主動權,你拿回來了嗎?
生命的主動權,你拿回來了嗎?◎邱英美 年初與朋友去聽法師演講,不記得講什麼題目,只記得結束前有一男子踢館,質疑法師所言,有備而來,情緒激動。法師未作解釋,揮手制止了他繼續發言。 回程中我的朋友談及此事,面帶慍色,心情不佳,終於按捺不住,開口批評:「法師為何如此強勢,疾言厲色,看起來一點都不慈悲。」我尊重她的感受,也提出自己的看法:那名男子心存對立、咄咄逼人,解釋只會激起他的鬥志,越加糾纏不清,法師當頭棒喝,避免惡念惡言惡語再生。 但我並不想為法師辯護。 我極力稱讚朋友,願意為人設想;也肯定自己,能夠觀察入裡。法師與男子呈現出一個外境,我們在境中觀照,境裡驗心,最後都獲得性靈的提升;至於法師是否慈悲,是否智慧,與我們又何干呢? 一直戴著以高出市價十多倍購來的大陸玉鐲,雖然許多人認為這是呆胞的代價、愚蠢的見證,應早早自記憶裡拔除,以免睹物思悔、二度傷害。 場景拉到湘西的一家玉石店。我與先生旅遊至此,惦記著先生想要一個戒面,我請自稱出身金門古寧頭的店東推薦成交,先生立即回報我一只玉鐲,想到遠在國外的兒子,又為他買了一對代表吉祥平安的貔貅。 出了店門,剛搭上車,即驚覺上當,懊惱、不捨,加上對人性的失望,忍不住低頭拭淚。忽然間我感覺心上長出一雙翅膀,我同先生說:「為什麼我們要讓別人來決定玉石的價值呢?我為你買戒面的心是真,你送我玉鐲的心是真,我們給孩子的祝福也是真,那麼,這些玉石便是真的了。」我們同時獲得釋放,一起飛向了藍天。 原來,心才是真正的主人。藉境驗心,假的也會變成真;執著外相,真的也會變成假。假作真來真作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實並無分別。 談到『無分別』,令我想起帶著紅樓夢西行的劉再復教授。對故鄉,他有太多的懷念與想望,踏上漂泊的不歸路,遠遊、漂流、西尋、獨語、漫步,始終抹不掉內心隱隱的憂傷。直到有次讀到黛玉補偈:「無立足境,是方乾淨」,突然興起一念,原來異鄉即是故鄉,故鄉即是異鄉,其間本無分別呀! 此一轉念,故鄉或異鄉再也不能困擾他的心了,他開始對精神的故鄉重新定義,把異鄉美國看作是一部需要閱讀的書,開始珍惜自由的空間與空氣,坦然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在寬廣天地中大破大立,此刻的他,已經遠離陰影、浴火重生。 兒子年少輕狂,喜談哲學、好論宗教,常與同學辯的面紅耳赤,尤不能接受「凡事交給上帝」或「有拜有保庇」的信仰觀,認為那是缺乏自信,不能當家作主的表徵。我告訴他:「你講得都對,但起了煩惱心,就錯!」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個小孩,也就是孟子說的「赤子之心」,佛教說的「自性」,藉由各種不同的方法,希望能夠找回它。如果信仰的過程能夠訓練謙卑、長養慈和、身心安頓、近悅遠來,不論捻香或禱告,外相也可以練心,等到心夠堅強了,外相自然拋棄。我笑兒子:「當事人沒事,你卻起心動念,自生煩惱,值不值得?」 當心被習性綑綁,定義成為包袱,如何能得自在?當心隨境轉,鎮日與之糾纏,如何獲得平安?賈福相教授說「不同就是大同」,劉再復教授說「帶著童心漂泊」,都有一點如夢初醒的味道,看到了『心』的真象,彷彿告訴我們:放下分別心,自然海闊天空;藉境驗心,順境逆境都能握土成金。 新認識的朋友訴說著嫁來金門三十年尚不能融入的苦悶;意興風發的少年,走到白頭仍只能在黃湯中展現壓抑下的豪情。當某些傳統成為不可承受的重,心即受到箝制,思想即不能高飛;談宿命、話悲情,文化似乎也救贖不了沈淪的人性。也許,回頭尋找每個人的最初,那昭如日月、博大溫熱的心,可以給我們答案。 大千世界,唯心所現,澄明的心可以提升性靈、掌握生命,因為它清楚明白、作得了主。生命的主動權,你拿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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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隱匿的記憶
日前回金門參加編輯研習,營隊聯絡人陳延宗跟我說,會有人接機。那人姓周,見過我。我納悶,會是誰呢?電話撥入,我接起電話,感謝地說,「志強兄,待會要麻煩你了。」他急著說別稱他「志強兄」,他叫周志強,是我學弟。 周志強讀中山大學化學系時,我就讀財務管理,高他一年。他隱匿多年、或者我消失多年以後,再會面,已各有天涯。他客氣地說,車子小,莫見怪。在消失的十來年時光,他完成碩士、博士學位,待過台北、中研院,他給我的名片印的是「金門縣野鳥協會」;目前兼職金門技術學院,執作許多田野生態個案。一個當年我喚作「學弟」的人,而今術、業皆專擅。 初入中山大學不久,就收到金門校友會林建義的召集邀請。中山大學學生少,同鄉更少,偶就寢室、餐廳等處小聚。多年來,我已少碰觸這段記憶。大學四年,彷彿落籍高雄,看山嵐、觀海潮、迷晚霞,北、高兩地往返,竟更鍾愛南台灣了。同鄉聚會往事,之所以沒有湮滅模糊,反而隨著周志強的點提,重新憶起窄小的寢室裡眾人盤腿而坐,或嚼魷魚絲、或喝飲料,那是因為我對當年的疏於聚會、對同鄉未克照顧感到遺憾。再看到周,過去隱匿的裂痕終至出土。 周消失多年的歷程是一段謎,他看待那段過去的方式,也像謎一樣,我有機會抓住裂痕兩端,奮力扳開,一探謎底。但那是我的裂痕、記憶裡隱匿的裂痕,我只能慢慢鬆手。也許不抹平,就驗證了事務的存在,也許那根本是抹不平的。 這一天的歷程曖昧且充滿暗示。午餐時,遇見返鄉執教的唐蕙韻。約在兩年前,我請唐參與「金門歷史小說、故事」計畫,她曾跟我就史實能否改造、選擇或安排成故事等,有過雄雄論辯。如今看來,這樣的爭議是歷史詮釋的選擇了。這個記憶的載體來得更大,是屬於金門居民的,它們必須重新再被喚起、溫習,再獲活力延續。 唐送來《金門民間文學集》書籍時,正好午膳散會,我跟孩子走出餐廳,往救國團活動中心走。我頻回首,總覺得離去前,應該進餐廳道別。我一路走,一路猶豫,總覺得欠了唐一聲「再見」。 這一天的奇遇還沒結束。午後,跟孩子上后湖海灘,脫鞋、除襪,往沙灘走,迎面走來一男一女。女子眼熟極了,待走近,我不掩驚喜地跟小孩說,「你看那個人是誰?」來人是我親三姊。她很小的時候就對課業乏味,提前就業,在南崁加工區上班。她嫁人、生子、離婚,人生繞一大圈,卻又回到三重,隔我幾條街住。站立她身邊的斯文中年男子,讓我想起三姊觸礁的婚姻。這段婚姻之前,自也是清晰可數的歡愉約會,那些我曾看過的沙崙海水浴場照片,兩個人站在大海前,天藍、海也藍,他們彼時的笑靨似是日後深刻的嘲弄了。有一次到東吳大學開評審會,走在沿溪小徑,背後喇叭忽鳴,一看,正是姊夫。為了躲避車廂裡相對無言的窘境,我說不用他載,卻拗不過他。果然靜默。彼時的靜默卻在后湖海灘遇見三姊時,洶湧侵襲。 我打量斯文中年男子,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待我三姊好嗎?他會是三姊的下一個停泊,且永遠不再流浪?我們寒暄後背轉而去。我看見他悄悄握著三姊的手。 來后湖,是挖蛤仔來著,捲好褲管,備好袋子,手鏟沙子。退潮許久,人已來得多。乾涸的沙灘上,有小孩城堡堆築,有沙蟹挖取數不清的小洞。我曾好奇這些洞穴是否彼此聯繫,挖取一洞,看它通往何方。但一挖,洞穴就崩毀,沒辦法追溯洞穴之間的聯繫關係。 看著眼前沙灘,似也走在自個兒的記憶地圖上。再隔不久,海漲潮,洞穴湮滅,但是,海再退潮後,卻忽然洞穴遍地。我常常疑惑,沙蟹是怎麼辦到的?而人的記憶卻也一樣,不知道為什麼它們就在了,而且怎麼也忘不掉。 面對洞穴,我還不罷休,以樹枝探視;而一個洞穴,果真因此崩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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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寧、地靈、人傑──慶祝寧中創校四十週年感言
十月三十日晚上,在葡京餐廳,參加金寧中小學輔導室主任曾婉琳的婚宴,席上泳友小賴以校長向我say hello,在座來自臺灣的寧中小學生活動組長傅韶華老師問我:「校長大名?」,「楊清國」,「啊!久仰!久仰大名,今天才認得真尊。」她並立即向我邀稿,說十二月八日是寧中創校四十週年慶,學校要出一本專輯,請老校長惠賜文稿。我不加思索爽快答應,並向她說,金門的金城、金湖、金沙、烈嶼四所國中,慶祝建校四十週年慶,我都撰文祝賀,金寧中小學是我故鄉的學校,哪有不寫祝賀的道理啊! 金寧鄉是我感念的故鄉,金寧中小學一直是我要回饋的學校,我的老家祖厝湖下村197號,我雖然只有四分之一的產權,但我都覺得那是我的家,我曾在那裡住過,生活、讀書、成長、發展約三十年。民國六十二年,我從金寧鄉公所,調任金門縣政府工作,而且娶了城中周老師為妻,因老家太擠,才遷居金城鎮金城新莊家住,不過我還是很懷念喜愛我的老家祖厝。為此我曾經獨自出資整修過兩次,使他能夠免於傾圮,方不辱列祖列宗之所托。記得六十五、六年,我第一次整修祖厝時,當時我正在讀《林則徐傳》,讀到林則徐家的大廳有一副對聯:「芝草無根,將相無種,人貴自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民生在勤。」與我心有戚戚焉,很是喜愛,很受感動,就書寫好字特別請二姊夫在台灣(當年金門還不能製),請商人用紅瓷磚燒製,寄回嵌在我老家的大廳兩旁,自勉,勉勵家人,甚至希下一代子子孫孫,以此作座右銘,奉為家訓,身體力行。這一副對聯,迄今歷經三十餘年,仍然鮮豔美觀。 金寧中小學附近的西堡村,那是我舅舅住的地方,小時候常去找舅父母,和表兄弟們玩水,就在湖尾溪,一起抓中斑(小魚)回家養、觀賞玩味。小時候看到舅舅在溪中用沙包堵水,取水澆菜。這個記憶讓我以後當選了金寧鄉長時,為了感恩圖報,回饋鄉親父老對我的栽培,在疏濬湖尾溪工程時,我特別要求加上一段段的閘門,把水堵住,好讓舅舅、各鄉親父老可方便取水澆菜,再不用沙包堵水了,而且還可堵更多的水,更能減少雨水迅速流入大海。 談到我參選金門縣第一屆民選金寧鄉鄉長時,真是一項難遭難遇的福報,縣黨部輔導我在登記前,還曾安排李國平主任陪我到寧中各班上課。現在回想起來,我還很肯定我當年的年輕豪氣,因為我要參選時,我任職的城中唐校長勸我不要選,我的家人親友也都認為教書很安定,我台南的準岳母更說:「不好,不要,走這條路啊!最後都會被抓去關。」由現實的觀點來看,他們的看法都沒有錯,因為當時做老師的薪水比做鄉長高,工作又比鄉長單純,幹嘛吃飽換餓?但是我既然已經承諾代表湖下與三鄉的鄉親競選,就不要失信,讓擁護我的鄉親失望,因此才不顧一切的勇往前進,接受任務考驗,坦白說我雖然喜歡教書,我更喜愛行政,我想這也許是我一個新人生改變的契機。 我在湖下長老楊志文、楊永文等鄉親父老的協助輔導下,經過了一段很艱難、波折的選舉歷程,過程雖然辛苦,但卻也讓我因之快速成長、成熟,最後我終於在三人的競選中脫穎而出,成為金寧鄉的民選第一屆鄉長,那時英姿煥發、平步青雲,的確讓我風光一時,從此以後也感到前途一帆風順,從金寧鄉長調任金門縣政府民政科(現改為局)長,金沙國中、金湖中小學校長,八十二年調回故鄉金寧中小學校長。 從金湖中小學調金寧中小學,內心的確感到很高興,我終於又回到故鄉服務了!住家離學校近,寧中小比湖中小規模小,猜想校務事情應該也比較單純,有時間多讀點書。沒想到一上任,就碰上寧中小減班,要介聘溢額的老師離校,這是我在沙中、湖中小十三年半的校長任內,從沒發生過的事件,從沒有處理過的經驗,那真是我的第一項大考驗;另外一個重大的改變是寧中小學校行政體制,奉令開始分立,我要廢除學校兼任副組長的職務、重新分別派任國中、國小的主任、組長等幹部,學校行政最困擾的就是人事的問題,這才讓我又發覺感到任何機關、學校都有值得學習的寶貴經驗,都有值得挑戰任務的鍛鍊所在,我必需戒慎恐懼,全力以赴、全心投入,才能謀求校務的順利進展,進而改善與追求創造學校的卓越。我將自己在縣府、沙中、湖中小多年累積的學識與經驗,巧妙的運用在金寧中小學,圓滿的解決了眼前所發生的問題。譬如我先尊重老師的轉校意願,親自再拜託其他的學校,聘用我校的溢額老師,盡量的讓他們感到雖然不甚滿意,但還可以接受的安排;又如我任用國中的主任是採取老師票選後再派任,而任用國小主任,就由我直接派任的權宜措施,當時金寧鄉召開代表會議時,就有一位許姓代表對我提出質詢,為什麼同樣是主任,卻有兩種不用的任用方法?我說明一切為了學校的利益,為了同仁的和諧,也許這也是領導統御運用的藝術吧! 我很喜愛寧中小的校園,廣闊寧靜、鳥語花香、環境優美,周圍沒有不良外在因素的干擾誘惑,是最適於學生讀書求學的好地方,寧中小校區旁邊的田園,又像是一座植物生態的教學園區,一年四季可以欣賞到不同植物交替成長的認知與喜悅,寧中小的學生絕不可能五穀不分。 在寧中小時,我最喜歡徜徉漫步在護堤的竹林大道,聽清風吹著綠竹響起清脆的格格聲,它好像在告訴我為人處世,要有竹子的風格和骨氣,也要有竹子的謙卑和柔軟;想起唐香嚴禪師擊竹悟道的故事,指點學人參自己的本來面目,而不假外求,就是我們所說的「自我覺悟」、「自覺教育」;想起唐李涉的詩句:「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的一種悠閒輕鬆幸福的感覺;想起佛教僧話的所謂「隨所做主」,不就在勉勵我們無論在什麼環境之下,絕不能灰心喪志,必須隨時健全自己的人格,以自主自立的精神,勤奮發揮自我人性的光輝;想起寧中校友的國際知名教授楊永斌博士,就讀寧中時,每天早晨就在這條竹林大道,朗讀英文的動人往事,希望今後的寧中人都能效法金寧鄉賢,努力用功求上進,做自己的英雄,走自己的人生道路,深信金寧中小學地靈人傑,只要發願發奮,每人都會擁有頭上的一片天,都有成功的一天,今天你以寧中為榮,明天寧中將以你是傑出校友為榮,寧中人,go!go!go! 今年是寧中創校四十週年慶,也是剛剛甄選上任的金門民俗學家許維民校長首次主持主辦,預祝寧中建立四十週年校慶圓滿成功!寧中小校運昌隆!許校長是我欽佩的人才,所以當年在城中時,我借重他擔當教務主任的重擔,卻一時引起部分同仁的質疑,說城中有兩、三位曾擔任過教學組長的教師不用,而用一位未曾擔任過行政工作職務的專任教師,其實我沒有任何的愛惡考量,只認為九年一貫的課程教學剛開始,教師需要電腦課程設計,學校需要有一位電腦課程設計能力較強的人,來領導老師一起上路而已。果然他不負我的期望,城中的教務工作也不負眾望,推展得有聲有色,很有具體成效,曾得教育部的讚許。而他自己也努力地甄選上寧中小校長,相信寧中小在他的領導下,師生都有福了,校務必定蒸蒸日上!這是我對寧中小最大的企盼。最後敬祝 大家福慧增長!吉祥如意!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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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戰士
再次回到這座空氣中飄蕩著泥土氣味與綠意盎然的島嶼,無可避免地又逢遇島上特有的季節性霧潮,座機在空中徘徊了好一陣子。必須避開濃濃的霧潮,等待適宜的時機降落著陸。對於一座急於敞開胸懷,迎接旅人造訪的離島,眼前這些迫切的窘境,無疑狠狠地掃了旅人們的興致,誰願意冒險去一趟不能確定行程的旅行呢?特別是這個多霧的季節,親臨一座地處邊境、還經歷過歷史無數有意無意傷烙的小小離島。 從機艙俯瞰島嶼,不同於降落在都會城市的繁華景觀。無論白日或暗夜,最美麗的降落時機約莫是昏黃時刻將暗未暗時,遠天猶有湛藍蒼穹,接近天地之界則是夕陽的黃橙餘暉,於是就有著不同層次的暈光,渲染著極目之所及。從不常見的高度鳥瞰我們熟悉的世界原本就特別,我曾登上台北101大廈,仔仔細細的眺望生活的城市,但畢竟是都會城市,放眼望去盡是瑣碎而雜沓的樓房,況且生活的周圍太熟悉了,絲毫找尋不著一絲絲的新奇與驚喜。看來,即便有了絕佳的觀景角度,如果沒有賞心悅目的風景,一切仍屬枉然。 俯瞰島嶼,除了貧瘠的褚褐色土地,就是那綿綿密密的路樹了,並不鮮嫩的鬱綠渾搭著乾涸的褚褐,這就是島嶼特有的色澤了。我不時想起八零年末期初次赴大陸,由南方轉飛北京途中,不經意的由窗外俯眺黃河流域的深刻印象,也是乾旱而貧血的土褐綿延,沒有一丁點生氣,無法理解一條孕育悠久文化的大河流域,為何看來卻是如此讓人黯然而心生悲戚。還好,我們有木麻黃,應該是她讓島嶼裹上了綠意,而不僅僅是防風路樹而已。木麻黃與一座島嶼的情份,超越時間之溝渠,甚至超過我逐漸衰退的記性,否則屬於孩時的種種記憶幾將淡忘,卻唯獨從不曾忘記木麻黃的纖纖風情、甚至氣息? 都說木麻黃是極佳的防風林,耐乾旱、耐潮溼,綿密的枝葉足以抵擋強勁海風的侵襲。這是昔日島上的阿兵哥傾全力,在荒旱的土地上照料的成就。昔時,每日晨昏上下學途中,沿路看見阿兵哥日復一日的以愛、以耐心灌溉、照料這些挺拔壯碩的路樹。每一棵木麻黃都有一方屬於自己的領域,約莫一米見方範圍,阿兵哥用褚紅色的泥土整齊地堆砌成一座梯形的土堤,菱角分明,除草澆水都小心翼翼,恐怕弄榻了土堤塊,在時時備戰日日警惕的冷戰期間,連木麻黃路樹都精神了起來。那是印象裡,家鄉最為潔淨、風光的時代。 冷戰對峙的那期間,島嶼環伺著冷冽緊繃的氣氛,九萬大軍駐守著這座戰備的島嶼,如臨大敵的陣仗。而我們的童歲就緊緊的扣著這些綠色的氛圍,綠色的木麻黃路樹、綠的軍服綠的裝備、綠色的碉堡陣地……,一切的一切都在綠色的偽裝保護之下,形塑出一座寧靜謹肅的島嶼。夏天時,我特喜歡仰躺在平坦的公路水泥路面上,木麻黃濃蔭包裹住整條公路,炙熱的季節裡,享受偶飄過微涼的風,聆聽海潮聲浪穿越過木麻黃綿密髮葉間的平穩聲韻。以仰躺之姿,我泰然的仰望公路兩旁羅列的木麻黃路樹,直挺挺的排列著,抵擋清晰可嗅聞的海潮之氣息。 我有時瞇上眼,想像成一排排挺立荷槍的戰士,他們一刻也不曾怠忽,靜默的駐守著島嶼,等待隨時揚起的戰爭號角,在漫長的守候之中,他們站成如風獅一般的肅穆,捍衛著空氣中的靜謐與平靜。 對於島嶼的眷念,一直是近鄉情怯的躊躇;所有的回憶與年少情懷,都沈甸甸地埋藏在這座有著綿密濃蔭的木麻黃之島。每回出門只要遇見木麻黃,都理所當然的視為家鄉的樹種,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油然而起。當然知道她來自遙遠的澳洲大陸,但我喜歡她的特有的鬱綠髮葉,柔軟而纖長,隨手摘折,就可編織一束束綠色髮辮,技巧夠好的話還可串接成繩索。掉落滿地的乾枯鬚葉,則是物資貧乏的年代裡,重要的燃料。孩時,每在日暮昏黃,眺望村子裡一柱柱裊裊煙飛的煙囪裡,飄散出燻煙裡的木麻黃葉香,是清貧島嶼獨具的氣味,遙遠而熟悉。 離鄉漫長二十餘年後,戰戰兢兢的走在近乎陌生的路道上,找尋應該熟稔的返家之路。環境變化之大令人訝異,連自己都覺得荒唐;此刻,我站在熟悉的環島北路上,看著島上僅存的這條綠蔭環抱的公路,盡是難捨與不平。離開太久了,如何能理解長期執守著島嶼的鄉人們的心境呢?他們不曾改變心意,堅定守候著島嶼。我如此短暫倉促的往返,又怎能體會他們在風雨中目睹一座滿目瘡痍島嶼的傷痛呢?後來知道,木麻黃的壽命不如想像,只在四、五十年之際,如果成長的環境遭遇變化,存活的時限更形短暫……。 我知道木麻黃與一座島嶼的糾葛情牽。貧瘠島嶼以僅有的土地乳汁,壯碩了樹的一生;而木麻黃義無反顧,緊密紮實的呵護、守候著島嶼,終其一生,不曾悔懊。我一顆不安於島嶼的心,徘徊在故土與異地之間,除了感傷、除了深深的眷念;究竟是故土舊韻、還是木麻黃的摯情?久久仍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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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預測性
時間是文學家和科學家難得的共同關心的永恆課題。 任何系統,只要其組成元素的特性或行為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就可以稱之為動態系統。詩是語言在時間中的流動形式;小說是事件在時間中的流動形式。所以詩是語言的動態系統;小說則是事件的動態系統。歷史更是政、經、文化等元素所組成的動態系統。在物理世界,時鐘的鐘擺、繞行地球軌道的人照衛星、從樹上掉下的蘋果都是動態系統。 二十世紀六○年代以前,科學家已經歸納出各種動態系統的行為,例如週期運動用來描述系統的狀態每經歷一段時間後會再度返回原來狀態的行為;還有讓系統趨於靜止死亡的衰退行為,或者導致系統崩潰瓦解的發散行為等等。 研究動態系統的目的,在於了解系統隨著時間變化的趨勢,掌握了這個趨勢進而形成模型,我們便可以利用這個模型來預測系統未來的變化:什麼時間系統會變成什麼形式或什麼狀態?一個從地面拋射出去的物體,如果知道它的拋射速度和角度,根據簡單的力學原理,我們就可以預測它將在何時掉落何處。這是一個決定論(deterministic)系統,我們所根據的是一個決定論的動態方程式,決定這個系統的行為是拋射角度、速度等元素。生成這些行為規律的決定論系統,科學家總是很有信心的掌握它,不論是預測或控制的應用。 另外有一種系統曾經讓決定論的科學家束手無策的,是行為毫無規律的動態系統,我們稱之為隨機(stochastic)系統。賭場裡的輪盤系統或是地震的發生機制都被視為隨機系統。對於這類動態系統,我們無法找到一個決定論的模型去預測它的行為。雖然有人宣稱可以預測地震,但只要無法精確指出在哪一個時刻,哪一個位置和深度會發生多大規模的地震,就不能被接受為科學意義上的地震預測。面對隨機系統,可以運用機率和統計的方法去執行某種程度的預測,例如藉此獲得一個事件發生或不發生的機率。儘管無法如同決定論系統一樣讓人掌握精確的預測結果,但機率值至少提供我們進行理性決策時信心的支撐。 決定論系統/隨機系統,就像世界上無數並存的二元對立結構一樣,同時主宰了我們所理解的世界的運作。透過對時間的感知,也透過對動態系統的預測和控制,使得我們不同於其他生物的反射式行為,可以了解到自身與環境的互動和因果,也可以因預知環境變遷而提前因應。 絕大多數人相信時間恆定而平順流動的形式,相信歷史的規律,相信基於相同因果關係的事件有其重現性,就如同相信日升日落、四季交替一般。時間承載了各種重現的事件,減輕了我們對未知的焦慮和畏懼。然而敏感的小說家卻能在時間中看到錯置、在因果中看到意外、在重現中看到差異。六○年代後期,敏感的物理學家也發現了有些決定論系統並不是總會產生決定論的行為,也就是說,在某些情況下,系統的演變是無法預測的。這些系統本質上是決定論系統,但有時又如同隨機系統一樣難以預測。 這是科學史上從未被明確探索過的系統概念,這類系統後來被稱為混沌系統。從這裡,科學家再度由化約世界向真實世界跨出一步。在真實世界裡,股市、氣象、生態、經濟系統無一不是呈現混沌系統的特性。這些系統,我們從決定論出發,看似規律可以掌握,隨著時間進展,卻總是跳脫規律,變得無法預測;一個系統,兩個極細微差異的出發點,其隨著時間的發展軌跡卻迅速變得南轅北轍,這就是有名的「蝴蝶效應」的說法的來源。 混沌系統與決定論系統或者隨機系統都不相同,它總是有跡可循,但又無法預測。它有週期,但從來不是一模一樣的反復。它對初始條件極度敏感,所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近時間尺度的觀察它,似乎是決定論系統,長時間距離的觀察它,卻又有如隨機系統。它不屬於兩者其中一種,也不是兩者的綜合體,近四十年來蓬勃發展的混沌理論為我們帶來重新認識世界的新視野。 面對混沌系統,儘管我們仍然可以如同往常採信化約的決定論預測模型來輔助我們進行決策,例如根據股市當日交易趨勢來決定隔天是否買進股票;根據氣象預報來決定明天是否外出旅遊,或者根據極端化約的命理、風水預測來決定婚姻、購屋。我們可以生活在一個自己構築的決定論的世界,而無視於其他,並且覺得安心滿足。 但是,世界是以它自己、而不是以我們所期待的方式在運轉。一個身手矯捷、勤奮、熟知魚群生態的漁夫,根據世世代代祖先所傳承的經驗和技能,他所擁有的是一個堅實可靠的決定論模型。但是當環境劇變、海洋魚源枯竭,決定論的預測不再有效時,他該如何面對? 仿效他人的學習經驗、複製他人的發展模式,即使短期呈現相同的行為曲線,但是長期而言仍將產生極大的差異,因為真實世界中,沒有兩件完全相同的事物,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系統狀態,面對混沌系統時,就算初始條件的微小差異都將導致快速擴大的分歧演化,所以我們會很快的發現無法用預期的決定論行為來預測未來。 ㄧ切似乎變得難以掌控,混沌系統的長期不可預測性使我們感到焦慮困惑,但也為我們保留了一個介於人類理性和想像邊緣的未知空間,那也是生命力和人性面得以展現的地方。 未來的機會,勢將留給那些充分準備適應變遷的人,那些面對未知卻依然具有勇氣和探索熱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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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緣起
「二○○四年十月十四日,金門東南亞訪問團來到菲律賓依里岸的蘭佬中華學校,李炷烽縣長在教室黑板上寫下『金門』二字,中二班的阮美莉老師帶領華校的小學生一起用閩南語為『金門』發音。並介紹金門的歷史、地理。這所學校的創辦人李朝木、曾任校長的許伯陽,也係金門人。」…… 蕭永奇收到我寫的〈唱不完的僑歌—二○○五世界金門日下南洋全紀錄〉,讀到一萬多字原稿中的一小段,撥來電話,「有拍到照片?這個畫面太生動了,我要配合刊登。」是拍到了,而且一連按了好幾次快門。十五個團員中的十三人都已走離校園;或許當過小學校長的李炷烽,對這兒的氛圍有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他多停留了一會兒,走進一間教室,寫下「金門」。我總是最後一個跟上隊伍,這一幕被我現場目擊了。 蕭永奇、吳秀嬌正埋首於第三期《金門宗族文化》的編輯作業,這一期的專輯因應了馬來西亞的世界金門日暨雪蘭莪金門會館成立六十週年,推出《浯風南渡》小專輯,邀我為文,追索「世界金門日」的源頭,二○○四年那兩趟下南洋、一次到東瀛之旅;而我,刻正一頭栽入《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書稿的殺青作業。為了一小段記載和一張圖片,記憶之匣倒帶重播;很快就在蘭佬中華學校作記憶停格,尋找黑板上的「金門」的二字及那一群紅皮紅心、肉紅而甜的番薯臉;可不是?我們曾經三餐賴以為主食的番薯,正是傳說中的明萬曆,鄉人落番到這裡—呂宋,密截番薯蔓帶回故里,番薯得名。講起來,這群唸著「金門」很吃力,很逗趣的孩子們,才是真正的「番薯子」,白皮紅心、紅皮紅心,或者黃種白仁心赤赤。 循著鄉僑來時路的軌跡踏浪而行,這真是一趟沈重的旅程。宿霧的午夜,看到年輕的媽媽帶著四位小孩出門乞討食物;東棉的早晨,看到鐵皮屋前站著一張張表情木然、張眼望向上帝的臉;汶萊,《星洲日報》記者洪登盛懷憂父親那一代自烈嶼帶來的原鄉情濃渡已逐漸稀釋;新加坡,六十六層大樓的大華銀行總部,黃祖耀主席仍然念著八歲離鄉前種種,以及後浦南門那塊打好地基,為「走日本」來不及建屋的地;馬來西亞柔佛州峇株巴轄,龍城集團的陳成龍實現了兒時全家十一人擠在窄小屋子許下要為無屋可居的南馬人興建數萬棟房子的大夢,而當時他未了的夢,族譜裡一個叫「金門後山」的身世;馬六甲,六百多年前鄭和走出長城下西洋的重要登陸點,馬六甲金門會館總務張延華代表身體不適,在家休息的主席張成佳迎賓,講了段真性情的話:「在這裡土生土長的金門人,大致上,對原籍金門故鄉,已經沒有很強烈的鄉梓情懷了,故鄉的風獅爺、番薯情似乎是很遙遠的故事了,目前我們身負的重要任務,乃是凝聚本州的金門鄉親,以及傳承金門的風土習慣,使年輕的金門人對故鄉仍存有感情………,鄭和下西洋,在馬六甲留下的是蒼翠的三保山,以及清涼甘甜的三保井水,各位喝了三保山井水後,永不忘記馬六甲金門人的濃濃鄉情;雪蘭莪吧生坡,雪蘭莪金門會館建館就要走過一甲子,盛載多少出洋客的悲歡離合,我想起小時到庵前村過路「葉漢水別業」時的無限想像,就是這裡了,十六歲的少年葉漢水為了一段萬里尋親路,自家鄉出走來到吧生坡,終於找到父親;吉隆坡楊忠禮機構,家鄉要辦水陸大法會的事,接受西方教育的丹斯里拿督楊忠禮,表示對各人不同宗教信仰的尊重,換個話題談教育,他興致來了,稍後回鄉參加2005世界金門日時,一出手就是兩千萬台幣捐獻給國立金門技術學院,又說了段「做為處海外金門鄉親的普通一員,我們為自己的血脈和根源於金門,為自己擁有金門人後裔的身分感到自豪和驕傲」;「貓城」砂勞越,砂勞越金門會館主席甲必丹吳民權送每人一對貓姿,大家小心翼翼提著,繞經香港、菲律賓、台北,然後陪著貓兒回金門,路途中,有的貓碎了,有的貓失蹤了,能安然帶回家的,幸福的貓兒,送貓的主人卻在返鄉參加2005世界金門日,折返僑居地的第二年,走完他漫漫人生路,不必再是流浪的貓兒了,安息吧,甲必丹!印尼雅加達,剛走到金門互助基金會,先到一步的縣長李炷烽陪著一位佝僂的老先生,還幫他提了三冊沈甸甸的書站在門口,「這位先生說要找你。」啊,黃東平!寫出一百二十萬字大長篇《僑歌三部曲》,享譽華人世界,也因為這一趟緣會,李縣長促成他五百萬字、十巨冊《黃東平全集》金門重刊,並邀請他回到此生只住過三、四年的家鄉,重返「甲政策」祖居,發願要「為苦難無告的華僑華人寫盡這一生」的黃東平,世界金門日啟幕的那個上午,李縣長用著輪椅推他上台接受千百個目光投視,禮敬的一幕,自始至終未發一語、無言的他,令人動容;泗水金門互助基金會,又一個年華無聲的故事,副主席李金昌當年在古寧頭老家遭日軍強徵馬伕運補撤退物資,一路流徙來印尼的章章節節之重,或如他在金門南門濱海處發起打造的「日軍強徵金門馬伕殉難紀念碑」的主人與馬在落日底下,蒼涼與荒蕪的時代悲愴;麻里巴板金門會館,「因日寇侵占金門而南來的鄉民,多居數代沒能返回了!」主席邵德良說出金門人在麻里巴板的失根之情;三馬林達金門同鄉會,「來自故鄉的親人們,您好!」「我們等了六十五年,終於等到故鄉來的縣長!」非華族子女演出「山番舞」迎賓前,主席許從榮的開場白;香江香港金門同鄉會,作家東瑞說的,被歷史選擇成為金門的子孫,可能種種原因令我們無法還鄉一睹故鄉真面目,這句話挪移到半輩子在外流浪,從印尼回歸中國,飽受文革傷痕,最後落腳香江的黃凱值,見到故鄉來的人,甚麼原因,讓受高等教育的他頻頻拭淚? 唱不完的僑歌。再回到依里岸蘭佬中華學校吧,那是個有希望有陽光的地方,就讓「金門」二字在華族下一代的心海裡飄呀飄:金門,金門是甚麼?不要再流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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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六迷宮‧某種因果‧無盡之書‧機制‧人性的姿態‧情感
■迷宮 世上最詭奇險惡、最難脫逃的一座迷宮: 一條直線——永無回頭的直線。 讓時間翻轉、飛散、消失、靜止。 ■某種因果 有人畫了個三角形——或用筆在紙頁,或用瓦片在塵土,或用指尖在水面,在半空中——人世的某地便發生三件慘怛事件,或三件令人喜孜孜的美事;有人劃了圓形悉達多太子,便不斷轉世,耶穌基督便不斷被磔釘在十字架上;有人造出鏡子,世上另一處便有了複製、驚惶、正義、忠貞、欺瞞、虛幻、歡喜等等這一類的事物盈盈而生。 ■無盡之書 波赫士有部短篇小說〈沙之書〉,男主角因緣際會買到一本頁數無限的聖經,這本聖經隨你怎麼翻都翻不盡,主角用昂貴的代價買到這本奇書,起初以為自己挖到寶,不久,他領悟到「無限」這玩藝兒可能是個可怕的怪物,是一切煩惱的根源。這本書是一件詆毀和敗壞現實的東西。 波赫士在講什麼?他是在講「永恆」,在講那些永不敗壞,永不消逝的事物呀!譬如不凋的花,不死的愛人等等,他為什麼幻設出這個故事及主題?莫不是他深深憐憫著死亡到來時,人們那種驚慌、恐懼及戀戀不捨的愚癡? ■機制 這天下午,有一絲陽光不易察覺地偷偷溜進澳洲博物館地下室階梯轉角。地下室裡,澳籍華裔科學家,博物館進化生物小組組長柯愛博士,正注視著眼前景物,一隻從一八六六年便浸泡在酒精中的塔斯馬尼亞虎。他計劃在幾年內利用基因取得技術,複製一隻這種早已絕種多時的動物。 博士不知道,有某種涉及生存的機制使他察覺不了自己是這隻老虎的前身。人生成老虎,老虎生成人,這很平常,殊奇的是那個隱藏起來,不讓人獲知的機制。 ■人性的姿態 美學、倫理、哲學、宗教,要在於人性的某種渴盼、意志(無分善惡的),以及因之帶來的姿態罷了。 泰西塔斯說基督教隱含著對人類的仇恨;摩門教宣稱自然人是神的敵人云云。凡此種種說法,可都是真理?或者是吧?但這些論斷,或不外是他們各自的人性的表態。直言之,他們各自希望是那樣子。教派本身的教義又何嘗不是如此?即自然人到底是不是神的敵人,說出這句話的人,其最關心的在於,他但願自然人果真是神的敵人,而這「但願」又隱藏著他對其自身「自然人」這一部分質性的憎惡與不安。 同樣的,孟子說人性本善,這話是不是真理,或倒還在其次,要緊處在於孟子但願人性本善。荀子的性惡說莫非也是這般。緣自某種玄秘,或就說是性格使然吧?使得他說出「人性本惡」這項認定。再因這項認定,衍化出人性惡的哲學理論。近代西班牙大哲烏納穆諾,相關於這方面的理路,說得更簡潔、更乾脆,他說,信仰上帝就是在意志上希望真的能有一個上帝,而相信靈魂不朽,其實就是企盼靈魂能夠真的不朽。 ■情感 吾妻秀滿一天天純化了我的情感。 直到今天,終於讓我明白到,若無純化的情感,再怎麼繁複深刻的理知也一無所用。 她造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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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與政治
女人不玩政治則已,一玩政治比男人還陰狠刻毒,這是中國歷史的傳統。權力像鴉片一樣,一吸食就會上癮,不食就會痛苦流淚,滿地打滾。這就是權力的滋味,古往今來都令人著迷,你如果還沒嘗到權力的滋味,就沒資格說你不喜歡權力。 中國歷史上有三個女人,打造了權力的殿堂,形塑了女人與權力的形象,第一個登上歷史舞台的首推呂后,她是劉邦的大老婆。呂后固寵、爭權,在劉邦過世後,她對情敵展開一連串報復,把劉邦的寵姬戚夫人跺去手腳,讓她成為人彘,把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如意毒殺。 呂后的作為害人害己,她的兒子孝惠帝是一位寬厚的仁君,平常也很友愛弟弟趙王如意,可是呂后把他殺了,讓他傷心;呂后又帶他去看蓬頭垢面、滿地爬的人彘,讓他發覺母親那麼殘忍,令他痛心,回去之後茶飯無心,精神不振,就抑鬱而終,得年二十四歲。呂后間接殺了她兒子。 呂后掌權,大封呂氏兄弟為王,等到呂后過世,在一場激烈的呂劉權力鬥爭之中,呂氏被斬草除根,殺的連嬰兒都不留。呂后又間接殺了呂氏一族人。 唐朝的武則天,陰刻更是登峰造極,為了作皇帝,殺姐屠兄,弒君鴆母,連親生兒子都可以殺,而且不止殺一個。武則天有四個兒子:李弘、李賢、李顯、李旦。長子李弘繼位為太子,武則天為排除障礙把她毒殺,死時二十四歲;次子李賢繼位太子,聰明能幹,處理政務有過人之處,武則天誣指他貪戀女色,把他廢為庶人,隨後也把他殺了。 三子李顯後來繼位為中宗,皇帝才當兩個月,位子還沒坐熱,就被趕下台,廢為廬陵王,幽禁在深宮之中,武則天就把四子李旦推上皇位,是為睿宗,但是她為作皇帝還是把他趕下台,降為皇嗣。這是武則天的登極履歷。 武則天不僅有政治野心,而且有腦筋,一步一步朝目標邁進,先前她為爭寵,掐死親生女兒,再嫁禍給王皇后,等到她當上皇后,對王皇后與蕭淑妃也沒放過,各責打一百大板,再跺去雙腳泡在酒甕裡,活活折磨死,陰毒跟呂后有異曲同功之妙了。 第三個權力女人就是慈禧太后了,她距離我們還不遠。咸豐皇帝死後,她兒子同治繼位,只有六歲,她為了掌權,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廢殺了顧命八大臣肅順等的權柄,再垂簾聽政。 她對權力的嗜欲,大權獨攬,可就害苦她兒子。她兒子同治皇帝處處受到掣肘,甚至連回到後宮跟皇后睡覺都不行,何以解憂?只有到宮外冶遊,後來得了天花,死時只有十九歲。呂后害死她兒子,武則天殺死兒子,慈禧太后也害死兒子,為了權力慾,女人狠起來比男人還可怕,可見權力多迷人。 光緒皇帝沖齡繼位,慈禧太后二度垂簾聽政,她的功績大家耳熟能詳,也無庸贅述了。慈禧太后用中國人孝道的一頂大帽子,把光緒皇帝玩弄在股掌上,活活把他折騰死,死時只有三十幾歲。他死的第二天,她才死,這麼狠,這麼毒,這麼工於心計,跟武則天相比,也不遑多讓了。 如今有人床頭聽政,成為沒有加冕的女皇,權力通四海,奢華邁三代,成為另一種形式的亂政,可見還是出於一種貪、慾、霸,假如是專制時代,不是武則天,也會是慈禧太后者流。權力是春藥,女人吃了也會亂性,醜態百出,不可不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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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等待
陳水扁國務機要費貪瀆案,在吳淑珍等被起訴後,社會各界要其下台的壓力益加沈重。高志明要他為了台灣未來「自動請辭,含冤下台」;李遠哲說:「貪腐不知悔改,必遭唾棄」;陳師孟發表公開信,呼籲阿扁「引退受審」;黨內清流林濁水、李文忠辭立委,表達對民進黨鄉愿護扁的不滿。阿扁焦頭爛額、困坐愁城,據傳正在思考李遠哲「慎重考慮去留問題」之際,台北市政府送來大禮,馬英九的特別費,出現假發票疑雲,民進黨「打馬先鋒隊」窮追猛打,弄得馬英九苦於應付而進退失據。那一廂,阿扁「嘴笑目笑」、「走路有風」,又開始訴說著「轉型正義」為自己叫屈,儼然忘了他是待罪之身,令人不齒。 一向以高道德標準、以清廉自許,行事謹小慎微、心中坦蕩、清正做人的馬英九;也是備受國人期待,具有國際觀、有高道德、重清廉的指標性政治人物,甚至有「政治模範生」的美譽。如今在敵對陣營一小撮扒糞民代、爆料抹黑、狂轟猛打之下,市府職員余文便宜行事捅出來的紕漏,讓馬英九陷入特別費弊案疑雲,使他一路走來如終如一的清廉、自愛形象受損,面對著他從政以來的最大政治風暴。而最讓馬英九難堪的,是他碰到麻煩,必須全黨一致對外時,黨內卻是冷嘲熱諷者有之;倡議集體領導者有之;尤有甚者,拱連戰復出,提排馬AB計畫的傳聞甚囂塵上,所以,馬英九除了弊案這一關要過,他泛藍共主地位以及黨主席之位岌岌可危,才是他目前的困境與危機。 馬英九的行事風格與魄力,經常遭到質疑、詬病者,不外其執著於依法行政的「法匠」性格,以及遇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缺乏魄力與決斷力;更嚴重的則是他「危機處理」的能力。馬英九身兼二職,不知其在黨、政兩個團隊有無「緊急事件處理小組」之類的編組?從現代行政學概念言,他在黨部及市府,在平時即應責成黨的一位副主席、市府的一位副市長,分別成立黨、政體系的「緊急事件處理小組」或「危機處理小組」,兩個系統間並應建立協調機制,處理共同性的問題。這樣的小組平時在做內部管控與建立危機處理的預防機制(有稱「危機管理」者);一旦事發,則啟動「危機處理」機制,遂行謀定而後動的緊急應變作為,對外發言應統一口徑,以免各說各話,誠信受損。 馬英九對於這次政治危機的處理過程和面對政治風暴的處理態度,顯示其政治判斷出現誤差。從八月初馬小九事件到最近弊案爆發,長達三個半月的時間,但是,不論黨或市府團隊,都顯得漫不經心、毫無警覺性。假發票事件顯示內部預防機制、危機處理不足;而案發後,倉促之下的記者會,以「行政瑕疵」帶過;及之後的捐款動作,說法不一,曖昧不明之舉,進退失據之窘境畢露。馬英九不願讓八年任期留下遺憾的求全個性,讓他評估自己「不用下台」。但是,馬英九如果敢以作秀心態來政治操作,在假發票案發的第一時間,發表一篇以高道德標準為訴求、擲地有聲的宣示,辭去市長或請假候審,讓司法及民意來檢驗他的清廉,所產生的政治效應將難以估計,可收眼前北、高市長雙勝之利,並讓他的政治聲望再攀高峰,若說馬英九錯失良機,則屬見仁見智也! 馬英九在「紅衫軍」倒扁活動期間扮演的角色,被施明德譏為「法匠」;也有批評他「不作為」是在看著貪腐的阿扁與民進黨共沈淪,他只要好整以暇地坐等2008年的總統寶座。但是,經過這次「特別費風暴」的洗禮,不論將來的法律責任如何?他應從政治險惡的漩渦中學到教訓;也應該體會到遲疑與不作為絕對不是好策略;在領導風格與行事作風方面,應朝向更寬大的格局來作調整與改變。馬英九的政治戰略目標如果鎖定在2008年的總統大位,擺在面前的是要做好短、中、長程的戰略布局,在卸下市長職務,專任國民黨主席之後,應籌謀黨的革新與再精進,並為國民黨的未來找出正確的方向和對的策略。 馬英九去年在競選黨主席時曾提出「面對改革的關鍵時刻,沒有榮華富貴可以享受,只有千金重擔必須承受;讓我們一起為改造國民黨而努力,重建人民信心,再燃台灣希望!」的願景。面對2008年怎麼迎接擅長於選舉的民進黨的挑戰和攻擊?在此以一段軍歌的歌詞相贈:「莫等待,莫依賴,勝利絕不會天上掉下來;莫等待,莫依賴,敵人絕不會自己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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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讀書傳情,以書畫會友
本月十七日到廾一日,我的許多活動都重疊在一起,金門學研究會召開理監會,離島運動會慶功宴大會,國民黨建黨112週年慶生表揚資深黨員活動,還有金門監獄的二節課,最令我感到難過的,就是不能參加銘傳大學研究所成立校友會,跟師長際會請教請安,深感對不起恩師銘大中研所陳德昭所長,以及來電邀我參加的銘大校友總會常務理事林妙影組長。因為十七日我要率領金門縣寫作協會的成員,赴廈門市大嶝中學,參加該校35週年校慶與他們師生共同舉辦「金嶝情深讀書會」,二十日又要追隨金門縣老人權益促進會理事長傅子貞,在廈門老人大學,舉辦的「首屆廈金老人書畫聯展」,所以不得不放棄前述的一切活動,雖然心裏上感到很失禮,心不甘。但是人世間的事,本來就是一種選擇的行為,經常會有顧此失彼的無奈,頗有魚與熊掌難兼得的遺憾,因此我們仍要珍惜一切因緣,努力追求面面俱到的圓滿。 十七日下午二時,我們寫作協會十位成員,會同金門書法學會理事長陳添財的書法會員,以及金門美術學會吳鼎信等美術會員等一行二十五人,一起搭新集美遊輪赴大陸,參加廈門市大嶝中學35週年校慶,與他們共同舉辦「金嶝情深讀書會」、「金嶝情深書畫聯展」的活動。我們抵達廈門和平碼頭時,廈門市金門同胞聯誼會常務副會長許伯欽,以及翔安區金門同胞聯誼會副秘書長張建輝夫婦(夫人是大嶝中學的教師)等學校員工,駕車前來迎接我們,然後載我們到馬巷新落成的興怛大酒店投宿。 十八日上午九時,在秋陽煦煦的大嶝中學廣場上,舉行慶祝35週年校慶,典禮儀式中,安排我們贈送紀念品,陳添財、傅子貞兩位理事長各贈一幅對開書法對聯,我贈送一幅全開書寫「作育英才」的橫幅,會中並由陳理事長代表三隊成員致祝賀與感謝詞。下午二時分別舉行「金嶝情深讀書會」、「金嶝情深書畫聯展」揮毫的活動。 「金嶝情深讀書會」由大嶝中學謝副校長主持,首先介紹雙方與會人員,他介紹該校校長宋火金,廈門市金門同胞聯誼會常務副會長許伯欽、同安、翔安區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宋奇盈、同安區前文化局長顏立水、同安區金門同胞聯誼會副會長兼秘書長許德成、廈門文學副主編謝春池、邱劍英主席、廈門日報社島外記者邱寶暉等首長貴賓,以及大嶝中學彩貝文學社師生社員等二十餘人。然後我介紹我們參與人員:胡之光、楊心枚教授夫婦、陳文經、李月娥、陳麗玉、許丕達、陳靜修夫婦等。接下來互贈紀念品,宋校長致贈金門縣寫作協會:「金嶝情深,文化架橋」錦旗一面,暨各會員紀念品一份,由筆者代表接受,我回贈金門縣寫作協會會員專輯一套六冊,「金嶝情深讀書會」導讀人張再勇先生,致贈我們會員他的大作《大嶝風情》、《翔安風釆》二書,我回贈對開中堂「悅讀」書法一幅和會員專輯一套六冊。 互贈紀念品結束,宋火金校長致歡迎詞,副會長許伯欽講話,認為在大嶝中學35週年舉辦兩岸「金嶝情深讀書會」,深具重大意義。會長宋奇盈表示,兩岸大門52年不打開,如今開門應串門,希望兩岸常作交流。顏立水講話:「金門縣寫作協會首次舉辦兩岸讀書會,就在同安區與逸仙藝苑學會實施,由我導讀拙作《金門與同安》一書,第二次在福建省師範大學文學院舉辦,這次是第三次要讀張再勇先生的大作《大嶝風情》,前二次辦得都非常成功,今天看到大家熱烈參與,相信必定會成功,希望楊理事長能夠繼續辦下去。而導讀人張再勇先生,年輕有為,筆耕不斷,業餘全心全力投入對地方文史的探討研究,真難能可貴,甚表欽佩。」輪到我講話,除了對他們熱烈的招待和參與表示感謝外,我說金門與大嶝自古以來就是一家親,在唐朝金門與大嶝同屬同安縣,後來又同屬廈門思明縣,直到民國四年(西元1915年)金門設縣,大嶝、小嶝、角嶼劃歸金門管轄,二十六年抗戰期間,金門淪陷日本,金門縣政府辦公處,就設在大嶝,聽說現住的大嶝人,仍然有不少居民保留金門籍,可見一水之隔金門與大嶝的人民,關係密切,感情深厚,素有史緣久,地緣近,血緣親,文緣通,俗緣同,神緣合,商緣廣的「八緣」美譽。我對副會長許伯欽說,下次兩岸讀書會,就請再協助安排在廈門市舉辦,屆時我們請廈門文學副主編謝春池先生,導讀《廈門文學》創刊55週年的始末,相信對閩南文化,金門學會有一些激盪與啟發。感謝謝春池先生贈送我們《廈門文學》月刊、《百年廈門新詩選》等書籍,我卻無以回贈,很不好意思,我想就等待以後吧。 《大嶝風情》作家張再勇先生說,大嶝、金門都同受朱子過化,也同樣有戰地風光,同遭砲戰摧毀的苦痛。他強調:「戰爭無情,和平可貴」,希望兩岸不再發生戰爭,要營造和平交流。22日本專欄楊樹清所撰的<一個海峽,旗飄二色>,談翁國鈞榮獲第三屆浯島文學獎散文得獎作品<禁忌海峽>,讀後頗為感慨,誠如張再勇在導讀《大嶝風情》所說的:「在大嶝看金門,兩岸天涯化咫尺;從大嶝去金門,一水咫尺竟天涯」。這是兩岸人民的不幸,時代的悲劇。李炷烽縣長最近呼籲兩岸領導人用智慧解決兩岸問題,他建議讓金門作為「一國兩制試驗區」,讓金門成為和平的實驗區。如果可行,相距八公里的禁忌海峽用金嶝大橋架接,大嶝、金門不再咫尺天涯,而是天涯若比鄰了。 廾日上午我隨傅子貞理事長,乘坐廈門老人大學的專車,到和平碼頭迎接金門縣老人權益促進會會員一行廾二人,大家統一穿著米黃色的夾克,隊伍相當整齊壯觀。下午赴廈門老人大學參加首屆「廈金老人書畫交流聯展」。 「廈金老人書畫交流聯展」,於三點半,假廈門老人大學廣場舉行,典禮由副校長洪路平主持,介紹貴賓後,老人大學校長陳昆源致歡迎詞,傅子貞理事長致感謝詞,並表示這次「廈金老人書畫交流聯展」,是一次創舉,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貴賓講話,中共廈門市委員會常委洪碧玲部長表示,廈金兩地老人書畫家首次攜手,以書會友,以圖傳情,相互切磋,相互學習,希望第二屆廈金老人書畫交流聯展,輪流到金門舉辦。典禮簡單隆重,結束後參觀書畫交流聯展,並進行揮毫活動,廈門書法大師謝澄光等人、金門地區傅子貞、洪啟義、楊清國,許文科、許永贊等人參與,情況熱絡,傅子貞以草書「福壽」、「飛龍」全開中堂兩幅,洪啟義以隸書對聯一幅,我以行書「松柏長青」對開中堂一幅,電視記者要我拿起讓他拍攝錄影,訪問記者問:「你寫這四字有什麼表達的意義嗎?」我說,這是兩岸老人書畫交流聯展,我祝福兩岸老人都能「松柏長青」,也是對自我的期許,我認為勤練習書畫,可以使人長壽不老,健康長青,許文科、許永贊在另一教室書畫。翌日廈門日報以頭版及第三版大篇幅,報導首屆「廈金老人書畫交流聯展」的盛況,頗令我們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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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愁鄉
友人送來兩瓶不同包裝的陳年老酒,都超過二十餘年的風塵漬痕,道道地地的老酒,是彼時金門陶瓷廠為慶祝國慶而特製的瓷瓶盒裝。現在看來樣式、圖案都鄉土得可以,不過畢竟親身經歷過那些時代,我知道這樣的瓶裝曾經風光一時,也才會被一藏二、三十載歲月。朋友的父親是退役的老士官,也愛小酌,特別是烈酒、特別是產自金門的高粱。前年底老人家在家換裝燈泡時,不慎摔了一跤,送進榮總診療,拖了個把月,終不抵衰老就此辭別塵世。朋友的酒量不差,面對著老父親床底留下的十來瓶珍藏的陳年老酒,卻不捨、也不想喝。他說那些珍藏看來彷如老父親的血液,如何酌飲哪?他挑選了兩瓶來自金門的老酒,說是回歸金門人。 上週末,正好楊樹清兄、黃克全兄、張國治兄聯袂邀宴,替甫返台北的詩人洛夫伉儷接風,我順道帶了一瓶老酒轉贈莫老,我想他長年旅居邦外,這樣充滿歲月沈澱的老酒,於他應該更有值得細細品嚐的資格吧,更何況,金門畢竟是激發他創作生涯中不容忽略的一段刻骨歷練;飲老酒、思想起、舊時地……。 來自家鄉的酒液,透澈淨白,我不禁懷想起年少初遇高粱酒的那些時歲……。 那時,年方十五,面對著一桌的叔伯輩,我的班導師、也是我的宗長,當著座客要我逐一的向長輩們敬酒,那是古寧頭大表哥的婚宴酒席上,也是我生平第一回啜飲高粱酒。幾乎稱不上是品酒,總共十杯,那種家鄉特有的一口杯,在我那熟悉的小島上,沒有任何抗拒與閃躲的理由,一人一敬、一口一杯,何等豪情壯慨、年少輕狂。十杯入喉,天旋地轉、星斗滿天,那是我的初飲,同時初嚐醉入酒鄉的滋味。 多年以後,才五歲的小女兒睜大眼瞳問我:爸爸,酒,真的好喝嗎?我停止手上正要一飲而盡的金黃色冰涼的液體,千百顆晶瑩剔透的泡泡在杯中競相雀躍昇華。只能婉轉地回答她:寶貝,等妳長大可以喝酒時,妳再告訴我好嗎? 酒,好喝嗎?濃烈的部份來自酒精引起的刺激反應,香醇的定義在於飲酒者對於味蕾的接受程度,至於酒入腔腹後的發酵或催情顛旋,端看個人體質所能負荷。酒,畢竟就是酒,差別在於不同的醞釀元素與調製過程。對於酒,我的看法是:宜境、怡情,與知心友好共飲,更勝陳年佳釀。重要的是飲心、飲情。 反觀自己這一生畢竟還稱不上嗜酒,逢遇必須飲酒的場合,儘可能暢飲而不放浪,一直以來保持著不曾過量醉酒的記錄。朋友常愛戲謔:你來自酒鄉,如果不多多捧場,酒,還冀望誰來喝啊?後來,妻子鼓勵我改飲紅酒,說是適量品酌,既不傷身又能促進血液循環。長久以來日夜顛倒的生活作息,我的身體有了些不好的警訊,醫生的建議是菸酒宜戒,盡量作息正常,才是確保健康之道。 但是,對於高粱酒的眷戀畢竟還有一些難以割捨的情份,如同對於收藏書籍、音樂CD這類的癖好;是一種癮,發自內心深層的暗戀。對於高粱酒的情牽,有太多太多的悱惻纏綿,源自於母鄉的泉液,有著濃厚的愁鄉情愫。啜飲高粱酒的同時,我們謙誠謹敬的芻咀並思索著關於島嶼的母乳般的滋味。一些隱約懷鄉愁緒、一些些難以言喻的辛辣與香醇。 客居台北多年,他鄉成故鄉。再回到熟悉的島鄉舊居,徒然多了些許的陌生。那些多年來深植於內心的童夢故事、銘心刻骨的風簷舊歲,一絲絲的痕跡都不曾殘留。唯獨高粱酒,數十年來不改濃醇烈的本色,依然橫掃著每一瓣渴望的味蕾。妻子對於金門高粱酒一直懷著強烈恐懼,卻因為嗜酒的妻舅百般誇讚,況且丈母娘也嘗試用高粱醃製出獨特風味的香腸,傾心不已,妻子後來終於勇敢地淺嚐。剛結婚那些年,常邀朋友在家聚會,每回終場,一定得靠白透晶瑩的金門高粱酒才能壓住陣腳。產自戰地的佳釀,果然有著不平凡的氣魄。 來自奧地利阿爾卑斯山谷小鎮,永遠開朗熱情、喜歡擁抱問候,與國父孫中山先生同一天生日的谷寒松神父,自 1961年來台宣揚福音。有感於當時痲瘋病患的淒慘處境,三十年來,穿梭於海峽兩岸,為無數痲瘋病患奉獻愛心、不遺餘力。2000年在台北成立「中國痲瘋服務協會」,他邀我替協會設計標誌、共襄盛舉。我從社工人員口中得知谷神父喜愛品酒,特別是烈酒。我問神父聽說過金門高粱酒嗎?他舉起大拇指說:「當然,那是好酒!」後來我送了他兩瓶有些年份的高粱,我永遠記得神父眉開眼笑的開心模樣,直說一定要好好的品嚐。看來,酒果然也是傳達情誼的一道橋樑。 直到中年,才體悟到:酒,除了能酌飲,還能稍稍紓解鄉愁。客廳櫥櫃裡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十來瓶家鄉的藏酒,雖然現在已甚少在家裡啜飲這些濃烈的、來自那塊褚紅乾旱土地上釀製出的酒,但收藏是必要的,成為一道懷鄉的遙迢路、成為一種幻覺,沈浸於澄澈清冽、永不孤寂的愁鄉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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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潮過後
前者風起雲湧,卻又戛然而止,在施明德首倡下的紅衫反貪倒扁運動,從社會學言,應是一種公民的反抗運動:一種具有收回自然法中,人權至上、主權在民的公民運動。 若依上述觀點,則美國已故的自由民主主義大師羅爾斯(John Rawls)之《正義論》(A Theory of Justice):當極嚴重的不正義,在現有體制下難以解決時,即便是違法的反抗運動,仍具有其正當性的論述,也就名正言順了!因為,沿坡討源,體制內的法律是源自於主權在民的自然法! 就因有此關係,所以此種看似衝擊民主的反抗運動,其價值卻正在於捍衛民主:諸如六0年代反越戰、黑人民權運動;1990年三月三十一日,二十萬英人在特拉法加廣場與警察衝突等運動,非但沒有革掉民主,反而深化了民主;當然遠者如法國大革命,留給世人「人權宣言」的貢獻,就不必再箋釋其功了。 基此,在此紅潮過後,且讓我們以沈澱的心來觀照這次運動的意義: 首先是,有了選票,為何還要抗爭?大哉問也!但是,正因現行憲法對總統之保障;統獨意識下已被扭曲的價值觀,就目前體制內之機制,根本難以撼動,除非他以普世道德觀來自律;不過在此時空下,冀望他以普世道德觀來自律,恐怕是笑話一則。因此,捨此公民反抗運動外,可有其他方案? 何況;當初我們依主權在民理論與政府所訂的契約(以選票選出政府),絕不包括放任「受雇者」為所欲為,諸如貪腐等! 另有論者歸咎此運動是媒體炒作所致。依學理言:國家作為一個集體暴力,擁有軍、警、特等龐大資源,是民主政治必要之「惡」;因此如何控制他,以免「惡奴欺主」,就成了古今中外政治學上的大課題。中國古代是寄望於明君、祖宗家法,甚而神明;在西方則是藉助於上帝等;乃至古典政治學的制衡理論,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此種精神的餘緒! 但,不久前英國「法律與社會學報」研究指出:即使在英美等民主先進國家,揭弊反貪的工作,絕大部分是媒體之功;只因今日司法及政治體系已無能力抗權折貴;更強化了自由獨立的媒體對人權保障之功能! 縱使如此,以國家資源之龐大,也有難以駕馭處,看過「全民公敵」影片者,相信對國家暴力之殘民以逞,一定印象深刻。因此,自由而保障的媒體,正是維護人權的守護神;而媒體適時的公民教育,更有助於人民了解國家暴力的本質,進而嚴加看管權力,避免牧民思想復辟,導致意識形態的恣肆橫流! 反思台灣,何以從解嚴以來,民主過程不盡理想?表面原因是因為民粹主義及淺碟文化的虛浮飾非,以致少有人能深思人權至上、政府是人民公僕的哲理;甚而仍停留在牧民心態,以至出現只求捍衛本土政權,不管是非曲直的荒謬詭論,風成化習,冀求推展公義等普世價值,何異緣木求魚! 但深一層看,則是因為整個環境喪失了慎辨的深層思想所致,不知思索生命的價值;不知成化道德的美學,進而讓生命被權謀政客所左右;靈魂被意識形態所綁架,以致在行動上喪失了當為的行止;在道德上失去了生命的謳歌! 然而,撥開歷史的層層迷霧,我們發現:公民運動,最重要的是影響而非成敗!且看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當年他反對種族歧視等運動雖未立即成功;以一九六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有名的華盛頓特區大遊行為例,也才二十五萬人,較之今日紅衫軍發動人數,就美國、台灣人口言,實在不成比例。但,當年他所揭櫫的理想,時移勢易,已成為今日普世價值,更印證了公民運動,所應重視的是歷史的空谷意義! 「王者以民為天」!唯有重振公民教育;喚醒生命價值,才能使自由民主的意義曲得所謂,而支撐此項公民運動的動力,毋寧是人權至上、主權在民的普世價值,這才是觀照此次紅潮,所應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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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海峽,旗飄二色
「海面波浪平靜,緩緩航行的速度,像秋天靜謐微涼的心情,自有一種舒坦且寬闊的想望。這是我們的島,原本就舟影往來頻繁的海域,肉眼清晰可見的遠山綿延,只在一水之彼岸。一水之隔,卻經歷過一程彷如隔世的距離,熟稔卻遙不可及,像懸在遠天的風箏,有一些童稚的記憶;稍一恍神,便無方向飄搖得無影無。航行的速度極其平穩,我難掩心中的激動,近半個世紀的冷戰對峙,禁錮與封鎖,此刻我正航行在這個海門重啟的航道上,前方是神州故土,後頭是胼手胝足、清貧艱苦成長的家園;時間之流逐波游移、不曾間歇。甲板上秋陽煦煦,我正循著水路航向眺望的山河。」 ──翁國鈞<禁忌海峽>(第三屆浯島文學獎散文得獎作品) 「說來有趣,『在大嶝看金門,兩岸天涯化咫尺;從大嶝去金門,一水咫尺竟天涯。』……為了讓同學們身臨其境的感受這種奇妙的距離,體驗這種奇妙的氛圍,滿足這種莫名的嚮往。星期天,老師帶著我們從大嶝島的台輪客運碼頭登上了旅遊船,開始了期盼已久的『遊艇看金門』之旅。……天空是蔚藍的,海水是碧澄的,空氣是清新的,人,自然也是舒爽的。大約過了三十分鐘,遊艇繞過了小嶝和角嶼,大金門便歷歷在目了,柔柔的海水宛然一匹無邊的綠綢輕輕舖展開去,越發顯得誘人,同學們紛紛登上船頂。」…… ──吳威洋<遊艇看金門>(來金門作客徵文少年組金門文化獎得獎作品) 對我而言,這真是一次奇妙、有趣的「一個海峽,旗飄二色」對照閱讀。 秋分時節,我同時擔任金門文化局主辦的「第三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及「來金門作客.少年組」的評審。「浯島文學獎」的稿件,是在陪同詩人鄭愁予返金為珠山百年古厝大夫第作為國家公園民宿剪綵開幕以及詩人首度登上金廈航道的旅途中,一篇一篇讀完,我被題為<禁忌海峽>的作品吸引,評審意見寫上「藉由家族聯繫兩岸,題材動人;文字精練,氣氛凝聚;具大視野的島嶼與海洋意象」,這是我的首選,可惜後來以些微差距敗給蘭奕的<蕪島>、劉思坊的<邊境的島嶼>、吳淑鈴的<雜貨店之歌>,未能晉入前列;「來金門作客徵文」的評審作業在台北明明咖啡館進行,我驚見大陸參賽者,我被那篇<遊艇看金門>給拉住了目光,我向少年組的另兩位評審劉克襄、顏艾琳遊說、拉票,我擔心這兩位出生於台灣本土的作家無法理解金、廈水域的歷史糾結與鄉情脈動,或者無法接受這篇看一眼即知是大陸小朋友的書寫角度,最後投票結果,吳威洋的<遊艇看金門>與盧怡文的<來金門作客>、蕭筑元的<人間天堂─金門>,三人並列等同於首獎的「金門文化獎」。 兩項都以金門為書寫對象,卻是不同類別與參賽年齡層的文學獎,一個大人、一個少年,兩篇同時聚焦金、廈海域的得獎作品,在我讀來,都隱藏著歷史的沈重,但也都抒發了轉型中的島嶼之夢。 翁國鈞的<禁忌海峽>,寫出了金門人「家,座落在島嶼正中間,嚴格說來,不該對海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何況在那嚴密控管的時代裡」的戒嚴海域的共同記憶。這一面被隔絕了半個世紀的海域,殘酷地封鎖了島嶼中人的整個童年,致作者發出「歷史的撥弄,改變了島嶼的宿命與繁衍存活的路徑,少年的我必須捨近求遠,向可以延伸發展的方向求去。」解嚴、金廈航道重開以後,作者利用秋天的短暫空檔,偕同父母親、三舅、小阿姨及表哥,透過小三通水路,一起探望廈門的大姨,「於我,這是一趟卸除心防的海峽之旅。我想親身體驗從少時遙想到中年的水域,從海洋遠眺始終無緣面見的島嶼的另一角度。如此,我大致可以完整的環視整座島嶼的輪廓。」戒嚴與解嚴、離鄉與返鄉的環境、心情轉折後,是作者的父親撚著菸靠在桅杆旁眺望摩登耀眼的廈門沿岸群樓簇擁,對比的也是交通船順暢進入和平碼頭前不遠處幾位解放軍悠哉的倚著小艇吸菸閒聊,作者稍稍釋放了緊張的情緒,「看來一切真的都解放了,敵視的、對峙的、不共戴天的芥蒂,都隨著時間之流逐一化解。我望著父親的背影,想著這個大時代的變化軌跡,他親身經歷過。烽火戰亂的年歲裡,他數次身陷砲火,只差幾步就命喪煙塵。我猜想父親如今已經沒甚麼可以驚懼的了,況且我們一起經歷過這一短程的禁忌海峽」……。 翁國鈞以金門人的情感、金門人的觀點,有起伏、有節奏,寫出前進廈門、細緻動人的<禁忌海峽>;廈門市翔安區大嶝陽塘小學六年級的吳威洋,變換一個角度,以前進金門卻不能登岸的純真心靈又極其純熟文字寫出<遊艇看金門>,「『看,快看!那是甚麼?』只見半空中驚見四十二面銅鑼,橫七豎六,齊齊整整,非常壯觀。大家不約而同地舉起照相機,把自個和這奇異的亮景定格在一起。經導遊介紹,才知道原來這裡就是著名的『金門馬山廣播站』,那些銅鑼就是一個個巨型的高音喇叭。船老大把船慢慢地靠近了,同學們看得更清楚了,小山頭暗堡林立,溝壕縱橫,一座鵝卵石疊成筒狀炮樓虎視眈眈地矗立在海灘上,戒備森嚴的。」原來,自彼岸回望,在十二歲小少年心眼裡,廈門到金門的海域,也是一道止於遠視的「戒備森嚴」的「禁忌海峽」,不過,如同翁國鈞文中的父親及解放軍各自悠哉抽著菸後換來「潔白的沙灘上傳來零星的嘻笑聲」的描述,吳威洋文中也發出了「歡笑聲在海面回蕩不息,同學們又驚喜地發現了一處規模龐大的村落,海潮呼啦啦的前追後趕的直奔到莊腳,飛濺起的浪花倏地蹦入一座古老的俊美的紅磚瓦古大厝門戶中。老師說,這是金門的官澳村」……。作者用「歡笑聲」與「驚喜地發現」來突破禁忌航道,最後「遊船緊鄰金門海岸線漂流一個多鐘頭,才載著同學們戀戀不捨的深情而回。」 第三屆浯島文學獎暨來金門作客徵文,這個周日下午二時就要在台北市徐州路市長官邸藝文沙龍舉行頒獎典禮了,真希望能出現寫<禁忌海峽>來自金門的翁國鈞與寫<遊艇看金門>來自廈門的吳威洋同台領獎的畫面,一大一小,攜手來往於旗飄二色,不再禁忌、不必遠望的海峽,那也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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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五答邱傑先生問
十一月初,桃園縣文化基金會總編輯,亦是知名作家邱傑先生來電採訪。以下是當天兩人部分酬答記錄。 邱:近讀了你給爾雅出版的詩集《兩百個玩笑》,以兩百個老兵為個案。讀了叫人感慨,又感傷。我以前也到全省各地去拍攝老兵,拍照時自己那種內在的傷懷跟悸動,我知道那是多麼耗損心神的………,開門見山地問吧,你為什麼要寫這本詩集? 黃:為什麼要寫?(笑)邱傑兄,你說呢?你也是個作家呀!與其說我們挑選題材,不如說題材挑選了我們,寫作者受到某種力量催逼著,這種力量是什麼?有些我們明白,有些不明白,隱藏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我試著說說自己以為明白的那部分好了,我筆下那些老兵都是或深或淺受到命運摧折、凌辱的人,當然,有時候他們自己的性格及作為是型塑成命運的因素。我自己也是受命運摧折的人,我是藉著他們來安慰,或者,來反擊命運的呀!或者,說是來洗滌自己的罪孽的亦何嘗不可。總之,我非寫不可,寫出來後,我輕鬆很多。就像是亞里士多德悲劇的靈魂洗滌說那樣。話說回來,悲劇——文學上的悲劇,或許是隻雙面刃,一方面給予人慰藉、洗滌和救贖,另一方面,其實又斲傷了人,使人身心沈陷於憂苦裡。我就有點身陷這種景況。所以,至少在這三五年內,不再碰觸相關的題材了。本來還要寫一本《猶是畫眉人》,兩百個台藉老兵為主的詩集,要暫告喊停。等調息好自己身心再說。 邱:是啊,讀你的作品,不管是詩或小說,都覺得很沉重。休養一陣子吧。日後有什麼寫作計畫嗎? 黃:你知道,我是靠寫作維生的,所以不寫也不行呀!不過要改變一下方向。我想回頭去寫小說。 邱:有特定的素材嗎? 黃:還在構思。也許背景會落在金門,也許會落在一座虛構的島嶼——由時間、奇幻的心所構築成的。我不知道。邊寫邊摸索吧?現實和理想總有落差。假如寫得順利的話,我希望能用三年時間,把這部三十萬字的小說寫出來。 邱:三十萬字?長篇小說?題目呢? 黃:我的朋友楊樹清常鼓勵我寫一部長篇小說,我自己也很想寫,但恐怕能力還不足,何況還有能不能發表的現實考量。我想到一個折衷辦法。就是用一個主題把許多短篇串連起來,有點類仿「十日譚」、「一千零一夜」的意思。早在十幾年前,我就曾經想展出一種新的文體,那就是把詩、散文、評論、戲劇,甚至是戔注等等,都集合在一篇小說裡面,不料,最近看到俄國納可夫的《幽冥的火》,才知道人家早就實踐了這種筆法。 邱:那你還要寫嗎? 黃:寫,怎麼不寫?就當作自己沒看過納可夫的小說囉!我自己這部小說暫時題名為《九十九個夢》。 邱:是不是往比較喜劇的方向走? 黃:但願如此。那就要看我要尋索的生命的真象,能不能給予我歡喜了。這麼比喻吧,這幾年我想從佛教方面尋找生命的真象。時而,當我得到一個真象—或者說,自認為得到一個真象後,我感到的是悲欣交集。 邱:但看你以前的小說,有兩個因素貫穿其中,命運和罪。這兩樣主題還會是你日後關心的嗎? 黃:《九十九個夢》關心的主題,也許是「時間」,我對時間的變化及可能性滿懷驚奇、驚懼,—但也許生命真正的慰藉存在於這份奧秘其中。 邱:時間,也許很實在,但看不見摸不著。你能不能舉個比較實際的例子? 黃:阿根廷的文學巨師包赫士,是我心目中最敬佩和心儀的。我記得他有一篇短文,講在某地有個人被自己的養子給謀殺,臨死前他喊道:「你也有啊!」重覆了當年凱撒被弒時的情景。你說這是命運還是時間呢?也許時間和命運是一體兩面的東西。總之,時間這玩藝兒充滿了無限神奇的可能,值得我們去探討。我將把往後的這三兩年都用在這方向的課題。 邱:我問一個共通性的問題好了,可不可以談一下台灣文學目前的整體生態,以及未來的發展? 黃: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我還是只能就我個人一己的感受來談好了。台灣文學的閱讀人口,比起以往,恐怕是式微的,就像電影被網路取代,榮景一去不回一樣。這麼說來,日本難道沒有網路取代文學閱讀的問題嗎?日本全國的總人口多,相對的,閱讀人口也多,足以支撐文學經濟。台灣目前正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尷尬點,我們離開了開發中國家的貧苦年代,但同時也捨離了紙本閱讀的時期,而卻又還沒有來到像日本、歐美許多國家的「富而好禮」的地步。這個「好禮」這裡是指「好閱讀」的境地。一個社會的文學閱讀人口蓬不蓬勃?我認為有一點或許可作為指標,那就是看它的長篇小說發不發達?日本就不說了,就算中國大陸,其長篇小說也要比台灣發達,所以我們就可以說,這表示大陸的文學較台灣來得有生意,有前景。 邱:謝謝你接受我的訪問。最後我還要問你一個問題,假如有年輕人想從事寫作,你會給他怎麼樣的建議? 黃:要建立屬於自己的強烈的風格,也要有自己獨特而正確的,並適合自己價值的文學看法。當然,這並不容易。我不敢說自己一定做到了。但我們總是要朝這個目標做去就是了。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慢慢有了自己的文學價值觀。我舉個例子好了,我要寫《兩百個玩笑》這本詩集的時候,在「詩語言的鍛鍊」和「讀者反應」這兩種考慮之間作了取捨,我以讀者反應為優先,而犧牲了語言的精純度及實驗性,換言之,我先考慮傳達感情給讀者,其次再考慮語言的錘鍊。而這也就要牽涉到,這幾年我對文學看法的轉變了。我痛定思痛,深切地體認到,文學必須求一個「讓最多人感動的文學作品才是最具有價值的」公約數。當然,這裡的「人」,不僅僅止於當前世代的人,還要指往後幾個世代的人,也就是說,要加進「時間」因素的考驗。文學語言及形式的鍛鍊絕對必要,否則文學就會僵死而失去感人的力量,但過於錘鍊,同樣的也會失去感人的傳達力,所以我們務必要細予斟酌。以納可夫的《幽冥的火》為例,它極盡語言形式的操演,十分炫麗,但感人的力量恐怕仍要讓給托爾斯泰樸素的《復活》這篇小說。文學花園必需百花齊放。但我個人的價值觀是寧取托爾斯泰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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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fullismybucket?
溫哥華婦女會「織圍巾、送愛心」活動正如火如荼展開,計劃編織103條圍巾,作為今年耶誕探訪養老院的禮物。 漸漸有些雜音傳出:「毛線那麼便宜,買比織方便多了」、「我不大會織,不知會不會被退貨」、「這花樣又不好看,老人喜歡嗎」……,連編織老師都沒有把握能否達成目標,主辦單位也開始懷疑活動的意義。 由Donald O. Clifton和Tom Rath合作的暢銷書『How full is your bucket?』(你的水桶有多滿?),提出了水桶與杓子理論: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無形之桶,水桶裡的水是我們的信心指數,注入的水越多,越覺樂觀堅強;反之當水變少時,則會感到挫折沮喪。我們每個人也都有一支杓子,可以往桶裡注水或是把桶裡的水舀出來。 我決定為這個活動加一點水,特別在本期會訊中製作專題,並實際走訪幾位參與者。 奇妙的事發生了。出現在專題中的賴太太打電話給我,告知已織好三條圍巾,正朝目標十條邁進。漣漪效應自此展開,會員開始在特稿裡尋找她們或她們朋友的名字,認捐的圍巾越來越多,會長興奮地宣佈:活動圓滿成功! 這其實就是教育學上的比馬龍定律──你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孩子,孩子便將成為什麼樣的人。每一句積極正面的鼓勵,都是一滴水,源源不斷注入對方的桶裡,便能激發無比動力與潛能。 兒子十八歲那年負笈北美求學,臨別只一句贈言:「在此之前,得父母庇護,從今而後,你是一家之主。」這"一家之主"果然厲害,兒子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到了加拿大,媽媽反過來變成受他照顧的人,協調談判跑前頭,搬家打掃自己來,組合家具、換保險絲全部一手包,我只需扮演好杓子的角色,不斷注水在兒子的桶裡,就這樣我們一起走過留學生涯。 為對方注水其實也是為自己注水。 兒子參加為期一年的建教合作計劃,開始他人生的第一個全職工作。上班第一天回到家,拿出一把鑰匙,說這是萬用匙,可以打開公司每一扇門及每一個資料庫。自己雖是新人,從事基層的實驗室工作,但公司不分尊卑,如此信任不疑,兒子因此得到莫大鼓舞,對公司的第一印象甚佳。過不久,總裁見到他,親切直呼其名,說已先在公司新人網站裡看過他的資料,兒子覺得受到尊重,內心十分感激,甚至考慮畢業以後再回到該公司服務。 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公司舉辦半天的訓練課程。開始時先要求每人寫出自己的優點,接著寫出同事的優點,再作對照討論。兒子開心的發現,原來他在同事的心目中有那麼多優點,為什麼之前都沒察覺,看來往後自己還有更多可以發揮的空間呢!再者,經由細細思索別人優點的過程,也越發珍惜共事情誼,有助坦誠合作、開創業績。 這讓我想起許多人提倡的「好話寶盒」或「優點寶盒」行動,鼓勵大家正面思維、積極行事。說好話、看優點,把所有美好的感覺存入寶盒,然後找一個特別的日子,家人、朋友或同事相聚,打開寶盒,開一個讚美大會,優點一籮筐、好話滿室香,保證能為彼此的感情加分。 很多父母向我抱怨兒女難教:「不知惜福感恩,想當年……….」,殊不知這樣的表達就像一支超級大杓,一下子便舀出半桶水來。感恩需來自內省,今年已不復當年,曉事者或能體會愛深責切父母心,大多數孩子則早對此負面設定生起對抗之心了。 先生來自傳統內歛的家庭,對孩子唯恐溺愛,不懂如何正面對待,我總是大聲疾呼:愛與肯定永遠不嫌多;信任、尊重、積極、正面、讚美、信心……等元素,都是快樂的水滴,千萬不要吝嗇注入孩子的水桶裡。 隨時檢查自己的水桶是否滿溢,也不要忘了經常舉起杓子,注水給自己,更注水給別人。人與人之間,如果充滿了彼此注水的動作,而不是互相舀水出來,世界將會有很大的不同。 早上起床或夜間就寢,記得問一下自己:How full is my buck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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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木麻黃
連續劇《白色巨塔》裡,關欣跟蘇怡華說,他們從來沒有好好說過「再見」。關欣轉身而去時,蘇怡華叫住關欣,鼓起勇氣,道再見。 準備好,說再見,是一種鬆手。但我從來就沒有準備好,要告別舊宅後面,那棵老壯的木麻黃。為文時,每寫到「樹下」,就會想起舊宅後這棵腰圍粗壯的木麻黃。樹下,花生梗堆疊,一張矮椅一只籃子,爸爸、媽媽、哥哥、姊姊、我跟小弟,捻花生。籃子,好不容易堆到一半,接著爬過山腰,終於登頂。然後,倒到一旁,籃子空了,再次堆疊。 少見木麻黃長得如此粗壯。腰圍,得兩人合抱,樹冠如傘,三合院屋頂,盡為遮掩。晨間,整個枝椏都是麻雀,大清晨就嘀咕喊早。吳興邦前任消防局局長,是昔果山少出的顯要,他的弟弟少年時,曾在木麻黃上以麻繩結吊床,躺著看書,狀似悠哉。他離開金門後,我接收腐朽的吊床,發覺躺在上頭,繩子壓迫背跟屁股,其實沒那麼舒服。我乾脆不睡吊床,枕著樹幹。醒來時,發覺阿足堂哥正偷偷爬上樹。樹下,伯母枕了幾床棉被,預防我翻身跌落。 想來,盡皆往事了。但沒想到會有一天,樹不在了宅後。有一年,舊宅橫樑遭受白蟻侵蝕,縣府、民眾各出資一半,老宅翻新。爸爸說,維修師父表示,得鋸了樹,不然,會妨害換樑工程。那年,外婆往生,奔喪期間,抽空回家,正遇上工程。樹已頹倒,宅後無比空蕩。回憶像少了背景,空缺一塊。悲傷,也得有氣力,外婆往生,氣力已虛,我望著樹枝枯槁,怔怔茫茫。 我沒料到會失去它。儘管後來有人說,木麻黃這種樹,大約七、八十年,就得壽終正寢。但是,我還沒準備好。我連拍下它身影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民國六十七年四月時,文化局長李錫隆竟拍下它,並寫下〈魚生、井深、甘藷甜〉介紹昔果山。文章說,昔果山已從窮鄉僻壤的狗屎埔,一躍而為新生滋盛的「發力地」。李錫隆蒞臨昔果山時,我十一歲,國小五年級,並不知道來年將跟父母移居台北。李錫隆採訪的地方父老吳麒麟、吳連合,是阿公的兄弟,他們轉述風水師的話,「昔果山,半邊山,不是半飽,就是餓死。」 我後來研讀縣誌,才知村落紅壤強酸,民國四、五十年間,胡璉司令官差官兵運來土壤,中和土性,得以適合耕種。文章結語寫著,「在端視昔果山村民,樂利安和的相安順生情形,和他們衍蕃的迅速,不覺對這個僻遠的村落,寄予相當的厚望」。 我後來跟李錫隆多次見面,每想問他,什麼情境下,寫了這段話?能對昔果山,寄什麼厚望?我卻一直還沒問出口。 這個報導,給昔果山人一個安慰。我發覺,那是觀看者的一種慈悲,撰文者的憐憫,因為實在看不出,村落的未來在那裡。民國六十七年以後,昔果山遷往他處、移居台灣者日多,他們要逃離父老所說的「三間半厝,娶某都無處」,不願再讓一個地名或一處界限,給困住了。 大家都匆匆逃離,沒有人準備好,要跟一屋一瓦、一樹一草,說再見。 我在寫金門歷史小說找尋資料時,再次看見這張照片,又讀幾遍〈魚生、井深、甘藷甜〉。當下撥了電話給李錫隆,跟他說,謝謝這篇報導,且幫我拍下唯一一張,木麻黃的照片。 掛了電話。然後,我深深吸氣,喊住木麻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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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學,學什麼?
孟子說:「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國父孫中山先生贊同孟子之意,而以不同的方式告訴我們說:「先知先覺是發明家,後知後覺是宣傳家,不知不覺是實行家。」孟子、國父當然都是先知先覺者,但我們的社會也有不少不為人知的先知先覺者,值得令我們敬佩推崇。 回想我們社會的進步,豈不是經常就是一些先知先覺者,膽敢發出前瞻性的言論看法,或是帶頭做些一般人還不敢做的行動,這樣慢慢鼓動風潮,造成風氣潮流,最後為民謀了福利嗎?金門在戰地政務時期,民眾不准向台灣親人打電話,唯恐人洩漏機密,造成民眾諸多不便,是由一些先知先覺者,不斷建言促成臺金通話,現在不但在家可向各地打電話,行動電話,人手一機,更給人方便多了;臺金交通開放民航,兩岸「小三通」直航,也是由一些先知先覺者,不斷爭取,才有今日的盛況與便捷。 本月十一、十二日召開金門學學術研究會,想起也是在戰地政務時期,金門召開縣政研討會,邀請旅臺金門學者專家返金論政建言,當年報導文學作家、金門報導社長楊樹清,建議縣政府仿效大陸海南島的「海南學」,研究推出「金門學」,這在當時也是很敏感的問題,但後來縣政府做了,也出版了三套「金門學叢書」三+冊,由楊樹清負責總編輯,還得過圖書類的金鼎獎。今年五月「金門學研究會」也正式成立了,並且召開了這次兩岸三地金門學學術研究會,大會召開得很成功,發表十二篇有關金門人文、戰爭、經濟課題的論文。只可惜大陸三位學者專家沒出席,致使三篇論文未能發表研討,令人遺憾!我想大概又是政治因素吧?金門縣長李炷烽在座談會中致詞時,也許有感對當前政治的無奈,呼籲大家暫時別再搞「統、獨」爭議,就讓金門先試驗「一國兩制」吧!啊!大哉言!縣長真有膽識!現在談實施「一國兩制」也真是很敏感的問題,目前當然一定會有困難,也許過些時間,也有可能改變,像以前一樣不可能的,最後都變成可行了!歷史的演進告訴我們,歷史是會不斷再重演的。廾一世紀不變的原則,就是「變」,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這次金門學學術研究會,發表十二篇論文,大概有八篇談及兩岸戰爭、戰略、戰地政務、經貿發展等問題,與會人員大概都有個共識,兩岸今後不能再發生戰爭,應營造和平,創造經貿交流發展,為兩岸人民謀福利,所以今後似不必再去研究「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國共戰爭誰輸誰贏?誰想過因戰爭無辜死亡的眾生有多痛嗎?或是研究戰役是那一個指揮官的功勞?湯恩伯、胡璉、李良榮那位將軍?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今多少英雄,而今安在哉?誰有功,可能誰就沒功,製造無謂的爭議啊!還原歷史史實當然沒錯,但我們要放眼未來,要做金門大家更有利益的研究。希望兩岸的領導人,都能以人民福祉,有智慧解決兩岸對立的問題,深切體認孟子所說的:「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能以小事大,………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則兩岸人民甚幸! 我祟拜先賢朱子,但對朱子的一切可說一知半解,讀了幾本有關寫他的書,發表一些讀書心得,也曾寫過<朱子對金門的教化>一文;我曾對一位學歷史的金門文字工作研究者的研究發現:「朱熹沒到過金門!朱熹的<次牧馬侯詞詩>,不是朱子自己寫的!金門沒有朱子燕南書院」等理論,表示我不能認同的看法,雖然我沒辦法提出有力的證據反駁他,只感到似乎不必去破滅我們對先聖先賢美好的崇敬。十一月十一日上午金門學學術研究會,明道管理學院教授李增發表:<從邱葵、蔡獻臣論證朱子對金門理學之影響>論文說:「不論是朱子主邑同安時是有到過金門,或是未曾到金門,朱子對金門鄉賢思想的最大影響,絕不是在同安主邑五年當中,甚而不是在朱子生前,而是死後百年,………。」講評人國立政治大學教務長董金裕教授表示:「一、朱子曾至金門,二、朱子曾在金門創燕南書院,以教化世人,導正風俗」。我想金門歷史文化如果拿掉朱子,將顯得蒼白空洞,所以不管學者如何研究爭執,金門人對朱子採風島上,過化金門,朱子次牧馬侯詞詩,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必去跟人家懷疑,影響我們對先聖先賢祟拜的心情,跟著人云亦云那對我們絕對沒有什麼好處。 何謂「金門學」?臺大政治系教授陳德禹說,係指以金門有關事物做為研究對象所成的知識體系。他強調,為「金門學」發展計,今後應努力的工作重點:一是發展相關理論,如文化人類學、文化社會學等;一是全力保存相關資料,不要任意燒毀。可見應設法保留金門的一切文物、文字、圖片、音影等資料是很重要的,如此「金門學」才有可能繼續研究發展下去。我學金門學,不想學太多艱深的學術理論,只想學些金門文史的一點常識,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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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
午後四點零五分,強烈而還有些刺眼的陽光穿越過窗簾的縫隙,大辣辣的投射在我那已經塞滿書籍資料的牆面書櫃上。秋天的陽光如此強烈,以近乎金黃色的透徹亮度,直接而毫不遮掩的侵入我的工作空間,甚至可以明確的觀察到光的步履,緩緩移動的速度。我常常在工作期間,享受片刻的悠閒,或者說是片刻間的不知其所,電腦因為執行某一個動作的運算過程中而增生出來的片刻空檔,那是一段說長不長、卻又不足以進行任何一個除了等待之外的其他動作。 通常就是漫無頭緒的等待,這和一般文書編排或是敲打字鍵的速度不一樣。我的工作是設計,所以影像處理的作業居多,相對的花在電腦運算檔案的時間理所當然的冗長些,雖然已經盡力的架構出速度不差的電腦配備。 電腦似乎已經不知不覺的入侵了生活的全部?工作時使用電腦、即使休閒也幾乎離不開電腦網織出的世界,看來被人們善盡其用的電腦,其實也得意洋洋的支配著每一個人哪……。 收音機裡播放著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年輕歌手──刀狼,他蒼勁粗獷、滄桑沙啞的歌聲,滿是邊塞風味,非常古典而中國;是聽了讓人即心陷大漠,彷如置身風沙漫天的蒙古戈壁、四野荒煙,只剩下漫無邊際的遠天與孤寂……。音樂真是奇妙,一但符合了你的頻率與口味,極容易就進入旋律或歌詞所編造的情境,撼動著你的聽覺與心弦。很久之前就曾聽友人提及大陸一位嗓音獨特的歌手以邊塞風格的曲調正風靡著。我是在今年夏天從廣播中聽聞推介,然後在唱片行裡找到他的專輯。似乎在音樂裡就緊緊挑起了感動的那根琴弦,妻子也喜歡,說是極富有民族情韻及小調特有的婉轉旋律。但是兩位新世代的女兒則不以為然,她們一致認為太過悲情、傷感,而且沒有足以讓她們認同的節奏感。 只好在汽車音響裡分別放置各自喜歡的專輯輪流播放。我想我們明顯的有了差距,不僅僅是年齡的距離,價值觀的隔閡差距也大,我知道屬於她們的時代正在來臨,光是從她們迷戀的音樂形態就明顯感覺出。 年初,應台北一家出版社的邀約,提供了十餘件封面設計作品,參與登錄在一本名為《兩岸書籍裝幀設計》的專集。初時不以為意,只當是一般的徵件合集出版模式,所以就著手邊現有的作品整理集檔交稿,並未刻意蒐羅。七月收到新書時,才驚覺原來出版社費了不少心血,廣泛的匯聚了兩岸三地,包含台北、香港、北京、上海、深圳等五個當前華人主要文化出版城市的設計師作品;明顯的感受到來自中國大陸的一股強勁的設計潮流,正撲天蓋地的洶湧著;挾著經濟優勢,全面的展現在文化出版領域上,以巨大而野心勃勃的姿勢形塑出新東方霸主的文化風格。如同他們全力積極籌劃2008奧運視覺形象的企圖,一個未來的東方巨龍正在顯像成型。而南端的香港,一如她的殖民地屬性,夾雜在東西文化的衝擊之中,極端的不安穩,有時流露比中國還中國的傳統氣息,有時則放肆得全然西化、絲毫不眷念自我文化本性。 至於台灣的出版風格,儼然已經歷過蛻變脫殼的進程,正逐漸架構起一道新的設計城墎,在傳統維繫與創新延展的焠鍊、過濾之間,熟捻而自信的攀爬。至少在創意觀念這方版塊,台灣仍具有優越的位置,相較於大陸並不羞怯。只是無可諱言的,以當前中國經濟飛躍之速度,台灣還能有多少競爭空間,不免讓人憂心。畢竟創意產業的延伸發展,無法置身於經濟之外。 二○○五年成立的上海書店開幕彼日,我在書店裡瀏覽這些堂堂登台的大陸出版品,除了驚艷之外,不知該如何形容。發行人林載爵兄和我聊起有關大陸書籍在封面裝幀上呈現的一些高級包裝材質,許多是像我這樣的封面設計者所夢 寐以求的設計條件,他說以出版社立場當然希望讓設計師充分發揮創意,在封面或內頁的用紙上多所選擇,展現出更多的設計風貌。但現實的考量卻面臨著製作成本以及市場的競爭壓力。一本屬性相等的書種,價格如果稍稍高出其他出版社,可能就面臨滯銷的命運,是不得不審慎評估的因素。而台灣的出版品,每一新版印刷基本量不過就兩千本上下,相較於大陸一刷就四位數以上,可見台灣出版市場之侷促與競爭之激烈;更何況小小的島嶼,每年出版的書種就高達四萬冊。 日本在文化層面所展現出之極致璀燦,睥睨全亞洲,就算放諸於全世界也毫不遜色,這當然與戰後他們全心致力於經濟的發展有關。而眼前的中國,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經濟的版圖上飛馳躍進,我們已經隱隱約約的感受到東方龍族的文化大旗正飄搖,向世界宣示一個新的東方世紀之逼近。可以想見當前的台灣,已經不僅是經濟方面的憂慮,文化的競爭與壓力,我認為已經面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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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觀
1975年,法國一位學者侯斯奈(Joel de Rosnay)出版了一本全新概念的書"Le Macroscope",這個名詞是作者所創,可以把它譯為「巨觀鏡」或直接稱為「巨觀」。在科學的世界,人類的視覺感知能力,不管是物理意義上的光譜或幾何尺寸都僅佔極其有限的一小段範圍,顯微鏡(microscope)的出現延伸了視覺感知極小事務的能力;望遠鏡(telescope)的發明讓人們的視力範圍拓展至甚至達幾億光年的長遠距離外的景象;電磁波的發現則帶領人們進入肉眼無法察知的光譜領域。 人們因此得以觀察極小、極遠、或極隱微的事物,但是我們仍然缺少一項科學工具,得以讓我們觀察極巨大、極複雜的事物,這就是這本書的意旨。侯斯奈在這本書中建構了一個可供探討極巨大、極複雜事物的方法論,換種講法,就是「設計」了一個知識操作層次上的「巨觀鏡」。 除了在法國和法語系國家的知識界,這本書在英語系國家並沒有引起應有的重視。其原因一方面可能因為概念過於新穎,鮮少相近主題的書籍可供銜接閱讀;另一方面慣常以方法論為主幹的法國人文思考也不容易讓英美學者快速掌握。這本書出版後的三十年間,各個科學領域不斷獨立湧現關於系統的新理論、新模型和新方法,再回頭看這本書,作者當年的識見就不得不令人讚嘆了。 「巨觀鏡」可以讓我們看到什麼?它使我們看清真實世界的複雜度。 傳統的科學思維總是將一個複雜系統簡化成三個以下的元素所構成,而且元素之間的關連遵循著簡化的、與時間相關或無關的因果關係。為什麼是三個而不是更多?或許人類理性所能掌握的複雜度僅及於三個維度。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做個檢驗:找一本你認為最困難的數學書或者直接翻開一本數學百科全書,試著找出一個具有三個變數以上的數學公式。 你應該找不到。就舉大家比較熟悉的牛頓的運動定律或愛因斯坦的質能互換公式,都只有三個變數。科學家用三個(或兩個)變數的數學模型來表示一個特定的物理現實,意味著組成該物理模型的元素只有三個(或者兩個),這些元素之間彼此關聯且相互影響。至於其他元素,則視為與這個系統無關。 但是,三個變數的模型真的最適合建構所有的物理系統嗎?還是受到現有的理性思考工具的限制而不得不做的選擇?科學家當然了解後者的可能性遠大於前者,但是也無計可施。當一個系統的變數超過三個時,這個系統的複雜度就會大到難以掌握。通常科學家的作法是把無法處理的變數視為誤差或雜訊,或者就當它當作一個常數。如果實在無法忽視這個變數怎麼辦?那就把它拆解成兩個或更多的子系統來處理,就如同笛卡兒在「Discours de la methode」一書中所談的方法。 在現實生活中多數的科學應用,我們也都很熟悉這樣的思考和解決問題的方法,一切都運作得很好。那麼問題在哪裡?問題在於:當時間的尺度拉到極大或極小;當空間的尺度拉到極大或極小;當變數不能再被視為誤差時;最重要的是,當一個系統本質上就不能被切割處理時,上述的方法就行不通了。 亞里斯多德曾經說:整體不等於個體的總和。這個兩千三百年前的哲學概念呼應了當今科學領域最受重視的系統概念:真實世界裡的複雜系統是無法被單獨看待的,系統的元素總是彼此影響,互為因果,並糾結成不可化約的整體。 全球暖化效應、網際網路、台北股市、一種語言是複雜系統;金門島的生態圈、兒童的認知發展過程、一群螞蟻的行為也是複雜系統。在複雜系統中,了解系統個別元素的特性和行為並無助於了解系統的整體行為,系統的行為是產生於眾多元素的交互作用而非元素本身。一個元素與元素之間的交互作用易於了解,但是當一群三個以上的元素間交互作用將產生與個別元素截然不同的行為而且難以預測,這就是複雜系統的特性。 傳統的化約式的科學並沒有提供可用的理論、方法和工具,好讓我們完全理解複雜系統的機制。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習慣於把一個問題簡化成兩個變數,再根據兩個變數之間的關聯性來分析事情,這就是化約。在特定時空範疇、特定尺度和特定誤差容忍度的背景下,化約式思考也許可以得到滿意的結果,但是一旦面對的是巨觀的、長遠的複雜系統問題時,其將完全失效。而這樣的問題,是普遍存在於我們週遭,不僅僅是物理科學問題,還包括了所有的家庭問題、政治問題和社會經濟問題。 這些問題沒有化約解並不代表它們無解,而是需要我們更大的努力去解決它們。新的科學認識論尚未成熟,化約式的系統思考仍然是我們僅有的選擇。但是我們不能夠安心的、任意的使用化約式的思考來處理所有的問題。我們希望我們有一天能夠完美的解決這些問題。但是在這一天之前,我們的態度應該是謙遜的面對無法解決它的這個事實,而不是視而不見。 「巨觀鏡」的科學啟示就是:面對真實世界的複雜度,一方面科學讓我們體認人類作為一種生物個體的認知的侷限性。另一方面也是科學讓我們延伸了此一侷限的個體認知到更為寬廣遼闊的群體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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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明朝之梨花燦爛———詩人管管落籍浯洲賢聚
「昨夜敵人的砲彈還在身邊響呀!那棵站在明朝小村邊的梨花照樣開它的梨花!開了一樹白白胖胖嘴上點胭脂的小娃娃/對著那個被敵人砲彈撕碎的小村開著,對著/明朝的屋/明朝的磚/明朝的瓦/開著!當年這兒有人家/如今呢,換來了滿院的荒草破磚爛瓦/再也不見炊煙嬝嬝/孩子們的玩耍/那生了長長青苔的井裡住滿了青蛙和蝦蟆………/有人逃去了南洋/有人搬了家/有人被活活的埋在那明朝的屋簷下/只留下/這滿院的荒草/幾張破門/半張桃符,寫著『忠厚之家』/任它風吹雨打………/那棵站在明朝小村邊的梨花/依舊照樣的開著它的梨花/開了一樹白白胖胖嘴上點了胭脂的小娃娃/活像當年村裡黑黑壯壯的小娃娃/那夕陽照著,那炸碎的明朝的屋,明朝的磚,明朝的瓦/春風在吹著哪,春風在吹著哪/敵人的砲彈在遠方炸著/梨花照樣開著它的梨花/梨花照樣開著它的梨花/它也許是棵明朝的梨花/它也許不是一棵明朝的梨花,這且都不必去管他/只要梨花能照樣開著它的梨花/噢!梨花,梨花/不怕的梨花………/向著古崗湖舊魯王墓/開著的梨花/根本不怕的梨花」 ——管管〈金門一個明朝小村裡的那棵梨花〉 I‧I,妳說,妳一直在尋找昔時管管〈金門一個明朝小村裡的那棵梨花〉,明朝的屋,明朝的磚,明朝的瓦,「向著古崗湖舊魯王墓/開著的梨花」,隱藏的地圖,仍帶青澀的詩裡透露的,那個明朝小村,珠山、古崗或者金門城,也許古區或者賢聚。 妳問我,還記得葉珊嗎?屬於我們的年代,都讀過他〈料羅灣的漁舟。〉「如貓咪的眼,如銅鏡,如神話,如時間的奧秘」;而妳,更喜歡葉珊《給濟慈的信》裡,「你該不會想到百餘年後的今夜,濡潔的今夜,我突然憶起那村莊,在破敗淒涼裡聯想到你。你知道宋朝嗎?宋朝的美,古典的驚悸。那一次我一腳踏進一座荒涼的宗祠,從斑剝的黑漆大門和金匾上,我看到歷史的倏忽和曩昔的煙霧,蒙在我眼前的是時空隱退殘留的露水。………第一次我去的時候,那『六合三十幢』接合的村莊埋沒在戰地的黑夜裡。風很大,我甚麼也看不見,幾盞馬燈從小小疏落的窗戶裡洩出來,樹像雪花一般飄飛,有時打在我臉上。………我心跳著給遙遠的友人寫信:『我終於看見一座宋朝的村莊了!』第二次我去的時候,是一個陰霾的下午,那村子叫『山后』,在一叢又一叢的相思樹,木麻黃,和苦楝樹後面,成列的紅牆,幾棵老樹。坐在井邊,我茫茫然注視一彎又一彎的飛簷。」 同樣在浯島的軍旅歲月,年輕的葉珊(楊牧)看到的是「宋朝」;而管管,跨過朱熹講學的宋朝,跳過異族入侵的元朝,直接定格在風雨飄搖的明朝。 一九五六至一九六七的十年間,管管三度金門。古寧頭、湖下、中堡、西堡、頂堡、后盤山、湖下、安岐、山西、陽翟、美人山、獅山、湖南高地………,管管隨部隊駐紮過的地方,幾可串出半張浯洲地圖。管管現代詩的發源地,在陽翟附近面向汪洋,被一塊巨大山石掩護著、一叢野櫻花呵護下的一座碉堡。因為管管的進駐,把一票戰地詩人都給吸引來了,大荒、辛鬱、菩提、常青樹、沙牧、阮囊,他們時常相約聚集在管管的碉堡,管他砲火自天際呼嘯而過,大盆螃蟹、半鍋海蚵,痛飲大麴。碉堡自此化作了詩。一九五九年管管拜阮囊為師,生命中的第一首詩〈放星的人〉發表在《藍星》詩刊:「吾們坐在橋上╱看水╱看夜╱看宇宙間星球與星球款擺著╱他們投下淡的影╱就像燈垂在河裡的頭髮╱吾是一個放星的人。」………;張默讀管管三十歲寫的〈放星的人〉,「好一個『燈垂在河裡的頭髮』燦爛生動的意象,被年輕的管管一把抓住,他略帶超現實的詩趣,一開始就隱約出現。」 一九二九年生於山東,從小排長幹到大排長,本名管運龍的管管,〈放星的人〉伊始,又在金門的碉堡內寫就〈在Y‧M鎮上一個春天的早上〉、〈住在大兵隔壁的菊花〉等戰爭與性的隱喻詩,以及〈寄你一枝野梅〉、〈我們是火鳥〉、〈前線的百合〉、〈遠了的秋天〉等詩味的散文,「這個前線我來過三次。你知道嗎?它已經是我的知己。這兒是一種酒,我叫它是鄉愁。只要你肯喝,它就可以泊一泊你的鄉愁。為什麼不喝呢?你和我誰都有鄉愁。你知道我的行囊裡裝了一本本的鄉愁。」………戰地時期,〈寄你一枝野梅〉,金門幻化作一種叫鄉愁的酒;「我來去金門三次,不是為了挨砲彈,是為了喝紅紅的高粱酒,每天一瓶!因為喜歡上李白、陶潛、劉伶這一號人物,也就學會了寫詩………,我在金門寫了不少好詩,都有酒味。很欣賞陶潛每飲必醉以及劉伶『那裡醉死那裡埋』那種自在逍遙!酒醉可以放浪形骸如蝴蝶!」解嚴以後,〈酒醉如蝶〉,管管對斯島用情之深,碉堡與古厝都入了酒,浯洲已蛻變成他生命中的蝴蝶了。 二○○六年十一月十日、丙戌年九月二十日,南明兵部尚書盧若騰家鄉賢聚盧氏家廟奠安的前一天;管管選擇這樣一個很「明朝」的日子,重回浯洲金門,把台北花園新城的戶籍安安靜靜地遷到盧尚書留庵故居對望處的賢聚村四十二號,這裡也是端陽之日他在蘭陽平原結拜為義兄弟的藝術家盧根的家。對照於去歲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的媒體效應,這一次,同樣是詩壇重鎮的管管,選擇了安靜,行前未將消息曝光,沒有一家媒體能夠採訪拍攝到他落籍那一刻的畫面;才一年多的時間,在同一個窗口經手鄭愁予、管管兩位大詩人入籍金門手續的金城鎮戶政事務所的楊美娟,以甜美的笑容表達歡迎,雙手將新戶口名簿遞給管管;「小姐,妳很漂亮!」管管正式成為「新金門人」那一剎那所留下的美麗聲音。曾是電影《六朝怪譚》男主角的管管,不再搞笑了,隨即趕往賢聚加入家廟奠安行列。 I‧I,妳想望已久的,管管四十年前的詩〈金門明朝一個小村裡的那棵梨花〉,到底在哪裡啊?管管不說。「金門明朝之梨花燦爛」,遙想珠山風華古厝大夫第,管管題贈《請坐月亮請坐》著作給大夫第民宿女主人張淑瑛,用九個字再續明朝小村裡那棵梨花的三十九行詩情;梨花不再帶淚,金門明朝之梨花燦開了,金門詩人之島的腳步愈來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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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要曾郎借齒牙──怪傑許水富其人其藝
忝為許水富君的鄉親與文友,常侍左右,慚愧自己卻對他不很了解,視其竟常有撲朔迷離之感。尼采有部著作題曰:「人性的,太人性的」,姑襲借其語法,眼前的他或可稱其為「世故的,太世故的」。許水富對世俗人情隱幽的洞悉,常使我驚瞿及啞然以對。 傳統說法以風格和人格為蹠,大致上是不錯的,然而在這個前提下,卻每每有各種激化及轉化,許水富其人其藝,即有此炫麗的現象,促使我興起一股為其提筆為序的,其實正是這樣的理趣。 許水富這部多媒介文本,內收詩、散文、札記、題款等文字,和軟硬筆書法、水墨畫、廣告設計圖案、攝影相片等,我提出兩個觀察視境,俾供拋磚引玉: 其一、廣西師範大學於二○○三出版了一本《視覺文化讀本》,前序<視覺文化.歷史記憶.中國經驗>一文,是篇羅崗和李歐梵的對談記錄,假如我們同意採取羅崗的看法,即區分視覺文化和視覺藝術的差別,係在於視覺文化使人們看圖像的場所發生了變化,使我們從正式的、固定的……譬如從美術館看油畫,到電影院看電影,轉而今天,我們在街市、在自宅看電視、廣告、影片、名畫。總之,視覺文化把人們注意力引離正式的公共場所,轉向日常生活中視覺經驗……。那麼,我們是否可以這樣思考:許水富的視覺圖像,或的確有意冶日常生活和視覺藝術於一爐,換言之,即將視覺藝術落實於日用,或說將日常生活予以內在化,再外推於視覺藝術,二者集演繹、歸納於一身而成一視覺文化。即如書中有一圖像,係出以一大大的書法「佛」字,並有一幅幅集攝影、廣告設計,似街市似自然景緻於一拚圖者。文字則或囁嚅或悍然喊出: 三餐和三餐之間是佛 道德經和衛生棉之間是佛 慾望和木魚之間是佛 感冒藥和馬桶之間是佛 佛在生活與生活之間活過來 許水富在這裡所要舖陳的,莫非是《維摩詰經》裡所要宣揚的「煩惱即菩提」的佛的喻知吧?以道德經和衛生棉作對比,其意象的強烈性不能不說驚人,然而,我個人這樣子想:假如以一尊佛像,或一名比丘尼來代替那個書法佛字,效果會不會更勁爆? 其二、許水富本書集文字、圖像兩大原素,若依德希達(Tacques Derrida)的解構主義觀,是頗具相互指涉、辯證的互文性的(interextulity),即其文字部分的詩、散文、札記、款識等等,在在都含攝著一份生活的不安、騷動及煩悶,圖像部分卻一派對生活的抽離及冷寂,莫非矛盾、互補、弔詭辯證、交互指涉、衝突等等集此文本於一身?(文字、圖像本身亦各具互文性),不錯,這毋寧正是許水富書中所拋露出來的一種自我對話的特質。 獨出機杼的許水富一再拋給我們驚奇。「瞧,這個人」(按:尼采書名,借作雙關語),我幾回與其相聚晤,瞥見他那慧黠而幽邈的眼神,心頭都不由自主浮現出元遺山的<自題中州集五首>其中的第二首詩句: 陶謝風流到百家 半山老眼淨無花 北人不拾江西唾 未要曾郎借齒牙 是呀,許水富才藝之奇崛,之不馴,確確乎何須拾牙慧於他人,謹以此一小文,略抒一己管窺,並誌其出書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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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石頭
石頭哭泣而為玉,這是詩人的語言,敘述一則悲愴而久遠的歷史故事───卞和。可見人有遇與不遇,石頭也有遇與不遇。不遇之人碰上不遇的石頭,譜寫出人世的悲歌,淒涼感慨,久久不能忘懷。 石頭之遇,大者女媧氏用之補天,中者傲然天際,與宇宙獨往還,成為名山勝景,下者棲身草莽,成為末路王孫與失路英雄之所題勒,背負千古愁腸,坐看興亡往復,怎能不感慨係之呢? 石頭有靈,有一天忽然開竅,此莊子所謂天籟乎?地籟乎?石言石語,發人深省,也有可以參較者,好事者就記錄下來,希望不要以齊諧看待了。齊諧者,志怪也。 據聞有一天兩石相遇,開古今未有之奇,不免惺惺相惜;它們覺得相見就是有緣,何況同在一座蕞爾小島上,餐風露宿幾千百年。它們握手、寒暄、逼視,心意相通,情景交融,可見天地有情。 「請問貴姓?」 「毋。」 「敢問您呢!先生。」 「漢。」 漢石先生幾經雨打風吹,蒼老而頹敗,毋石先生亦經日耕月犁,幾許滄桑,仍有股剛毅不拔之氣,不過兩石相談投契,遂結拜為兄弟,漢石為兄,毋石為弟,所謂金玉之盟,情堅磐石。 「大哥在此多久了呢?是否太初以來就在此安歇,一向可好?」 「一言難盡啊!兄弟。」漢石抬望眼,喟然嘆曰:「我本來在此欣賞朝雲暮靄,吸收日精月華,生活無拘無束,天君泰然,何等逍遙自在?可是四百年前有一天突然來了一位貴冑,在我身旁嗚咽啜泣,說甚麼國亡家恨,說得咬牙切齒。」 「可憐末路王孫,好日子過完了!」 「可不是嗎?兄弟!你想想看他們得意的時候耀武揚威、生殺予奪,在北京皇宮裡錦衣玉食,爭權奪利,那裡想到黎民百姓?更別說想到我們的呢?」漢石憤然擊地,鏗然有聲:「然而一旦國亡家破,流亡海島,權柄失了,威勢餒了,可憐兮兮的吃地瓜,成為番薯王,才學會謙虛,才擁抱人民,據守尺寸之地,才說地瓜多香甜,是人間美味,怎麼早不上供?」 漢石越講越生氣,「老弟你看,他還把我黥面,好像他的錯必須由我來承擔一樣,天下那有這個理?」 「他黥甚麼字啊!」 「漢影雲根,」漢石繼續說:「天可憐見,曾有幾百年的光景,漢已失影,雲已無根,他就飄飄蕩蕩成為失魂的野鬼,他的不幸際遇、人世的辛酸苦痛,卻必須由我來背負,你說我苦不苦?」 漢石訴說滿腹委屈,毋石物傷其類,感受特別深刻,慨然道:「大哥,您的際遇就是我的際遇,您的苦就是我的苦,我能體會。」 「毋弟,你有何苦?大哥願聞其詳。」 「大哥,您有所不知」,毋石拂了拂頭髮,繼續說道:「他原在南京,威風凜凜,立了功,也造了業,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蹋了──左手打敗了右手──這種苦刻骨銘心,比末路王孫的苦更上一層,世上還有比這更苦的嗎?」 「確實是比較苦,老弟!他怎樣對待你呢?」 毋石說:「他黥了我四個字──毋忘在莒,如今齊之不齊,莒城何在?五十幾年來讓我每天背負這副歷史重擔,成為人家賞鑑的風景,讓我在大化之中不得自由。大哥您想想,自己要亡天下,這又與我何干呢?他死已死了,卻讓我在這裡活受罪,大哥,您說豈有此理?」 漢石與毋石說到傷心處,同病相憐,石頭有心還垂淚,難兄難弟相擁啜泣,嗚嗚咽咽。旁邊有人大吼:「哭甚麼哭?不要以為只有你們苦啊!老子苦得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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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狗急跳牆
陳水扁夫婦涉共犯貪瀆、偽造文書罪嫌,吳淑珍等六人被起訴,消息傳來,民間一片叫好聲。國民黨於第一時間立即提出將推動第三次罷免;台聯呼應支持,次日卻又龜縮。民進黨所謂天王們,在阿扁親自操盤下,一個個綁死,先穩住陣腳。隨著「向人民報告」記者會的鬼扯蛋,繼而由民進黨中執會決議全力挺扁,保皇派並聲言,不准黨員批扁,否則停權兩年,幾位具反省能力的「新潮流系」或「改革派」立委因此噤聲不語。在綠色立委全力護扁下,第三次罷免案又將出不了立法院,貪腐亂源不除,台灣還得再苦一年半。 台灣一些個政治人物,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能力評鑑,以第一名之姿登上金氏紀錄絕對當之無愧!吳淑珍被起訴當天,獨派大老辜寬敏表示,陳水扁是647萬張選票選出來的,若要為1480萬餘元的國務機要費下台,不符合比例原則;認為台灣人好不容易當家作主,不可因此下台。言下之意是阿扁A了1480萬元還差得遠,要貪個數以億計才符合比例原則。有深綠民眾甚至說,政治人物那個不歪哥,讓阿扁仔歪哥總比被國民黨歪哥來得好。台灣一些所謂「本土」的人,價值觀錯亂到這般可怕的地步,民進黨才會明目張膽的護貪到底,這樣的沉淪,敲響了本土政權的喪鐘。 阿扁始終都是個心中只有權位,精於操弄政治、操弄選舉、操弄法律、操弄媒體的高手;也是擅長於分化族群、分化社會,快、狠、準的切割手。尤其他那種敢拗、硬拗,會瞎矇、瞎掰和「亂畫虎爛」的功夫,更是無人能及。這次為了解危,阿珍被起訴當天,即透過地下電台廣為傳播,讓深綠民眾建立「薪水自動減半的人不會貪污」及「小貪不是貪」的共識。記者會精準的這一刀,刻意用閩南語做說明,竟在牢牢套住那15趴深綠選民,根本不在乎另外那85趴人的感受。 阿扁為了撇清貪瀆所編造的荒謬至極的那些說詞,讓我對他深表同情。他說為了外交用心良苦、盡心盡力,甚至不惜動員家人、親友努力找發票來報公帳,就是為了愛台灣、為了拼外交。幾年來,總統府被戲稱為「炒股中心」、「鬻官中心」、「貪腐中心」,現在又多了個「謊言製造中心」的封號,一顆132萬元的鑽戒,五個說詞弄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去向,真是夠委曲了。於今之計,阿扁要自清,不妨把第一家庭這六年來的財務狀況,以及金銀財寶等收支情形公諸於世,並舉證拿發票報帳,所有金錢的來龍去脈,供全民驗證,否則,當然可以合理懷疑並推論,他是把國務機要費拿來當家務費支用。 阿扁是否從小就欺騙、偽詐成性?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曾自爆,在與阿珍交往時,幫忙寫作業的樂事,這就是造假(不只一件)。在政壇打滾了幾十年,正面的「永遠第一的阿扁仔」,在涉及貪瀆,偽證、串供被陳瑞仁檢察官「抓包」後,就全部破功。一個指控檢察官不給他充分說明的記者會,顧左右而言他,一個勁地胡言亂語,不但前言不對後語,破綻百出,更是謊話連篇。但是,深綠群眾明知他有貪污,卻還全力相挺;尤其,呂、游、蘇、謝等民進黨檯面上的政治人物,為了自己的政治算計,掩耳盜鈴的駝鳥心態,選擇視而不見的鄉愿作法,跟著阿扁一起沉淪,這真是台灣民主的悲哀! 阿扁政權岌岌可危。如今民進黨全黨又回到「鞏固貪腐中心」原點,第三次罷免無望,阿扁又可以死纏爛打,歹戲拖棚的賴在位子上,靜待一審的判決。無罪,阿扁就保住了權位;有罪,到時再找巧門,硬掰,硬拗,就是不下台,反正,阿扁不講誠信,已經難以計數,為了保住權位,昧著良心,不擇手段的再搞一回,有何不可?這次「機密外交」的說法如果讓其脫困,在此向阿扁獻策,再以「機密外交」之名,幫陳哲南、趙建銘一干人等脫罪,就說他們的不法所得,事實上也是用於為國拚外交,至於錢到那裡去了,死都不能說。如此,全部都無罪,豈不皆大歡喜。 一個弊案纏身的阿扁,仍然穩坐大位,值得觀察與關注的是他所剩任期的政局走向。困獸猶鬥,要防狗急跳牆。在可預見的未來,為鞏固深綠這一塊,阿扁可能走急獨路線來衝撞美、中、台三邊關係,造成內外緊張。一來糢糊弊案焦點;其次,以藍綠對決操控二○○八年的總統大選,以延續其政治生命。所以,阿扁一日不下台,台灣將無安寧之時,「台灣之子」變成「台灣之癌」,豈非國人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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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世益人的實踐
從九月廾八日到十月九日,我連續參加了兩項世界性活動,全球董楊宗親會懇親聯誼大會,以及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會員代表大會。讓我突然感到退休的感覺真好,心無罣礙,身心自在,大地任我悠遊,天空任我飛翔。這兩項活動事後,我都各寫一篇「浯江夜話」專欄報導,但在寫<化世益人>一文時,因為篇幅的限制,只報告主題要項,仍然沒有把星雲大師告訴我們<化世益人>的做法,寫了出來,因為<化世益人>是我今後實踐的目標與方向,我必須多深入了解,認真落實,所以才又寫了這篇<化世益人的實踐>。 關於「化世益人」這個主題,星雲大師具體提出四點意見,提供給大眾共同勉勵:一、以自覺健全來化世益人;二、以發心動力來化世益人;三、以隨眾參與來化世益人;四、以菩提願力來化世益人。希望大家未來都能朝此「化世益人」的方向努力。容師父、慧傳法師、依來法師、永固法師、永富法師等並就大師的「化世益人」的「以自覺健全」、「以發心動力」、「以隨眾參與」、「以菩提願力」等方面提出他們精闢扼要的實際行動準則,與全體佛光人共勉,所以很值得我再去進一步探討,談一談自己的感想,希更能擴大其影響力。 以自覺健全來化世益人:想起我要進佛光會學佛,起初只是為了對先祖母、先母的一份感念,懺悔自己沒有聽她們的話去拜拜念佛。同時也認為退休了,似可以轉個方向,從儒、道二學轉向釋,慢慢深入佛教經典,尋求開智慧,探究人生哲學,讓自己生活得更灑脫、更圓滿。學佛雖然是要向佛陀學習、向法師學習,但是太多的經、律、論三藏訊息告訴我:「菩提只向心覓」,求佛不如求心,要求覺悟,要開智慧,必須靠自己,不能靠佛陀、不能靠法師,一定要靠自己「自覺」來開悟。例如,自覺人生憂悲苦惱,自覺生死無常,自覺人情多變,有了自覺,才會努力想方法去克服這許多的煩惱妄想,才會發心健全自己,才能獲得自在安樂。 星雲大師說:「吾人發心學佛,最主要的目的就在於去除煩惱,開顯佛性。人的根本煩惱就是貪瞋痴,因此要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痴,只要三毒息滅,三慧明朗,就能破除無始以來的無明,這就是『自覺』。自覺就是自我教育,我們要懂得自我要求,自我學習,自我充實,自我反省,凡事能夠反求諸己,不斷自問,自覺、自發、自悟,透過自我觀照才能找到自己。所以星雲大師提出「自覺健全」的呼籲,因為一個人唯有自己自覺才能不斷進步,唯有自己自覺才能自我健全,唯有自己自覺健全才能化世益人。 以發心動力來化世益人:星雲大師說:「發心就是開發心田,學佛首先要學會發心,心的田地如果不開發,縱使外緣俱足,福德具足,也不能長出菩提之苗。就像一粒種子,如果沒有好的田地,它就不能結出好的花果,所以我們要開發心中的財富,開發心地的能源,必須從發心開始。世間上,發心有多大,成就便有多大,發心的力量不可思議。」所以他要我們要有「慚愧自己所學有限」的發心,才有動力激勵自己學習;要有「慚愧自己能力不足」的發心,才有動力增強自己的能力;要有「慚愧自己心地不淨」的發心,才有動力改善自己,淨化自己;要有「慚愧自己善念薄弱」的發心,才有動力多做事、多布施、多給人歡喜。發心就是立志,就是發願。動力來自發心,所以我們所發的心有多大,動力就有多大,我們要以發心動力來化世益人。我在學佛過程中,難免遇上挫折,皆由於多年的教育觀念與社會習性的執著,一時很難完全認同佛門的作法,如得不到諒解,有時就會生起退轉心,但因為我曾擁有發心的動力,又在「不忘初心」的策勵下,我又往前邁進,誓願不違本性。 以隨眾參與來化世益人:佛教把人稱為「眾生」,意即「眾緣和合而生」。世間萬法,都靠因緣和合才能成就,所謂「緣聚則成,緣滅則散」,缺少因緣,諸事難成,這點真理,近年來體認愈來愈深,所以對成敗得失,較能不執著,放得下。我參加法會共修與佛光會各種活動,深感大眾常成為我的好因緣,大眾的好因緣成就了我的一切,讓我歡喜,讓我成長。大眾幫助我學佛的信心與發展,我永記要「恆順眾生」和大眾相互依存,和他們憂喜相共,榮辱共生,我才會有所作為,有所成就。因此星雲大師期勉佛光人,應隨眾參加各種活動,多多廣結善緣,因緣愈多,成就愈大;期勉佛光人還應致力於傳統與現代的融和,要將古老的東西改良成為現代人可以接受的方式,例如集會的改良、活動多元化的舉辦等,如此相信更能化世益人。可見佛門有許多不太適合在家眾,不太方便一般人的措施,是可以研究檢討改善的,大家都應有共識,建言不是冒犯,而是另類供養,因每人生長背景不同,教育不同,立場不同,看法也就不同,如果我們尊重包容了這些人的看法,才能更讓這些人歡喜參與,而壯大佛光山。 以菩提願力來化世益人:「菩提」華譯為覺道,覺就是覺悟,道就是佛道,覺悟佛道的正智,稱為「菩提」。學佛要發菩提心,立菩提願,要能自覺覺他,就是「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大心願。星雲大師期勉佛光人都能擁有悲智願行的菩提願力來化世益人。我想佛教要普及社會,深入人心,除了佛光信眾以悲智願行為佛教添油香護持外,法師們更要以悲智願行為佛光信眾添油香,給他們信心,給他們希望,那才能充分發揮以菩提願力來化世益人的效果。 總之,星雲大師更需寄望佛光人,未來都能本著佛教慈悲、智慧的特質,人人自覺健全,同時以發心為動力,隨眾參與,護持佛教的弘法事業,更以菩提願力為後盾,一起為佛法的弘傳,為世界的淨化,為人類的幸福安樂而奉獻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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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遊者──懷念英年早夭的故人
清晨,沒由來的動起整理已經面臨爆滿的書櫃之念頭,不經意的瞄到角落裡一冊熟悉的書影──《遠遊──紀念一位為生命奉盡心力的勇者》。那是替一位早凋的生命者所編印的一本紀念集,忍不住一陣感傷。才驟然驚覺,體悟到黃克全兄所謂生命玩笑的本意,是的,好朋友半生奮進,卻難抵老天爺所開的一次大玩笑,早早停頓他正盛風華的生命。 翻開書本,隨之掉落下一片小紙條:「編按,楊恭國師兄辭世日期為民國八十五年十一月八日(農曆九月十六日)特此更正註明」。十一月八日,不就是今天嗎?我已經遠遊極樂世界的老朋友,莫非在他離去整整十周年的這個上午,藉由一本隱藏在書櫃裡的紀念冊子與我招呼,一向不善於記憶年分與日期的記性,怎麼就這麼巧合的在這一天碰觸。星期三,是我每週固定在《浯江夜話》專欄的截稿日,昨晚連夜撰寫的初稿,原本今日再修潤之後就可交差,但是老友巧妙的提醒,讓我在每天忙忙碌碌的節奏裡,停下腳步,重回到一九九五年那一段傷感的回憶………。 一九九五年風寒歲末,我從台北市立第二殯儀館的火葬場,獨自徒步回嘉興街的住處,回想著最後送入火葬室的一剎那,他們把棺木往火窟中推入,熊熊的火焰中,是一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壯碩的生命,迅速滑過的休止符。我仔細端視伊蒼白的遺容,這是我多年的老友──阿國嗎?生命如此短促,風華正茂的年輕生命,就此告別!印象裡,魁梧昂揚的好友,如今已成故人。 和阿國的情誼遠溯於年少的青澀歲月,彼時我們同是金寧國中的同學,原先與他交情並不深只是點頭之交。一九七七年國中畢業,受到美術啟蒙老師許水富的鼓勵,放棄金門高中,遠渡台北報考復興美工,我說服父母親:去台灣唸一種專心畫畫,將來以此為生的學校。而楊恭國則先在金門高中唸了一年普通科後,才決定轉考復興美工,這對於後來他的事業,有了很大的助益。我們都非常感謝許水富老師的栽培與啟蒙。 一九七九年,我早阿國一年畢業,開始步入設計這個領域。那時,我進入中國時報系的人間副刊版擔任美術編輯,過著日夜顛倒的編輯生活,苦雖苦,但有著一股年輕的執著和幹勁,十足的狂熱,並且有著優厚於一般同學的待遇。我和阿國在永和合租了一間公寓,卅來坪,還有幾位國中一起來台的同學,包含阿國的堂姊及妹妹麗英、吳淑琴、張美麗、李世堅、翁雲軒加上三不五時來聚會的好朋友蔡光境等等………,大夥都是初入社會,又遠離故鄉,生活起居幾乎都像兄弟姊妹,還有阿國的媽媽和「三伯」也偶而從金門來探望阿國,讓大夥共享全家之樂。 這一段年輕歲月,在那樣的年代,稍稍慰解了我們思鄉之情,和阿國的交情,應該就屬那段時間最為密切吧!於藝術創作的領域與偏好,我們各有想法,不盡相同。我執著於平面設計、插畫與攝影,阿國則選擇了雕塑及純繪畫的創作。生活上,因為我已有不錯的收入,而他還在苦修最後一年的畢業創作,所以偶而幫他救救急,吃吃喝喝,倒也處得愉快。反倒是在復興求學期間,雖然同校,但和阿國相處時間不多,倒是和伊班上的幾位學妹很熟。那時,她們常問我:「為什麼楊恭國都不和同學往來?是不是你們金門來的都這麼怪脾氣?」我答不上來,阿國就這個性,不熟的、陌生的、看不上眼的人,他向來就懶得與人搭訕,但在我們這群好友中,卻又不曾發生這些情形,大夥一向相處和諧。 之後,我入伍服兵役,便和阿國多年沒有連繫,偶而就靠電話連絡而已。一九八四年,我自中國海軍退役,當了三年海軍,連戰艦都不曾上過一步,阿國笑我:「都像你這樣,國家恐怕也難保了!」那時他已開始展現他在聖誕飾品外銷市場上的優秀功力了!輾轉給我的印象是他經歷過多家貿易公司,也從設計人員、雕模師,進而獲提升為主管級,甚至在同業間大有知名度。一回,阿國興沖沖打電話給我:「你知道嗎!我現在的辦室正面對著綠意盎然的仁愛路大道呢!整片落地窗玻璃,陽光都可以投射進來,你要不要過來參觀參觀呢?」那一陣子,有家新的公司想挖角他,條件是年薪一百萬,外加轎車代步,真是風光十足,我猜想阿國會是我們這一群「金門少年家」裡最事業有成的一位吧!我自知在事業上不可能有大成就,唯一樂趣便是「樂在工作」,所以一直保持著獨立工作室的模式,在設計領域裡自得其樂兼養家餬口。阿國常笑我:「養些人來替你賺錢吧!自己幹活要幹多久?」坦白說我還真佩服他在事業方面旺盛的企圖心。回想起來,阿國陸續成立了公司,又先後赴菲律賓、香港,及至後來轉進深圳的設廠,規模日益龐大,事業如日中天,應驗他在事業上的天分與努力執著。 一九八五年,阿國在電話中告訢我:「我要結婚了,你猜新娘是誰?你認識的!」得知道新娘子竟是國中同學王麗貞時,也為阿國興奮不已,因為大夥都認識多年,相信他們會是很理想的一對伴侶。訂婚當天,阿國新郎兼司機自己開車,我背著相機和王麗貞三人,跑到淡水河口,拍了他們僅有的訂婚照,沒有黃昏暮色的冬天傍晚,飄著毛毛雨,新郎阿國一手頂傘,一手摟著新娘,腳踩著逐漸上漲的河水,這些景象,在我腦中一直印象深刻,從訂婚到結婚到喪禮,我帶著同樣的相機,懷著不同的心情拍下不同的場景、不同的生命際遇。 往後幾年,我們各自忙碌、各自發展,我結了婚、成了家,二個女兒出世。和阿國和王麗貞保持著每年一至二次的晤面,大都還是在過農曆年期間一起吃飯、敘舊。也曾有一回阿國邀我到天母的公司去洽談有關他外銷美國的包裝盒事宜,但終於沒有正式合作,因為我較執著於出版品的設計領域,對於外銷的設計方向我並不熟悉,其實我較在意的是,寧願保持朋友的交情,一旦有生意上的往來,朋友之情畢竟就複雜得多了。 一九九四年夏季某日,許老師約了我、阿國和另幾位金門的老同學在台北吃飯,阿國遲遲未見,後來才知道他身體不適暈倒了。我還懷疑他壯碩如牛的身子,怎麼可能會出事。隔了幾天,許老師來電,在電話彼端哽咽的告訴我說阿國得了血癌,情況不佳,要我趕緊去探望。我一時也驚訝得無以啟口,不知如何安慰許老師。阿國住院治療期間,我陸續探望過四次,每回面對伊,我都忍住自己的情緒,平常嘻嘻哈哈慣了的朋友,面對面卻是百感交集,開不了口,很少看見 伊如此誠懇的態度,彷彿對生命開始認真了起來,虔誠得有些虛弱。每回想打電話去問候,又恐怕無法節制自己的情緒,說了不得體的話,只好在心中默默的為阿國祝福,但願他能掙脫這一段困境!在台大漫長的化療過程中,我深深感覺到生命的脆弱,阿國後來決定出院回家修養,他堅持不願向癌症屈服,我再次感受到他永不服輸的個性。 九五年春夏之際,和阿國電話連繫中,他很亢奮的告訴我,他有幸加入了「和氣」,有一位很好的周師父教他練氣功,每日在家練功八小時,他說覺得自己身體狀況改善許多,對未來充滿信心。還說,這時才體悟到生命的意義,他已放棄一切事業與物質的享受,正追隨老師一心修練和氣,盡自己一心之力。我感到訝異萬分,一向好勝心強勁的阿國,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觀念改變,像極了「浴火重生」的悟驗!秋天時,阿國帶領「和氣」的周老師駕訪我工作室,那是為了 「和氣」的一份同仁刊物的編印,來向我討教有關編製的流程與經驗,我乍見阿國,又彷彿回到少年時期,他留著小平頭,氣色豐潤、容光煥發,完全看不出身體不適的跡象,我感到莫名的欣慰,想著他終於克服了逆境,為自己找著了一條新的路。 卻在十一月初接到許老師電話,得知阿國已於前一日深夜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我驚訝的無以言語,不是說好要一起替「和氣」雜誌開展一個嶄新風貌的嗎?怎麼才見面不久就此離去?畢竟老天爺造弄人,阿國在他努力經營的事業上,正步步趨於穩健成長之際,忽略了身體的保養而英年早逝!相對於他赤手空足、不屈不怠的前半生而言,忙碌但紮實。至於與「和氣」周老師的結緣則對於他最後半載的生命際遇,有著莫大的啟發與助益,他因此得以從容而自在,無懼 的面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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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願景
「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城市願景?」如是乃問! 1994年榮獲普立茲克建築獎的法國建築詩人波棕巴克(Christian de Portzamparc),在得獎後曾提出他對城市設計的看法:一個「對象物」並不會產生意象,而是透過建築空間的營造,整合出一種共生和諧的願景,這才是一個閑適恬靜的城市。 帶著法國貴族血統的Portzamparc,作品中除了可以看到雕塑性的造型,配合細心處理的材質與顏色,所營造出的空間意象外;對於集合住宅與都市空間所整合的意象,更讓他的共生理論不致落入樊籠。以此而論,巴黎第十九區的萊特公園(Parc de la Villette)座落著維萊特劇院(Theatre Paris-Villette)、音樂城(Citede la Musique)、科學城(Cite des Sciences)、珍妮特音樂廳(Zenith)等,莫非也受到他的遷流曼衍?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此種共生和諧的願景,應如城市意象一樣,在於善用自身元素:如巴黎的鐵塔、紐約的勝利女神像、中國的萬里長城等,或有其歷史意義;或有其文化至寶;或有其地理景觀,但最重要者在於她的特殊性:善用本身元素所營造的特殊性。 基此觀點,筆者認為體認國內環境,發展一種生態、藝文、商圈左宜右有的城市願景,應是前瞻的至道:此種以生態為承載平台;以藝文為精神泉源;以商圈為物質活力的城市願景,想必是古人臥以遊之的城市。 具體而言,就如同把台北大安森林公園、兩廳院、台北東區商圈結合在一起的功能城市:以時尚商圈厚生養民;以悠揚藝文舒神愜意;以森林公園承載眾生。如此城市,才是今日市民縈繫心坎的城市! 民以食為天!任何偉大的願景,若不能厚生養民,都是空中樓閣!因此共生和諧的願景首在放眼全球市場,針對本身主客觀因素,規劃具有地方特色且國際化的金融、運輸、物流、科技、商業、醫療、生活機能………等有利之投資環境;以此現代化的時尚商圈,繁榮經濟,方有餘力共生藝文與生態願景。 作為一個振民育德的現代城市,經濟繁榮後最重要的是藝文的潤身潔品:從音樂欣賞、歌劇品味、文學創作,乃至文教園區、圖書館等質量是否提昇等皆是;只因藝文乃化育人格的大道。事實上,我國自古就重視藝文,素有所謂秦聲、燕歌、蔡謳之說,這些都是先人應天地之氣而發的美聲,孔子所謂「遊於藝,依於仁」的境界!所以在規劃城市時,應承接時尚商圈所帶來的厚利,積極進行藝文規劃,從軟體到硬體,甚至連藝文街廊等,都應以國際規格整體共生擘畫。 富庶而有質感的市民,皆需歸宿於承載空間。就此課題,生態城市(Eco-City)應是普世的願景:經濟與自然平衡的城市;採用生態能源的城市;自由而平安的城市!而落實於執行面的,就是一種基於天朗氣清;悅澤風神的期盼意象,所營造出來一個山蒼樹秀;水活石潤的人性化空間。 這種人性化空間摛文而言就是綠色海洋論:不僅是讓市民接觸都市之肺等功能而已!理想的生態環境是遠山蒼鬱、群木薈蔚、清溪競流、碧草如茵、落英繽紛等自然景象匯集成綠色海洋,各項建築則如同島嶼般,零散分布在這一片綠色海洋中;甚至連島嶼般的水泥叢林也應規劃出綠色走廊,俾便徹底溶入這海洋中,完全臻於一種大化的境界,進而以此蒼潔曠迴的空間,創造有利的投資環境,共生商圈願景,生生不息! 偉大的建築使人感動;悠揚的樂聲令人心動;旖旎的風光催人行動!當此先進國家皆已嫻熟城市規畫的願景時,我們還能依戀昨夜的沈香?因此,如何因應時代脈動;檢視自身元素,從土地利用、公共設施、景觀建築,到文化意象等,皆應以商圈、藝文、生態的共生和諧願景整體規劃,呈現一種便捷、優雅、旖旎的現代城市風貌;這才是輒為題詠,以致其意的城市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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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尚書──重讀孟玲〈想望若騰〉
「那日我在你的故居前佇足/癡心揣想三蓋廊的原貌風華/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靜倚門楣/看鴉片燒過/看水鴨子輾過/看圳仔溝興盛衰落………/膠鞋步伐迤邐/踅不進時光隧道裡/你 還在嗎/我聽說參天古榕下/厚重花崗岩內/你寧寂無愧地沉睡五個甲子餘/『居外寒苦』 你告子饒研/『有明自許先生牧洲盧公之墓』你命題/或兵部尚書或僉都御史/落葉歸根的遺願如此/單薄自期 謙遜以寄………/此番叩訪/獻饌 獻果/焚香 禮拜/宣讀告文後擲筊/『官做大 人謙虛』/百年前的你慇懃頷首/諾允出一個聖杯………/恍然間我看你裂眥/泣零一句:是不欲成我耶!/在隆武年間/浙水邊」 ——孟玲〈想望若騰〉(一九九五年三月十四日《金門日報‧浯江副刊》) 孟玲,妳寫〈想望若騰〉詩時,二十二歲吧。十年後農曆九月二十二日,金門賢聚盧氏家廟重修落成奠安慶典前夕,我收到妳寄來的〈想望若騰〉舊作,妳在剪報旁留言:「丙戌正月初六,在尚義機場等候補位,翻閱你的《蕃薯王》,讀到『盧尚書生命最後一首詩了。給了澎湖。』心中一懍。想起昔日詩作,那是在田調之後,初識若騰心有所感抒情之作。與你分享!」 我想起來了。一九九五年,在計劃主持人許維民的帶領,妳與康金若錫、周守真、蔡亮、唐蕙韻、盧嘉玲等九個人,共同投入,完成《金門縣第三級古蹟『盧若騰故宅及墓園』之調查研究》。我因為讀了妳的詩,找來你們的調查報告,其中啟視盧若騰神主牌的一段記載「生於萬曆庚子年八月十二日寅時/明故考盧公諱若騰字閑之一字海韻 別號牧洲/卒於永曆甲辰年三月十九日末時」,原來,方志載的盧若騰「字海運」應係「海韻」之誤;我也讀到你們對那一條我熟悉、有感情、卻埋在童年記憶裡的古溪流「圳仔溝」的注釋「圳仔溝起自許坑(古崗),流過古區、官路邊,經賢聚東側,流入金山池,與南門海、金廈海峽相連。賢聚村的座向原本面東向圳仔溝,這是飛黃騰達,大富大貴的方位,不過圳仔溝到賢聚轉個彎凸向賢聚(可能怕帶來洪患),等於是風水所謂的桃花水,查某囡仔水,可惜命帶桃花,所以將村子改成座北向南,讓圳仔溝從旁流過。」啊,桃花!桃花過渡,飄飄盪盪?這道誕生了古官道、金門城、燕南書院、太文巖寺以及南明兵部尚書盧若騰的圳仔溝,水域兩側曾經種植稻米、馬鈴薯、筊白筍,也曾有村婦河邊搗衣的明媚風景。 謝謝,你們的調查報名。有嚴肅面,有趣味面;身為盧尚書所在圳仔溝流域的一分子,祖太文宗大武金城官路到底必屬賢聚」,喚起了我許多的回憶。 孟玲,而妳的〈想望若騰〉,牧洲之島的另一種海韻吧。 問過自己,中國十萬進士、金門歷代出進士四十三,你最喜歡誰? 盧若騰! 一九八二年,我與同鄉黃克全、翁心富、翁明志、石兆 以及盧若騰的第十一世裔孫盧志燦,一同入伍,前進風中之島澎湖當兵。秋末初冬的東北季風,以每秒六公尺四的風信指數飆向高雄十三號碼頭至澎湖這一段七十六浬的水程。到了澎湖,下部隊後,各自飄散。那場藍軍和紅軍劃分的野戰部隊旅對抗,海拔四十三公尺的澎湖太武山為界,我等待著與同鄉大兵的遭遇戰。和戰友在淒清冷石間摸摸索索掩體的寒夜裡,槍身與石塊碰撞出的聲響,扭開手電筒,暈黃的光影抖動出一身冷顫;「明儒盧尚書若騰墓遺址」的大理碑石拉住了我的目光。開啟了我的歷史記憶。 盧若騰在明崇禎十三年拿到進士,初授兵部主事,那時已四十四歲了。過了四年,崇禎帝自縊於煤山,明朝正統結束。他的命運隨著南明政權遷徙流離、浮浮沉沉。隆武帝賜加兵部尚書銜不久,盧尚書率師與清軍在溫洲城巷戰,中箭傷,糧絕六月;斯時再傳來隆武帝遇害的消息,之後又是永曆元年兵敗望山。出師未捷,歷史一瞬間,三個破敗的王朝,壓縮了盧尚書反清復明的熱望,偕王忠孝等明室遺臣,歸返浯洲故里,再結合喪失兵權,寓居金門的監國魯王,投入道宗禪師所創閩南秘密會黨抗清組織「天地會」,他們最常聚會的地點就是盧尚書的賢聚「留庵」宅第;也因賢人聚集而有「賢聚」名。盧尚書另一常住之處即古區的太文巖寺,來此造訪達宗上人,所留下的〈贈達宗上人〉、〈次韻答達宗上人〉詩,透露了兩人交情之厚,據中國學者羅炤,曾五岳的研究,太文巖寺的達宗上人與原居銅山島長林寺的天地會創始人道宗禪師,實為同人異名。一個賢聚、一個古區,圳仔溝流域,盧尚書牽動下,兩個小小村落,竟隱藏了一段孤臣孽子的歷史風雲。 如果不是國破後的返鄉,盧尚書又如何能寫就、留下《留庵文集》十八卷、《留庵詩集》二卷、《島噫集》一卷等傳世之作;又如何能「予不能酒,而有茗癖,終日與泉作緣」下品出〈浯洲四泉記〉:龍井泉、蟹眼泉、將軍泉、華嚴泉、及至登上太武山頭「海山第一」此一閩、台僅存的永曆年間遺構。文韜武略外,盧尚書堪稱金門最早、最有貢獻的詩人與文史前輩了。 永曆十五年,延平郡王鄭成功決意棄守金、廈諸嶼,舟師東征;盧尚書磨硯苦作〈東都行〉詩明志:「浯島老杞人,聽此憂惇惇。到處逢殺運,何時見息兵。天意雖難測,人謀自匪輕。苟能圖匡復,豈必務遠征。」東都(台灣)真是一片樂土?不忍辭鄉的老遺民之情,宣洩無疑。永曆十六年,永曆帝、鄭成功、魯王相繼而亡,明鄭王朝內外交迫,勇於內鬥時局,盧尚書發表〈代延平王嗣子告諭將士〉書,重重寫下「豈意根基甫定,中道棄捐,本府泣血椎心,哀痛莫贖」後,後終接受了成功子鄭經的邀請,赴台協助文教發展;不意風濤渡海途中,受風寒、請求停船在澎湖養病,客居澎湖未滿月,寫下生命中的最後一首詩〈澎湖〉,辭土而去,遺命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牧洲盧公之墓」,葬於與浯洲仙山同名的太武山,清康熙後再歸葬賢聚故里。 孟玲,賢聚「尚書府」,盧氏家廟奠安追龍前夕,重讀妳的〈相望若騰〉詩,想望的,圳仔溝的水慢慢流,「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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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秋末感懷.答客問
秋節也沒過多久,清晨,居然有了涼意,多披件薄衣,接續讀起昨晚點閱未竟的元遺山詩集,讀著讀著,耳際忽傳來由遠而近,再由近投遠的雁鳴聲。啊,那是童年島鄉入秋後不時而有的絕美之音呀。這首昔日之聲突然向自己拋露,莫非是某種神秘的生之意義,在暗示著什麼吧? 正胡思亂想,電話鈴響起。拿起話筒,友人劈頭劈腦地問:「你最近還好吧?聽說你情況不太好,三餐柴米油鹽都無以為繼?」 「?」 我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他說:「你上網看今天的金門日報副刊。」 我依囑打開電腦,於是拜讀了洪進業兄的大作「黃克全,我為你寫下」一文。 我邊讀邊不由笑了起來。詩人果然是語不驚人誓不休的。自己這陣子,屢對外表示於文學感到懷疑及失望,想擱筆不寫,難怪令眷眷相顧於我的進業兄有了誤解。其實,我是否再從事文學寫作,其決定與現實生活無關。我有兩間房子,中壢這戶自住,竹北那棟透天厝現放著收租金。撙節點用,雖不豐裕,但也不能算是生活困頓,頂多只能說是收入不固定而已。 近五年來,我偏離文學的主因不在於現實生活,卻在於吾妻秀滿的捨我而去。 自己情執太重,妻棄世仙去,我情感頓失所依,為她一人而寫的文學生涯,似乎也不再有歡喜及意義。其次,我開始思考文學這玩意兒究為何物?文學果真如我以前常掛在嘴角的,說是為要在這荒枯的世間相吁以濕,互濡以沫?但它眼前卻慰藉不了我。為要給予生命以真象(光)及尊嚴(熱)?可是我發現真象依舊隱晦不明,而且會一直持續地隱晦下去,或許它根本就沒有什麼真象,換言之,生命真象這一課題,文學既不處理也處理不了。 真的,文學解釋不了太多人生的大哉問啊。為什麼人行了善卻反得惡果?推到極致,善惡又是什麼?幸與不幸又怎樣?人何去何從?來世一遭又怎樣?文學面對這些逼催提問,都只有啞口無言的份。 至於要提尊嚴,請容我直接說一句:沒有真象,就沒有尊嚴。我昔日對文學的熱中及信仰,這時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羅門把文學(詩)推崇到極致的「第三自然螺旋型架構」以及「我的詩國」等創作構想與觀念,我竊以為,似乎仍落入某種唯心論的偏執,果真能開解生命的根本痛苦?我仍持保留。楊樹清說:「文學是我的宗教。」 言下之意,他仍相信文學足以安身立命。我必須告訴他,文學宛如一座建築在浮萍之上的城堡,我們難道不該對此有所戒心及憬悟?我幾次勸他拋捨文學創作,致途學術,譬如研究飲食和文學的關係,這類不會擴延追究到生命終極價值的課題。楊樹清回答我,說他不是作家,是文字工作者。我聽了有點莫名其妙地憮然若失,但同時卻也安心了,我不用擔心他走到哪一天,會遇見那些像讓我悚然以對的疑題。他比我務實多了。 話又說回來,這份「務實」終究只是把問題擱置不論,當然,我慶幸吾友沒有遇見那把他逼到深淵旁的苦痛,倘若他有,他想閃也閃不了啊。 文學本質之一的自我蒙昧性,使我不甘死守在文學陣營裡,逼使我不得不作出棄捨文學的傷感決定。而這份決定,依現實角度看,恐怕對我自己是很不利的,因日後行筆摛文,既不以文學性為最高考慮,文學性低,評價更低,想在文學獎競賽中拏雲攫石奪標的機會也會低很多。儘管如此,今後我下筆,只會以怎麼廓清生命真象為最終考量。 秉持著這樣的心境及理念,我開始動筆寫生死學文本「秀滿生死書」。目前僅得稿五篇,僥倖獲得福報文學獎散文佳作的「神秘的微笑」為其中之一。文中我試著剝開幾個迷團:為什麼極少數的人臨終時會藹然微笑?她理解到了什麼?時間究為何物等等。評審之一的陳義芝兄說此文主題不符合「大愛」,其實,我的原意正好反是,我要勸喻世人的是拋卻一己私愛,無畏迎向那既渾沌又明淨的大化。 總歸一句,我對文學態度的轉變,端繫於對生死的領悟。從某一個觀點看,我的文學生涯已經結束。 我把上面這番話,一五一十地告訴再度打來電話的友人後,她沈吟了好半晌,接著又反問我:「那你為什麼又要寫『兩百個玩笑』,兩百個老兵的故事呢?」 「問得好。」我心裡暗歎。「著書皆為稻梁謀,龔定庵的詩這樣講,我希望儘早擺脫這種文人的悲哀宿命──。」 「真的只是這樣嗎?」友人有點不以為然地打斷我的話:「你在自由時報副刊寫的那十六首老兵的詩,依我看,文字裡所表露,或者隱藏的那種悲哀,難道不是正好反證出對人的情感的──說是珍惜也好,依戀也好,總之,絕不是超越或開脫。這種感情,恐怕依舊是文學性的吧?甚至,我要說,你其實還迷戀著嫂夫人的吧?情愛不死,就別告訴我說要拋捨文學什麼的。」 「不,我對我太太的感情已不是愛,而是慈悲和仰慕。」 「真的嗎?」 「對,真的。情愛是文學,慈悲是──說是宗教也好,佛教也好,不如說是某種終極真象的關懷及追尋,總之,那絕對是一種文學之外的東西。」 我想了下,這才決定一股腦兒地把心中的話說出:「我正在讀元好問的詩,就以他所寫的杏花雜詩第二首『嫋嫋纖條映酒船,綠嬌花小不勝憐;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後面這兩句詩來比喻我的景況及心境好了。這兩句陳沚齋注釋說是飽經憂患的詩人心聲,說詩人仍有深情,這才是最難得的云云。陳沚齋的話我只同意一半。「詩人仍有深情」我同意,「最難得的」這樣的話則是逾越注釋者的價值判斷。依我看,深情正是人的悲哀所在。我承認,自己仍有深情,那是『業』的力量的餘緒猶存啊。就像倒空茶水的茶壼仍留有茶味那樣。我寫『兩百個玩笑』這本詩集,除了為稻梁謀,現實考量,我承認,自己的確仍存有人世情感的執戀,那種文學所賴以生成的情感的執戀。但其中還另有一種感情,那就是哀憫這一切悲歡情愁的慈悲,我正努力學習這份感情,這種既進又出,進即是出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我或許暫時離不開文學,但姑且把文學和宗教夾帶在一起,把情愛和慈悲夾帶在一起,那無非是一種不得已的過渡,請給我一點時間──。」 「哼,拉拉雜雜講這麼一大堆。」友人不耐煩地說:「總之你活得好好的,沒有三餐不繼就對了?」 「沒有,跟妳報告,我又胖了兩公斤了。」我哈哈大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胖過,不信,妳來看我。上回去爾雅,隱地見到我,說我該瘦一點,憂鬱一點,才是他想像中的黃克全。我現在不是黃克全了,那麼我又是誰呢?」 「神經病,懶得理你。」她喀嚓一聲掛上電話。我啞然失笑,掩上元遺山詩集,坐在窗前發了一會兒呆,那遠去天邊的雁唳似乎仍有餘音,我側耳傾聽著,莫名所以又笑起來,此刻,我內心涼靜如水,但假如有可能的話,我盼願自己是一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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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說笑話開始
有一年小年夜,由喜愛寫詩譯詩的海洋生物學家賈福相教授作東,與溫哥華藝文界人士齊聚高爾夫俱樂部,提前過節。席間主人賈教授提議每人說個笑話,頓時創意與笑聲滿場飛揚。一笑能解千愁、無酒亦可高歌,潘石虎率先讀起了唐詩──李白的「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陳興漢也以打油詩唱和,洛夫更應眾人要求獻聲朗誦他的招牌情詩──「因為風的緣故」。 原來,笑話是鬆弛藥,是加溫劑,能有效撤除藩籬,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記起不久前報上刊登,海濤法師看到金門學生不太愛笑,對人有疏離感,宜多練習歡喜心。 那麼,何不就從說笑話開始練習呢! 說笑話的人本身一定具有幽默感,幽默則是一種瀟灑豁達的生活態度,代表能夠從不同的角度看人生,能夠以寬廣的心待萬物。有人說,幽默感往往建立在深厚的文化底蘊,我則認為保持赤子之心,便是生活中的幽默大師。達賴喇嘛訪台時,有位記者問他佛教是不是有過午不食的說法,達賴喇嘛回答:「是啊!」記者不解:「那肚子餓了怎麼辦?」達賴喇嘛俏皮一笑:「到廚房去偷吃囉!」 幽默通常從自我調侃開始,那意味著具有和自己開開玩笑的雅量,也就是能夠放下自尊、縮小自我,親切從容、任運自在。冰心八十多歲的時候,請朋友替她刻了一方圖章,文曰「是為賊」,大幽自己一默;清朝才子金聖嘆,因「哭廟案」問斬,臨刑前答應送給劊子手一件寶物,劊子手滿心期待,沒想到行刑完畢,打開寶物,裡面只一張紙條,寫著斗大四字:「好快的刀!」 西方人尤其重視幽默感的培養,孩子從小就鼓勵勇於表現、自我消遣,視其為情緒管理及文化養成的重要課題。再者,若能以幽默化解尷尬,更尊為英雄、廣受推崇,許多知名的學者及政治家,如威爾遜、邱吉爾、羅斯福、雷根等,都是妙語如珠,名言名句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英國首相威爾遜演講,台下有人鬧場,高聲叫囂:「狗屎!垃圾!」威爾遜雖然受到干擾,但仍然不慌不忙的說:「這位先生,請稍安勿躁,我馬上就要講到你提出的關於環保的問題了。」 前美國總統雷根也有一個經典笑話。話說有一次他在高中畢業典禮上致詞,坐在台下的總統夫人南茜突然從座椅上摔落地面,會場政要名流,齊聚一堂,大家忍俊不住,場面實在尷尬。這時雷根不疾不徐,對著夫人說道:「南茜,我們不是說好了,演講完如果沒人鼓掌才用這一招,怎麼妳等不及就用了呢?」稍早在報端看到李炷烽縣長力邀趙建銘兄弟來金服務,讀之也令人不覺莞爾。 每一次開車從溫哥華去西雅圖,在美加邊界總是車陣大排長龍,通關耗時,耐心瀕臨瓦解,這時海關人員常會輕鬆一問:「今天要去shopping嗎?錢帶夠了沒?」要不就是向車裡男士說:「打高爾夫啊,這次要打幾分?」配合眨眼、揮手動作,親和與善意,讓我們也不禁笑了開來。瞧,不必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個小玩笑,也能轉情緒、見真情。 世人習慣顛倒夢想、以幻為真,動輒取繩自縛、起煩惱心。記得過去每逢婆婆忌日,先生總是排除萬難、央人代班,再驅車一路狂飆,就為了午前趕至,我只能輕聲提醒:「媽媽可能也不想看到你為了拜拜,置全家生死於度外吧?」 又有一回,我與姐姐前往寶塔祭拜母親,想到媽媽生前喜歡喝下午茶,特別買了蛋糕去。禮程結束,法師看到我手上的蛋糕,問我這蛋糕可是素的?我心想多一半不是素的吧!法師說:「葷食不能祭拜。」我與姐姐連忙點頭稱是,走出寺廟,吐個舌頭,自我解嘲:「沒辦法囉,誰叫媽媽就喜歡吃這一家的蛋糕呢!」 至於林語堂所言:「儒家斤斤拘執棺槨厚薄尺寸,守喪之期限年月,當不住莊生一聲狂笑」,則已臻幽默之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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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李福井
童年是巨大的。像一個人走站近了燭臺,影子卻拉得老遠。 我離開,以為離開燭臺,卻依然走在投影裡。所以每回返鄉,總穿梭昔果山、后湖跟金城,皺眉頭,瞇眼睛,左尋右看。走在新時光,新的路,常希望跟一些老面孔說一些老故事,一起回到舊日,回到家、村落、跟人,以前的模樣。我的尋覓多要失望。認識的同鄉少,國小同學一班,四十來人,以及親戚、鄰居、師長等,相加不滿百。這一百人,放在六萬金門居民,不足千分之二。如果這是「戳戳樂」遊戲,我得卜通卜通,連撲九百九十八個空。 我終於戳到一個禮物。九十一年,詩酒節活動期間,偕眾人齊往盧根陣家,閒聊泡茶,得知國小同學許素,恰住同一個社區。然後又連接戳到一個,是金門聞人李福井。 之後,楊樹清在台北作東,稱李福井筆名是「終南山」,曾任職《自立》、《中時》報系。楊故佈疑陣,說現場有三個金門人。我跟李福井都這麼想:我是第二個,誰是第三個呢?環伺賓客,李福井點了點頭,說他是,我說我也是。我問他,姓李,古寧頭人嗎?他說是。他反問我住那兒?昔果山地小、人丁少,怕他不知道,加註說,就在尚義機場附近。李福井面露喜色,說他熟,他小時候常去,那是他母親的娘家。然後,他提到我爸爸。我爸爸,是他媽媽的弟弟。原來,他是我表哥。 李福井,是我表哥。我們漂洋過海,在台灣再一次認識。在那之前,我是知道他的,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當時,他的名字叫做「允諒」。「允諒」是他的土名。我在姊姊、哥哥的禮金簿上看過「李允諒」這名字,也聽爸媽提過。我問爸爸、媽媽,知道李福井嗎,他們反問,那是誰啊? 爸、媽,認識「李允諒」,卻不識「李福井」。兩個名字卻是同一個人的。我連聲驚詫。參加的飯局多,就這場細節鑽入心眼,就像花掉所有錢財,還沒有戳中寶藏,老闆忍不住哀憐,嘆氣說,就免費贈送一次吧。我舉起食指,不敢有所期待,往前戳,卻把金門和台北、記憶跟現在,都給兜攏了。好大的意外贈禮。 因為愛吃蚵仔、蚵仔乾,伯母老愛開玩笑,說我以後長大,得娶古寧頭人做某,才能天天吃蚵仔。蚵仔煮麵線,飽滿新鮮,入口甘美;或者炒米粉,搭配蚵仔乾,只聞,已覺芳香。多次到古寧頭,見姑姑在樹下或庭院剖蚵仔;蚵殼在路旁、或宅邊,堆積如山。 蚵仔吃不完,蚵殼一落落,是古寧頭給我的第一印象。那時,徘徊古厝跟剖蚵樹林的許多個高大身影中,也許有一個,正是李福井。也許他文化大學剛畢業,正職《金門日報》,在某個假期,曾跟六、七歲或八、九歲的我,有所交遇。兩個人都不知道他們日後,都將從料羅出發,抵達高雄,再赴台北。李福井時約而立之年,我卻青澀年少,他先我一步,找到位置,安頓故鄉,寫下《風雨征程‧外島軍旅日記》、《古寧頭戰紀》跟《古寧頭歲月》等著作。 又過許多年,我讀著李福井的《古寧頭歲月》,竟讀到姑姑,為躲古寧頭戰役,踩過無數屍骸,隻身逃回娘家昔果山。姑姑跟媽媽(我的阿嬤、李福井的外婆),死裡逃生,相擁而泣。 忽然,《古寧頭歲月》就是一盞燭臺了。一盞移去我腳邊,往前移動的燭臺。黑暗裡,煢煢有光,有往生多年的阿嬤、阿公跟姑姑,還有伯父跟伯母。我想像,當時他們就站在門外土坡,等姑姑一蹌一蹌跑來,阿嬤佝僂身子,迎上前。 我站在民國三十九年,看親人重逢,喜極而泣。 只要有文字、有金門的風,我的童年,無處不往。我終也知道,我在金門的十二年,竟無盡延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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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線情、金門恩
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基金會董事長明乘長老,十月廾一日蒞金主持「金門啟建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的內壇佛事,水陸大法會是長老自認為與金門結緣、報恩的開始,今年是他主持內壇佛事的第二次,他感到駕輕就熟,勝任愉快,也很有價值與意義。他希望年年都能為金門做點善事、益事,報答金門二位老太太煮麵線給他吃的恩情,如今他發大願要為金門做艱難不朽的富貴金門基業,即籌建大佛、禪寺與坑道佛窟,使金門成為佛國人間淨土,世界觀光聖地,富貴金門以後的子子孫孫。 廾八日明乘長老在金門縣長李炷烽、立法委員吳成典、金門大佛園區基金會董事王水衷、李台山、王振利、楊水應、監察人楊清國等人的陪同下,前往金門縣議會與議長謝宜璋、議員王再生、李麗貌、主秘張忠民、機要秘書張光海、秘書陳勵志、薛芳盛、主任許丕贊、呂清富等議會各主管座談,商談有關籌建大佛等事宜。 座談會就從謝議長很輕鬆歡喜的說,第一次請和尚喝咖啡,就是明乘長老開講………,他們倆像是已有多次相聚善緣的舊識好友。接著明乘長老回憶民國三十八年,自己隨國軍轉進到臺灣,第一站就是金門,他在金門服役時,當年他才十七歲,因為金門吃素風氣不普遍,吃素相當困難,就在他最艱難痛苦的時期,金門人像菩薩的化身幫他度過難關,金門人對他有恩,他說金門兩位老太太對他很好,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照顧他,當部隊在加菜打牙祭的時候,他們就會想到他沒東西可吃,常常煮地瓜麵線給他吃,他不知地瓜麵線是什麼味道,只記得有媽媽的味道,至今想起這件事仍感到很溫馨、很感恩,雖然兩位老太太都已不在人世,但「麵線情、金門恩」,他念念在心頭,不敢或忘,「滴水之恩,湧泉以報」,他認為金門人對他有恩,他把金門當成是他的第二故鄉,他將盡一切心力回饋報恩,他已老了,要把自己的有生之年奉獻給金門。現在他在台灣的佛教事業,以及在故鄉河南花了十幾億人民幣新興建的南海禪寺,都分別有所成就。所以他對第二故鄉金門的報恩,也將有所作為,籌建金門大佛園區,就是他報恩金門人的高難度志業。他向大家說,金門要建大佛,要有前瞻性、敢與眾不同、做人家想學都學不到的事,才有不朽的意義,方能永遠保佑子子孫孫的福澤。 金門要建大佛,應超過現在世界最高的大陸海南島108公尺的三面觀音佛像,因此他想在金沙金龜山建一座世界第一高160公尺的大佛,如包括蓮花基座50公尺,小山丘高40公尺,大佛從海上或地面看上去就有250公尺的很高的大佛像,那才壯觀啊!在大佛的四周八角,各建一尊60公尺的大佛陪襯,主體大佛才能更顯尊嚴。120公頃的金龜山,他已巡視觀察很多次,認為就以大佛像為主體,再建築中國長城形式的城牆,把四周連接圍繞起來,城牆上設計了各種景觀台,並興建一間佛禪寺院,供人參觀與膜拜,讓金門成為名符其實的佛教聖地,聞名於世界,讓金門下一代能夠享受我們努力的福報。他說明120公頃的土地不包括建停車場,他多次視察金龜山的地形,他將利用抽沙墊地的方法,興建一座可停五萬輛車的停車場,將來金嶝跨海大橋建起來,大陸觀光客,自然會大批湧進金門遊覽,屆時將可創造金門的繁榮,增加金門人的收益,金門人口將漸漸增到五十萬至一百萬,絕不妄語。 當然興建大佛必須要花費很多資金,全部工程費,可能超過百億元,他告訴大家不必擔心資金問題,有願就有力。單是世界第一高160公尺的主體大佛,可能要花費台幣一、二十億元,他為了報恩金門,他承諾完全由他承擔。但金門縣各界與民眾一定要配合他的理想做法,共同努力,他會帶領台灣與大陸的信眾共同協助完成這一不朽大業,也許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時間寶貴,因此現在就要趕快行動規劃了,他大陸有幾百萬棵的稀有百年古樹,他願意先贈送給金門,在金龜山種植起來。據了解他先前已送給金門縣政府二十萬棵的雪松,但成活率只有一成,如何提高成活率,需要大家研究突破。 謝議長表示,很贊同也很敬佩明乘長老的前瞻性,長遠利益的大佛園區做法,讓金門成為世界之最。但現在是言論自由、民主政治的時代,民眾意見很多,難免會有紛紛擾攘的聲音,像有人會問大佛為何要建在金沙金龜山?那麼就應多方面溝通,謀求建立共識。明乘長老說,他還有第二件事要做,那就是讓金門坑道,變成佛窟,大陸敦煌、龍門等佛窟,經過了百年歲月的摧殘,佛像已風化地面目不清了。長老說,金門坑道如建成佛窟,因為是花崗岩石材,可以三、五千年不風化損壞,效果一定比大陸好,那麼我們可以選擇幾條坑道,分別在各鄉鎮做佛窟,這樣就能平衡鎮鄉的建設,大家就沒話說了,其實金門很小,似不應有此分別心。我想如在金城選擇翟山坑道、金湖擎天廳、中央坑道、烈嶼四維坑道等都鑿成佛窟,金門就很有看頭了,將成為世界觀光勝地。李縣長建議以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基金會來承辦此事,趕快著手行動起來。 今年二月十八日,我赴河南汝南參觀南海禪寺,深感明乘長老受故鄉地方官民的推崇、奉承、禮遇,簡直把他奉為神明、恩人,那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確對汝南縣作出重大的貢獻,建南海禪寺、籌創明乘教育基金會,捐資改善學校設備、獎助困難學童、救助孤苦老人、創辦現代化醫療中心,推廣與宏揚佛教文化等慈善事業,使落後的農村汝南縣,一、二十年後立即成為觀光聖地,民眾生活大為提升。明乘長老今年七十五歲,我們祈願長老長命百歲,再為第二故鄉金門作出重大的貢獻,建大佛、建禪寺、鑿坑道佛窟等志業,卅年後他仍然會讓金門人奉為神明與恩人,各位參與共同努力的長官、議員、大德居士,也將成為後代子孫的恩人,當年 經國先生為臺灣呼籲做十項建設時,曾說「今天不做,明天就會後悔。」終於創造臺灣的經濟奇蹟。最後我也以這句「今天不做,明天就會後悔。」來與我全體鄉親共勉,讓我們充分配合、支持明乘長老的發心,完成金門富貴基業,永遠富貴金門子子孫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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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張臉的聯想
在設計與廣告領域裡所主張的「創意」精神,說穿了無非就是「搞怪」的本質。越是新創奇想,越能擄掠群眾的注目;無論善意或遭唾棄的。有時看見螢幕裡稀奇古怪的廣告畫面,忍不住要咒罵低俗或是無厘頭等等,卻不免暗自推敲,猜測廣告創意者拍攝的用意與伎倆;既然能夠通過業者的審核而登上螢幕,廣告必然有其訴求的理由與手法表現的目的。你必須相信,精明的企業經營者,無論如何不會花大把鈔票換來眾人的嘲諷。看來或許低俗不堪的廣告,卻不容忽視的是:越是讓你覺得不起眼、越是激起你嘲笑念頭的畫面聲效,在廣告所訴求的「深刻印象」裡,它其實早就深植你心,欲忘而不能,精準達到廣告主的首要目的了。 為了追求商業利益,不擇手段的善意謊言,這就是廣告--一貫巧妙的商業宣傳伎倆,也是精心刻意形塑出的一些假象。你信也好、不相信也罷,廣告會一直存在你的周圍,同樣的,會有更多的創意與編織創意的腦袋,競相投入這個繽紛詭譎的領域。 現實的世界裡,高標準與道德層次有之,那是一種境界,也是支撐著人類文明形而上的精神支柱。無論從家庭、學校或普羅的社會教育,應該沒有人會質疑道德與所謂「經典傳承」的意義。我只是想著,眼前現實層面裡,人,毋寧是墮落且懶散的、難免有一些些貪婪與覬望(會不會我就是那千萬分之一的樂透彩幸運兒?)、羨慕虛榮與猜忌之小小念頭(如果我有比爾蓋茲萬分之一的財產、或者有林志玲的曼妙外表與風光的際遇……),無意間侵犯到他人私領域或不經意的違規觸法(晃神之際油門輕踩,卻行駛在紅燈乍亮的路道上……)。這些不經意的行為意識,無關乎人之性本質,應該只是夾雜在生活裡面的真情流露;而且是處在熟捻的正義與道德信念之下自然顯現的另一張臉的表情。 人,都有一張完整的臉,但也都有著兩種不同意識的表情。直面生活的那一張臉,要樂觀向上、積極進取、要心存善念、安分守法做個有用的人,最好出人頭地風光一生……。但大抵上,泰半的人終究得坦然面對並非諸事順遂的現實生活,失意、倦怠、挫敗、窘困、頹喪、孤獨、寂寞、忿恨不平、壯志難伸、事業、年歲、感情……。 流行文化裡,無所不在正八方流竄的流行音樂也好,通俗小說也好,亦諸如電視戲劇、好萊塢電影等等,都是因應著當前的生活需求而存在的種種文化現象。存在自有其需求與意義,也許表達方式與技巧各有不同層次屬性,正因為通俗,所以廣為流行,擁有各階層的消費群眾。當前我們無法精確臆測哪些將會被時間淘汰,哪些也許長此存留,也說不定其中的一部分通俗與流行將會成為明日的「經典」之作,為這個時代徒留見證。 「經典」理當適行於不同時代、不同價值觀的準則,如果不曾流行通俗過,且歷經時歲之焠鍊峻汰,又何來成就「經典」?讀日前浯江夜話的「閱讀經典」一文,不免有些疑惑;文學或藝術的創作一定得博大精深、正言讜論、振衰起蔽、體物寫志麼?閱讀經典確是一樁美好的享受,也定能從中體悟先人的智慧與創意,或許還因此引發新的思維與創念。不過「經典」似乎也無須緊緊固守著千年傳承的優越巨擎,這個時代所有創作者的夢想與耕耘理當接受驗證,屏息以待,讓更長遠、更寬闊的新視野一起識透、過濾,一起接受淘汰與存留。 閱讀黃克全兄的「兩百個玩笑」詩作,是讓人黯然神傷的生命之玩笑。如果可以選擇,沒有人願意經歷這些悲鬱的生命際遇吧。玩笑如此沈重難抵,悲愴時代的感傷無可消彌,但詩人精心刻劃出的筆觸終究浪漫且溫雅,如抒情搖滾般的節奏韻律,緩緩細訴慘澹卻真實經歷過的時代之傷痛;或著說,畢竟就是需要詩人的細膩柔情才能成就兩百則如此辛楚動人的故事。是誰開了生命的玩笑?如此看來,原本悽愴悲傷的情節裡,詩人不啻也就隱藏了半邊辛酸情事,以引人遐想、且情不自禁陷入詩人所網織的文字漩渦,無以抗拒的細細咀嚼玩笑彼端,目光所能觸碰的深沈之感傷。 週末在羅斯福路中國文藝協會「歐陽柏燕詩畫展」開幕茶會上,她突然邀我登場為甫成立的「半張臉藝術工房」的開張,向來賓介紹緣起。「半張臉」其實摘自歐陽柏燕的詩句中,我只覺得創意十足,有豐富的聯想空間,可以無限的發想與延伸創作。如果以最初的想法,希望為島鄉增添些許文化創意產品,「半張臉」就可以是島內與島外的風景之延伸。再者,歐陽詩畫,我負責設計,也是各現半邊風貌;當然在創意的發想裡,永遠不會有完整的境界,所以半張臉就僅僅是創作過程中的一些片段容貌。最重要的一點,「半張臉」肯定符合創意規則裡永不安分的精神──讓你聽過就忘不了,記憶深刻的最初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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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思考
我的作家朋友黃克全問我:科學的終極關懷是什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多數科學工作者不常想到這類的問題,不過這不代表他們的懶惰或科學素養不夠,而是因為科學家的思考路徑與人文學者不同,甚至連提問的方式也不同,有時縱使回答了,常常也是為了遷就人文學者的理解角度而作的說明,未必是科學家自主意識的發抒。 那麼,科學家是如何思考的?我想從一個如同變形蟲般出沒在每一個科學領域的一個共同核心概念:「系統」談起。 系統概念的形成是人類發展理性思考的一個自然發生的過程。人類藉由圖像、符號來呈現他們對自然界事物觀察的結果,接著描述事物與事物之間的連結,於是形成結構的概念,至於觀察事件之間的順序和相關性則產生了時間的概念。這三者統整起來,就是系統思考。 我們的老祖先曾經用八個符號(卦)來表示真實世界的組成元素和意義,這種作法在科學上稱為建模,也就是以符號將真實世界概念化。由於八個符號不足以表示真實世界的複雜度,因此兩兩排列這八個符號就產生了六十四種組合,六十四種組合構成觀察和解釋真實世界的一個系統模型,其中任意六個爻所組合成的一個卦代表一個系統的狀態,藉由爻的排列結構和順序,得以讓我們以這預先建立的符號系統去理解和掌握事件的組成元素,事件的關連性和因果關係。 這是科學工作的初步,也就是以系統的概念建立可觀測的、或是可控制的真實世界的模型。有了模型作為基礎,我們就可以用類比和演繹的方式來從事件的分類、預測甚至進行控制。一旦操作失誤或準確性不足,就回過頭修改模型,以求改善。這個過程中,不斷的驗證和修正使模型漸臻完美,並且累積了大量基於相同系統概念的科學知識。 科學家對科學的信賴感就是建立在這個程序上,這種信賴感有時甚至強烈到近似於宗教信仰。許多科學家或是科學社群的錯誤偏執也是來自這裡,因為他們沒能意識到他們所理解的真實世界其實是局部的模型世界,這個模型又形成於局部可被觀測的真實世界。 因此,科學家的思考被侷限在有限的系統概念裡,在這個系統中思考,所有事物都是明確可理解的,所有推理步驟都可以掌握,據此產生的所有結果可以得到科學社群的認可,宇宙和生命的事實可以得到安置,所以科學是令人安心的。科學的應用和服務可以讓一些人感到滿足和成就感,不過這是另一個層面的事情了。 不同的文化和民族會發展出不同的系統模型和概念,近代科學文明使得全球的系統概念趨於同一。這個系統模型就是以笛卡爾為主要標誌的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笛卡兒在1637年所出版的<
>一書中奠立了近三個世紀以來科學領域所遵循的理性主義典範。他陳述: 『把一個困難的問題分解成一些可以解決的較小問題。先解決那些最簡單、最清楚的問題,一一理解後,再逐步升高層次,探討複雜的事物。』 從理性主義的觀點來看,系統作為一群個體的集合,其內在的特性獨立於外在環境的影響。系統可以分割成幾個個體,也就是子系統,每個子系統可以獨立地被觀察、分析和理解。所以對於系統的理解和掌握,可以透過對每個個體的理解和掌握,再將其組合成系統整體,這是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一個概念。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二個概念認為系統具有可預測性。數學家拉普拉斯說: 『我們必須將宇宙萬物目前的狀態視為過去狀態的結果,同時也是未來狀態的成因......沒有甚麼是不能被確定的,未來就如同過去一般將呈現在我們的眼前。這是理性主義的原則。』 理性主義的系統思考看待系統為一具有高度的內在恆定性的結構,其行為模式與環境無關,系統行為既然可以預測,自然就可能加以控制,例如藉由一些操作系統內部的特定變數就可以改變系統的行為,所以它具有可控制性。系統被視為一個封閉系統,系統的正常運作繫於成功的調控系統的變數,也就是透過控制或管理的手段,使其達到平衡、穩定跟協調的狀況。 醫生把人的身體看作一個理性主義概念下的系統,就像卜卦者透過對卦象系統去看待真實世界一樣,同樣透過模型;社會學家把社會看作一個系統;經濟學家把股票市場看作一個系統;政治學家把選民和政黨關係看作一個系統;生物學家也把特定生態和環境看作一個系統。這個趨勢使得當代所有關於特定領域的知識操作、演繹和生產都在理性主義系統模型下進行。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在穩定的社會中可以運作得很好,因為系統被視為一個具有恆定結構和行為的整體。然而當代社會、全球經濟,以及人類科技文明的急遽變化(如這三十年來的全球變遷趨勢),已經使得傳統的系統思考陷入困境,由於各種政治、經濟、社會現象的理解誤差、預測偏離、控制失誤的案例層出不窮,顯示出理性主義的系統模型不再適合作為泛用的表示、解釋和操作真實世界的系統模型,我們需要新的系統概念和模型。 近三十年來的科學發展正朝向這個方向努力,科學家們正以極大的熱情投入諸如複雜系統、混沌、碎形、耗散結構等等新的科學理論,試圖建立更好的系統模型。而這些模型,終將會如同三百年前的理性主義概念一樣,在未來的歲月中,逐漸改變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 有緣加入浯江夜話的筆者行列,如果能夠有所貢獻的話,我其實更期待在這個原已豐饒的園地,引出另一個知識的向度,而結合新向度的座標系統將因而開展更大的文化對話空間和視角。 至於科學的終極關懷,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
返鄉的地圖──尉天驄教授的叮嚀
「幾年前,聽楊樹清談到他父親的故鄉,我就對他說,這真是應該寫出來,應該就像沈從文那樣,用白描的手法寫出來。他一直沒寫出來,真是該打屁股。」 I.I,我收到妳手繪返鄉地圖的同時,十月二十三日,尉天驄教授讀《兩百個玩笑》,給黃克全寫了封信,信裡提到我和一本未竟的書;尉教授在信中述及一口氣讀完《兩百個玩笑》,已無法分辨這是「詩集」,還是「散文」、「小說集」?「是一連串的時代悲劇,人性孤影,生命的感嘆……,這幾年來,台灣文壇一塌糊塗,作家們沒有生活,沒有關懷,專寫些情慾的作品……,這真是文學將要死的『朕』兆,文學之死不可惜,但它在警惕我們這是台灣死亡的預告……。 黃克全在電話裡一字一句地將尉天驄的信唸給我聽。重九之日,我一邊看著妳的地圖,一邊準備出門參加「九九重陽秋之聚─2006文藝界重陽聯誼活動」,唸著《文訊雜誌》請柬上的一句「即使道途紛擾,我們依然謹守秋聚之約」;念著作家隱地的焦急「劉枋八十七歲了,必須坐輪椅出席」;念著今年四月十六日駱珞的邀請,李重重、許玉音、我與八十五歲的胡品清教授在晶華酒店蘭亭的晚宴,引自《全唐詩》她視為美學上高遠境界的「落花人獨立,微語燕雙飛」的《落花─三語唐詩》,過不了重陽,竟成胡品清最後的絕響。 漸漸消逝的年代、人與記憶。尉天驄啊!當年《筆匯》、《文學季刊》、《文季》等重要文學刊物的主編、寫出那麼美的小說《到梵林墩去的人》、掀動台灣鄉土文學論戰的要角,「我雖已年過七十,仍嘗試著反省人生,近年寫了『歲月』十帖,是實驗之作」……,給黃克全的信,他又透露出即將重現的歲月之書《棗與石榴》。 I.I,尉天驄致友人書的一小節,又泛起我在金廈水域所許下的家族史書寫聲浪。那是二○○一年的十一月七日吧,金門解嚴九周年日、金廈航道重開的第一年,與尉天驄等文士登上首度專案許可文化直航隊伍,自料羅灣發船的太武號甲板上,尉天驄談起一九四九年的大撤退,十六歲的他從江蘇碭山原鄉流轉來台灣;我說起了我的父親,一九四九年,正是這道水域,改變了他的一生,也影響了我的島嶼我的家族的命運。 我循著父親的生命線索,拚湊出一張不確定潮汐的撤退地圖。 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情勢逆轉。元月起,父親隨著部隊自天津、河北、山東、江蘇、浙江,一路流徙到福州,六月七日接獲城門鄉駐地晉陞為中尉附員派令,分發至交通警察部隊機三分隊待命。父親已意識到一場大撤退的無可逃脫於天地間,只是不知將撤往何處?東山島?大陳島?海南島?猶在多種謎題的猜想,交通警察總隊再奉命由福州轉進廣東汕頭。漲潮日,父親與同行的十九軍兩個旅萬餘兵力上了船,目標是舟山島。航過險礁,又一個緊急命令下的掉頭轉向。十月二十三日上午,風急浪高,船隊在缺少裝卸設施的港灣,吃力的接駁上岸。「金門」,黃沙滾滾,一個過去不曾裝填在父親記憶匣裡的地名。 湖南而閩南,大地圖而小地圖。登入金門島,投身潛入敵後的游擊隊培訓再到率先加入金防部生產大隊待退,從始初紮營的山外村,再歷溪邊、前埔、瓊林、后園、后沙等村落的停駐,最後在西半島的古區村十號落腳,下鄉開墾,一九五六年四月八日,與後浦城、兩度喪夫的母親魏雪緣女士結為連理。 說我父親,我的文字裡已牽扯出太多也太重。再揮筆,就重複了。其中,卻有幾段隱藏的章節,現在還是我家族史的黑洞。一段是父親口述留下的「湖南武岡高沙丘塘楊家沖」的出生地,任我如何追索、打探,毫無回音,父親最後一次與老家的聯繫是一九四七年,河北唐山,積多年軍餉打造了六錢金子,託寄到湖南僅有的至親舅舅謝成貴處,作為長年漂流在外,不能返鄉探視族親的一種「補償」方式,他無法確認金子是否寄送達老家,同年十一月赴河北鎮河打游擊途中,遭共軍林彪部隊俘獲,囚禁月餘;另一段是一九四三年,赴江西徵兵的征塵,與玉山縣三里坊十八歲的姑娘林金珠譜出烽火姻緣,相處半年後,兩人在戰亂中離散,謎樣的半載,是否留下愛的結晶?林氏如健在,八旬老婦了,伊人還在倚門望歸? 湖南與江西,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父親生前留下太多的迷霧。父親能在榴砲營當過中尉文書幹事,證明他是識字能寫字的,可是從我有記憶開始,父親能教我辨識「天地君親師」五個字,卻從未看過他寫過一個字,唯一的一次是來台灣飄居後,有回吃力地用阿拉伯數字幫我留下一通來電;父親的身分證及除役令上的姓名是「楊國棋」,我又從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一日一紙由軍長高魁元發出的「陸軍十八軍司令部人事命令」上看到父親的姓名是「楊國淇」,料想父親改動過名字的,也許還有最原始的名字,我甚至也懷疑起父親身分證父母欄上的「父楊手城」、「母易氏」是否為真,父親說我的祖母姓謝名十妹,「易氏」又怎一回事?父親說他家五男二女,父母及四個弟弟在他一九三一年離開湖南山城從軍之前俱已亡故,嫁到縣城的姊姊美滿與妹妹福娥早失落音訊。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日,國府正式開放在台灣的外省老兵返鄉探親,幾個孩子問父親想不想回去走走?只換來父親冷冷一句「回去作啥!無親可探了。」翌年二月,我到香港大學訪問時,乘機溜進大陸,廣州的友人叫他女兒陪我到火車站,準備買火車票漏夜搭列車到湖南,這時才發現口袋裡那張殘缺不全的返鄉地圖,到得了湖南,到不了父親的家啊。返鄉的欲念自此埋在心底。千禧年父親在台灣走完漫漫九十二載人生,靈骨安厝在台北三芝鄉北海福座寶塔前夕,要按生辰、生肖排座向時,兒女們才又發現父親身分證上出生日期「民前2年8月15日」可能有誤,「就朝金門方向吧!」 「楊金湘!把你父親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把你和你父親的故事寫出來,寫一本書,不必考慮文學技巧,直接採白描手法,寫完後,我負責寫序!」金廈水域往和平碼頭的航道上,尉天驄教授聽我講故事,忽地賜給我一個「楊金湘」的封號,囑我寫父親,白描,白描就好。 「我畫出你返鄉的地圖了,」I.I,妳為我在網上抓了資料,然後手繪出一張地圖,我清楚地看到沿著武岡市而上的一條直線道路,官員里、肖家塘、邵家、六家舖……,之後,高沙鎮,「到了高沙,你父親的出生地丘塘楊家就近了!」妳要我開始準備走一段父親走過的路,先走湖南、再走江西,「最後別忘了走回金門!這是你返鄉地圖的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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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四─星空下‧致辛鬱‧時間‧致洪騂
■星空下 (參與金門文化局成立盛會,返金隔日,與好友王建成、陳慶瀚博士,前紐約明報副刊主編潘郁琦女士及「秋蟬」作者李子恆等一行五人,夜遊浯江溪口。) 海峽潮水漸漸湧上胸臆 七月的夜 一首溫柔而猛烈的歌 果然「人是最美的景致」(按:陳慶瀚語) 只是你我時而必須停止言語 好讓雲端洩下的月光 適時為我們標出一個個驚歎號 然而幽幽的海螺聲驀地又響自耳畔 啊!那是能用一個眼神給我幸福的人 夜空中,她的臉龐猶如一只黑水晶 ■致辛鬱 (返鄉次日,「重返詩鄉」詩歌朗誦,拜聆辛鬱朗誦詩作,與辛老共有三面之緣,深感此人是一具真性情,鐵錚錚的漢子。) 唱鐵板快書的漢子 你乍一開口 燕飛 龍驚 水起 風生 在同溫層 夜的騷動和漠然 讓住給噤默及敬肅 魁梧的你,卻又如此婉約 崢嶸的你,卻又如此柔媚 時間的箭把你釘在此地 而你並不仰望未來 啊,假如詩亦是一隻金質的箭鏃 亦將把你牢牢釘在 永恆的某處 ■時間 (返鄉第三日,遊文台古塔,回憶數年前,偕賢愛妻秀滿登履此地,往事歷歷,宛若昨日,如今二人竟成殊途,於時間之神秘不能不感無限驚駭。) 或許時間虛幻 我倆才能觸摸到彼此指尖 同樣的理由,妳放開了手 即使火的淚珠也留妳不住 我垂落的臂膀輕輕顫科 如一隻向晚濕翼的鳥 或許時間空幻 曩昔的鍾聲才能封存 封存在每一塊堅定的岩心 而我該揣想怎麼打開那神奇的密碼 好解讀妳那永恆的一次回眸? ■致洪騂 (與筆名洪騂的洪進業在金瑞飯店見面,交談甚洽。他說自己不久要去整修門面,使我不禁驚奇地多看他一眼。洪騂之詩宛若天際霞采,熠熠生輝,不容小覷。) 滿天的霞采從字和字的碰撞間迸出 字和字的碰撞從燃燒心的焰火 燃燒心的焰火從虛實的絕望 虛實的絕望從眉眼的辯論 每日放牧著自己的絕望 你是貌寢而美麗一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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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錢孫
我好久沒有作夢了,日前見到一則新聞,眠睡之中似乎又夢,是真夢假夢,夜夢晝夢,一時也搞不清楚,只覺得夢境中依稀彷彿,歷歷在目,我趕緊把它記下,名曰說夢: 「我背了行囊,孤單的行走,舉目所見,街宇靜謐,沒有甚麼生氣,我問路旁一名年輕人說,這是甚麼地方? 『英雄島』,他抬頭打量我一下:『你是外來客,到此觀光的?』 『不!不!我只覺得有一點陌生而已!隨即問他為何稱為英雄島呢?』 『爹兒英雄兵偉大,勒石上還寫得明明白白的呢!』 我有一點納悶,怎麼英雄島沒有英雄氣?我又遇見一個中年男子,相信他比較有見識,輕輕的問。 『你不知道嗎?福利島。』他瞟了我一眼,讓我有些膽懾,好像我孤陋寡聞,多此一問,連福利島都不知道,遂不敢再吭聲。 我繼續走,碰到一位老先生,心想年高德劭,有見識、有閱歷、有智慧,我的心就安定下來了,我問這是甚麼地方? 他附在我耳朵,淡淡的告訴我,囑咐我千萬不能說:『賄選島。』他隨即掏出口袋,神秘的一笑:『你看!』然後很詭異的帶我去一個地方,要我見識、見識,只見楹聯寫著:『選舉廟宇八字開;有才無財莫進來』,橫額曰『趙錢孫』。 『老先生,晚輩雖沒有甚麼學問,但也讀過一點書,楹聯似乎有一點懂,至於趙錢孫,恕後學眼淺,望先生賜教一、二。』 『我量你也不懂,』老先生有一點得意:『古人真是偉大,偉大啊!智慧,有智慧啊!劉伯溫能預知五百年以後的事,那也不算甚麼?』 『此話怎講?我不明白。難道有甚麼學問?』 『不僅有學問,而且有智慧,中國人偉大的智慧,你不要小看趙錢孫三字,那是預知千年以後的事,智慧的結晶啊!』 『這不是百家姓嗎?啟蒙之書,有甚麼大不了的?』 『先生,這樣講就不對,百家姓何以偏偏把趙錢孫擺前頭,而不把李洪張擺上首?可見是有講究的。』他繼續說:『趙是財神爺趙公明,多少人頂禮膜拜的;錢就是有錢能通神、見錢眼開、視錢如命的錢爺爺;孫當然就是孫中山先生了。民主神廟,現在就供奉這三尊神明,拜祂百拜百靈,不拜一點不靈。』 我問:『尊駕貴姓?』 『趙。』 問旁邊的,不是姓『孫』,就是姓『錢』,問不到別的姓,我很懷疑這個島難道只有這三個姓嗎? 我霎時恍然大悟,這是有名的民主三兄弟,不禁脫口而出:『有錢是民主,無錢是民土。』 『孺子可教也,』老先生捋了一下鬍鬚,以教訓的口吻說:『豈不聞人生百善富為先,萬惡貧為首嗎?有錢還可以令西子輕解羅衫,何況區區民主呢!』 『噫吁!有財就是有才,管他遍地職方多無賴。』 『酸啊!酸啊!酸不可聞。』 我拚命嗅,問老先生:『那有?那有?我怎麼沒有聞到?』 『君在飽魚之肆久矣,當然聞不到啦!』 我看他有點得意忘形的樣子,想到百家姓也有我們姓李的一份,突然福至心靈,大喊:『無李不行啊!無『禮』不行啊!無『理』不行啊!』然後就驚醒了,覺得是亂夢一場,心神不寧。」 我想不起來那是甚麼地方,夢境中不可考,有點像紅樓夢的太虛幻境,也有一塊石頭,寫著:『固若甚麼的;雄鎮甚麼的。』看不很真確,不敢亂說。我趕緊找人詳夢,心理醫生說這叫「新聞症候群」,跟退伍軍人症一樣,屬於現代文明病,有人取名為一簾「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