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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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淪為企業
過去十餘年來,台灣由於大學的擴張,造成未來勢將招生不足的窘境,教育當局為了品質管制和建立退場機制,開始了大學的評鑑。但評鑑每每以具體績效為指標,做為競爭教育經費的基準,使老師淪為論文機器,逐漸化為客觀之統計數字,長此以往,被犧牲的將是教學工作。日前新聞報導指出,美國著名的一些大學,由於「美國新聞周刊」每年公布的大學排名評鑑不當,拒絕提供資料給該周刊,也許對國人對大學對排名的執迷,也可以再深思。 各大學評鑑制度率皆以服務、教學、研究和佔一定比例。研究部份主要是以國科會和期刊論文、學術會議論文為主計分。服務亦列有各種校內外項目,一一計分。教學部份則以學生對教師的教學評量、指導論文篇數、開設課程為評量標準。先不論這種數字化的評鑑適當否,單是在教學的各項評分項目中,老師完全變成被評量的客體,失去了在教學上的主體性和個人特質。 大學法明言大學可以實施評鑑,大學為求進步,避免惰性,個人對大學施行評鑑並無異議。唯教育部一再對外宣稱,評鑑是為讓大學自己改進缺失,但局內人都知道,評鑑是為了退場機制和經費分配,以競爭來決定經費。這完全是資本主義市場法則的思維,是叢林法則的優勝劣敗、適者生存。我們看不到教育機構應該有的人文關懷,如合作、同情、理解。試問:學生在老師們無情競爭的氛圍中有樣學樣,學到的會是什麼?我們大學教出來的學生未來在社會將只看自己的生存和利得,道德修養、文藝之美、人情和諧成了天方夜譚。這對社會是福是禍,有識者不難判斷。 前言大學評鑑的思考邏輯是資本主義生產法則的效率,但過度強調效率,有違世界潮流,1995年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所發表的《關於高等教育變革與發展的策略性文件》中已把現代高等教育中三個核心概念--相關性、質量、效率--中的效率剔除,代之以國際化,可見效率不是辦學的重要考量,追求效率也過度向企業文化靠攏,有違大學自治與學術自由之精神。學界憂心評鑑淪為急功近利式的論文產量評比,扼殺自由研究的學術風氣,反而不利學術發展與創新。 台灣社會發展完全學習西方,西化的結果是今天西方社會出現問題我們都有,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和發展模式更已造成地球生存的危機。難道我們不應該思考,在我們的大學之中,我們要教給孩子怎樣的價值觀?是只有競爭勝出呢?還是謙沖為人,抑制個人欲望,與他人、自然共存共榮,學會關心我們周圍的人和環境,關心人類未來和地球的永續生存。 學術發展需要自由、自主的環境,也不是一套評鑑制度就能提昇為一流大學,否則只要每個學校都實施評鑑制度就夠了。追求效率、成果的評鑑,只會讓老師成匠,不會成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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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金門的「鄉土文學」
近來,做金門現代文學研究時,每每疑慮:金門也有鄉土文學嗎? 台灣的鄉土文學論戰是熱鬧的,在二○年代、七○年代,曾發生兩次文學鄉土論戰。台灣的鄉土文學一直受到本土意識主導,葉石濤說,「台灣的鄉土文學應該有一個前提條件:那便是台灣的鄉土文學應該是以『台灣為中心』寫出來的作品;換言之,它應該是站在台灣的立場上來透視整個世界的作品。儘管台灣作家作品的題材是自由、毫無限制的,作家可以自由地寫出任何他們感興趣及喜愛的事物,但是他們應具有根深蒂固的『台灣意識』,否則台灣鄉土文學豈不成為某種『流亡文學』?」 反過來想,金門的鄉土文學,可有「台灣意識」,或者需要具備台灣意識嗎?楊樹清在《消失的戰地》舉台大教授楊永斌的話,他感嘆金門人是「未淪陷的大陸人、講閩南話的外省人」一語道出金門人的矛盾。對金門居民來說,一九四九年劃入台灣管轄,是歷史的偶然,對台灣民眾,乃至於台灣文學界,情況亦如是,也正是金門這樣一個屬於「客卿」、「戰地」的角色,金門不單是地理屬於中華民國邊緣,連文學也是,大陸學者陳茗在其論文〈近十五年來金門原鄉〉文學概略提到「大陸研究台灣文學是近二十多年來的事……但他們幾乎沒能關注金門鄉土文學,自然也不可能將其納入研究視野。而在台灣省文學研究者的眼中,金門文學甚至連次主流也談不上」。金門文學便在大陸跟台灣兩邊落空,而一個不被認同的島嶼、不被認同的文學,又豈能如葉石濤所說的以「台灣為中心」寫出來的作品,現階段金門文學,反倒更像葉石濤所說的「流亡文學」。 台灣鄉土文學在八○年代以前,流於「民族主義」跟「台灣意識」的循環爭辯,進入八○年代,黨禁開放、民進黨取得執政,有了新的風景,也就是以「台灣意識」來規範鄉土文學的意涵。台灣文學的排他性,不僅排除中國,金門、馬祖等離島,亦被排擠掉了。 所以,討論金門的鄉土文學,必不能視做台灣鄉土文學,金門鄉土文學具備以「寫實主義」作為鄉土文學的主要表現方式,卻不一定具有「台灣意識」。 私以為界定金門的鄉土文學時,葉石濤為台灣鄉土文學的界定值得參考,他認為「我們以為一部份留美作家的作品,假若缺少了這種堅強的『台灣意識』,那麼縱令他們所寫的在美國冒險、挨苦、漂泊、疏離感等的經驗和記錄何等感人,也不算是台灣鄉土文學;因為他們的作品跟居住在此地的現代中國人的共通經驗,壓根扯不上關係,無異是使用中國語言去寫的某種外國文學罷了。不過這種『台灣意識』必須是跟廣大台灣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事物反映出來的意識才行。既然整個台灣的社會轉變的歷史是台灣人民被壓迫、被摧殘的歷史,那麼所謂『台灣意識』──即居住在台灣的中國人的共通經驗,不外是被殖民的,受壓迫的共通經驗」。 反過來問,什麼樣的文學,才具備「金門意識」呢? 早年金門因為謀求生路而下南洋,一九四九年國共對峙以後,則為求生存而遷居台灣,尤其一九五四年「九三」砲戰以後,移民者眾,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之後,更引發大規模移民潮,且歷時達二、三十年之久。金門一九一五年立縣時,人口為七萬九千三百五十七人,一九四九年人口是六萬一千一百四十六人,到一九五六年,只餘四萬五千三百四十七人。這些移民,都曾生活在戰火之下,飽受砲彈轟炸之苦,蒙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之痛,故鄉成為一個傷心地,但又是眷戀難忘的居所,對於故鄉是一個戰地的痛苦跟情感,是既深刻又矛盾的,也唯有透過曾受戰火威脅跟侵滅的文字,才能逼顯故鄉是一個戰地的意義。 因此,以金門為關注對象跟書寫題材者,便具備「金門意識」了,有先一步作為界定「金門鄉土文學」跟「金門文學」的依據。 在發現金門文學不具備「臺灣意識」之後,也跟著發現,金門乃至於離島的文學,為何連臺灣的邊緣文學,都沾不上邊的理由了。但,我們切莫因此氣餒,往昔家家戶戶的牆上,不都寫著「莊敬自強」幾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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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球文化>的聯想
讀了浯江夜話專欄蔡振念的<棒球文化>:「國內的棒球風潮,最近因王建民、郭泓志、曹錦輝等好手陸續在美國職棒大聯盟登板而趨熱,隨著球季的開始,愛好棒球的觀眾,心情往往跟著賽事起伏。」談到棒球王建民,首先想起我的愛孫翰翰,才不過三歲,就迷上王建民,他心情就跟著王建民賽事輸贏起伏。翰翰很關心王建民賽事的輸贏,如果看見王建民贏球,他會很高興從台北來電,告訴我們王建民贏了,13連勝了,如果看見王建民輸球,他也會來電,竭盡自己所能的詞彙,很吃力地要表達描述,王建民今天投不好球的情形,末了大聲說:「王建民生氣了,他踢椅子!」我說:「王建民投不好球,不應生氣踢椅子嗎?他要改過,再努力把球投好是嗎?」「對啊!」 翰翰把王建民當學習的偶像,他每天學王建民投球,投球姿勢模仿地有模有樣,唯妙唯肖,尤其是投球的準備姿勢,那種用心認真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常讓我笑彎了腰。他要我當他的捕手,或是打擊者,只是他的球老投不準,萬一他有個快速變化好球,打在我的臉上,還是蠻痛的,也讓我怕怕,因此我就把室內網球的軟球送給他投,而且把網球拍也讓他姊姊帶回臺北家,今後他們也可在家裡玩網球。滿心歡喜陪翰翰玩球,這也是我在台北很好的運動,因為我要不斷地到處幫他去撿球。 台北家裡的牆壁,貼了好多王建民各種投球的大幅報紙廣告,翰翰經常是穿王建民40號的球衣,他常對人說他要做王建民,像他一樣有傑出的表現。如果碰上翰翰不吃飯,只要他媽媽說,要做王建民,不趕快吃飯能長高長大嗎?他就乖乖地趕快吃飯了,這招很管用的。可見只要給孩子們希望,他們就肯學習、努力、上進,希望達成他們的願望。至於他們是否會達成他們的目標,隨著年齡增長,他們自己會慢慢調整的。 前二天,慶祝「八二三」砲戰49週年紀念,曾任金門縣長,後又調升金門政委會秘書長的張人俊將軍賢伉儷,偕同老戰友返金參加慶祝活動,金門縣婦女會陳總幹事來電說,張老長官暨夫人想和我們聚會,我們當然高興。回想民國七十七年張人俊將軍以金防部主任身份,禮聘郭堯齡、陳臻超、盧錫銘、溫仕忠、楊清國、陳昆仁、廖戡夷、張奇才、李錫隆、白昶高、盧志輝、王瑞川等編撰《八二三戰役勝利三十週年紀念專輯》,明年就是50週年紀念日,地區應有更盛大的慶祝活動。談金門棒球文化,張人俊將軍在縣長、秘書長任內推展金門少棒運動最賣力。他非常愛護照顧少棒隊的學生,讓我深表感念。我與棒球的一段因緣,也興起一段美麗的回憶。 話說正值台東紅葉國小少棒球隊傳奇式的崛起,掀起全國性少棒熱,我國少棒隊更進軍美國威廉波特,贏得世界少棒賽冠軍之後。金門也在政府積極輔導下,成立棒委會,興建棒球場,選擇規模較大的中正國小、金湖中小學、金寧中小學、金沙國小等七所學校,組成少棒隊,經全縣自行比賽後,榮獲冠軍的學校,負責組隊加強訓練,代表金門參賽,希望有一天金門隊也能進軍美國威廉波特,揚名世界。六十年金門就組少棒隊,聘台灣教練來教,並開始赴台參賽時,是志在參加觀摩、學習球技,不在乎打贏球得獎。因之重在戰地金門精神的表現,所以球員都穿得很漂亮,訓練得很有紀律與禮貌,個個精神抖擻,進出場步伐整齊,且唱著宏亮雄壯的軍歌,每每贏得觀眾熱烈的掌聲與歡呼,所以每次都奪得大會的「特別精神獎」,迄七十六年,金門少棒隊赴台參賽,曾打進全國少棒六強之林,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這正是張秘書長任內輔導的光榮歷史。 七十二至八十一年,我擔任金湖中小學校長,躬逢其盛,努力配合政策,加強推展棒運。在教練董欣樂、莊明順、陳宗留、後來的白金山一齊努力教練下,曾連獲地區少棒賽冠軍三次,籌辦在湖中小集訓,然後代表金門赴台參賽,每次都要提前一個月赴台北市立棒球場集訓,熟悉場地,並安排與臺省各少棒隊作暖身演練賽,可見地區長官用心良苦,要我們有備而去,為金門爭取好成績。也顯見台省少棒賽主辦單位對金門的支持與協助,才能提前允許讓金門隊進駐少棒選手村。 七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曾榮獲世界少棒賽冠軍的嘉義朴子少棒隊一行二十七名,在嘉義縣體育會理事長郭柏村,與朴子國小校長吳柳寅率領下,蒞金訪問,並與金湖中小學少棒隊締結為姊妹隊,也是當年張人俊縣長的辛苦創造的傑作。這是地區近二十年來斷斷續續推展少棒運動發展史上的一件大事。翌年二月,朴子國小承辦嘉義縣第二屆議長杯少棒邀請賽,特別邀請在金湖中小學集訓的金門少棒隊參賽,並建議我們提早赴台,與朴子少棒隊共同集訓,以增大練球的效果。由於各級長官的支持,我以營主任的名義,率領教練、球員等二十五位,搭軍機赴台。我們真的提早二週到朴子國小,配合他們作息時間,和他們共同集訓,球技果然大有進步,因為他們的教練、投手群眾多,這是金門望塵莫及的。 回憶我數度帶少棒隊赴臺省各地參賽,每次我都有詳悉記載訓練經過和隊員生活情形的日誌,返金也都在金門日報發表告知鄉親,我認為這也是難得艱辛一段奮鬥不懈的經歷,也告訴大家我們的球隊小朋友,是何等的發憤圖強,欲將有所作為,報效金門,報效國家。當年張人俊秘書長,就常給我很多嘉勉鼓勵,他說:「清國,我在各方面都肯定你」,讓我很振奮,讓我很努力奮戰,而不以為苦。 我在湖中小時,曾經希望陳宗留和白金山二位少棒元老,能夠整理一下金門少棒運動的文字、照片,出本金門少棒運動發展史,為金門留下這段艱苦不尋常的記錄,也應是一段很有紀念反省的文史,也許是資料收集連接不易,久久沒有成功出版。我離開湖中小,時間愈拖愈久,愈把它淡忘了,陳宗留和白金山兩位老師也已經退休,今後要保留金門少棒運動發展這段歷史,要靠有心人再系統訪談記錄作口述歷史了。生命不會再重來,過去的歲月不會再重新擁有,讓我們珍惜每一段曾經努力過,所留下的痕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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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生活地圖」
我校於2007.08.06下午1:30-5:30,舉辦了「綠色生活地圖」環境教學研習活動,邀請交通大學環境工程研究所高正忠教授、台灣師範大學環境教育研究所蔡慧敏教授,為本校教師提供了一場學術饗宴。 高正忠教授,英挺謙沖,一表斯文,是永續環境系統分析的專家學者,他所倡導的「綠色生活地圖」學習策略,源起於1992年美國Wendy Brawer(溫蒂‧包爾)女士完成的──「紐約綠蘋果地圖」,後來在1995年成立Green Map組織,開始向國際介紹推廣「綠活圖」活動(有網址:www.greenmap.org),如今全世界已有48個國家、269個都市鄉鎮出版自己的「綠活圖」。 高教授談到「綠活圖」的特色,在於全世界都應用同樣的符號、平台製作自己的生活地圖,因此有其共通的語言,但亦容許各地自創icon,它的目標是希望透過「綠活圖」的製作,讓居民一起關懷生活載體週遭的人文、自然環境,強調與地方的自然環境、歷史文化、經濟活動等,進行公益、永續、友善的活動,共同追尋美好的未來。 高教授分享了新竹縣的「綠活圖」製作經驗,說明老師們組織「綠活圖」團隊,將整合式的教材融入各種教學活動中;而在社區方面,透過學生帶動家人,重新認識自己的社區,愛上自己的社區,凝聚社區意識,建立在地的「綠活圖」,持續改善社區環境。 接著蔡敏慧教授主講「金門的環境教育資源與多元學習活動」,蔡教授希望透過環境教育的過程,讓小島的孩子和年輕人看到自己島嶼家園的發展與改變之過程,並學習如何在自己的島嶼家園,規劃活動與實踐的方案,指出環境教育便是「在環境中」的教育、「與環境相關」的教育、「為環境」的教育,蔡教授強調建立「地方感」,希望經由環境活動來分享永續發展的環境教育。 兩位學者透過理論與實例,讓我從記憶中想到多年前黃春明先生的「用腳讀地理」的生活實踐,我期期以為認識自己的生長環境,其實就是在閱讀一本深奧的大書,課本知識與生活知識,到底價值誰大?教科書能夠引導學生思考的角度或深度到底有多少幅度?若是讓學生能夠遊走生活環境與親身的體驗學習,是否更能達到現今教育強調的「培養帶著走的能力」?若是能夠培養學生觀察生活週遭的人事物,帶領學生體會與關懷生活中各種交互作用的關係,如此習得的知識是否更像知識? 1999年我在台大地理環境資源研究所求學,閱讀到著名地理學者段義孚教授在1977年所著的《經驗透視中的空間和地方》一書,在「鄉土的附著」篇章中有一段文字:「鄉土有它的地標,它可能是可見度和公共特徵很高的景觀,例如建紀念碑、聖地,神聖化的戰場或墳地。這些可見的符號或標記提高人們的認同感,也鼓舞了對方的警覺和忠貞。但對鄉土的強烈附著感,也可能以與神聖的原有概念以外的原因浮現,例如它可以在對那次英勇戰爭的勝與敗毫無記憶之下產生,也可以在完全沒有恐懼或優越情結之下產生。經過深思的附著感,潛意識的種類可能來自熟悉和祥和的環境,護育和安全的保證,聲音和氣味的記憶,公共活動和家常快樂的時間累積等。」,如今再讀這段文字,感覺好像是為寧中小學子而寫,特別心有戚戚。 我校校址就在「湖南高地」下方,學區的學子均來自「古寧頭戰場」的幅域內,即使這些新新人類沒有戰爭的經驗與記憶,但他們的祖輩父輩卻大多數經歷過那場戰爭的洗禮,如果他們能夠強烈記住這是他們的鄉土,長大以後回想到段義孚在「地方的親切經驗」中的另段文字:「家鄉是親切的地方。它可能很平淡,沒有特殊的大建築物,也沒有歷史的魅力,然而我們憎恨局外人去批評它,它的醜陋沒有關係,當我們的兒童時代,攀登它的樹,在它的有裂縫的路上騎腳踏車,在它的不清澈池塘游泳,它的確不甚完美,但是沒有關係」,能夠有著一份濃厚的鄉土情感;或是記住「地方是永久性的,所以使人安心,因為人在其中可以看到自己的弱點,也看到機會和各處的改變」,培養一份感念鄉土母親孕育我們的功勞,然後懂得回饋,這樣的教育是否會更有價值。 在普世強調升學主義,寧中小仍要升學率,但由於學區社經背景的特殊性,如果能有一些特色課程,讓學生的學習產生興趣,養成求學的好習慣,即使贏的不是現在的基測(況且在未來可能不考基測),但能夠培養學生多元的知識與能力,培養學生能夠親近鄉土、能夠親身體驗自然與人文的交互作用,或可讓學生有所成就,達到快樂學習的教育標的。 「綠色生活地圖」的教學,正賦予「活」的意義,我期望領導寧中小的師生,追時代之先,立足高點,脫離教科書的圈囿,把理念變成實作,共織一派鄉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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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思考與創造力教學
2003年,我向教育部提了一個全然不同於傳統創造力理論的研究計畫構想,名稱是「朝向複雜思考的創造力教學方法」,由於這個計畫屬於教育部的創意教師行動研究計畫,所以我邀請當時正在撰寫教育博士論文同時也是小學老師的妹妹陳嘉甄加入這個計畫做為行動研究教師,並以金門地區小學生為對象進行實驗研究。希望一個嶄新的創造力教學的理論,得以誕生在金門島上。 近代的教育科學領域,系統的概念常被用來描述和理解真實世界的性質,我們總是希望藉由簡化的模式來引導學生理解真實世界的複雜現象。 由於近年來社會的異質性和網絡的緊密度快速增加,使得社會結構或文化現象的複雜性跟著提高,傳統的系統思想和科學的方法論面對這類複雜、變動的問題時,常呈現出精確性、適應性和可預測性方面的侷限。此一情況在台灣教育界也可觀察其端倪,一般學生無論是在學或已經畢業,極少擁有獨立、完整的社會或文化觀察能力,也很少具有跨領域溝通和自主性解決問題的能力。其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我們的教育體系缺乏系統科學方法論的訓練,第二個原因是,即使是方法論相關的訓練,其內容也很少觸及複雜性、變動性等真實世界的特質。 另一方面,長久以來的科學教育均以十七世紀笛卡兒所揭諸的理性主義典範為教育目標,因此總是將任意一個待解決的問題視為決定論的、可進行分解和合成的、穩定的、可預測和可控制的系統。台灣的教育當然也是遵循此一科學方法論的典範。雖然近代科技文明的發展與此一典範的貢獻密不可分,然而我們看到其困境─如科技倫理的貧乏、社會價值的崩解、人與自然的緊張關係等問題,也看到其侷限─單一維度的思考模式和固定途徑的解決問題方法,已經越來越難以處理這個急劇變遷的社會和時代所衍生的問題。 金門,作為台灣整體教學環境的一個子系統,自然有著同樣的困境。更糟的是,金門的文化和社會作為教育支援力量,明顯的遠比台灣薄弱。金門的教育系統相形之下,更顯得單薄、脆弱、貧乏。在西方社會中,青年學生總是作為社會活化因子的力量在金門幾乎是不曾見到。金門文化,總是在一條被制約的單線型路上艱困的生存著。金門文化的視野和觀點,也因而總被侷限在一個固定的維度和方向。 這樣的文化困局,癥結不在於地域空間大小或資源多寡,而在於思想。 如果以演化的觀點來看待文化,那麼「新穎」或「變異」將是文化變遷的重要動力。孩子們若能擺脫傳統的線性思考模式,面臨問題能夠多向考量,而不採取僅有唯一正確解的態度,則產生「新穎」或「變異」的可能性必然有所增加。進一步我們期許在複雜思考下,孩子對這個世界能以更開放、動態的角度看待,更多元細微的去觀察與探索每個變化將帶來的可能性,增加未來有貢獻的「新穎」或「變異」產出的數量。這個有貢獻的新穎或變異,也就是我們所期待的創造力。 當社會面臨急劇變遷時,創造力就益形重要。對於創造力的看法隨著時代演變,也有著持續的變化。最早期的神秘取向將創造力歸因於繆司女神的眷顧;也有以實務、應用為主要取向;亦有自心理動力出發,認為創造力是在潛意識與現實意識二者之間互動生成而來;還有以心理計量的方式,希望能了解個人創造力的來源;另外,認知取向的學者探究個人創造思考時的表徵方式及歷程。在認知取向發展同時,另一派學者將焦點置諸社會─人格,探討與創造力相關的個人特質及環境。 傳統的創造力研究總是基於化約式的系統思想,因此其衍生的教學方法常與學生的個人特質和應用領域有著強烈的相關性。而其展現的創造力成果又顯得零碎、孤立、甚至流於天馬行空,難以與正常軌道的知識學習合為一體。 我的計畫目標並非在於提出一個實務性的創造力教學方法,而是嘗試將當代系統科學中的複雜性、變動性概念,藉由電腦模擬和遊戲呈現在中小學教學活動中,引導學生去感知和認識 複雜系統現象,藉以發展學生多維度、多面向和動態變遷的概念架構,以便進一步啟發學生從事創造性的複雜思考。 複雜思考的教學目標除了培養學生由理性化約主義的單一維度思考模式出發,延展至多維度的、動態的複雜系統論思考模式,有助其建立一種開放的、創造性的、同時又具有嚴謹的科學認識論意涵的思想活動能力。 另一方面,我們也期望藉由我們所提出的複雜思考教學行動研究,幫助學生在面對未來愈趨複雜、變動與高度不可預測性的文化和生活,擁有更堅實、更自主、更具適應力的思考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如果有機會,我們更希望看到,金門的下一代,可以比我們擁有更高度、更深刻的創造力,而不僅止於仿製的、浮光掠影式的創意,讓充滿複雜思考活力的金門青年,來推動未來更豐富多元的金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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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往事
人隨風過自在花開又花落 不管世間滄桑如何 一城風絮滿腹相思都沈默 只有桂花香暗飄過 ──娃娃〈塵緣〉(節錄,八月桂花香主題曲) 中國七夕情人節這天,徐瑞、王學敏、鐘永和與我,相約到福華沙龍看「張信義呂坤和濃墨重彩畫展」,馬祖與金門畫家攜手聯展的最後一天了,卻也是失落金門主人的終展日──呂坤和趕回金門東村參加在聖帕颱風前夜驟逝的胞兄呂甲乙先生八月二十二日的告別式,東村或者西村,撰〈魯王墓碑陰〉的金學導師呂世宜,多麼沈重後代族人的悲歡聚散方式,徒留賞畫者站在枯寂山水前望著淒清墨色所蕩漾而出的另一種鄉愁。 馬祖濃墨、金門重彩,這會是邊境島嶼人潑灑在都市叢林裡的七夕色調?離開福華,幾位找不到情人節座標的男女散步到粵華軒,再驅車至春水堂。為趙傳寫出第一張中國搖滾《粉墨登場》的王學敏,「嗓子吊好 拿穩拳腳 搖頭又搖腦 我粉墨登場了………就看你 油彩怎麼塗 低吟淺唱了這麼些年/好好脫去 脫去卑微 換一身傲骨………沒有遺憾 沒有怨 沒有哭 啊………」,在金門、在台北,已不止一次聽到王學敏哼唱她自己寫的歌;這一回,七夕夜走在回家的路上,「………人隨風過自在花開花又落/不管世間滄桑如何/一城風絮滿腹相思都沈默/只有桂花香暗飄過」,王學敏唱的,是〈塵緣〉,電視劇《八月桂花香》的主題曲。這一唱不得了!我想起了少時在金門島鄉〈古崗湖畔〉歌曲中「南明往事話興亡,魯王舊墓桂花香」,卻沒有比此刻更想看到桂花。王學敏說她的尋真書齋種了一株。 我看到了桂花!我想起了魯王。 就是今天了──一九五九年八月二十二日艾瑞絲颱風來襲、桂花香暗飄過,沈埋地底下長達二百九十七年的「皇明監國魯王壙誌」神奇出土。 一如鑿井發現秦俑的西安楊姓農夫的不可思議。他是一位軍人──國軍五十八師的中校劉占炎,八月十九日奉命率部在金門城東方炸山採石。發掘地皮、探取石塊,深入地下五十公分時,忽有石碑露出;劉占炎直覺是塊墓碑,要部屬不予破壞;再下掘一公尺餘,壙蓋現形,長約二公尺五十公分,寬約一公尺四十公分,墓碑則高一公尺二十公分,碑面平滑,未刻一文,墓壙四周用特製三合灰砌成,堅固異常。八月二十二日,劉占炎本欲參加八二三砲戰周年紀念慶功會,身心偶感不寧,向上級請准缺席,整日待在工地,思索著工作進度,必須破除此一古墓,午後三時,他已站墓地旁,計劃如何爆破。就在此際,他環顧古墓坐酉向卯,前為古崗湖,右靠梁山;左青龍,右白虎,天然形勝,右前大帽山麓倒塌巨石刻有魯王手書「漢影雲根」,其中「根」字已失。劉占炎頓然有所悟!下令部屬慎重其事,保持原狀。為一探究竟,僅在碑後一公尺處鑿開一小洞,指示中尉謝文瀾、士官劉田入內檢視,下午四時,「皇明監國魯王壙誌」探出。伴隨壙誌出土,另有遺骸一具、四、五片腐爛棺木、永曆錢幣三枚、破磁碗二個及火燒紅方磚舖九塊。 魯王朱以海,字「巨川」,號「恆山」、又號「常石子」,明太祖第九子朱檀的十世孫,居然定在亡後二百九十七年,以「石破天驚」的方式告訴世人他的身後處。《明史》裡「以海遁入海,久之,居金門,鄭成功禮待頗恭,既而懈。以海不能平,將往南澳,成功使人沈之海中」的「成功沈王」歷史公案終於真相大白;負責撰魯王壙誌的遼藩寧靖王朱術桂,未見詩文流傳,只在施琅攻陷澎湖引清兵入台時漏夜託人送「風來有竹聲」墨寶轉交,暗示鄭成功六子鄭寬設法逃生,因著一篇「壙誌」,讓胡適博士「想像那位末葉王孫的故國哀思,還應該對他『指日中興』的夢想寄與無限的同情。」 「南明」,是一個很難界定,充滿想像的奇情時代。楊雲萍教授在《南明研究與台灣文化》書中,指出崇禎甲申(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九日,毅宗自縊於煤山,明亡;五月十五日,福王由崧即位於南京,以明年乙酉為弘光元年,「南明」的局面由此開啟,「自弘光即位至鄭氏滅亡,前後四十年,我所指的『南明時代』,就是這四十年」。南明四十年,因為魯王朱以海、因為延平郡王鄭成功作為反清復明的基地,金門意外化身為南明的某個「中心」點。魯王短暫的四十五載人生,卻是一生的漂流,不能落定;崇禎十七年,二十八歲的朱以海在山東獲冊封為魯王,冊封使者未到,明朝已亡。隨後清兵攻至,魯王南奔;兩度入閩,先是在建立政權的浙江給鄭彩接到廈門軍營作為政治號召資本,再為鄭成功迎至金門藉以穩定軍心。監國八年、永曆七年(一六五二年),魯王在金門,疏謝監國號,落得「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景況,與金門人一起吃番薯,致民間封他為「番薯王」;與魯王同在金門者,還有寧靖王朱術桂、明室遺臣王忠孝、盧若騰、沈佺期、徐孚遠等,此時魯王最快樂的事,或許就是到金門籍兵部尚書出身的盧若騰賢聚家裡作客了。金門落腳後,魯王還曾來去南澳。永曆十五年(一六六一年),鄭成功舟師東征,魯王未能跟隨到台灣,第二年在金門因哮疾、中痰而薨,愛將張煌言哭曰: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在也。今何望乎!」 南明,中國歷史最沈重的一頁;魯王,題於獻台山上的「漢影雲根」,消失的「根」字,又道出了沈重中的沈重。埋藏近三百年,四十八年前的今天得以重現的「皇明監國魯王壙誌」,南明的重量,也盡埋在這塊質屬玄武岩、長六十三點五公分、寬四十七公分、厚五公分的壙誌間。 來自七夕中國情人節,一城風絮滿腹相思都沈默/只有桂花香暗飄過」的《塵緣》歌聲,竟喚起了我塵封已久的歷史歌聲記憶,同樣的八月桂花香,卻是「魯王舊墓桂花香,南明往事話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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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常在變與不變之間
喜歡在深夜聽胡德夫(Kimbo)唱歌,特別是伴著手邊的事一邊做一邊聽,思緒跟著翻飛,包括飛進<飛魚 雲豹 台北盆地>中。 Kimbo深情又忘情的寫蘭嶼、寫飛魚,寫難處理的核廢料問題。一個還沒有電的地方,竟被選為核廢料處理地,蘭嶼人情何以堪啊?只能起來反抗,但更該深思的是,我們的環境、人心是否改變了,問題呢?是否ㄧ直繼續存在著,完全沒有任何改變,未來的危機也一直擴增? 那「飛魚篇」的歌詞唱著:「今夜我要走進這片海岸,去聆聽各種不同的聲浪,今夜我要走進這片海洋,讓海風用力的吹動我,如果愛這片海有罪,我情願變成那飛魚,泳向惡靈登陸的沙灘 擱淺,我的心像太平洋的寧靜,徜徉在美麗的海床上,我的心像太平洋的寧靜,盪沉在古老的傳說裡。」 儘管現實生活起起伏伏,Kimbo的生命本質卻不變,像血管中恆常流動的血液,持續撐持他一直想為原住民做的一些事。陪伴在Kimbo身邊的牽手瑪莉,一樣流動著原住民真率、熱情、奔放的性格,她對我說:「Kimbo不是歌唱家,而是很苦的文學家。」她說Kimbo一直都在寫詩、寫文章,隨時都想抓住生命中的驚鴻,但也隨時準備捨棄與拋棄,為了完成高遠的目標;她談起從前艱苦、窮困的一段日子,那些動人的故事,不只是過去、從前,也將一直延續、串連Kimbo的整個一生,這我當然明白,那過程中的追求、抓取,與能捨、能放的選擇,其時皆是同一件事情,得與失也是一樣。 那「雲豹篇」的歌詞唱著:「今夜我要走進這片山林,去搜索那失去的版圖,今夜我要走進這片山脈,走進美麗 曲折 古老的山國裡,如果愛這片山有罪,我情願變成那雲豹,追逐著山林裡的邪神們 戲耍。 我的心嚮往著明日的太陽,透過密林照耀每條溪流,我的心嚮往著明日的太陽,透過雲海溫暖每對手足。」 暑夏一個深夜,我和瑪莉喝著冰啤酒一邊閒聊,提起反貪紅潮中Kimbo一次一次在群眾面前演唱的事,瑪莉輕皺的眉頭有一股遺憾,她說那個階段,任何人走向捷運站,如果不穿紅衣就覺得很怪異,但,這樣直接的反應真能代表、反應一切嗎?明知紅潮的紅存在著隱喻和象徵,它是鮮血、是熱情、是火焰、是希望、是奮鬥、是明朝初生的太陽、是未來的光明追求,但真正的熱血在哪裡?一個不能忠於自己的人,就不可能實踐任何「忠心」的事,能實踐與發展的空間也就很有限了,因為政治角力中佈滿了欺騙和妥協。 那「台北盆地篇」的歌詞唱著:「今夜我要走進這塊盆地,去履行那久遠的諾言,今夜我要走進這塊盆地,去探望答應相愛的人們,如果愛這片地有罪,就讓我們hind-in-hind前進,但願還能夠愛的時候 去愛。 我的心,像復燃的一盆火,冉冉升起,在凱達格蘭的一盆火,我的心,像復燃的一盆火,陪我走進美麗曲折的凱達格蘭。 我的心,像復燃的一盆火,走進美麗曲折 古老的山國裡。 陪我走進美麗 曲折的山路。走進美麗曲折 古老的山國裡。」 鞏固核心,就可以堅定永遠的信仰,迷失了自己,使命感也就喪失了,當一個平庸的人只想到自己需要保護,微薄的意志力、戰鬥力也就泯喪了;而人們靜坐的廣場不需要戰爭,清明的人清楚看見的是:真的面臨決戰、需要流血的時候,沒有英雄人物站出來準備犧牲……這種矛盾與嘲諷,當然不會因一首激昂但旋律優美的歌而有所改變,所以Kimbo在一個時間點上選擇退出,因為那背後的機制已出問題,當一個個大音響遍布廣場,單純的獻唱、說出心底的話,也會被貼上不純淨的標籤,那已經越來越遠離單純的靜坐,不免也吸引來一堆妖魔鬼怪似的人群,如果Kimbo只是像一個歌唱者接到一個通告,站上舞台演唱一首歌也就罷了,但那舞台背後暗藏的機制玄機,一個有良知的人能以什麼心態去唱出自己的心聲呢?不只是一波紅潮往事,我想Kimbo在很多時候、面對不能掌控的情境,他是唱得很掙扎很痛苦的,因為一首嘔心瀝血之作,卻喚不來、喚不醒共鳴的高貴靈魂,誰能不感到遺憾呢?當旋律再起,他只能將自己推回過去,在記憶的夾縫、洞穴中歌唱,讓美好的情境再現,讓歌聲回流到自己的眼裡、心中,至於聽眾是否也一起進入那情境,也不必多去預設或冀望,因為歌聲流動的時候,時間也在堆動著一切持續往前,即便這一切最後也將隨時間飄逝,但在演唱的那一剎那,一個創作者是可以定格一點什麼的,讓歌聲常在變與不變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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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發行到地府
叔公您好 這是一次嘗試、一次破天荒的嘗試,寫信到地府給您,我作夢也不曾想過;相信您可以收得到,看得到,因為您女兒確然給我這樣的自信。 這話從何說起呢?八月五日晚上我當班,接到一通電話,說她少了八月一日至三日三份報紙,遍向親戚朋友搜尋不著,電詢報社還有沒有?這跟編輯部有甚麼相干呢!很多人搞不清報社的作業,登廣告、買報紙是經理部的事,通常我會告訴他們白天再打來,這絕不是推託,因為編輯部管不了這一段。 但是您女兒在電話中多聊了兩句,讓我覺得很好奇,她說您一向喜歡看金門日報,民國六十年開始,您就向左鄰右舍借閱,有一天您跟女兒說:「如果那一天我往生了,而妳的經濟狀況許可,妳要訂一份金門日報給我。」這是您們父女之間的約定,女兒也給您承諾。 她說自民國七十年一月九日您往生起,她就遵守諾言,訂了一份金門日報給您,二十幾年來從未間斷,她都按日折疊好,擺置得整整齊齊。她每年三節──清明、中元、冬至──都會把報紙拿到殯儀館燒化給您。她說您都收到了。 這是她的感應,以及她透過靈媒與您的溝通,傳達給我的信息。聽說現在地府很發達,也有快遞,金門日報想必是這樣送到您的手中,幾十年來您讀報、看報,看到金門有了長足的進步,覺得很快慰,不覺莞爾,鬼懷大樂。 我跟您女兒聊天,問她那裡人?她說南山,那不是同墟落嗎?我問那一柱,她說南進,而我是南奇,她五十三歲,而我回說快六旬了。她告訴我您的大名,我一時恍惚聽不很清楚,大概陌生的關係吧!我對於您沒有印象,可說不認識,不過早年在家鄉,說不定有見過面吧!我們同氣連枝,所以就不揣冒昧,寫信給您,希望您不會見怪。 您生時是一個好人,死時是一個好鬼,生為金門人,死為金門鬼,即使化成灰了,仍然關心金門的發展而不替,這實在是少而又少的事,像您這樣的愛金門,即使人都很少見,何況是鬼呢?我講的是真話、人話,不是甚麼屁話、鬼話。我是一個信實的人,也絕對不敢騙鬼。是不! 雖然鬼話連篇,我還是受到您女兒孝心感動,當晚就摸黑把報紙送到伯玉路一段去給她,我路不熟,找不到,但是我答應過的事不能食言,何況要送到地府給您,我一點兒也不敢怠慢,隔天就寄給她了。我想中元節就快到了,您一定等著看報紙,說不定左鄰右舍也都等著看呢! 請問金門日報在地府發行數量有多少?圖書館有沒有收藏?牛頭馬面有無借去看?那些人間的好壞紀錄,地府是不是有建檔,有專門的鬼在作研究?我每天兢兢業業的編報,想提高水準,最不喜歡人家說金門日報只是三分鐘的報紙,鬼才看呢!人都不屑看,那麼我真的編給鬼看了。我不會騙人,更不敢騙鬼,這一點起碼請您相信。 叔公!我的輩份很低,不曉得這樣稱呼妥不妥,就請從權吧!我們是一個虧本單位,現在發行、廣告打不開,錢要繼續虧的,我想建議發行到地府,請您問一下有多少金門死鬼想看金門日報,像您一樣關心家鄉的事,我們就請他們的兒女──像您女兒一樣──訂一份金門日報給他,有了報份,就有廣告,可以提高收益,減少虧損,不必跟聯合報結盟,也不必仰承顏色,向人磕頭。我福至心靈,想出這個經營策略,與其求人,不如求鬼,自力更生了。您說是嘛? 中元節迫在眉睫,這篇文章您很快一定看得到,可不可行,麻煩您先做一個鬼調,透過靈媒告訴您女兒,或者直接示知,因為我沒有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老實說,叔公!我現在有一點怕人而不怕鬼呢!專候您的回音,再姪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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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心證
現在的台灣政壇,只講立場,沒有是非。只要跟政治沾上邊或是政治人物大大小小的事,都逃不過這個鐵律。最可悲的是連司法也淪陷了,當法官判決「選舉無效」或「當選無效」,就質疑法官的身世背景和政治傾向;當檢查官以「施用詐術,盜取公帑」起訴某人,就認為他對某人充滿敵意,故意羅織罪名入人於罪。因此,同一種犯行、不同的被告,碰到不同的法官,審判結果可能出現極大的差異,有罪或無罪的認定,輕縱或重判,有時就在法官自由心證的一念之間。 擁有權力的政客對司法的踐踏、羞辱,以及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在民進黨執政下發揮得最為淋漓盡致;政權在手的人批評司法檢調人員會介入選舉,非但侮辱司法也侮辱了自己。特別費案因馬英九涉入,變成一個政治性很高的案子,一審判決出爐,無罪者說司法還其清白,另一邊就喊說司法已死,要為司法送終,社會期待司法對這個歷史共業問題要有統一見解,否則南轅北轍的漫無標準,怎麼判藍綠雙方都會吵得永無寧日。抹紅、抹黑、抹貪,不把馬英九打趴到地上求饒,民進黨絕不會鬆手。 人們期望司法是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這種期望已變成虛幻的理想。在司法案件審理過程,自由心證給了法官極大的彈性,一個案子的有罪或無罪和刑度長短,法官有著隨心取捨的空間。猶記當年在軍中基層部隊服務時,接觸過的「回役兵」(即更生人),談論司法的黑暗面或司法人員索賄的惡形惡狀,讓人難以置信。日後在社會新聞看到一些司法界敗類的犯行,以及親身經歷了一件訟案,才深深體會到法官自由心證的可怕,案子落入心術不正的法官手上,只有任其宰割。 這件因為小孩就讀學校班上家長委員會選舉發生弊案,班導師不平,商請熱心又有正義感的家長組成「五人小組」協助處理,對方塗改選票作弊事證明確,吾等本擬息事寧人,無奈對方以處理過程的小瑕疵,將導師及兩位住在外縣市與本案不相干的不明人士列為被告,吾等「五人小組」列為追加被告,提起侵權行為損害賠償之訴,要求給付新台幣四百八十萬元。學校教師會幫導師聘請的律師信誓旦旦地說,這個案子對方絕對告不成;自寫答辯狀首度出庭,見承審法官,心涼了半截,此人獐頭鼠目一臉奸邪之相,看來絕非善類。果不其然,那兩位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被告當庭認錯願意領罰,法官斥責班導說:「你知道選舉有弊端,不向家長說不就沒事了嗎?……」,接著用誘導認錯的訊問方式詢問我們這幾個被告;事情逆轉,我方律師大驚,事後打聽,此人在這個地方法院是頗受爭議的法官。或許是吾等吉人天相,這位法官因案調職,接辦法官於辯論終結後判決主文為「原告之訴及假執行之聲請均駁回」;對方不服上訴,經二審法官曉諭後撤回。小小一件民事訴訟案,纏訟近兩年,精神煎熬痛苦難當,外人無法體會。 事後與律師檢討此案,全案梗概歸納為:一、律師由同業處得知,原告好訟成性,自恃財力雄厚,與他往來言語稍有不慎就會被告;二、原告精於訴訟,狀告兩位外縣市者(可能是其親友)之法院,讓吾等疲於奔波,勞心勞力又傷財;三、原承審法官不是糊塗蟲就是有受賄之嫌,否則不至於偏向原告偏得那麼離譜,如果由他審到底,以他獨到的自由心證,我方必然敗訴。因此得知司法人員也有害群之馬,案子到了黑心法官的手上,看來只有自認倒楣的份。 經歷這個事件,對司法案件有新的看法,那就是,經由法官自由心證的審判案件,被判無罪並不一定真的無罪;被判有罪也不一定真的有罪。所以,馬英九不要高興得太早,因為法官每人心中有一把自由心證的尺,以現在的司法被政客操弄到區分藍綠的地步,將來二審法官自由心證的那一把尺如果是綠色的,看你怎麼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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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的浯島尋幽記
浯島冬末初春的風,嘩嘩的吹著,馭著風,穿過厚厚底雲層,悄悄地,雲之鄉的浯島,我回來了。 每次回家鄉,總是被夫我兩家的親情牽絆,上午要去看他舅公,下午要探訪我的姑媽,晚上要去他的妹婿家晚餐,之後還得趕去我的姊姊家過夜,這就是浯島濃得化不開的人情世故,從古早到現在,都是這麼的濃烈深厚,身為島上人,既然離不開這些人情世故,那就一切從俗吧! 話說二零零六返鄉這一趟,姑且拋開俗事牽絆,和先生兩人開了車,決定來一趟自由自在的一日遊。也就是這般漫無目的的悠遊閒逛,才讓我們不知不覺地闖進了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美景裡!我們順著鄉間小道,車子且行且住,只要有特殊景緻,就佇留片刻,許多陌生的村莊,我們也進去走走,看見美好的景物,無名的花樹,就留連片刻,用相機紀錄下來,做為創作繪畫的材料,也因此重新認識了許多陌生或似曾相識的地名,沿著浦邊、后宅、呂厝前行,忽然我們停下腳步,一片蕭瑟的冬林,葉已落盡。僅餘錯落交織的鹿角形枝椏,映著湛藍蒼茫的天空,張牙舞爪地伸展它無盡的空間,形成一幅蕭索遒勁的寒林畫境,這正是我喜愛的題材。探索向大自然的不知名樹林自成一幅風景,正是眾裡尋它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寒林冬意,或許就是下一個創作的主題呢,畢竟繪畫也是需要創作靈感,以及隨時累積資料素材,以備不時之需參考之用的啊。 尋寶的心情讓人愉悅,繼續前行中,卻在迷路時無意間闖進了水鳥觀察區,這是哪兒,當時並不清楚,只見沼澤兩岸寫著水鳥觀察步道,並立著介紹各種水鳥種類的說明牌子,有青足鷸、高蹺行鳥等等,輕聲細語的討論中,還是驚嚇了自得其樂的鳥群,都沒看清它們的芳姿,就已逐群飛離,只有水鴨悠哉悠哉,讓我快意拍個盡興。而令人訝異的是,在沼澤中,竟也發現了稀疏的紅樹林和彈塗魚耶,而那縮頭縮腦拱著背如老翁的綠簑鷺,形單影隻的站在那兒沉思,我並不想打擾他,只想留下它與世無爭的身影,它卻有所警覺地拍拍翅膀,丟下愕然的我揚長而去,只有湖泊裡的雁鴨群,載浮載沉的互相嬉戲著,分外顯得愜意悠閒。 自由行又闖進了幾個村莊,探訪了洋山、田墩、官澳、塘頭、山西、吳坑等等,山后民俗文化村來過幾次了,卻想起村裡的蚵仔煎和蚵仔麵線,不禁飢腸咕嚕,聞香而至,賣蚵仔麵線的阿婆看到我們,熱情的招呼著,一會兒,熱騰騰香噴噴滋味特別道地的金門口味蚵仔煎已吃在嘴裡,真是令人懷念的滋味啊! 出了村莊,路標上有五虎山,有馬山,有碧山,真不知該往哪個山哩,還是憑著感覺走著,遠遠地一片彩霞般的楓林,吸引住我們的目光,急忙迎風而去,只見落葉紛飛的草地上立著數以千計的楓林,灰白的樹幹,綴在綠中帶黃,黃中透紅的樹葉中,恍如置身加拿大楓葉林裡,這麼美的秋景,怎麼會出現在這杳無人煙的野外呢?往前深入林中,只見「千楓林」的石碑立在前頭,三兩位遊客正在此拍照。尋覓最美的楓紅,也捕捉住這份美麗的驚奇!什麼時候把家鄉建設得如此之棒呢? 接著前往碧山、鵲山,田埔都進去逛逛,有些古老的房子,保留了閩南的建築古味,值得再三巡禮,出了村落,望見林務所的指標,也就順著前去,不想卻大大開了眼界,正值春節假期的林務所,花木扶疏,林蔭參天,並且利用季節花卉佈置得美輪美奐,以為來到台北的士林官邸哩!原來,這些年來家鄉進步如此神速,自己真是井底蛙呀,拾得滿懷碩大的松果,帶著滿盈的充實感與工作人員揮別後,太陽已逐漸偏西,趕緊加快腳步沿著東沙尾、後壟去尋訪榕園後山的老榕樹,喜歡故鄉盤根錯鬚的榕樹群,喜歡那種根紮實地的感覺,喜歡這種從小就熟悉的感覺,好踏實的美!讓我想起湖中三年的童稚歲月,就在榕園旁太湖邊,雖然現在已改變甚多,不復往日情景,卻還是讓我低迴留連不已,畢竟那些青澀的歲月,已是我成長過程中無法割捨的一部份了。 夕陽已西沉了,茫茫蒼穹,只見宿鳥歸林,太湖島上的木麻黃棲滿了鸕鶿,這提醒了我們,暮色下的一日行已近尾聲了。 二零零六那年,我探訪了半個浯島,對於自己成長的家鄉,從來不曾這樣深刻的認識它,希望不久的將來,還能再更深入的去認識另半個浯島,期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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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堂構琴聲疏
如何在一座久違重逢的島嶼上閒適的啜飲一杯咖啡時光?既殷切盼望每回造訪都能有些意外的驚喜,卻又不免隱隱約約沈湎於遙想的舊時美好記憶;是那種半傾頹、半荒蕪,庭院森森樹草蔓延的叢林光景,空氣中飄散著海潮的氣息和林樹野味。至於遊客,只是稀疏點綴其間,像海面上的舟帆點點、像叢林密綠間的羽翼鶯燕,不至於亂了大局色澤也不會干擾的聲響。那是二○○四年秋天,我初次踏上這座面積雖小卻有著不凡盛名的島嶼──鼓浪嶼──的初次印象,在尚未大肆開發的西南方沿海樹林小徑散步,和我年邁的老父親。 就像每一座蛻變進展中的城市一樣,在一切都快速變幻的時代裡,匆匆遊走的旅人,充其量不過是滄海一粟,連氣泡漣漪都不足以激起。鼓浪嶼沈著地孤處在繁華錯落的廈門島沿海霓虹燈火彼岸,冷眼相對,逾越百年而不為所魅惑。 眼前的廈門島,簡直就是倉促間濃妝艷抹、急著趕赴一場繁華盛宴的村姑,光鮮亮燦的衣履儘管華麗驕奢,卻總少了點大家閨秀的禮教與氣質。急遽變幻的繁榮外表下,不自在地流露著倉皇失措、追隨時潮步履的羞澀與不安。 一切都太倉促了。我聽見計程車司機無奈的埋怨:「外來投資客炒高了樓房,飛漲的房價,咱們一輩子也跟不上囉!政府強制替樓群裝扮亮麗的夜燈,卻要咱們納稅人來攤付電費;分明就朝著資本主義靠攏,卻還要硬掰出什麼修正的新社會主張……。」他的汽車腐鏽老邁,讓人擔心隨時會面臨解體。我們曾經試著等待一輛稍微乾淨體面些的車子,約莫浪費了三十分鐘等待,所有車況大致相同,而且隨時都有乘客沿途搶著攔車搭乘。 鼓浪嶼此刻琴聲稀疏而旅人絡繹不絕。我們是在經歷過一次極度失望與不悅的午餐時光后,送走一批同行友人離去。或許是遊興方炙,浪漫心理作祟,選擇了外觀彷如希臘風情般潔白雅緻的洋樓建物,況且庭院還有熱帶水果攤、椰林樹影、大洋傘座椅,又有絕佳景觀,簡直就是毋庸置疑的渡假首選。極度失望則是步入廳堂內才發覺空盪盪的室內,沒有熱忱的招呼、沒有音樂、沒有食物基本的烹調水平,(半生冷的披薩、假鱈魚排之名的粗糙套餐、冒名的紅燒鰻魚特餐……。)生澀的年輕女服務生一問三不知,除了花費不貲,還平白的浪費了漫長的等待與失望。真正印證了一個不變的道理──「沒有食客的餐廳不要輕易踏入」。 總面積約莫二平方公里的小小島嶼,聽說每年造訪的旅客超過1300萬人次。嚴禁一切機動車輛行駛其間的規定,終究還是讓一列列電氣小列車,滿載旅客環繞著島嶼外環步道賞景;新建的別墅區、雕塑公園、海灘遊憩設施、流動攤販、摩肩擦踵的旅人……在堅持與妥協間變幻的一座島嶼。 我們沒有計畫的在彎陡曲折的巷弄間閒逛,隨意地體驗鼓浪嶼的魅力姿采。看不同時期所建造風格迥異的樓房建物比鄰而立,萬種風情,盡在錯綜複雜的巷弄裡。自1844年英國領事在島上築起第一棟英式鄉村別墅開始,西方列強陸續選擇在這座袖珍小巧的美麗島嶼上增設領事館。至1859年已經有超過十三個國家設立領事館於此,鼓浪嶼儼然成為列強的「公共租界」。連同後來的洋商、教會、鄉紳、軍閥、土匪以及鄉僑外匯陸續建造的別墅洋樓,整座鼓浪嶼島足足擁有超過千戶的別墅庭園。 有的洋樓結構佈局氣派雅緻,歷久而彌堅,穿梭其間,幾乎感受不到歲月摧殘的痕跡。有些則人去樓空,徒留牆瓦樑柱,見證了大時代的滄桑與時歲的流逝。 避開外環道路的喧囂熙攘,拾階而上,享受漫步「琴島」的悠閒。想來,必然是因為矗立於海灣中的遺世風情,才引來眾人的鍾愛,在小島上構築各自的夢想庭園,造就了這座別墅之島的獨特景觀。 閒踱間,被一幅典雅的景緻所吸引。有著優美線條的泥砌門樓前,一張披著紫色碎花紋的白布小圓桌上,玻璃花瓶裡插著一把高貴的紫蘿蘭,風度翩翩的MENU則羅列著餐點飲品的項目與價格。順著視線望去,洋樓石梯上兩位亭亭玉立的女子,身著紫色旗袍,正笑臉盈盈的招呼著我們的疑惑與猶豫。是一棟氣勢不俗的巴洛克洋樓改裝的咖啡店,經由解說,知道了洋樓「海天堂構」的大致淵源。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後現代風格的庭園咖啡,簡潔俐落。藤椅沙發、水晶吊燈、南洋檀木桌、厚重穩實。夏日午後陽光斜射,穿過厚沈沈的石牆,白光暗影對峙,低調沈穩而高雅。 但我們終究選擇了長廊上一排輕巧閒適的圓桌椅,同樣有著紫色碎花紋的白桌巾,水杯玻璃晶瑩剔透、英式古典風味的骨瓷杯盤、咖啡與鬆餅交織肆放的芳香。 整個下午,楊樹清、盧根、徐瑞、妻子和我,就啜飲著咖啡,在別墅洋樓的長廊下揮霍著盛夏裡一段美好的時光。臨時起意的廈門隨行,是這個漫長炎酷的夏天裡,完全沒有料想到的意外。我想,生活裡很多片段的際遇也是,意外的樂趣遠勝過精心規劃的冀盼,鼓浪嶼島上琴聲逐漸稀疏的巷弄裡,少了「鋼琴之島」的遐想,然而咖啡飄香、古樓展新意,莫非正是一個新舊時代的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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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天錄
表面的證據或許正是陷阱;被害者也往往正是施暴者!還好人性可以幫我們撥開層霧!人性是什麼?是上天賦予人之所以為人的性靈良知:即孟子所說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之處! 近三百年前,克倫威爾抵達愛爾蘭,對異教徒展開屠殺。多少母親暗夜的哀號,是上帝對她們的薄懲;多少寡婦凌晨的垂泣,是天父對她們的警告--誰叫她們背離了上帝!北愛天主教徒終於走向共同毀滅之路,愛爾蘭共和軍(IRA)展開連串報復;同樣製造了無數新教徒的孤兒寡婦! 還記得2002年十月二十四日,車臣共和國「叛軍」,分持槍械、身綁炸藥,闖進了莫斯科文化中心劇院,挾持近七百餘觀眾為人質,要求俄羅斯自車臣撤軍。此種懷抱悲願,卻又以人質為手段的滄涼悲行,注定徒增荒寒大地上的孤魂而已;但最令人震撼的是:這些「叛軍」泰半是「車臣戰爭的寡婦」! 所以恩怨向來都是歷史的產物,沒有對錯;只有立場,且都帶著強烈的道德使命感!王子復仇記、滅門倖存的少年多年後習武下山報仇等故事,向來都是讀者傳頌的的史詩!所以懷著仇恨才是正當的,放下仇恨反而是沒出息的! 還好人有人性,才不至於走向共同毀滅之路。諸如同理心!因為同理心,使復仇的道德性消失了:因為不想當年被殘害的悲劇,再度發生在「仇人」身上,不但解脫了自己無止境的悲情,也解脫了「仇人」擔心被報復的恐懼,使彼此可以重新出發! 這當然包括悲憫心!因為有悲憫心才會有民胞物與的心;「教會」影片中那位神父在雨林中的吶喊:「我雖然背叛了天主,卻保全了這些無辜的孩子;我沒背叛上帝!」這種悲憫的人性,不正是天地化育萬物之心? 1970年十二月七日,德國總理勃蘭特到華沙無名烈士墓前獻花,為1942年被希特勒殘殺的50萬猶太人下跪致哀:「我下跪並不是因為我有罪……面對受害猶太人石碑,我不能僅僅面無表情地獻上一個花圈就完事……」這種為先人反省贖罪的心情,使勃蘭特能放下優越的種族感,感同身受當年猶太的哀號,至此,下跪對他來說,不但是心靈上的光輝;更是一種福分:因為只有他有這機會撫慰被害者,這就是人性!所以世人說:「勃蘭特跪下去了;德國卻站起來了!」 以前總納悶何以諸葛亮私淑樂毅?直到讀了「樂毅報燕惠王書」後,終於明白了!「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之去也,不潔其名。」因為要證明自己是對的,勢必要挖掘對方的瘡疤來反襯自己的清白;但對一個厚道念舊的人來說,何忍為了自己的令名來傷害故人?終究人要臉,樹要皮。這厚道念舊就是人性! 舊約聖經索羅門王審理兩母搶一子故事,更是人性的睿智:清官難斷家務事;不能光看表面證據,所以他以人性為依據,作出明智的判決。因此聰明的法官審家事案,是重人性而輕證據的,日前阮玫芬與美藉丈夫凱利爭奪孩子監護權案,法官即以凱利行為「趕盡殺絕」判其敗訴,不無踵事增華精神! 看了阿羅哈客運父女反目新聞,心中非常難過:女兒從此無法在員工面前抬頭挺胸;而父親也確定與慈父形象背道而馳,至親反目至此,生又何益呢?所以傳統的法不入門,其原意就在於人性。因為若連最安全的堡壘、最親密的關係,竟要暴露對質於廣眾,掀開所有文明、道德、教養的外衣,直揭不堪聞問的隱私,請問又何異於禽獸? 當然,法不入門是針對「人」的,所以對一些做出非人舉動之「獸行者」,法當然可以入門;這就是比例原則。 因此只要不是非人行為,都應該「為親者諱」;君子交絕不出惡言何嘗不是這人性的擴充!居禮夫人女兒Eve Curie撰寫的《居禮夫人傳》,全書洋溢文學氣息,描寫翔實。但在「為親者諱」的情況下,有關郎之萬(Paul Langevin)醜聞事件,多所隱諱,讀者不以為忤,更覺溫馨。已故的德蕾莎修女曾呼籲夫妻反目更應忌諱;因為還有誰比夫妻更深知對方的瘡疤呢?況、別忘了總有一方是孩子的至親;這就是人性! 所以君子不懼毀譽;因為人在做天在看,而人性就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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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呀!救救金門
我佛慈悲,普渡眾生。請不要忘了,還有金門。弟子在此向您頂禮三拜,祈求您降福浯島,庇佑浯民,全島安康,全民歡樂。一拜、再拜、三拜。拜託您了。佛祖呀! 弟子很高興,聽說家鄉要變成「金門佛國」,真是讓人感動萬分,還好趁此良機返鄉定居,以求保有「佛國子民」珍貴身份,以獻身家鄉來維護我偉大、神聖的「金門佛國」,不要讓那些奇人異士把您給沾污了。 那樣家鄉不只是海上公園、快樂縣城,更是淨土世界、極樂天堂,全島佛國子民都會擁戴老和尚來做國王,小和尚來做財政大臣,所有學校改為佛學院,我們的一綱多本也全用佛經來教育,早課心經、午課金剛般若波羅密經,晚課佛說阿彌陀經,見面合十敬誦阿彌陀佛,分別敬語善哉善哉。大家都剃度,男弟子為比丘,女信女為比丘尼,全日茹素、一生長齋,不能殺生,禽流感、口蹄疫全絕跡,全島清香繚繞,四境法號盈耳,世界和平景像就在金門。 但是弟子生性不乖,常愛提出疑問,也因此常惹人厭,只是為著我尊敬的佛祖不受委曲,弟子不得不把心中的疑惑向您求教,祈求您指點迷津,寵賜解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聽說他們要把您建造為「250公尺」高,好讓全世界都知道「世界第一大佛」在金門。但是很奇怪,為什麼要「250」?現在的世界第一高樓508公尺的「台北101」已經被換成「杜拜塔」了,它將有800公尺高,而其他城市也都想蓋世界超高樓。您的高度不足看,要就來個「1000公尺」才是對您的尊敬,也才能上達天庭,不然「250公尺」總是給人有「二百五」的聯想。弟子失敬,弟子是為您著想。 聽說他們要把您建造在「金龜山」上,弟子就覺得奇怪?好好的您,為何要坐在「龜」上呢?大家都知道「龜」雖然是長壽的象徵,但是罵人「烏龜王八」就很難聽了,如果您是坐在龜上面,以俗世的眼光看就好像是「皮條客」、「娼頭」、「老鴇」,在經營什麼特種行業似的。弟子失敬,弟子是為您著想。所以千萬不能坐在「金龜山」上,要另覓乾淨地。 又聽說他們要把您當成「搖錢樹」,這怎麼可以。「老鴇」已經很不堪了,還要您「下海」當「搖錢樹」,難道他們不知道「搖錢樹」也是暗諷某些特種行業的女子嗎?對您真是大大的不敬。弟子失敬,弟子是為您著想,您應該是「菩提樹」才對。 而且地坪面積只有「120公頃」,這怎麼夠用?不要說全世界佛弟子要來朝聖,就連全島「佛國子民」要來膜拜都容不下,要做就要做大,來個「16888公頃」如何?它可是「一路發發發」的好兆頭,如果嫌太小,我們就來填海,全島弟子發願把它填到烈嶼,「金烈大橋」就可省下來建大佛,您說好不好?可以吧。這樣真是一舉兩得,弟子不再失敬了。 佛祖呀!您原是貴為太子的尊貴身分,為著貧苦的眾生而出家吃苦,甚至割自己的肉去餵食老鷹,以求牠免受飢寒,但是現在的金門還有太多的子民在受苦,如果您的佛體只是水泥,您還能再割肉以濟眾嗎?如果像他們說的要把眼光放遠到50年到100年後的觀光榮景,那不就在望梅止渴、畫餅充飢嗎?我們不要像1800多年前的晉惠帝說「沒有飯吃,為什麼不吃廣東粥呢?」也不要像上個月行政院長張俊雄的如夫人朱阿英女士笑著說「麵粉漲價,不要吃麵,改吃地瓜。」 佛祖呀!在這「七月流火」的「孝親月」,弟子除了要敬拜祖先,更要教養兒孫。什麼為重呢?兒孫在,祖先才有得拜,如此道理,但願上位者體察。弟子再拜,求您救救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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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解金門溫羅汀
「從現狀來說,如果超現實的把金門看成一個城市,令人驚異的是,金門是一個只有少數幾家書店的都市,它擁有最豐富的自然與人文地景的歷史痕跡,在前現代的記憶中熠熠發光,不管是氏族聚落或舊式建築風格,以人類文化學的眼光處處是驚喜;但是,金門的缺乏書店這個事實,象徵性顯示其文化目前處在發展的瓶頸當中,走向現代乃至後現代的被動式或者如溫羅汀的主動式,是必須要有來自民間的,由下而上的改造團體,和地方政府的謀合,自覺地提出自己的文化步調。」 「逐漸強大的對岸經濟與文化的反作用力,和來自台灣本島的資本主義商品拜物的窠臼威脅,在在激盪著金門人的文化思維,這不只是引進或開設幾十家書店與咖啡廳就能解決的,而是一個充滿開放性的問題與解答,留待金門人自己去探索與完成。」 以上這兩段文字節錄自東吳大學社會系石計生教授所寫的<金門溫羅汀:徬徨都市之心的安放>一文,最初發表於2005年8月的聯合報系歷史月刊,今年最新一期七月份金門縣文化局出版的《金門文化年鑑》轉載了全文。文中提到的「溫羅汀」是指台北溫州街、羅斯福路、汀州街,也就是師大、台大的腹地公館,這一帶的書店、咖啡廳、人文茶館、小酒館等文化工作者,在2004年底組成了「溫羅汀行動聯盟」,希望在公館的消費商圈中抵制財團和連鎖店的資本主義霸權,強調並樹立出台北人自主及批判的文化氣息。 豐富的人文資產一直是外人看金門的驚喜,在這基礎上,面對人口依然外流、觀光客總是一去不返的村落和街市,苦尋新經濟出路的選民一味痛罵政策失敗、官員無能之外,台北溫羅汀典型的現代優雅和具思辨的人文精神,或許可以為古典金門的觀光型態,提供屬於現代經典的人文生活概念和經營參考。 金門從來不乏觀光資源,但一個以發展文化觀光為自我定位的觀光地區,不能總是假想旅客只需要飯店和巴士,與觀光景點同樣豐富的生活風光,才能吸引隱藏更多真正旅行家的自由行觀光者一再造訪。古崗湖畔古崗樓來杯現煮咖啡、舊私塾或老學校特色書店裡買一本書、奎閣祈福後求個手工打銀的魁星像……嗯,有趣極了。有歷史深度的安慰,有講究質感與舒適的現代品味。金門溫羅汀,是居民與旅客融洽共治的生活圈概念,的確很適合金門風土特色所應發展的現代化觀光路線上,理應招徠的善於細膩品味的長期和慢行旅人。 石教授在2005年寫作此文的當時,對金門是否擁有「來自民間的,由下而上的改造團體自覺地提出自己的文化步調」的溫羅汀前提條件,似乎心存懷疑,他寫道:「金門目前雖有大學,但是卻是屬於應用技術學院之類的,其基礎的,歷史的,哲學的,與人文社會的現代視野付諸闕如,零星具備抵抗與反省能力的金門在地知識份子因此倍感孤單與寂寞。」其實對一向習慣以宗族或村落區界為身份認同取向的金門社會人來說,知識地位對團體改造不必然能發揮直接影響力,「改造團體自覺地提出自己的文化步調」如果不是來自集體的情感昇華與理性沉澱,也必然不會是特定學院知識和知識份子可以全盤主導和改造的。 我內心琢磨嘀咕的金門溫羅汀聯盟可能的障礙,不是金門缺乏什麼條件,而是經驗值中歸納的金門社會集體人格在公共事務上常表現的一兩項特點:(1)習慣要求政府補助一切預期有利地區發展的事務經費的離島居民心態,能否誠心接納以信念結盟而非利益談判的模式凝聚共識,進行由下而上的自治改造?(2)公共建設中,如須個人的部份退讓、犧牲或提供人力物力上的公共投資,我們有彼此包容、不計較以成全共同利益和大環境的胸襟嗎? 這兩題如果有正解,不僅金門溫羅汀有正解,金門各處的老街再利用和社區營造的最大難題應該都得正解,那屬於金門溫羅汀的樂活區打造之旅,實在沒什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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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球文化
國內的棒球風潮,最近因王建民、郭泓志、曹錦輝等好手陸續在美國職棒大聯盟登板而趨熱,隨著球季的開始,愛好棒球的觀眾,心情往往跟著賽事起伏。 我的棒球啟蒙在國小五年級,那時紅葉少棒隊打敗了獲得世界少棒冠軍的日本隊,紅葉隊以鵝卵石代替球練習打擊的克難故事正在國語日報連載,每天報紙一來,和同學搶著看。緊接著金龍少棒隊和巨人少棒隊征戰美國,都拿下世界賽錦標。猶記得當年巨人隊和美國爭冠時,半夜守在村子裡唯一有黑白電視的人家,和無數同齡孩子盯著畫面不斷跳動品質欠佳的轉播,打完五局,巨人隊還是落後,眾人心想大勢已去,不想第六局美國隊遭到逆轉,中華隊衛冕成功,那真是一場扣人心弦的比賽。這也是棒球運動的迷人之處,每一球都可能牽動比賽的結果,沒有人可以預料下一刻球場上的變化,不到最後一球投出,不管比較的差距有多大,都不能算是真正結束。還記得今年郭泓志初登板,率洛杉磯道奇隊對抗聖地牙哥教士隊,九局上半打完,道奇隊五比一領先,觀眾心想郭泓志今年的首勝應該是穩穩入袋了,沒想到牛棚不作美,救援的投手巴克森硬是被打爆,最後以再見保送把郭泓志的勝投灰飛煙滅,令人扼腕。棒球的局數就像人生,是不是你的局,除了靠自己努力之外,還要別人幫襯,老天幫忙,今年球季之初,王建民幾場先發都算優質,無奈洋基貧打,王牌投手也無力可回天。 棒球運動需要很好的肌肉協調,尤其是投手,如何能把球準確投進好球帶,舉手、投足、出球點、身體姿勢都有講究。我們家人大概都有運動細胞,喜歡各種球類。我小時候和鄰居朋友頂著大太陽在村裡廟埕打棒球,鏖戰數局不以為苦,被父母責罵不以為怪,在村裡比賽還不過癮,尚要不時組隊遠征。現在高雄師範大學教務長吳連賞也是棒球愛好者,我就記得和他在金門中學校門前球場交手的經驗,如今我們都年近半百,吳教務長週末仍常有壘球聯誼,我則每天帶著國小的小兒女到操場投打一番。我們的棒球夢從童年開始便沒褪色過。 文學中最著名的棒球書寫,可能要數美國小說家沙林傑的《麥田捕手》,沙林傑是一書作家,以此書成名後即不再寫作,退隱山林,深居簡出,靠著版稅過日子。這本小說寫一個叫荷登的青少年,因個性敏感羞澀,在學校和宿舍中備受凌暴,因之逃學出走,在麥田中看到一群嬉戲的孩童,他幻想自己是一名捕手,在孩子危險之際適時伸出援手。書的內容和棒球關係不大,但書名很容易讓人和棒球聯想在一起,國內的文學中,小野的得獎小說〈封殺〉是最早以棒球為主題的,但寫得最好的是張啟疆的棒球小說,他的《不完全比賽》收錄的〈放水〉、〈界外球〉、〈球吻〉、〈三游之間的百慕達〉、〈接殺〉等篇,《消失的□□》中收錄〈消失的球〉,寫盡了球場各種樣貌,也影射了人生各種面相。棒球人生,人生如棒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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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新中原神話」
日前,堂嫂明輝車禍,後送到台灣榮總看病。堂哥、堂嫂等,都到病房探視。堂嫂提到這次就醫經驗,言語間不免感激後送的效率,跟縣府派員慰問的親民態度,然而,我卻聯想到洪春柳對金門命運的書寫,而覺得感傷。 在〈印象金門〉中,洪春柳完整而直接地描繪出金門人的心理變化跟處境,「前線的金門,和廈門只有一水之隔,卻咫尺天涯,路斷音杳。不論升大學、工作就業,或者生病後送,從此以後,我們都必須仰賴後方的台灣。金門人什麼時候開始在台灣人面前顯得自卑的?大概是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後。成為戰地之後的金門,屋毀人亡,戰火倉皇,金門人落難地登上軍用登陸艇,以一天一夜二十四小時的輾轉顛簸,橫渡台灣海峽,進入高雄港。離開了熟悉的故土的金門人,只能用惶恐的心情站在台灣的土地上,一無所有地重新開始」。洪春柳這裡描繪出金門的戰爭苦難,以及金門新的喬遷路線--由以往的南洋,轉為台灣,但遷往南洋的壯丁,是去拚天下,到台灣的金門人,則如難民,而台灣社會、民眾,又將何以看待大批從高雄港,流竄到台灣各地的「金門難民」? 傳統歷史中,人稱的「中原」指的是帝都所在,如長安、洛陽、北京、南京等各朝建都處。在大中國的論述中,除卻中原,他族都是蠻夷,如史載的南夷、北蠻等,中原是政治中心、物資富裕地、也是文化跟權力的輸出中心。金門到一九九二年十一月才解除長達五十年的戰地政務,一九九八年行政院通過「離島建設條例草案」,同年五月,廢除「金門、馬祖、東沙、南沙安全輔導條例」,金馬才得以回歸憲政常態,二○○一年元月,中斷五十一年的金廈航線首航,以及小三通日漸熱絡,金門等離島可說是戮力發展建設,以彌補因戰地政務、遲緩、停滯的民生建設。金門民生建設遲緩之際,卻也是臺灣經濟起飛之時,前者原地踏步,後者突飛猛進,金門縱使資訊不發達,卻也能從有限的資訊跟親友從臺灣帶回的消息,知道金門的落後跟臺灣的進步,消、長之際,對臺灣竟產生孺慕之情。金門雖為反共踏板,神聖堡壘,畢竟是臺灣的附屬,這層認識竟把台灣地位推而崇高神聖,台灣長期成為金門膜拜跟仿效的對象,成為金門的「新中原」。 坎伯在《神話》一書說,「我們需要神話來為自己的一生提供指引,需要藉由神話以接觸永恆,需要透過神話瞭解人生奧秘之處,並進一步發現自己本來的面貌」,「新中原」便是金門的神話跟指引,只是跟隨這樣的「神話」,未必能發現自己的真面貌。 張國治新詩〈在秋天的灰泥埕〉寫著,「歲月,擴張的年輪層/我和他們相遇/卻相互不認識彼此的命運/我離圓心越遠/他們在原點畫著圓/並且為我的最初投影/獨自佇立影暗處,遠遠地邃思」,造成遊子顧影自憐、自傷且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跟故鄉跟故土的鄉人,漸行漸遠的,就是,「他們均望向我來/說:『先生,從台灣回來?!』」。這樣一種兩邊猶豫、雙面掙扎的痛苦,洪春柳則說得更直接,「金門、台北,距離太遠,我們的年少,跳躍在這兩個不同的空間裡。人在金門,顧不了台北;人在台北,顧不了金門。狼狽之餘,終於體會出我們的成長,不是樹,而是鳥,沒有一塊可以提供我們不移的成長」。 「新中原神話」的滋生,跟金門的落後建設實有相涉,金門人移居臺灣找神話,真正踏進神話屬地,才發現神話這邊竟也篳路藍縷,竟「沒有一塊可以提供我們不移的成長」。 美國存在主義心理分析大師羅洛‧梅說,「神話是我們對內在自我與外在世界關係的自我詮釋,它們是整合我們社會的敘事。神話在使靈魂保持活力,並在為困頓而虛無的世界帶來新意義這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神話的特色是,形成統整的能力,能夠不忽略每個剎那的同時,活出過去跟未來。羅洛‧梅指出「神話」對人們的最大的貢獻是,「神話提供個人的認同感,回答了『我是誰?』這個問題」。 然而,到了二十一世紀,金門人,才要詢問自己:我到底是誰? 而我看著堂嫂倒臥病床,不由得想,金門,您的苦難,何時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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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造健康快樂
八月四、五日,由金門衛生局主辦、金門縣讀經學會承辦的「身心靈健康淨化研習營」,在金城鎮公所七樓舉行,五日晚上夜宿建功嶼。宣傳單上寫著:「搶灘無人島,健康沒煩惱,成功會更早,快樂永不老!」很吸引我,也是我所要追求學習的活動。 健康快樂,開發內心能源,是我退休後生活,唯一努力追求的目標。星雲大師曾說:「凡是健全的、正當的、清淨的、和諧的,就是健康。」又說:「所謂智慧,智者從知,吸收知識是智慧的開始。然知識是用學的,智慧是用悟的。平時聞法、思法、作法,可以幫助我們開啟智慧」。身心靈要健康,就是要學習懂得用智慧來導引與轉化。身心靈的健康,應該是指身體的健康、心理的健康、精神感情上或宗教信仰上的健康。我保持身心靈的健康快樂的做法,就是力求生活、思想、感情、信仰的簡單、單純、純靜,儘可能不使其複雜化,搞亂生活的步調,才能使我健康沒煩惱,快樂永不老!。所以我有諸多的活動,不能面面俱到參與,實在有不得已苦衷,敬請愛護我的朋友諒解。 搶灘無人島(建功嶼),一直是我的喜愛。民國九十二年我擔任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會長時,曾於當年七月九日舉辦過一次「知性之旅─走訪建功嶼」,約有一百多位會員與家屬,熱烈參加這項活動。因為建功嶼當時新整修完成,是剛開放民眾參觀的一個新景點,它原為駐軍要塞碉堡,其中有世界少見的特殊軍事設施,因落差大,退潮時,會出現一條人工鋪設五百公尺的石板路,可以走路上島,其四周尚有奇特的岩石,貓空石、花崗岩、石英砂等與潮間帶的蟹、蛤、彈塗魚等各種生物,可以遊玩與觀賞。因之我特別聘請金城國中地科教師黃靜柯,陪同隨隊現場講解,幫助大家認識建功嶼,及了解其自然生態。七月十四日,我把參觀心得感想,在金門日報撰寫一篇<社論>:「開發金門特色的觀光產業」,說明建功嶼就是具有金門戰地、人文、地質、海洋、自然生態等特色的難得的觀光產業,值得觀光單位好好運用、經營,再加開發。我原本還擬辦一次請佛光會信眾,留在島上誦經念佛、素齋等一個潮汐的活動,約要留在島上將近十二個小時。後來因為老菩薩的安全考量,沒有辦成,留下一點遺憾。就像這次原本也要參加夜宿建功嶼,因狀況不清,行前特偕同妻子、媳婦與孫子、女前往勘察,發現天太黑,路太滑,家人又恐荒島蚊蟲多,擔心我老人家不好受,才臨時決定放棄,也留下一點遺憾。 去(九十五)年七月,金門縣南僑口述歷史訪問隊,赴馬來西亞作一週的口述歷史訪問,返金後,八月九日下午在金門縣政府召開「華僑事務座談會」(按為口述歷史結束研討會)。楊天厚老師在會中報告,他訪問拿督楊忠禮博士時,楊拿督建議金門縣為發展觀光事業,應籌建五星級大飯店。後來有一次我在金城海濱公園的陽台上,聽一位許老先生向我說,利用「建功嶼」海域,籌建五星級大飯店一事,我就在<浯江夜話>專欄撰文,建議楊拿督能夠號召楊忠禮集團暨黃祖耀等金僑財團聯合返鄉投資,籌建五星級大飯店,如此更容易實現他的建言。我認為由僑領發動深耕金門,建設金門,回饋金門,金門才有希望更發展。同時我建議縣政府提供較富特色與彈性的「建功嶼」海域,供他們開發,這樣興建土地如不夠還可研究填海增地,我們兩人研討粗淺的構想,是中間保留「建功嶼」的原貌一切景觀,然後往海底四周打樁柱再高架向空中發展,興建五星級大飯店、包括國際會議廳、網路資訊館,金門戰爭紀念館,金門歷史博物館等設施,另周邊配合闢建海水游泳池、釣魚埸、海底水族館,賞鳥、參觀紅樹林等生態教學區,並築高架橋或填海築路通水頭碼頭、延平郡王祠景點、金城海濱公園、后豐港等地方作一系列的長遠聯結規劃,興建一處可遊玩地面、海面、海裡、海上多功能的觀光景點,完成後,讓它成為金門新地標,使它成為世界獨一無二的觀光景點,讓世界刮目相看,讓世人要學做都做不了的偉大建築物,因而揚名中外,成為金門不朽的基業。該文發表後,網路留言板曾出現反對的聲音,有人建議我回應,我說僑團人家同意不同意來投資都還不知道,我回應什麼?同年十二月,我們又赴馬來西亞參加世界金門日,我親贈拙作並向楊拿督口頭建議報告,他仍然表示應由金門縣政府來建設較適宜。建設「建功嶼」一事,再也沒人去探討了。 這次「身心靈健康淨化研習營」研習會,金門縣衛生局長陳天順,當天蒞臨致詞說:「給人快樂是天使,給人希望是菩薩。」希望大家共同推動健康快樂營造,活出生命力來,讓金門成為誠如金門縣讀經學會理事長戴瑞治所提倡的「健康島」、「長壽村」。研習營特別邀請名嘴前台南啟聰學校校長鄭武俊蒞金演講,他以生動風趣的語言,唱作俱佳地闡述人生的真諦,生命的哲理,提醒大家莫忘服務、行善、盡孝。期許善用短暫的人生中,追求生命的永恆,創造精神的不朽。鄭校長在演講中,說了諸多警世良言,比如:「沒有人故意跟你唱反調,只是角度不同而已」、「人沒有成功或失敗,只是成果不同而已」,「沒有人能貶低我們的身價,只怕自貶身價」,「人之異於禽獸,在於人會笑,人笑最美,我們要多笑,我們哭著來世間,但要笑著走向死亡」,「人生的真諦,在修怎樣活?怎樣死?」,「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失去什麼,而是希望什麼?」,「我們留給後代的是行功立德,不是金銀財寶」、「人虧我是福,我虧人是禍」、「人生三關最難過:一是美人關、二是名利關、三是生死關」等,都是非常受用的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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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魯王
2007.08.06夜九時許,我與妻兒驅車欲赴寧中校園散步,途中鄉賢中央研究院院士黃一農博士電我,說曾任台大文學院院長的歷史系教授李東華博士有一塊疑為明末魯王墓的「買地券」磚契(待深入了解?),有意捐贈金門,我曩昔曾花許多心力於金門文史工作,魯王墓有此「買地券」,我聞所未聞,隨即迴車往青年救國團館舍,與黃院士、李教授會面,李教授約略提及彼磚契是其師方豪(杰人)教授所遺,原是蔣經國總統時代,當局命人交付方豪教授研究的古物,果真是明末遺物,那回歸金門,誠是一幸事。 隔日清晨七時許,黃院士又邀我說李教授想多了解魯王在金門的遺址遺物,約定午後二時,一同出遊,我等五人從頂堡公園的魯王墓壙三合土殘片看起,沿途巡訪莒光樓東側的明代三品古墓、古崗村外清代的文應舉古墓、古崗獻台山的「漢影雲根」石碣與「巨靈」砲陣地的魯王墓遺址(惜草長未能近觀)、文台寶塔、「虛江嘯臥」碣、酒廠內明何喬遠的「明賢玩跡」碣,後轉往太武山的魯王新塚,順道參觀小徑的邱良功墓塚。 一路上,金門的蒼天碧野,陽光亮得逼眼,一行人從現代走入古代,有仰慕之情、有考究之思、有評斷之語、有讚嘆惋惜,行間得炙兩位大師言教,不獨享有冶遊之樂,更得知識之啟迪。 訪獻台山的「漢影雲根」,遊客只有三兩,我等拾階上坡,席坐石亭,涼風吹汗、心頭舒爽,院士問我石碣意旨,我姑略說起魯王朱以海駐蹕金門,在古崗獻台山遺下此墨寶,是寫景,也是抒臆,無知如我,不揣淺陋,竟在大師面前班門弄斧,望文生義: 我解說「翰墨之寶」四字義,典出《詩經.大雅》:「价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詩箋:「价,甲也,被甲之人,謂卿士掌軍事者;大師、三公也;大邦,成國諸侯也;大宗,王之同姓之適子也;王當用公卿諸侯及宗室之貴者為屏、藩、垣、翰,為輔弼,無疏遠之。」,可知「大宗之翰」的「翰」字,音 「幹( )」,幹也,榦為牆兩頭所植之木,藉以立牆者,因喻藉以立國之大輔重弼為「翰」。 魯王朱以海是「高皇帝第九子的第十世孫也」,是明宗室之貴胄、是輔弼之臣,故堪稱之為「翰」,此「漢影雲根」四字為其所書,故其從臣稱之為「翰墨之寶」。 碣文的「漢影雲根」,向來臆說紛紜,我以為「漢」是指漢族,意別於滿族。「影」本作「景」,「景」謂光景,形為顯露,光景畢現則見影,故其本義作「物之陰影」(集韻),即俗稱影子。 「漢影」概指魯王朱以海是監國,是明朝王孫,是正宗漢族,今困守島隅,避居金門,但群臣仍形影相隨,不會渙散,大有魯王表達不願屈服之志,隨時待起。 至於「雲根」意稍難解,我意以為「雲」本義為「山川氣也」,乃山川間混然如霧,可降雨之溼氣,引伸有「盛多」之意,《詩經.齊風》有:「齊子歸止,其從如雲」,「如雲」,即言盛多之意也;至於「根」本義為「木株」,乃指木之入土部份,引伸有根據、盤踞之意。 《瘐信.明月山銘》有:「雲出山根」,我臆解魯王與明遺群臣愜遊古崗,銘詩記事,除了表白心曲,亦思能夠盤據此地,他日能夠東山再起。 李東華教授另解「雲根」二字,以為古代君王為天日,臣族為雲靄,雲在天下,也就是臣在君下,魯王為明室王爺,自屬臣族,此時避居金門,故以「雲根」暗喻,大有表白明朝遺臣群聚的古崗獻台山,仍屬王土,有絕不屈服異族的統治,此說亦有理,因此文存。 想當年魯王落魄江湖行,從山東到浙江到福建,次金門,徙廣東,不死心,又揮師進攻浙江舟山,最後還是敗還金門,四十五歲時因哮疾,薨於金門,這位末路王爺最後只能葬於金門城東門外之青山,然後被遺忘了297年,才意外被發現原來金門是他最後的家,這樣的故事很曲折,也很膾炙人口,只可惜大家不把它當成好聽的故事來編織、來聽。 在近四個小時伴隨大師尋魯王的遊程,兩位大師感嘆金門這麼有歷史,這麼有故事可說,但沿途中賞古蹟的遊客卻寥寥無幾,問起金門的觀光業為何只能開闢吃喝玩樂的產品? 我想作為文化產業一環的旅遊業,其實歷史古蹟是加大加深旅遊深度與厚度的主要資產,大陸學者陸祖鶴在《文化產業發展方略》一書提到:「當然,假如在一個城市中,歷史文化遺存資源越多,文化價值越大,仰慕或崇拜的人流也就越多,在城市旅遊中逗留的時間就越長,對城市各類消費品的需求就越大。」,只可惜古蹟歷史這種文化商品,仍敵不過口腔肚皮那種不費勁的消費食品,豈止大師失望,金門旅遊形象也一直無法建立崇高的口碑,也叫人怨嘆,到底是誰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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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
一年一度的英仙座流星雨又來拜訪了,8月13日,流星雨的放射點將於晚間9時過後從東北東方升起,晚上11時的仰角約20度左右。由於當天適逢農曆初一,沒有月亮照明的影響,所以觀測條件極佳,流星劃過星空將更加光亮奪目。 今年的英仙座流星雨出現在7月17日到8月24日之間,根據天文學家的預測,流星數量最多的時間可能在8月13日晚間11點。以最暗可見6.5等星的狀況下,每小時流星數約有20顆,數量多時甚至可能達到100顆。流星的平均亮度是二等星的亮度,超過一半的英仙座流星雨的流星都會帶著鮮明的白色尾跡,甚至還有少數亮度直逼金星的彩色火流星。 流星雨的成因,是週期彗星遺留在軌道上的塵埃碎粒,被地球重力吸引衝向大氣層,和空氣摩擦燃燒後發出短暫光芒。英仙座流星雨的碎粒流星,是來自Swift-Tuttle母彗星。在義大利,英仙座流星雨出現時間與8月10日「聖‧勞倫斯」節日期相近,所以英仙座流星雨又被稱為「聖‧勞倫斯的眼淚」。 人類對於未知領域的追求總是朝向時間感知的極致和空間感知的極致。往時間軸看,我們想知道,一百四十億年前,宇宙爆炸起算的前三秒鐘發生了什麼事;在空間軸上,我們想看到,遠在百億光年外的星系、銀河的構造。所有古老的、遙遠的、超越想像的事物,都與我們當下的現實、未來的夢,連繫在一起,形成堅實的、無限延伸的生命狀態。 觀星,就是基於這樣的審美趣味。童年的觀星,在老家四合院屋頂。民國六十年的金門島,入夜後幾乎沒有光害,夏季、沒有月亮的星空燦爛無比,躺在四合院屋頂,仰看銀河,星星鋪滿天空,不留間隙。童年的觀星,沒有空間尺度也沒有時間的流動,只有緩漸積淀成形的美。 大學階段讀的是地球物理,同時加入天文社。地球物理探討無法觸及的地底數公里到數百公里深度的地層結構,天文則講述難以想像的遠距離外的星際故事。兩者並無重疊的知識內容,卻並列展延成一個無比瑰麗壯觀的知識世界。這個世界讓人得以學習面對大自然的謙卑態度;學習想像力和理性邏輯的兼容並存。在一個僅有4吋口徑望遠鏡的小小天文台裏,我曾參與枯燥的太陽黑子活動的觀測紀錄;也不免從俗的追逐過76年重返週期的哈雷彗星的最後蹤跡;拍攝過土星光環;也曾在觀星的夜裡寫過詩。 暑假回到金門度一個長長的假期,古厝、林蔭、沙灘和吃食,舒緩的節奏和簡單的方式,總是令旅人獲得高度的生活滿足感。許多人和我一樣,都能享受到這些美好的金門生活印象。金門的星空,卻是很少被想到的景點。金門的星空之美,可以像峰上海邊,也可以像翟山坑道或十一月的慈湖鸕鶿一樣富含特色之美。 8月13日,農曆七月初一夜裡,如果你願意走出戶外,去享受一場英仙座流星雨的饗宴,你可以找一個光害小、開闊地或地勢較高的地點,朝向東北東方與地平線的仰角約20度觀測。如果你期待的是更豪奢的視覺和心靈的流星雨饗宴,那麼你最好到金門島東部海岸,以避免太武山遮蔽地平線。東北角的青嶼、山后、寒舍花海邊,東海岸的田浦、大地和溪邊海邊都是絕佳的英仙座流星雨觀測地點。 我們或許還可以進一步期待,如果政府工程單位可以在觀星之夜,九點開始關閉金門所有路燈和公共照明,讓卑微星光重新親近長久以來彼此逐漸疏離的人與自然的陌生關係;也展示金門人珍惜地球資源、表達對全球暖化的一點關懷。 金門,也可以是一個環境關懷與浪漫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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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時光──寫給女兒的一封信
「給Hua-Hua:在李默幽暗的/樹林中邂逅的一朵花。」──布邁恪(Michael Bullock,加拿大詩人,1998) 「Hua-Hua小姐:謝謝你看我的書,這是最好的鼓勵和支持。P.S跟你爸爸在浯江飯店聊天,聊到凌晨。」──黃春明(小說家,2007.02.27) 親愛的Hua-Hua: 爸爸寫這封信給妳的時刻,已是爸爸節前一天的八月七日凌晨了。爸爸突然想起甚麼,走進妳的房間,自書架上取出兩本簽名書,布邁恪的《月與鏡》、黃春明的《毛毛有話》。妳當然記不得布邁恪了,那時妳才四歲,我們住在加拿大,那天媽咪和爸爸帶妳到英屬哥倫比亞大學亞洲中心欣賞中國畫家李默的《夸父逐日》畫展,我們遇見了兩位詩人──來自台灣的洛夫和加拿大的布邁恪,他們都很喜歡妳,從此,洛夫爺爺家後院的十棵白楊樹及寬敞的客廳,成了妳常去追逐、玩耍的地方,八十歲的布邁恪爺爺主動寫了一行英詩給妳,並託梁錫華教授中譯出「在李默幽暗的/樹林中邂逅的一朵花」,還交代要放在他的《月與鏡》詩集中文版卷首代序;至於黃春明,我們到頭城農場見到他時,妳已八歲了,有天爸爸說要與黃春明到金門去,妳要我帶著那本《毛毛有話》的「童書」請他簽名,他稱妳「小姐」,他謝謝妳看他的書,他又告訴妳跟爸爸在金門聊天聊到凌晨三點半。 Hua-Hua,爸爸總愛透過各種方式記錄妳成長的過程,好比我現在寫到的這兩本書,它們發生的年代,裝填著許多故事與記憶;爸爸也喜歡拿出印有日期的日記本,要妳畫畫、寫字,因而保留了妳從周歲開始的線條以及初識ㄅㄆㄇㄈ的注音字,爸爸出版的一本書封面圖案,甚至「大膽」採用了張妳一歲半時在溫哥華美術館內所作的「抽象畫」。妳從出生到學齡的點點滴滴,爸爸也用傻瓜相機、用日記本作了記載。現在回憶起來,在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回台灣在彰化師大校園,前後六、七年,是我們父女倆互動最美好的時光。 妳出生才二十九天,月子未坐滿一個月的媽咪就長途飛行遠赴加拿大攻讀藝術教育博士學位;因懷妳、入學時間一延再延的媽咪,再不報到,就得取消資格、喪失獎學金,為了圓夢,只得忍受夫妻、母女相隔兩地的煎熬,照顧妳的擔子,就交給妳的外婆外公和爸爸。在迎接妳誕生的前半年,爸爸就決定結束一份辦了三年九個月、在風雨飄搖中的《金門報導》社區報,趕稿、編書、接案子──包括主編《金門日報.鄉訊版》及寫社論,爸爸必須靠零零星星、不穩定的收入支撐妳的奶粉錢、支援媽咪的留學費用,妳的笑聲、哭聲,時而從樓下傳到頂樓爸爸的工作室,慚愧的是爸爸,下樓看妳,卻又總是換不好尿布、沖泡不好牛奶,算好時差撥打國際電話給在太平洋彼岸的媽咪讓她聽得到妳的聲音,貼緊話筒的妳又難得發出聲響,留得媽咪聲聲呼喚後的痛煞煞。 妳周歲時,奶奶把妳帶到加拿大,一留半載,換作爸爸隔海思念;爸爸終於決定拋開台北的一切,把工作室和書房搬到加拿大,接替水土不服的奶奶,扮起伴讀、奶爸、遊學的多重角色。「爸──爸」,爸爸在加拿大見到妳那一刻,妳毫不陌生地叫出第一聲爸,並且張開雙手讓爸爸抱抱;苦等了一年半後一家人終於團圓,那真是人間最幸福的感覺啊。 Hua-Hua,在加拿大,我們共同度過了一千多個日子。我對妳說國語、妳對我說英語,妳聽得懂我、我卻常聽不懂妳,媽咪到魁北克開會、停留五天期間,有個晚上妳一直哭鬧,急急切切講些爸爸聽不懂的英語、作出爸爸猜不懂的手勢,弄通後,帶妳到國際留學生家庭社區活動中心時,《一○一忠狗》的片子放映快接近尾聲了。妳氣爸爸的英文這麼爛,回家後一副小老師的架勢,拿起妳在幼兒學校的圖文課本,一字一句要爸爸跟著唸、隨時糾正爸爸的發音,妳也化作爸爸的小小「翻譯機」,逛街、購物時出現與人的溝通障礙,居然靠妳用一、兩句英語就化解了。大部份時間,妳是安靜的,妳喜歡靜靜地陪爸爸到校園內韓國人開的小店買中文報紙、到麥當勞買杯咖啡,然後坐在宗教學院或亞洲中心前綠草如茵的廣場,我看報紙、妳翻繪本;星期四晚上,學校世界著名的人類學博物館免費開放,妳總會提醒媽咪和爸爸帶妳入場參觀,妳愛極那件海達族人用四十七塊柏樹材料削切完成的<大鴉與人類的誕生>木雕,妳會在作品所在的圓型展覽館靜靜地走走繞繞;假期,我們不是唐人街吃一頓大餐,就是到美國華盛頓州的小鎮自在遊,或者到西雅圖媽咪的表姊家過夜,最難忘的當是?金花開時節的醉臥花海了。 媽咪取得博士學位後,離開楓葉國前夕,我們走了一趟洛磯山脈飲萬年寒冰,我們也到亞當河去看四年一度的鮭魚大洄游,那時,妳是無法理解「鮭」與「歸」這回事的。 回到台灣,媽咪教書的因緣,我們落腳在八卦山下,第一個月就碰上百年僅見的「九二一大地震」,午夜時分的上下、左右強度搖晃,我以為世界末日、福報將盡,妳在震波中醒來,不哭不鬧不逃,若無其事。震後,我們在彰化師大生活,又是一千多個校園裡的美好時光。妳七歲時,爸爸才首次帶妳回金門,爸爸帶妳到古區村老家,到後浦、山外,也到青嶼、官澳,最後到馬山瞭望大陸,對妳訴說著海那邊就是爸爸的爸爸的來時路,妳竟然脫口而出一句「爸爸是中國人,也是金門人,現在是台灣人!」那時的妳,幼稚園大班。爸爸無言以對。 親愛的Hua-Hua,寫到這裡,天已亮,剛從廈門、金門回來的爸爸又要出門了,帕布颱風中,仍得趕赴農委會水保局安排的作家、攝影家經典農村環島體驗報導之旅,爸爸節這天將夜宿雲林古坑華山村的山中茅廬。爸爸很抱歉,與妳失約在爸爸節,媽咪說,一個多禮拜前,妳已忙著準備爸爸節禮物,這是個比往年特別的爸爸節,妳小學畢業了。爸爸也準備了幾本同行作家古蒙仁、陳銘磻、李昂的書請他們簽名送給妳,其中一本還是古蒙仁的《天使爸爸》呢。爸爸節,也許妳會上網讀到這封信,儘管妳說爸爸的文章不夠好看;而爸爸要傳達的,可能已不在妳的記憶中,我們一同走過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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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唱──美麗島,為什麼?
因為有愛、有關懷,Kimbo(胡德夫)的歌不但把詠嘆寫出來,也把喜怒哀樂放進歌中,一場煤礦災難犧牲了許多阿美族同胞,Kimbo為那些死傷的殘骸、被燒焦的皮肉,感到不忍和哀慟,他寫了一首歌──「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多的人,離開碧綠的田園,飄盪在無際的海洋……走在最高的鷹架……湧進昏暗的礦坑,呼吸著汗水和污氣……轟然!的巨響!堵住了所有的路,洶湧的瓦斯,充滿了整個阿美族的胸膛,為什麼啊!為什麼?走不回自己踏出的路,找不到留在家鄉的門………」 那一句句「為什麼」,是沉痛的質問,也是控訴,讓人聽了,心頭淒淒然。Kimbo唱出弱勢者孤絕的心聲,他認為原住民長期以來都處在邊緣人的位置,雖然他們對台灣社會的貢獻很多,但因都是出賣勞力為生,幾乎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翻身,不但毫無福利保障,且是最多、最常遭遇職業、意外傷害的一群………這一堆「不公平」背後,存在著諸多勞工問題和原住民的政策問題,一首「為什麼」雖然不能解決自己的同胞被忽視、邊緣化的事實,但開口唱出來,至少是吐出一口怨氣,也告訴每一個聽到這首歌的人,應該捫心一想:誰才是這塊土地真正的主人? 他在演唱會時忍不住說:「很多的黑人靈歌,是在控訴白人侵佔他們的土地,驅逐、破壞、毀滅他們的家園,他們的歷史短,控訴的有限,我們的歷史長,要控訴的更多,幾千年都唱不完的……」Kimbo說他常常和天上的祖父對話,用歌聲傳唱內心的聲音,而他們族人之間有所誤會、產生衝突時,也會選擇用歌唱來表達,這一唱,從肺腑吐出來的真心話,把彼此的誤會、衝突,甚至仇恨也都化解了…… 如果歌聲能從土地、記憶竄出,就連大海也不能將這股高揚的聲音淹沒,我們走過的路、流下的汗與淚水,皆可提升為更高、更具意義的東西,我們曾經佇足的陌生之地、猶豫中的取捨、失落的情緒,皆可在仰望天空的瞬間,獲得安慰與救贖。 當Kimbo在不同的場地、為達到不同的訴求、完成不同的使命,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哼唱「美麗島」時,他心中一定擺盪著難以言說的苦楚與幸福,那緊緊相隨又交相夾攻的滋味,也使他把相同的一首歌,唱成各種不同的觸感與律動,那歌聲所能到達的地方,一直牽扯眾人的情緒。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 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們正視著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複的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複的叮嚀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當歌聲逐漸擴散,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喚起人們內心中的靈,無數人的腳蹤、生命的痕跡便在此匯集,那合聲是多人,也是一人,當一切串連起來後,什麼東西會浮出呢?那是舊有的亡魂在拉扯?還是經歷過的一切在蛻變呢?我想,當我們一起開口合唱「美麗島」時,有一個聲音會出現:「你我需敲遍每一扇遠方的門,才能找到自己的路,自己的人。」 為了追求理想之美、一種純粹的感動,歷經政治環境與音樂的重要轉變,Kimbo一直堅持用自己的聲音,唱出真正的生命力與感動,在一堆歌手一味追求時髦、趕流行,卻缺乏真實生活、個人感受的時代裡,Kimbo守著他自己的一座山,寫出了「大武山美麗的媽媽」。 「哎呀……山谷裡的聲音 是那麼的美麗 哎呀……唱呀大聲的唱 山谷裡的聲音 你是帶不走的聲音 是山谷裡的聲音 我現在已經要回來 為了山谷裡的大合唱 我一定會大聲唱歌 牽著你的手 naruwannaiyanayahoiyahohaiyan ……………………………… ……………………………… 哎呀 大武山 是美麗的媽媽 流呀 流著呀 滋潤我的甘泉 你使我的聲音更美 心裡更恬靜 我們已經在一起 為了山谷裡的大合唱 我會走進這片山下 再也不走了 naruwannaiyanayahoiyahohaiyan ……………………………… ………………………………」 Kimbo在金門的三角堡演唱這首歌時說:很多的歌、很多的傳說都是從大武山流傳下來的………那個美麗的黃昏,我在朗誦「掃雷」的詩時忍不住說:「真想詩歌一直唱下去,唱到夕陽西下,月亮升上來,再一直一直唱下去,不要散場、不要停……」透過詩與歌,創作者的靈魂緊緊相連在一起,那份相知與相惜,讓樂章更增添了一份美感,海岸、沙灘、微風、木麻黃也更加醉人了,在那一刻,戰爭遠遠被掩埋了,掃雷的詩也被拋棄了……只有和平與愛,隨著歌聲,一直一直散播……未來,我將會繼續哼唱Kimbo的「大武山美麗的媽媽」,心裡想念著家鄉那刻有「毋忘在莒」勒石的「太武山」,然後用詩歌告訴自己,也告訴所有的人,只有和平與愛,可以一直一直唱下去,不要散場、也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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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丁解牛的哲學
這是莊子的故事。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法嫻熟,乾淨俐落,好像音樂一樣,都合乎節拍。文惠君很驚異,不禁發出讚嘆之聲:「你的技術怎麼這樣好呢?」 庖丁說:「我喜歡的是事物間的理,已經超過技術的層面了。我剛開始解牛,沒有看到骨節肌理,只看到整頭牛,三年以後,沒有看到全牛了。到了現在,我以心神去體會,而不用眼睛觀看了;感官作用停止,全靠心領神會了。」然後他講了一些他解牛的動作與心得,比較了他跟其他廚師的不同。 他說手段高明的廚師一年換一把刀,常因割肉的關係;普通的廚師一月換一把刀,常因剁骨頭折損的緣故。至於他呢?庖丁說這把刀他已用了十九年,所解的牛不下數千頭,而刀刃好像新磨過的一樣鋒利。 庖丁就解釋他何以能夠如此神乎其技?他說骨節是有間隙,而刀刃是沒有厚度的,以沒有厚度的刀刃,進入有空隙的骨節,綽有餘裕而遊刃有餘了,所以一把刀才能用了十九年好像新磨的一樣。 庖丁也說到一些難辦的狀況,他怎麼的應對。他說每當看到筋骨交結的地方,他就凝神靜氣,怵惕警戒,眼睛專注,行動緩慢,刀子輕輕一動,筋骨豁然已解,好像泥土掉到地上一樣。這時庖丁提刀而立,左顧右盼,躊躇而滿志了,然後把刀子好好擦一擦藏起來。 文惠君說他聽到庖丁的一席話,得到養生的道理。我呢!看到庖丁解牛的理論,悟出了做事的方法。庖丁不僅專業,而且敬業,所以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庖丁,可是他專業上的慧悟,可以通天下之理。 庖丁的工作是由生而熟的,起始之時,他見牛是牛,漸漸的他見牛不是牛,進入一種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的境界,手到之處,看似手到,其實是心到、神到,最終至於「達道」。所以他能以有厚入無間,遊刃而有餘了。 遊刃有餘就是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一種工作的至高境界,不論從事那一行業,那一種工作,只要能遊刃有餘,像庖丁一樣能以有厚而入無間,就進至一種化境,這種化境不僅是專業,而且昇華至於藝術了,凡是進入妙悟的藝術之境,就是一種道、一種哲學了;道是普遍存在於天地之間的真理,而哲學的道理是可以相互會通的。 但是專業的前提必須敬業,唯有敬業才能專業,像庖丁者然。庖丁一遇到筋骨交錯之處,也是戒慎恐懼、膽大心細、全神貫注的,但當問題迎刃而解,心中舒一口氣,那種自我實現的成就與滿足,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不免顧盼自雄、躊躇滿志了。 因此,敬業是一種心態,專業是一種能力。敬業,可以達到工作的滿足,專業,可以出神入化、變化無端,可以自我發揮、自我實現;不是每一個敬業的人都可以達到專業的地步,但是如果既不敬業,那能專業。因為專業不僅要專注的不斷努力,也像庖丁解牛同樣要有慧根的,豈是凡胎俗骨所能企及。 所以庖丁有很多種,有的庖丁的刀一年一換,有的一月一換,看他用刀的方法,就可以讀出他的內心,看出他的深淺厚薄。俗話說看人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是一種心領神會的境界,不落言詮,也無法言詮的了。 因此,從莊子庖丁解牛的哲學,不僅可以悟道,也可以衡人。子曰:「人焉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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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陋的台灣人──汪學軍與章小華的對話
旅行或旅遊是現代人拜有錢之賜的休閒生活方式之一。我喜愛旅遊,尤其在華語行得通的地區或國家,都以自助方式,享受那種悠然自得,不受時間拘束又充分自主的旅程。最難忘的是長江三峽第一階段淹水前那趟二十多天的巡禮,從詩畫般的景色中體驗「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那種感覺。但是,自助旅行要有周詳的計畫、良好的體能,同時要有二至三位志趣相投者結伴同行最為穩當。 到中國大陸探親或旅遊,如果時間充裕,我會捨飛機而選擇火車作為交通工具,沿途觀賞風景,並從旅客庶民生活的片段,觀察同文同種的這群人與我們的差異。今年四月下旬某日,廣州訪友回程,在車站搭乘由昆明往廈門的K229次車,這節臥舖車廂約可容納120人,開放式的隔間內,兩排上、中、下舖計六個舖位,我的位子在13車5號下舖,旅客陸續入座,列車約延誤半個小時才出站。 男女各一先後到這個隔間,後到的那位小姐因行旅放架子上時與那位男士有點小爭執,所謂不打不相識,兩人卻因此聊起天來了。男的四十開外,戴著金屬材質的細框眼鏡,長得與台灣演員劉德凱頗神似,操標準國語(不是京片子),看來是有點文化水平的大陸人;女的約三十之譜,面貌身材均屬中等,國語帶著濃濃的閩南腔,她招呼也不打,大剌剌的就坐在我舖位邊與那位男士對話。雙方自我介紹,男的叫汪學軍,浙江人,從事電腦銷售業;女的名章小華,福建龍岩客家人,在廈門火車站前某商場經營影碟及電腦週邊產品生意。 在這狹窄的空間裡,除非戴耳機聽音樂或戴耳塞睡覺,否則就要順其自然地聽著他們的談話。二人既然同行,又都剛好參加「廣交會」回來,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因舖位被佔了一邊無法平躺,只好拿起「大陸書」閱讀。對面的汪學軍不時在端詳著我,眼神交會中似乎在邀我加入他們的談話,我仍悶不作聲埋首於書籍中。二人大談生意經,不知何時話題切入與台商生意往來的經驗,並開始數落台灣人醜陋與惡劣的行徑。我揣測他們應該沒有察覺我是台灣來的(穿著大陸化、閱讀簡體字的書),否則豈不是故意挑釁? 汪學軍說,某次在有女陪伴的酒店,看到一個自恃財大氣粗的台商包場,頤指氣使的模樣,讓他非常瞧不起台灣人,認為台灣人不文明又沒有文化。章小華說,台灣人吃檳榔亂吐汁,最沒水準;而且拐騙大陸女子去台灣賣春,真是可惡至極。談到台灣人的品質問題,汪說,曾看過一本研究台灣社會現象的書,提到早期從唐山去台灣的人,有不少是殺人越貨被通緝的罪犯;另有一部分人是與東洋鬼子結夥打劫的海盜,意即現在台灣人中有些是「壞種」的後代。綜其大要,二人認為台灣人把一些吃、喝、嫖、賭的惡習和拐、騙、偷、搶的劣行帶到大陸來,污染了大陸社會。 話題轉到台灣領導人,二人如數家珍般地從二○○○年他怎麼僥倖得中,二○○四年兩顆子彈,家庭涉貪、A台灣人的錢,以及紅衫軍抗議……。接著說這個人搞台獨是數典忘祖,喜歡強詞奪理,說話尖酸刻薄,怎麼還能當一個地方的領導?還有一些很不堪、泛藍朋友聽了一定超爽的形容詞不便如實記載(擔心萬一被告,即使找到汪、章二人也無法來台出庭作證),只好請讀者諸君用想像的去找答案了。 列車緩緩駛離廣東惠州站,看看錶已近晚上十一時,章女回到她的舖位,我總算可以躺平休息,火車輪子規律的轉動聲伴入夢鄉。醒來後,車經龍岩、漳平,十時許抵達廈門站。汪、章二人互留手機號碼道別,我刻意放慢腳步在出口處等候拎著兩大包貨品的章女,向她打招呼並表明來自台灣,見她臉色羞愧得泛紅,那個表情絕對可以得個什麼獎。她連續說了好幾聲對不起,我說,凡事總會有斷章取義或以偏概全的盲點,你們對台灣人的看法,某些事實或現象也可能是親身的見聞,但局部並不能代表全部,希望你們能有機會多接觸到一些優質的台灣人,透過進一步的認識,或許可以改變你們對台灣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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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鄉寄情
寫荷的午后,有浮雲飄過窗前,暖紅的陽光,灑在清麗的瓣尖,白裡透紅的純,讓人目眩。彷彿那年夏天,故鄉蓮池裡的荷香,隱隱和著朝曦,滴著晨露款款而來。 浮雲遊子的情懷,總是在不經意的剎那,就開啟了思鄉的窗,恍如快門一閃,「啪」的一個鏡頭,就突然映入你的心底深層。數十年來,孕育成長的家鄉,一直是我寫我畫的存糧,而懷鄉的人,哪一個不是茲茲緬念著故園,文人雅士的字裡行間不經意流露的思鄉情懷,又豈不是令人為之動容的元素呢? 幾年前,在文友聚會的場合認識了洪世國,親和力十足的笑容,一副溫文儒雅的紳士模樣,知道他在攝影公司上班,卻不知他也喜愛藝術,因為,揹著相機跑來跑去忙著做記錄的總是熱情的楊樹清,而洪世國常是一派悠閒,有時幫忙招呼大家,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這是我對他的印象。知道他要在金門縣文化局發表「遠鄉的眺望」攝影展,有緣先睹為快的欣賞了他十幾年來積累的精心傑作,在他的鏡頭下,一張一張的攝影作品,呈現另一種不同的鄉愁和多樣的人文關懷,更擅長藉著景物一面或一角,來訴說心中的情緒與訴求,譬如「卸下」這簡簡單單的一堵紅壁,作者沈重的心情卻表露無遺,曾經留下的烙痕,留餘韻給人探索回味的空間,更加引人省思迴腸。「做女紅的阿嬤」聚精會神的阿嬤臉上身上流露慈祥的光輝,與歲月遺留的滄桑成一對比,「追憶」記載了他對兒時童伴嬉戲的懷念,而「戰爭遠矣,阿門」除了戰殤,還感受到被幽了一默的淒涼,「拾蚵人家」、「貓空石海灘」那美麗的海岸線與黃昏夕照,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金門沿海的海岸線,最美麗的是溪流出口的晚霞,年青時,有一年特地跑去「風尚」看落日,滿懷的感動,攜落霞而歸的詩情畫意,至今猶深深印在腦海,而洪世國鏡頭下的「貓空石落日」一樣讓我如臨其境,喜歡海天,喜歡落日,喜歡那金與黃、黃與橙、橙與紅、紅與紫、紫與青、青與灰之間互相揮灑潑淋的霞靄,落在水面,映在天際,幻化將滅的迴光之美,讓人驚嘆大自然的神奇高妙,如何使之再現?用畫筆、用快門、用詩情把它永遠留佇? 透過洪世國的鏡頭,我們看見他走過的足跡,娓娓道來他記錄故鄉的心路歷程,除了作品裡的故事,更吸引人的,是那股對家園的熱愛,對攝影的執著,以及對取材構圖的高妙,才能成就這些感動人心的作品。鏡頭,等同於創作一幅作品,同樣充滿作者的情懷思緒與主觀情境,也唯有這樣對於創作的執著熱愛,才能如此汲汲營營於藝術行列裡,享受著被牽絆的執著與喜悅。 遠鄉的眺望,不正是每一個浮雲遊子的心聲嗎?不管離鄉多遠、多久,故鄉的人事物永是我們最美好的牽引,從其鏡頭下呈現泰半是故鄉的人文景觀可見一斑。離鄉遊子的心情啊!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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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晃影
夜晚九時,城市裡仍車流如織,已經是霓虹燈火晃影的深夜時刻,馬路上卻依然是吵雜、繁碌緊湊而燠悶的夏之夜色。和妻子例行驅車暫停在敦化南路圓環路旁,打著閃燈,等候接送結束夜自習的小女兒。起初是妻子不經意的發覺,快車道靠近分隔島上一位穿著灰暗、步履蹣跚的老人家,他笨拙的移動著遲緩的腳步,幾乎不像是行走,倒像是靠著移動每一個沈重的步子而讓身子緩緩移位的物體。一旁的車陣川流不息,燈火交織,不仔細端看,還不容易發覺老人家幽靈般蠕動的身影。 他是誰?為何穿梭在危險的快車道上呢?是誤入車陣找尋不著出口?或者是什麼樣重大的原因,必須不顧一切陷入車潮之間?我猶豫著是否該在紅綠燈變換時,前去攙扶他,助他離開車潮……。 在猶豫與等待之間。我想再沒有比遲疑更缺乏勇氣的行為了,不得不承認,要推開車門踏出馬路的這一刻,我仍徘徊在道德與勇氣之間,掙扎不已;會不會太多管閒事?或者老先生自有他必須行走於暗夜快車道的絕對理由,車水馬龍之間多少人車路過,沒有人發現、沒有人在意嗎? 紅燈、綠燈、綠燈、紅燈,終於下定決心衝出車外時,妻子喊住了我。老先生已經在車陣行進間,穿越過隔離島上的行道樹叢,他緩緩的彎下身子,從樹叢下扛起了個背包,手上還拉著一件行李箱,向區隔島進站的公車招了手,然後上車離去……。留下黯然無言的我,懊惱羞愧之餘,我暗自想著;那人若是自己熟識的親人,徘徊在危險的快車道上,還需要如此斟酌顧慮嗎?年輕時放手一搏的衝勁哪裡去了……幸好,遠遠望見老人家已安然離去,並沒有讓人擔心的意外發生。夜晚的車道上車潮仍持續不斷,人們各自為自己的忙碌而倉促行進,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再次發覺老先生又出現在快車道上,是隔日的夜晚,我們仍在車上等候夜自習的小女兒。我刻意注意著老先生不尋常的舉動。每當紅燈亮起,車陣停息,老先生拱著雙手,向貼近的車窗不停地鞠躬哈腰,有些駕駛好奇或憐憫的搖下車窗,和老先生互動對應,有些則絲毫不為所動,靜默的等待綠燈然後離去,留下一個緩緩移動的身影,在光流裡穿梭。 隔著三線車道的黯淡距離,既看不出老人家與駕駛間的詳細互動,更聽不見他們之間的交談。就在停停走走的車陣裡,老先生重複著同樣的舉止。綠燈時順著車行方向移走,紅燈亮了,他又逆向逐一向停止的車子拱手鞠躬。然後,我注意到不尋常之處,老先生似乎只選擇性的對著高級進口轎車及休旅車靠近,賓士、捷豹、BMW、LEXUS……我所能辨認的高級車種,至於計程車及國產車他似乎興趣缺缺,既不停留也不鞠躬,擦身而過……。 成為一種好奇,在每晚接送女兒時一段窺看的陋習,有時連自己都覺得面目可憎。最初的關懷與擔心,到後來種種邪惡的念頭油然而起,莫非是一己的非份之念?當惻隱之心蕩然,隨之而起的竟只剩下惡意的揣想。雖然始終都不清楚,老先生這樣的行為舉止代表著什麼樣的涵義。 約莫九點一刻,他準時側身越過行道樹,帶著他的大小行李包,搭乘公車離去,一切極其自然而規律性的進行著。日復一日,除了那些曾搖下車窗和老先生有過短暫互動的駕駛,沒有人知道關於老人家的任何身世與行蹤。 整個夏天,我一直猜臆著這個疑問,夏夜裡引發的這個小小事件,容或只是一道無解的謎題。後來,女兒結束了暑輔的夜自習課程,我則順道戒掉了等待、窺看與猜測的這個充滿好奇的時段。 敦化南路上來來去去的車流裡,老先生的步伐應該還在車道上持續緩緩移動著吧,他謎樣的舉止,和他徘徊在快車道間幽魂般的神祕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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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錄
「媒體是用來醒腦;而非洗腦的!」 作為具有獨特歷史背景的地方報,值此各種平面、立體媒體競逐之際,金門日報如何在群雄鏖戰中,殺出重圍,浴火重生?不僅是關心鄉梓者的沉思漩渦;亦是學院討論的議題。葉嘉瑩在序周夢蝶先生「還魂草」文中,曾有一段話:「則刺繡之工既不盡同於編織,韁轡的控持,也必然不同於方向盤之操控。」若轉化於這個課題的沉思,倒有巧工之妙: 知識經濟時代,任何產業皆應以知識為核心;以服務為平台;以業績驗成果。易言之,即以知識的服務,開創市場,才能永續經營,不然勢必成為歷史的灰燼!而其核心,也就是運用創意的知識,殺出康莊大道;而其關鍵即在於市場的掌握! 就市場論,金報除在地鄉親外,旅台鄉親乃至大陸沿海台商當然是市場所在;針對市場特性,發揮小報特色,乃利基之所在。基此,未來金報應充分發揮「則刺繡之工既不盡同於編織,韁轡的控持,也必然不同於方向盤之操控。」之創意,在各版規劃上,展現特色,與台報區隔市場,則浴火重生方能可待,願代箸如下: 社論:作為報社核心價值的平台,應以大筆如椽的縱橫筆鋒,論述萃往析來的遠見。因此,社論筆陣,應禮聘學養厚實,擅於部次條別,層層相扣的論述人士,針對議題,站在全球眼光;以世界公民格局;普世價值立場,提出前瞻讜論,以為施政之參考;格局之提昇,進而化育公民參與程度,有效因應社會變化,深浯開物成務的歷史意義,蔚為高瞻遠見之平台,有效成為金報「未來學」之園地,吸引學院派讜論人士之市場。 國內外新聞:處此各種電子媒體林立時代,金門小報,何以抗之?不妨因勢利導,針對今日忙碌時代,整理夜間新聞、晚報,編輯各家頭版、焦點新聞,使鄉親在一早即可迅速鳥瞰國內外大事,而不必費時翻閱繁複、待時之台報,迅速掌握天下,握機先發,開拓中產階級及知識分子的市場! 地方新聞:深耕地方諸要事;側寫事件之本末。除披露有關鄉親權益之政令外,應深入、追蹤及側寫地方要聞。不但使鄉親了解事件之始末、意義、影響,進而對鄉土產生血濃於水的感情,不僅是篇平實的報導文學;更是一篇感性的散文。如此,才能感動地方人士,充分展現地方報之特色,如水銀流洩般地吸引各階層市場! 浯江夜話:體認專欄特性,獨抒性靈對白,或詠嘆生命;或脈動時代;或弦外之音;或感興而發,蔚為心靈沈澱的清泉,內心對話的殿堂。為了達到上述目標,應禮聘得過全國性各類文學獎之筆陣,以一千五百字左右之筆觸,清謳微吟。形塑金報獨具性靈的小品專欄,有效吸引愛智人士寄語心靈的市場。 副刊:散文、詩歌、小說等各項文類,主動向各界藝文人士邀稿,任其微吟輕喟,肆意遨遊;但皆應嚴篩文稿,以便舖敘成為本報藝文饗宴的平台;雅文臨摹的範本。若如此,才能展現尊重文學的內涵,進而成為藝文人士致命吸引力的市場。 言論廣場:轉型為傾聽讀者心聲平台。要者!如同廣告版一樣,切記對揭人隱私、相互攻訐、無端謾罵等非公益事項,或文辭不通等應效紐約時報,予以斷然退稿;不僅在於釐清報社非法院之定位,避免自身捲入漩渦,更在於樹立良風的報社風格。 神州觀測站:鑑於金門與大陸特殊關係,應考慮將原本島嶼觀測站園地,運用作者本身學養、地利之便,轉型為報導大陸相關法令、經貿、台(金)商等資訊,作為聯結兩岸之橋樑,進軍大陸之橋頭堡;進而盤吸這兩塊市場。又、應停止在今日已毫無新聞意義之鄉訊版,以符趨勢。 最後是排版、印刷、退稿機制等:直排或橫排,應考量閱讀習慣,統一規劃;印刷方面,以清晰、簡潔,不傷目力之彩色印刷;另者,凡五天未見報即視為退稿,建立退稿機制,亦方便作者處理文稿。 鼎故革新,本就不易!應秉天變不足懼;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畏之魄力,開天闢地,方期有成;際此各路媒體鏖戰之際,不正是地方報崛起之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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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樂團,你快樂嗎?
「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打倒俄寇,反共產,反共產;消滅朱毛,殺漢奸,殺漢奸。……」;「我現在要出征,我現在要出征。……」民國四、五十年代,我的童年最愛國,那時不只男孩,連女孩也想要擁有一把槍,好為國效命。 當時在后浦,我家旁的番仔樓、衙門內、衙門口、中山台、王祖厝,四面八方都駐了軍人,早晚點名會聽到部隊出操答數唱軍歌。小學的唱遊課、國中的音樂課也常有愛國歌曲教唱,高中軍訓更有行進間軍歌比賽,誰說我們不愛國?擋子彈、上戰場、當砲灰都是光榮。唉!五十八年過去了,政府為何還沒有替金門人立一座「愚忠碑」呢? 音樂,在我們這一輩的「金門土人」,五線譜是什麼?連1、2、3、4的簡譜也幾乎都唱不出來,更何況看過什麼樂器。我們只會聽懂砲擊聲,辨別遠近落彈處,只會聽懂警報聲,趕快躲進防空洞,更有淒慘的哭嚎聲,鄰里中彈天無情,哀哀親人誰可憐?何時何來仙樂音,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美妙情境?只有傻傻地望著青天,幻想霓裳羽衣曲。 民國96年(2007年)7月27日,星期五,晚上7時40分到9時50分,在台北市國家音樂廳,一個很平常卻又很不簡單的場所,對金門人來說,它發生的事件比之「八二三砲戰」更為重要,因為我們金門再也不必一天到晚或一輩子都在賣「戰地」,我們自此以後也可以賣「音樂」了。 孩子!你們才是金門的寶貝,你們完成了我們做不到的事件,登上全國首善聞名世界,國際知名音樂大師演出的舞台,我們要以你們為榮,驕傲地對人大聲說:「金門的砲聲已遠矣,金門的樂音已降臨。」 《簪纓戀戀浯水情》由台北簪纓國樂團(深坑鄉)和金門國樂團在指揮黃光佑老師的領導下,演出了五首長曲:慶典序曲、月兒高、長城隨想、梁山伯與祝英台、穆桂英掛帥及一小段法國比才的「卡門」安可曲,聽完後令人感動萬分。 今天想起這群金門的子弟,除了學校正常的功課,他們還要抽空勤練樂曲熟悉樂譜,犧牲休閒時間,增加家長金錢負擔,來完成宣揚金門的「美名」,但是金門相關公部門的主管們,你們到底出了什麼力呢?幫了什麼忙呢?還好意思去站台當貴賓,說這是我們「金門國樂團」,想一想,會汗顏嗎? 看到金門日報說,他們因為經費不足要借住學校睡通舖,學校沒有棉被,要自己從金門扛到台灣,天呀!這不就像四十年前我們到台灣一樣嗎?是逃難吧?公部門你是睡著了嗎?他們是要去宣揚金門,不是逃難。如此形象好看嗎?縣府有錢懂得花嗎?文化金門,觀光立縣,在此是最好的表現,但不要再讓孩子們,左肩扛樂器、右肩扛棉被了。太累了。 孩子們,演出後你們快樂嗎?父母親快樂嗎?老師們快樂嗎?同學朋友快樂嗎?現在很辛苦,沒關係,先去問問你家爸媽,當年想辛苦都找不到。再看看國內林懷民的《雲門舞集》,陳美娥的《漢唐樂府》,溫金龍的二胡玩手,大陸北京《女子十二樂坊》,英國陳美的電音小提琴魔手,他們也都是苦出來的,現在名滿全球,他們都是好榜樣。辛苦你們了,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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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
街上的陳氏宗祠旁有一排二層樓的老店屋,屋牆低矮,雖是二層樓,斜傍在高大的宗祠旁,加上祠堂前牌坊的遮掩,一般過客,每經這十字街口,竟不易察覺她的存在。 然而老街店特有的開半牆的買賣窗口,屋頂門面和木門窗板,經歲月剝蝕的痕跡顯著而一致,令人一望而知這是歷史的容顏也是她初始的面貌。屋舍是矮,每屋的二樓門面上左右各一的圓窗,卻讓人視線停落在樓上的窗而不在樓下的門。陽臺因這對眼睛而生出一種鬧中有靜的閒逸情致,令人不禁仰頭望看,想像窗後也有市集喧囂外的生活閒逸,而對這屋外必然有過的榮景和窗內的生活興起雍容的遐想和羨慕。 這兩扇圓窗勾連的市井風光與生活情致,讓我想到橫街仔的老家。隱在一直都是熱鬧著的街道後的巷弄裡,很少人知道這窄狹的巷道也曾是街,只存「橫街仔」這存在於清代金門志上的方言土名,記憶她有過的當年。如果不是幾個月前見到金門日報對「陳寶益」號的報導,我還不知道幼年住過的老家,原來曾是橫街仔最風光的銀樓,而那令我著迷又不解的二樓房中房的空間,原來是打銀師傅的作坊。六歲搬離陳寶益號,常常想念樓上那可以看見廟口戲臺的窗戶,騎腳踏車經過,一年年看著房子在無人居住和維護的情況下,一點一點頹圮,焦急的回家問能不能修它,卻因為已經把產業交還主人不好干涉。終於整座屋樓塌透見天,我從破損的窗戶望進門內看見天空,心痛的想著那不再可能回去的房中房和那扇看戲的窗戶。 借住陳寶益號大概是因為傳下五代的祖業已經住不下了吧。開基祖在橫街仔釀地瓜酒、開染坊,幼年常進出遊戲的祖厝樓下後屋有個奇怪的方形大浴池,一直到國中以後回去祭祖忌,才弄清楚了那是染房和染池。樓上公媽廳前,環著天井的迴廊,圈出一個光影和空間充滿變化趣味的閒情世界。阿祖住在右廊道旁的房間,曾在房門口看把頭鑽出欄杆收不回來的我亮著金牙笑。左廊通向前棟屋的花園和書房,房的隔間是一道圓月形的門,住著三叔公一家人。花園的門開向的另一邊,通過一條長廊,竟然是面街的屋子了。這些個曲折迴複的空間,我始終搞不清他們的方向和他們真正的主人,也想不通為什麼祖厝的正門近巷子口,後門在巷子尾,而中間路邊開著的是別人家的門。 祖厝後門對面,陳寶益號隔壁,是當鋪。從觀音亭那條街道上看進巷子來,可以清楚楚看見那開半牆的窗板上畫一個紅色大圓圈內寫一個朱紅的「當」字。字現在不見了,但當鋪、陳寶益和隔壁不知名的店舖房連著一起,到一道還架著石板的隘門前,是個曲折的巷口,折進去都是門戶嚴密的人家,沒有這些半邊門加半邊牆開面窗戶的門鋪了。「橫街仔」大概就是指這道隘門後展開的兩條通向大街道的巷子吧。通向城隍廟後大街的那條巷,原本窄僅容身側過的巷道口因幾戶房屋改建而拓寬了些。未改建且荒置著的老屋房,木門柴扉猶見老巷和老街的舊風景。通向觀音亭大街的那條巷,大致仍是昔時的店鋪舊樣,只是連那生意頂好的金紙鋪,不知何時起也在店門後過起尋常住家的生活了。 憑幼年記憶組合的橫街仔店鋪,大約只有酒坊、染坊、銀樓、當鋪和金紙鋪,以及一間好像曾是棺材店的大開面店鋪,但據我暱稱為許老大的鄉老說,那條街曾包辦了所有生老病死所需的一切事物材料。這也難怪我每次帶朋友走街串巷時,對空間、對建築或對歷史較敏感的,總會說「這巷子好像很有故事」,不需我賣弄身世的訴說老家心事,他們已在空間和建築的歷史中聽到清朝到民國間熙來攘往的回音了。 因公務或行程緊湊而只有一晚上或一下午能在金門下地走走的朋友,如果他們要求看看不是觀光團看的金門,我總是把他們帶進南門這以奎閣為中心,有土名為「蜘蛛穴」的迷宮般的老巷弄,行有餘力再沿街路走上北門,經將軍第走進人家庭院的玉蘭花巷,出車站下模範街,過觀音亭到總兵署門前坐下休息。如果甲政第在,那朱子祠前的巷弄間也有許多堪玩味的生活風景,為免觸見夷為平地的傷心就罷了。 走過這些老街巷的朋友,沒有一個人忘得了,癡心的發願一定要再來走一趟。我怕是妄想,沒人知道那些歷史的回音能在建設和蛻變中的街巷迴盪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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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情懷
我離開金門的故鄉已超過三十年,從十七歲負笈台北,漂泊的感覺未曾稍息。三十餘年來我時時回到故鄉,總是靜觀家鄉的變化,很少與舊雨新知剪燭言歡,不知道為什麼,也許覺得時間太殘酷,一回歸鄉一回老,纖弱的心緒承受不住情感的波瀾,所謂「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吧。 我也很少就家鄉的事說三道四,明明是個欄外人,早已不再歌哭於斯,故鄉於我似近似遠,既親且疏,那種熟悉的陌生,就像失散多年的親人驟又重逢,找回疏離的情愛都來不贏了,何忍指點江湖? 美國小說家湯馬士.吳爾夫說:「你永遠回不了家的。」湯馬士指的當然是心靈的故鄉,童年的家園。湯馬士回不去了,魯迅、沈從文回不去了,無數和我一樣的浯島子民也回不去了。魯迅短篇小說〈故鄉〉其實有點半自傳性質,魯迅自日本留學回國後即在北洋政府的教育部做事,不久他回到紹興變賣祖產,接寡母和夫人到北平同住。〈故鄉〉寫的是他離家二十年後的感慨,小說中當年意氣風發的勇猛少年,婚後因食指浩繁已成猥瑣苟且的中年人,從前美麗純潔的豆腐西施,而今卻是貪小便宜的村婦。小說結束時,魯迅的敘述者離去,眼中似乎沒有留戀。魯迅知道童年的故鄉已遠,但他不能割捨那份情愛,〈故鄉〉其實是他對過往的哀悼,寫的是他的傷逝情懷。 沈從文二十歲離開部隊,離開他熟悉的湘西山水,來到人文薈萃的北京,想要投考大學,但屢試皆北,流落在西山的佛寺管理圖書,冬天的夜裡沒有煤火取煖,郁達夫去看他,認為他想賣文維生不切實際,寫了一篇文章勸他早日回鄉。在留學生、教授滿街的北京文藝圈,沈從文只有小學的學歷想要出頭真是戛戛乎難哉。沈從文沒有屈服,他終於成功,但不免有一種自卑情節,他一輩子以鄉下人自居,死了仍然要夫人胡絜青將他埋骨湘西,他小說中有大半寫的是故鄉的故事,這不能不說是沈從文的「故鄉情結」,但他離開湘西之後,到死前只回去兩次,一次是三十年代為了探望母病,一次是在文革後獲得平反的八十年代。沈從文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了那苗漢雜處充滿異國風情的故鄉。因此,他只能以筆把故鄉寫回來,在〈神巫之愛〉、〈蕭蕭〉、〈邊城〉等故事中,沈從文一次次重回故鄉。 故鄉像母親的子宮,溫暖、甜蜜、安全,誰無鄉思?我赴美念書後再回故鄉已相隔十年,左鄰右舍忽然冒出一群孩子,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我才體會了賀知章〈回鄉偶書〉那兩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尷尬。近年返家,往往為了奔喪,家族中老成凋謝,親故外移。多少浯島子民像我一樣,午夜夢迴,仍然情繫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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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農夫夢」
一次到中山女高評鑑學生期刊,北市教育局科長姍姍來遲,他說,種田去,來晚了。言談間笑容可掬,幸福洋溢。北市近郊出租田地供白領階級耕種,已風行多年,每逢假日,陽明山人滿為患,捲褲管、澆水、鋤草,好不熱鬧。科長說,他的田靠近南港,卻不是租的;朋友舉家遷居,托他看管,他種了地瓜、白菜,自娛外,也採摘烹飪。 除了科長,有一位作家朋友也租田耕種,一名朋友且丟下工作,到花蓮買了一大片地,租來整地的機器,呼嚕呼嚕剷除雜草。他在聯合報頒獎典禮上說,一次整地,一條蛇被捲了起來,高高揚起,掉在地上時,已碎作好幾段。他瞧著,不知道眼前蓊鬱的雜草間,藏有多少未知?這未知的一切,也正如他的選擇嗎?有人問他,投注這麼大的心力,不怕影響生計嗎?他搖頭不語。 握筆的手拿鋤頭,心裡想的,就非生計,而嚮往生計之外,跟天地的對話了。我每在當下被撩撥起回歸田園的念頭,也在許多場合跟朋友或學生提到,看著栽種的植物抽芽、成長、茁壯,並且在日曬、雨淋之間,才能感受四季的變化。這變化裡,時光在裡頭,恬靜跟幸福也在裡面。 看著科長的笑容,忍不住說,我小時候也種田哪,在金門,有地瓜、高粱、四季豆跟玉米。 說著時,家鄉的耕種經驗歷歷在目,機場溝渠附近循陡坡而上的田,早期多種玉米,沿小路走,蜿蜒幾圈,經過廢棄的碉堡即可到達后湖村。這塊田鄰近海,位在高崗,景觀大、美。我常站在田邊眺望機場外,那一字排開的防風林。還一塊特別的田,位在村人慣稱的「石頭粒仔」,意思是田裡石頭多。這塊田多種花生。田,被大片蓊鬱的松樹林包圍,花生不懼,翠綠伸展。也許土質使然,這塊田的花生果實雖小,卻異常堅硬。海邊的田,已讓給機場,擴充成跑道,「石頭粒仔」跟那一片松林、以及我在林間耙草跟抓鳥的往事,都讓與新的酒廠。一次參觀新廠,跟秘書董志謀提到,我家的田,約莫就在高高豎立的酒瓶指標附近。酒廠並非蓋 在一片荒地上,而在昔果山人的集體回憶,那些數十年的春耕秋收、那些鋤頭、汗水跟歡笑。 曾跟堂嫂說,想回來種田啊。她說,「種田辛苦,賣啦,找一些快活的歹誌作,卡好。」想想,也的確苦。小時候,因為烈日當頭,逃逸多少次農作?被爸爸押赴田裡,又故意踟躕偷懶。而今,卻視那樣的苦日子,為一種幸福? 在這樣一個五體不勞動的時代,流汗不啻一種甘霖,以前赤腳被譏為貧窮,現在赤腳走在田地,轉化作一種體驗;以前揮鋤磨損皮膚,手掌留下「粗人」證據,而今卻是跟自然貼近的榮耀。時代在變,田也在變,人也會變。 故鄉的田野風情這些年也有不同。高粱居然改良變矮,好方便收割;大片的油菜、向日葵,顏色堆得飽滿鮮豔,彷彿走入阿爾卑斯山脈;過去廢耕多年的農田,也在承租下,有了新的生命。每在停車駐留、或者車過眺望間,我的農夫夢再又啟程。 科長聽我說,臉帶著微笑。我聽著自己說,卻是臉上微笑,心裡愁苦。在這樣一個被習慣宰制的時代,人要破格而?,就得斬斷數十來的生活作息;在這樣一個選擇很多的時代,我們又是依憑著什麼,做下決定?有多少時候,我們老於驅動惱路,頤指氣使,卻吝惜勞務? 有一次參加客委會活動,參觀香菇種植,農場人員徵求來賓劈柴。我自告奮勇,掄起鋤頭,拈拈重心,一揮,鋤頭過頂,俐落劈下,柴做兩半。農場人員吃驚說,身手真像種田的。 我笑容滿面,歡喜地說,我真正是種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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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因禍福避趨之──參觀國際禁煙先驅林則徐的出生地
七月八至十一日,參加福建省金門同鄉第十二次代表大會,返金後於十四日的<浯江夜話>專欄發表《鄉情飄香》一文,報導參加福建省金門同鄉第十二次代表大會的活動過程與觀感,因時間匆促,篇幅限制,不能暢所欲言,今於此文補充之。當時我們投宿在福州西湖賓館三晚,期間每天清晨與社會局盧志輝局長(現任縣政府主秘)、研考室陳朝金主任、縣政府前參議蔡是民,相約前往西湖公園環湖散步。西湖公園景色秀麗,是福州迄今為止,保留最完整的一座古典園林。唐末稱之為御園,1914年西湖正式成為公園,開放民眾入內參觀與運動。園內有多處林則徐的遺跡可供人參觀。 林則徐福建福州人,出生於乾隆五十年(1785年),出身於清貧的私塾老師家庭,十三歲應試獲第一名,十四歲考取秀才,二十歲中舉人,二十七歲成為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歷任監察御史、布政使、巡撫、總督等職,卒於道光三十年(1850年),享年六十六歲。 在西湖公園有「則徐園」,以「桂齋」為主體,內有「禁煙亭」、「林則徐讀書處」等。林則徐建李綱的祠堂時,在祠堂三椽,植桂樹三株,取他晚年在福州住所的名稱叫「桂齋」。同時大會還安排我們參觀林則徐的出生地,這裡展示了林則徐一歲到二十八歲出生、讀書、科舉、完婚等一段史跡。大廳正中央懸掛「林則徐的出生地」的匾額,兩旁廳壁進門左側佈置林則徐畫像,其兩旁各懸掛江澤民的兩幅中堂,書寫著:「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林則徐的愛國主義精神永垂不朽」;右側是毛澤東書寫林則徐《出嘉峪關感賦》之二首詩:「嚴關百尺界天西,萬里征人駐馬蹄。飛閣遙連秦樹直,繚垣斜壓隴雲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翰海蒼茫人望迷。誰道殽函千古險,回頭只見一丸泥!」與「東西尉侯往來通,博望星槎笑鑿空。塞下傳笳歌敕,樓頭倚劍接崆峒。長城飲馬寒宵月,古戍盤雕大漠風。除是盧龍山海險,東南誰比此關雄!」解說員考大家說,廂旁中那一件是林則徐後代相沿的象徵性東西?大家開始猜,……對了!就是那盞油燈。 回想民國六十五年,我任職縣政府民政科時,縣長譚紹彬將軍,送我們科室主管官,每人一本由林崇墉先生撰述,曾先後獲得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及嘉新文化基金會獎勵的《林則徐傳》。我曾讀過「一盞兩根燈芯油燈的故事」。據說林家後代每逢除夕闔家圍吃年夜飯時,飯桌上特別放著一盞油燈,總會吃到一盤素炒豆腐。長輩總指著那盞油燈告訢孩兒們說:「文忠公幼年時侯,家裡平常只點一盞一根燈芯的油燈,唯有在過年的一夜,油燈裡才添了一根燈芯,來點綴光明。到那盤素炒豆腐上桌,長輩必定敘述下面的故事:有一年除夕晚上,鄰居聽到隔壁林家特別歡天喜地的在吃年夜飯,好奇從矮牆上探望過來,所見到的卻是這一家大小十多人,圍著一張矮桌子,津津有味地享受那唯一的一大盤素炒豆腐!正當孩子們被百多年前祖先最初遭受艱苦往事的驚奇而陷於沉默時,長輩指著大廳柱子上所掛文忠公親書訓示子孫的對聯,逐字念給孩子們聽,那是:芝草無根,醴泉無源,人貴自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民生在勤。」到福州參觀林則徐遺跡,很想參觀其故居,親身讀一讀這幅對聯。解說員說:「林則徐故居,飽經風霜樑柱朽壞,又不斷遭受洪水侵襲,在1948年六6月19日的大洪水中倒塌,僅存揖斗樓」,這幅對聯的文物也沒有留下來。 閱讀此書時,我正響應政府低利貸款,在修建我湖下老家祖厝,讀了這幅大廳對聯,頗為感動,特別赴臺請廠商用紅色瓷磚燒寫黑子,寄回金來,鑲在老家祖厝大廳的大門兩旁,如今雖歷經三十年的今天,看來還是光亮如新,孩子們過年回老家祭祖,我也會逐字念給孩子們聽,幫他們解說,講林則徐家族的故事給他們聽,希望孩子們也能受文忠公精神的感召。這本《林則徐傳》大作,共計六一二頁,其中有四一六頁描述禁煙之事。民國成立,六月三日,廣東虎門焚煙之日,為國定禁煙紀念日,六月二十六日為國際反毒日。 地區六月二十六日,國際反毒日,金廈兩岸聯合舉辦的「林則徐史蹟與禁毒展覽」在金門文化局揭幕,展期至三十日。一星期後,我能親赴林則徐的故鄉福州,參加金胞聯的活動,又實地參觀林則徐的遺跡,感到很高興,很幸運。 文化局展場中展示了林則徐的豐功偉績,早已家喻戶曉。他是一位劃時代的人物,是揭開中國近代史篇章的第一人,作為世界禁毒先驅。他是福州人的驕傲,也是福建人的驕傲,更中華民族人民的驕傲。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1839年6月3日),林則徐親自在廣東主持了名震中外的銷煙行動,悉數銷燬了繳來的鴉片,虎門銷煙這一壯舉,揭開了中國人民反抗外國侵略史的第一頁,並在國際禁毒史上樹立了第一塊豐碑,成為國際禁煙先驅。 道光皇帝懾於英國武力又受降派的蠱惑顛倒黑白,竟把英國武裝入侵歸罪於林則徐辦理不善,將他革職了。不久又責令遣戍新疆伊犁。林則徐在遣戍新疆伊犁途中所寫的詩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這一對聯概括了他崇高的愛國胸懷,心襟坦白地向世人告示:「如果對國家有利,我將不顧生死。又怎能因為有禍就躲避,有福就上前迎接呢!」而成為我國人民傳頌的不朽名句。林則徐掀開了中國近代史的序頁,他是中國近代史上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點燃世界禁毒史的火焰,他的豐功偉績永載歷史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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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酒文化
酒是瓊漿玉液,也是穿腸毒藥,酒的魅力,如梁啟超"飲酒"言:酒實在是妙,幾杯落肚之後,就會覺得飄飄然、醺醺然。平素道貌岸然的人,也會綻出笑臉;一向沉默寡言的人,也會議論風生。在灌下幾杯之後,所有的苦悶煩惱全都忘了,酒酣耳熱,只覺得意氣飛揚,不可一世,若不及時制止,可就難免玉山頹欹,剔吐縱橫,甚至撒瘋罵座,以及種種的酒失酒過全部的呈現出來。說起來酒還真叫人一時忘了我是誰! 金門高粱酒,這「液體的黃金」,讓歲時三節的金門百姓笑開顏,讓金門政府的社會福利傲視全國,叫人不禁要讚金門高梁酒「好喝」! 金門高梁酒真的是「好喝」,因為金門高粱酒的香氣來自天然穀物酵釀生成,口味既已甘醇,暢飲之後不會宿醉,長期適量飲用,還可活筋健骨、養顏美容,真的是有個性,功能獨特的好酒。 不夠我以為金門高粱酒「好喝」,除了自然條件的釀造因素外,應該還有金門特殊的「飲酒文化」,才是金門高粱酒「好喝」的加料。在金門喝高粱酒,自有它一套「酒禮」與「酒德」,充分表達金門人的風俗風情,這套兼具「古意」與「現代風」的「飲酒文化」,其實含有許多「酒趣」,本文列舉一二: 一、「熱情勸酒」: 「勸酒」方式有謂「罰、敬三杯酒」,比如筵席遲到早退、或有言語閃失,賓客常會起鬨「敬三杯酒」、「罰三杯酒」,為何是三杯?《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史記.律書》說:「數始於一,終於十,成於三」,原來中國人自古以來認為三是最圓滿的,也是最極限,因此敬酒或罰酒都以三杯為限,才符合「酒禮」。 熱情勸酒最常見的是「賣魚尾」,這融會金門僑鄉故事的勸酒招數,常嚇得酒量小的賓客落荒而逃,但也是最能秤出賓客酒量多寡的招數,隨著魚尾遞送,賓客隨願加杯,直到把天仁杯倒滿為止,甚且有把鳥嘴型公杯一飲而盡的豪情,那常會贏得滿堂彩。雖說清朱彝尊《食憲鴻祕》:「飲酒不宜氣粗急速,粗速傷肺。肺為五臟華蓋,尤不可傷。」的告誡歷歷在耳,但在賓客吆喝助膽,即使酒量淺的,也只好硬著頭皮裝英雄。 二、「豪情喝酒」: 賓客海量,有所謂「土地重劃」的招數,即把一瓶酒逐一攤派給賓客,每只「天仁茶杯」的酒液高度是一樣的,同時喝完才可同時再倒,這要旗鼓相當的賓客才可如此盡歡。 另有稱為「潛水艇」喝法,即在滿滿的一杯啤酒中,連杯帶酒擲入一口杯的高粱酒(反之則稱為「反潛水艇」喝法),這種雜飲喝法,雖然《清異錄》:「酒不可雜飲。飲之,雖善飲者亦醉,乃飲家所深忌。」有言,然在大家起鬨中,有了酒趣,飲者也樂於眾樂樂。 三、「盡情拼酒」: 歷史上的古人都很會喝,如西漢淳于 「飲一斗亦醉,飲一石亦醉」,東漢盧植「能飲酒一石」,鄭玄「能飲酒一斛」,竹林七賢山濤「飲酒至八斗方醉」、李白「飲酒逾斗不亂」,為何這些人都有海量?學者以為史籍中能飲一石的人其實都是唐以前的,那是因為唐宋以前都是發酵酒,酒精度數較低(一般約在1-20度間),且那時酒和酒糟都是貯在一起的,飲用時來才濾出來單獨飲用;再者古今度量衡存在差異性,有學者換算,漢代一石合今二萬毫升,約等於30瓶啤酒,唐代一升合今六百毫升,因此李白飲酒一升,約今天10瓶啤酒(若拉長時間,現世能喝10瓶啤酒的,應該大有人在。);今蒸餾酒的酒精含量一般均在40度以上,以金門白金龍而言,就達57-59度。 金門從來沒有正式辦過「酒王」比賽,筆者曾聆聽某位董前輩說起年輕時曾與沙美一位黃前輩「拼酒」,他說那時兩人對座「栽罐」,桌上各置一只碗公,倒進酒液,同時舉碗飲盡,續倒第二瓶、第三瓶,兩人也都同時碗底朝天,黃前輩眼見董前輩悠然無事,驚訝之餘,提議和戰停賽,董前輩則說不可不分上下,隨手又抓起一瓶,開瓶倒出半瓶,又一飲而盡,如此才有勝負,筆者問當時董前輩醉否?答以只有口乾舌燥,就以菜刀尾戳開十來罐軍用鳳梨罐頭,吸取汁液解渴,之後又犁了三千栽地瓜田,出汗之後,洗澡睡覺,完全沒事,筆者以為董前輩堪稱「酒王」,如今他卻滴酒不沾了。 飲酒要有酒趣,要有飲人、飲地、飲候等配合,金門高粱酒不只遠方客人青睞,也是金門社會經濟的生命線,是遠方遊子紓解鄉愁的佳釀,是忘卻世俗煩惱的特效藥,不問愁情,只問酒趣,辛棄疾「西江月.遣興」: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娛樂兼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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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馬拉松
多美的複合名詞!金門和馬拉松的結合。 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和我一樣,立刻想起許績勝,以及屬於他和我們的那個熱血沸騰的年代。 我記得許績勝不是因此他是全國馬拉松和一萬公尺的紀錄保持人,我記得的是電視轉播畫面中,不管是國內或國際馬拉松比賽,許績勝永遠穿著一件胸前繡有「金門」字樣的運動背心出賽。而記者旁白總是:金門之光─長跑名將許績勝………。 那個年代的金門人都會有這樣的記憶:一隊隊軍人整齊地答數跑在木麻黃道上,清晨、傍晚、夏天、冬天。那是我們對長跑的最原初的共同印象。接著,是金門高中的住宿生涯經驗。清晨六點半,由教官集合整隊後,所有住宿生從集合場跑出校門,左轉,直跑到下浦夏,再折回金門高中。寒冬的早上六點半,天空還是漆暗一片,只有天際線透著些微薄光,空氣冷冽令人難以呼吸,百多名金門高中學生跑在柏油路面上,幽暗不明的身影、緊密的喘氣聲、凌亂的步伐、以及金門海邊慣有的北風吹響木麻黃針葉的聲音。 這就是我們高中時代的長跑記憶。沒有人引以為榮耀,也沒有人為它抗議,就如同所有金門人的宿命一般,無是無非,無悲無喜,就是接受,等待時間把它內化為生命成長的元素。 直到上了大學,才有自覺的跑步想法。大一新生盃五千公尺莫名奇妙拿了第五名,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我們高中時候那樣的跑步。於是開始每天下午自行到運動場練跑。大一時全校6公里越野賽跑拿到了64名,我去找學校的田徑隊教練,告訴他我想加入田徑隊的長跑,教練委婉的說我體型、體能並不適合長跑,我說我有意志力。就這樣讓我加入了長跑校隊,成為歷來成績最差的長跑選手。 那時,許績勝已經開始展露光芒,我注意他的每一次比賽,區運會一萬公尺冠軍、國際馬拉松賽冠軍,…,那個穿著「金門」運動背心的選手身影,如同我的老朋友一般鼓舞著我的鬥志。 大二的全校越野賽跑,在六公里的最後400公尺時,有一位學長跟我並肩競爭第十名,猶記當時我已疲憊不堪、雙腿氣力全無、呼吸也難以為繼,當時我有一個念頭:對方一定跟我一樣忍受著痛苦煎熬,所以只要我能夠比他多撐一秒鐘,我就贏了。於是我開始衝刺,他也跟著,我只想著要比他多撐一秒鐘,而不考慮我的體能狀態,最後他在距離200公尺處放棄停了下來,而我則順利拿到第十名。第三年的越野賽跑我已經進展到第四名。 長跑是一件極其漫長而孤獨的運動。起跑後,你只會聽到你自己的聲音,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的腳步、你的肌肉的縮張,然後你試圖著把這一切揉合在統一的、協調的節奏裡,有如一首音樂。你會經歷撞牆期,它讓你痛苦不堪,多數人會在這時候放棄,但你會挺過去,再迎接下一個撞牆期。你的意識會越來越純化,身體的律動逐漸地與環境合為一體,最後在淋灕的汗水中享受那祭典儀式結束的喜悅。 如果這是一場競賽,那麼就是展現你意志的時候了。來自生物性的競爭本能,轉化或昇華為競技場上方寸距離或毫秒時間之爭。正如一切勝利的榮耀一般,足以點燃生命燦爛的火光,照亮自己也照亮周圍的人群。 媒體上,看到許績勝說,當他還是馬拉松選手的時候,他就夢想有一天在金門跑馬拉松。我也曾有這樣的夢想。浸浴在蔚藍海洋和清新空氣,跑在林蔭的公路,跑過花崗岩的山丘和古樸蒼老的村落,也跑過那些戰爭陰影的年代和童年的夢。即使長跑是孤獨的,但是來自台灣、大陸和國外數千名選手將和我們一起邁開步伐,用腳、用身體和呼吸來探索這座島嶼,金門將不再孤獨。 在期待2008年金門國際馬拉松的時刻,忍不住要回想起,在電視轉播的日本國際馬拉松節目中,看到許績勝跑在領先群選手的前面,那個孤獨而卓越的金門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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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橋──戒嚴年代我與妳走過的記憶
「當流浪渴望靠近碼頭/踩上岸又不知該往哪走/當面對尋找十字路口/兩頭風雨飄來飄去只好匆匆/妳總是笑我遊戲過頭/總有一天孤單到白首/戲言如夢夢還未曾醒那緣份已過/我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像浮雲一樣飄呀飄/要不是天地如此長久/怎容得下妳我的蹉跎/妳總是半個夢喜半個夢憂/像命運一樣飄呀飄/要不是人間太多差錯/這痛苦絕不是妳和我/當腳步渴望有個著落/歲月路上又不能往回走/妳依然等待我的飄泊/像一場夢飄來飄去何時停留」。 ──李子恆詞曲《兩個永恆─飄》(1997) S.R: 李子恆聽到我和妳的故事後,自車上取出了一張昔日他與姜育恆合作的專輯《兩個永恆》相贈,收錄的<情難枕>、<我可以>、<夕陽>、<牽手>、<誤點夢>、<浪花>、<飄>、<負心>、<煙火>、<情深往事>等十首歌裡,我獨愛那首<飄>。那是二○○四年年初六,與李子恆自台北往埔里中台禪寺的路上,途經妳的家鄉。那已是我們相識二十六年、飄散十八年後的某一個時空交叉點。 如今,又一個三年飄逝了。七月十五日,台灣解嚴二十周年,「戒嚴時期查禁書刊展」在國家圖書館,我來訪三次,先後與翁明志、陳滄江、許水富、許冰瑩等同鄉結伴而來,意外的是,王先正看到我的簽名,撥了通電話,原來不曾在禁書年代缺席的他也站在「禁」的某個角落。每個人都在找尋「禁」的年代的共同記憶,譬如翁明志找到的《前進》周刊,一九八三年刊登了他一篇關於料羅六六空難的投書,因為這篇文章,時在澎湖當兵的他被從參三撤職,列入黑名單;許水富專注的打量著《文星》,它在一九六五年發行九十八期後消失;許冰瑩看到魯迅的《二心集》、老舍的《離婚》、李宗吾的《厚黑學》、沈從文的《邊城》等這些她當年在前線對「匪」心戰喊話無緣相識的「匪偽圖書」。我呢?繞了一圈,終於找到了《長橋》,也看到了胡蘭成的《山河歲月》。 S.R,《長橋》是我們相遇的地方。一九七八年五月,我自金城國中畢業前夕,從報紙一則文化廣告看到《長橋》雜誌創刊的消息,立即到郵局劃撥訂閱了一年,收讀後,喜歡它的人文味及批判色彩,又訂了一份給我同在島鄉的文友S.M.L。一九七八年十月、第六期《長橋》的「以文會友」欄刊出我一則短文,「『別擔心,親愛的,』卡薩玲說。『我一點都不怕。這不過是個卑鄙的手段。』『你這勇敢可愛的人。』當你默讀完海明威的《戰地春夢》,是否由亨利與卡薩玲間嗅出火藥下的人性。」讀海明威的《戰地春夢》,藉著《長橋》觸媒,一個在金門、一個在台灣,兩個十七歲的少男、少女就此搭起了友誼的橋樑。我收到妳的「相識禮」──史基納的《桃源二村》,妳寫道「陶淵明的桃花源、史基納的《桃源二村》殊途同歸,描寫我們現代人所盼望而不可得的理想境界。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意境多美啊!你呢?浯江人的燕南山,想多聽聽你的故事。」 魚雁往返幾回合後,彼此的音訊莫名中斷了。此一期間,S.M.L給我寫了封信,提到《長橋》雜誌等期滿後,最好不要再訂了,原因有三,「一、這是本政治性的雜誌,二、有惡意中傷及攻擊某些制度的可疑,三、老是『捧』那些『無黨無派』的人」,她再次強調「這個雜誌不適合我們,有一天會被『禁』的,雖然,我個人很崇尚西洋,但在某些方面我還是很愛國的!」S.M.L的好意勸阻,我沒有聽進去,回以「《長橋》我不考慮停,況續訂還可獲贈四本《小橋流水》呢!」我也寫了張明信片給《長橋》的總編輯鄧維楨,抱怨每次收到《長橋》都月底了,希望該社能掌握台金之間每個月僅有的兩班船期,又為其打氣道「《長橋》所言都是人家不敢言的『事實』,卻和昔日的《文星》不同,《長橋》膽氣橫逸且立論圓融,言之有物、有理,前途無量」。 一九七九年六月,應該是《長橋》第十三期出刊的日子了。我再也沒收到這份刊物。同年十月,我離開了金門,來到台灣。我必須在一九八一年四月,在台北香草山書屋買了本史為鑑編著的《禁》,才從中查閱到《長橋》被台灣警備總部依《台灣地區戒嚴時期出版物管制辦法》勒令停刊。時間點就在一九七九年六月。S.M.L果然靈敏,早就嗅出《長橋》遲早被「禁」的下場。 S.R,《長橋》斷了,卻又銜接起妳和我一座長長的橋。我費了番周折才又聯繫上妳,原來,妳服務公職的父親禁止妳看《長橋》、禁止妳和在《長橋》結識的戰地小子通訊。我給妳的幾封信都被家裡「查禁」了。一九八○年二月,妳瞞著家人、趕在除夕前北上與我在台北學苑匆匆見了第一面。哇!清湯掛麵的美人兒,妳卻自稱是「披著白衣天使外衣的黑衣魔鬼」。妳刻意隱瞞了妳的身世,那位被林衡道列入《台灣一百位名人傳》裡的一位,妳的先祖,我讀過他氣勢磅礡的詩「誰能赤手斬長鯨,不愧英雄傳里名,撐起東南天半壁,人間還有鄭延平」,也讀過他哀婉動人的詩「天涯心逐白雲飛,瑟瑟秋蘆點客衣。回首大宛山上月,更無緘札問當歸」,特別是<東山感秋>裡的「天涯心逐白雲飛……更無緘札問當歸」,不也反映了我渡海而來與妳在現此時環境交會的某些情境?那會是妳先祖穿越時空舖設而出的生命磁場? 整整八年時間,妳是我從原鄉到異鄉、從少年到成年歲月的參與者、見證者。我保留了妳給我的每一封信,信封上的收件地址從金門、台北、台中、澎湖、桃園,又一路繞回金門、台北……,郵戳從一九七八年蓋到一九八六年;最後一封妳寫著「處在滾滾紅塵裡,怕也是個濁人了。能在精神世界裡有個自清的機會也算是對自己的一份期許。有了這份心,從此只在覓尋被認同了」,我未能讀懂,收到妳的信的同時,妳的人也出現了,在小南門孔雀餐廳的晚餐後,我沿著台北市中華路陪妳一段走到北門搭車回淡水,妳拋了個問題給我,我未及回答,車來了。自此,妳隨風而逝。 S.R,在台灣解嚴二十年後的今天,我又走了一趟當年我們走過的路,從中華路、博愛路走到中山南路國家圖書館「戒嚴時期查禁書刊展」,那本被「禁」的《長橋》,再一次喚起我與妳的記憶;《戰地春夢》與《桃源二村》長橋交會的時光已走遠,就讓我把李子恆的《兩個永恆─飄》送給不知飄向何方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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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牛背唱到太平洋
用卑南母語唱完「美麗的稻穗」,Kimbo(胡德夫)琴鍵一揚,我看見他眼神泛漾出特殊光采,那是「牛背上的小孩」,初聽,感覺旋律輕快優美,再聽,發現那裡隱藏著故事,繼續聽,那小孩長大、離開家鄉後,憂傷滲入心脾,再繼續翻轉,許多回憶穿過青青草原,推向綿遠的前路,也不知路的盡頭,最後包藏的是什麼?因為那小孩從來不想長大,從來沒想離開家鄉,也許,Kimbo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想安靜的回憶,用歌聲來記憶、傳唱牛背上的日子。 有一次去Kimbo家,發現他們放著鋼琴,書房兼臥房的起居間,外面緊鄰著一個小小的露天庭園,Kimbo說那起居間是他親手砌磚加蓋的,庭園也是自己打造的,因為看不見天空、星星、月亮的日子是他無法忍受的。我們在露天庭園泡茶聊天,聽他說起部落的生活,那種單純的,把自己整個完全放進大自然,歌聲也完全放出來唱的生活,感覺天空好近,老鷹像朋友一樣在頭頂上盤旋,瀑布也豪放的唱歌給大家聽,真是美好的日子啊。「放歌的那種精神,是大家永遠都記得,不會捨棄的。」 Kimbo創作的歌曲,為什麼如此吸引人?從「牛背上的小孩」可以窺知他創作背後的動人力量。 離開原住民部落的他,一直難忘大自然的真與美,他加倍思念家鄉的一切,特別是曾經日日親近的好朋友──牛,當他在淡水看見一大片青翠的草地,欣喜若狂,他趕快告訴家人,可以把他心愛的牛送來台北,因為有一片大草原可以牧牛……後來發現原來那是一座高爾夫球場……每次聽「牛背上的小孩」這首歌,想到這個故事,我們都會笑得東倒西歪,也忍不住想流淚……我想Kimbo一定也是一樣……只是他用歌聲來傳達,把一切轉換成美與愛,昇華成醉人的旋律,因為只有這樣,悲傷與遺憾才能獲得彌補,而身處都會的寂寞,也才會得到一點安慰。 那天在他家,他要馬莉特別找來兩塊美麗的花布送我,輕飄飄的,我把它當沙籠在身上圍繞,Kimbo 隔窗彈琴給我們聽,我看見從琴韻中跳躍起來的,是那美麗的大草原,還有牧童坐在牛背上。 Kimbo唱這首歌時是快樂、開懷的,半灰白的頭髮隨音律擺盪輕搖,而馬莉這位多情的牽手,最喜歡跟著Kimbo的節奏,拉我們起來跳舞。 因為生命中特殊的觸動與經歷,Kimbo堅持唱自己的歌。 「溫暖柔和的朝陽,悄悄走進東部的草原,山仍好夢,草原靜靜,等著那早來的牧童,終日赤足,腰繫彎刀………山是浮雲,草原是風,唱著那魯灣的牧歌……曾是那牛背上的牧童,跟著北風飛翔跳躍,吃掉那山坡,坡上那草原,看那翱翔舞動的蒼鷹,終日赤足,腰繫彎刀,牛背上的小孩仍在牛背上嗎?……」 在我們幾個好朋友心中,Kimbo一直是坐在牛背上的那一個純真的小孩,他從來沒有下過牛背,因為那條牛他一直牽著,不管他走到哪裡,他都一直用「心」多情的「牽」著他心愛的牛,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的家鄉,以及坐在牛背上的日子。 我有幾次進出原住民部落,深深體會他們的好客、熱情,常常都捨不得離開,那種身心皆獲得洗滌的滿足感,讓人發光又發熱,最近我和馬莉相約,要一起去探訪宜蘭一處原始野味的部落,可以說,我們都在找尋一塊淨土,也在緬懷一個失落的世界,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找回來,但我們真的很想騎在牛背上,開懷高歌,一直唱到太平洋……… 至於「太平洋的風」,也很適合坐在牛背上唱,不信的話,讓我先來唱給你聽: 「最早的一件衣裳,最早的一片呼喚 最早的一個故鄉,最早的一件往事 是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所有的全部 裸裎赤子,呱呱落地的披風 絲絲若息,油油然的生機 吹過了多少人的臉頰,才吹上了我的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最早世界的感覺 最早感覺的世界 舞影婆娑,在遼闊無際的海洋 攀落滑動,在千古的峰臺和平野 吹上山吹落風,吹進了美麗的山谷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最早母親的感覺 最早的一份覺醒。 吹動無數的孤兒船帆,領過寧靜的港灣 穿梭著美麗的海峽上,吹上延綿無窮的海岸 吹著你,吹著我,吹生命草原的歌呀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最早和平的感覺 最早感覺的和平 吹散瀰漫的帝國霸氣,吹生出壯麗的椰子國度 漂夾著南島的氣息,那是自然、尊貴、而豐碩 吹過斑斑的帝國旗幟,吹生出我們的檳榔樹葉 飄夾著芬芳的玉蘭花香,吹進了我們的村莊 吹開我愛的窗 當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真正的太平 當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真正的太平 最早的一片感覺 最早的一片世界」 當然,這是Kimbo創作的詞、曲,最好找Kimbo一起來唱,也邀他心愛的牛一起來唱,從早唱到晚,從牛背一直唱到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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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孔乙己與茴香豆
我終於吃到孔乙己的茴香豆了。 上次遊上海,朋友送我一包咸亨酒店的茴香豆,擺了幾個月,妻子說再不吃恐怕要臭掉。我一邊讀史坦貝克的「人鼠之間」,一邊品嚐孔乙己的茴香豆;茴香豆似蠶豆而略小,有一點幽香、淡淡的鹹味,孔乙己當年打著四角酒,享受著一種落寞的悠閒,被揶揄的無奈,淪落的傷悲,而對人生無言的抗議。 一個新舊時代交替的人物,魯迅冷冷的刻劃一種荒謬性。孔乙己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他在舊時代既然不能博取功名,連一個秀才也撈不到,滿口之乎者也,君子固窮;到了新時代科舉廢了,十年寒窗苦讀,已經英雄無用武之地。不僅無用武之地,反而為鄙夫所訕笑。為鄙夫所訕笑,正是孔乙己人生最大的悲哀。 孔乙己既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幸虧他還寫得一手好字,可以受僱為人抄書,但是他又好吃懶做,寫不了多久,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作了不合時宜的事。幾次之後,沒人請他抄書了,生活發生了問題。 孔乙己是書癡,喫書而為書所誤,正足以說明他食古不化;他偶而免不了要做一些偷竊書籍的勾當,起先是臉上不時出現傷痕,最終是被打瘸了腿;他變得百無一用了,可是他不自悟,他的喜好已然成為他人生不可承受的負擔;但是他一離開了書本,孔乙己也就不是孔乙己了。這就是孔乙己最大的荒謬性。 魯迅藉著孔乙己,冷冷批判舊時代、以及國故之學的。科舉是水,讀書人是魚,讀書人一離開了科舉,好像魚離開了水一樣,比傖夫俗婦還不如,在現實生活中一無是處;但是他又自認為雅,連偷書都不認為是偷書:這是讀書人的事,怎能算是偷呢? 孔乙己滿腦子舊學,舊學到了新時代,不僅沒有用處,反而變成妨害進步的文化毒瘤。孔乙己中毒已深,滿口之乎者也,君子固窮,是多乎?不多也!魯迅藉著孔乙己這樣形象化的人物,對於舊學與缺乏新思想作了無情的批判。 孔乙己是表,批判是裡。魯迅用一種冷峻深刻的筆法,用迂迴的方式,對傳統文化作了無情的抨擊。孔乙己雖然窮愁潦倒,可是他仍不失赤子之心,「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吃茴香豆,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魯迅又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希望。孔乙己雖然輸掉了人生,卻沒有因此失去了人性,他仍然愛著孩子。孩子,就是希望。孔乙己在自身難保的環境下,仍然有一顆溫熱的心,推己及人,使他的人生沒有那麼失敗。 然而,孩子在謔笑中走散,更顯示人情社會的冷,不公平的對待;寒氣籠罩著孔乙己,最後讓他消失不見。 我一邊吃著茴香豆,一邊想著不幸的孔乙己,孔乙己與茴香豆已一而二、二而一結為一體,變成一種文化財了。大陸現正致力推展旅遊,發展觀光,大賣百年咸亨酒店的茴香豆,不僅消費魯迅,也消費孔乙己。我邊讀書邊吃茴香豆,總覺得看到那個窮愁潦倒的孔乙己又活了過來,用手壓住碟子,站在我的身前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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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角亭的遊民
住家不遠處有一座社區公園,是我經常前往運動的地方。公園雖小但卻有簡易的籃球場、羽球場、溜冰場、小型跑道以及兒童遊樂設施;園內另有三個木造涼亭,分別座落於三個不同出入口附近,這些涼亭提供社區居民、街坊鄰居休閒與談天說地的場所;入夜後,形形色色的人,讓公園內顯得複雜且隱伏著令人不安的元素,尤其是附近遊民陸續進入,把涼亭當成他們的棲身之所。 遊民的所有家當大都塞在一個大旅行袋,或者外加一、兩個小行李包。晨間到公園活動的人漸增,他們就起床收拾寢具,然後到公廁盥洗,生活節奏仍有幾分規律。我去運動時,習慣在西南角落一個「五角亭」邊的樹底下做健身操,他們則三、五個人在涼亭內,有吃泡麵的,也有買三明治、包子、饅頭之類的早點果腹者;講起話來都是以閩南語國罵的第一個字開頭,談論的話題也很「綠色」。 遊民給人的整體印象是不修邊幅、穿著邋遢、抽廉價煙、喝劣質酒、口出穢言、行為粗鄙、衛生習慣很差,處於社會底層、道德感薄弱的社會邊緣人。但是,在「五角亭」,有位和刻板印象不一樣的遊民,他在涼亭一隅,把個人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可以用軍隊內部管理「物有定位、事有定規」來形容;尤其是他的衣著整潔、面容白淨,眉宇間還透著一抹書卷氣,與那一群人顯得格格不入,怎麼看都不搭調,然而,他是確確實實與這些人混在一起已經大半年的遊民。 初夏某日避雨「五角亭」,這位與眾不同的遊民主動攀談,由於好奇心驅使,詢其何以淪落至此,他感觸良深地道出身世經歷。姓張,四十年次,家居彰化,工專畢業,當兵退伍後在某紡織廠工作數年,趕上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自行創業經營製鞋工廠有成,後來傳統產業沒落,又堅持「愛台灣」,不願前進大陸,政黨輪替,台灣經濟開始走下坡,生意日漸萎縮,為保住一點老本,只好結束經營。 事業困頓,情緒處於低潮時,最需要家人支持來溫潤他的心。無奈,事與願違,太太的冷嘲熱諷讓他寒透了心,在兒女各自成家後,他將大部分家產留給家人,只帶著一本存摺離家。此後,曾經拉保險、做直銷、開計程車,還當過大廈管理員,嚐盡人間冷暖。現在,留著身邊一點老本,加入遊民行列,為的是要體驗底層社會的生活。他厭極了台灣一堆爛政客敗德亂政的行徑,他指望著台灣政局穩定,經濟早日回春,讓他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五角亭」的遊民閒來無事也會談談政治,近來的話是都跟著台灣政治的熱門新聞走,總離不開長啊扁的和阿九仔。涼亭柱子邊的收音機傳來地下電台的聲音,正播放著阿扁訴說戒嚴那一段沒有是非、沒有公義的黑暗時代,他們為了台灣民主打拚的英勇事蹟;嘴巴含著侍衛長遞上來的「戒嚴包」,口齒不清的說有人妄想奪回政權重回戒嚴。主持人緊接著罵起他們口中那隻得了香港腳的狗,隨即穿插「台灣國國歌」,遊民們個個額手稱慶,惟獨老張在一旁搖頭嘆息。 國民黨真是裡外不是人。涼亭裡來了個小混混爆料,說大陸的中學教材記述國民黨「竊走」中國的金銀財寶等物資,奠定了台灣後來的繁榮的基礎;綠營政客又拿黨產的問題大罵國民黨A了台灣人的財產,到底誰是誰非?真相如何?難以論斷。但是,可以肯定的說,每到選舉,沒出息的無恥政客絕對會翻這些舊帳來掩飾自己的貪腐無度和執政無能。所以,國民黨除非有辦法破此迷障,否則,不管什麼人出來,都只有挨悶棍的份。 耳邊相傳來捍衛「本土政權」的聲音,說為了「台灣人的品格和骨氣」,不能讓國民黨大搖大擺回來執政。老張說:「不論黑人、白人,不管外省人、本省人,能讓台灣人過好日子的就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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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車子上山時,夜幕正漸漸低垂,蜿蜒起伏的羊腸小路,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彎,急駛的車速,夾雜著驚叫聲,彷彿到了盡頭的道路,卻又柳暗花明,急轉而下——。這裡是翡翠水庫的上方,兩三間老屋,幾棵蓮霧芭蕉,恰恰可以從樹叢間俯視水庫,天已暗,只見水庫中間島狀的黑色山影和閃著亮光的湖面,山那頭緩緩浮出半個月亮,淡淡的月光,投射在閃爍的水面,一抬頭,竟發現穹蒼難得閃爍幾顆寥落星辰,在市郊的天空顯得分外的虛弱。 忽然想獨自一人,往暗暗的黑裡走去,忽然想起了家鄉,心裡有一種酸,有一種悶,讓我覺得惆悵。小時候,家鄉的天空就有滿天星星,像鑽石般綴在黑絨般的穹宇,兒時的記憶,霎那間在腦海裡清晰了起來。——金門純樸的鄉間小路,泛著泥土香的農作,在夜涼如水的天井裡看星星,聽父親拉著ㄧㄚㄧㄚ的胡琴,母親撫著長辮子談起她在南洋成長的趣聞……回憶總是斷斷續續,如天空的濛灰雲,一下子清晰一下子灰暗,酬庸的語言,在人們唇間流瀉,如煙的歲月,就這就一點一滴地消失在時間長河,如過眼雲煙,半百人生就此消磨,彌留著些許的青春,又只剩貧乏蒼白,常常走過異鄉的街,心中只有漠然,固執如一的是,儘管錯綜糾結如紮地盤根的道路,也只選擇那熟悉的唯一,是否,昔日浮雲遊子遠渡重洋的心情,已在沉積的歲月流沙中淡化,曾有過生活壓力的巔簸酸苦,也事過境遷,而向下紮根的年輪,開枝散葉的花序,又已化解了浮萍人生的飄浮感,根的感覺,日日根深的寄望,如故鄉遍地的榕蔭,種子在哪,就在哪裡落地紮根罷!是紮根的渴望嗎?哦,原來就是這一種無根的失落感,讓我不自覺地畫了一系列‘根’、‘尋根’的畫作,是源於內心深處莫名的渴望,渴望根深,渴望尋回失落的根源,根,源於鄉,源於家,源於母親年年期盼我們回鄉的深情眼眸。母親過世後,缺了那一份慈愛與依戀的家鄉,再也難得回去尋覓失落的那份飄浮感,情怯的逮惘,深藏的惆悵,忽然在此刻得到了解答,多年來的心結點出這一切始末,源自於失去根的歸屬感,此刻,孤獨的靈魂,濡濕的眼眸,終於在這暗暗的黑裡得到了真正的釋放。 十六的月亮,終於升上半空中,璨涼如水的月色,灑在樹椏之間,屋主借著月光,提來一大串熟透溢香的芭蕉,而慈藹的女主人也捧來一籃粉中透白的蓮霧,趁新鮮大家紛紛搶食,樂得屋主呵呵大笑,這樣憨厚的人情味,像極了我的鄉親,彷彿又回到故鄉,享受到那一份親情的溫馨,瞬間溫暖了我的心房。哪一天,當我再回到家鄉,用濃重的鄉音互道久違,是不是就能尋回失落已久的歸屬呢?或許,該轉換的不是人事已非的家園,而只是自己的心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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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鄉的眺望
攝影這門學問,像是一種心情的記錄畫面,撇開蓄意捕捉或營造的鏡頭,生活裡瞬間按下的快門,往往是此後回首翻閱一輩子的影像。相機的發明演進,彌補人們日久生變的特性;或外在容貌的改變、或者人事今非昔比、白雲蒼狗的環境變遷,因著一張張的相片,我們閱覽一生的際遇,黑白彩色都好。 如同每個人腦海裡總有一些抹拭不去的深刻印象;熟悉的、陌生的、眷念的、深刻的、難以釋懷的、不經意的、瞬間永恆的……。 學弟洪世國捧著他的一些攝影作品邀請我替他的攝影展設計文宣,他謙虛的自嘲「……不就是一些長久以來的累積作品,新新舊舊,旅行途中的、異國風情的、家鄉的……家鄉哪!不就是我們熟悉的那些景象,老厝、港邊、老人家、孩童戲耍、黃昏夕陽……。」我想我們都各自擁有關於家鄉的一些匿藏的印象吧,用文字用書寫、用畫筆用色彩、用心情用照相機。 有時候,遠遠眺望的風景更形清晰而深刻,涵蓋時間與空間的距離,以及記憶與遺忘之間的風景。相片是有形的記憶,至於一些來不及按下快門,或者種種因素以至於不克成為相片的一些發生過的場景,就悄悄藏匿在記憶的角落,想著的時候,就一幕幕搬演上映。 1980年夏天,旅行日本,從南九州登陸。旅遊巴士以徐緩的速度,盤旋於阿蘇火山的環線山徑,極目所及盡是一望無際的鬱綠山坡,彷彿航行在一片溫柔舒坦的綠色潮浪之上。然後是一團火紅的影子擦身而過,引來車上旅客一陣騷動,但見一位全身豔紅、裝備齊全的女子,騎著紅色重型哈雷機車飛梭在上山的路道上。曼妙的身影在綠山與烏黑柏油路道上形成一幅生動的畫面,原本沈睡中的阿蘇火山因此甦醒躍動了起來。透過澄澈的玻璃車窗,我享受旅行中意外的景緻。山,一直靜靜橫陳著,那飛馳的紅色身影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在初夏午後的旅行途中,留下深刻。 1984年,暮秋時候來到嚮往的北京城,那時兩岸方啟、氣氛仍嚴肅。和幾位出版界的朋友藉業務考察之由,先經上海,然後飛抵北京。面對壯麗宏偉的紫禁城,胸懷激盪澎湃不已,古老的歷史矗立眼前,繫念的山河歲月、歷史榮辱都一覽無遺,古王朝的輝煌風華此刻人去樓空,徒留如此龐大瑰麗的建築群,見證歷史的更迭。夜晚投宿於紫禁城旁金魚胡同裡的和平飯店,儘管規模設備都屬高檔,但難抵激動的情緒,始終無法入眠。清晨五點,乾脆起床,摸著迷濛蒼灰的晨曦,散步到城牆旁的護城河畔,空氣裡滿是煤炭煙灰的氣味,乾冷而嗆鼻。鐘鼓樓高聳孤冷,城牆一角,一位留著兩條長辮子的青衣少女,倚著石欄杆輕聲朗讀手上的英文讀本,她專注認真的神情,全然投入書中,絲毫不受早起散步的路人所影響。我輕按快門,偷偷拍下這一幕自在自適,又彷彿天地間唯我獨在的從容之鏡。 對照北方大陸的開闊壯碩,南方的泰國,則是後來幾年我和妻子女兒最常旅行的國度。熱帶氣候讓人慵懶舒緩,比較像是一種未經規劃、可以隨興去來的渡假方式。綿延可見的蔚藍海岸,隨處席地而躺的沙灘椰影、熱帶果實、現燒烤的海鮮、啤酒椰汁、沿岸重節奏的PUB音樂、規律的海潮聲浪……。在曼谷經商的妻舅,每回帶領我們去不同的海邊渡假。一回來到曼谷南方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島嶼──象島。原本一路晴朗的典型泰國藍空白雲天候,卻在我們剛登上小島時,突然就風起雲湧、海天變色,忽地一片灰暗,狂風驟起挾著巨浪排山倒海而來,沿途飛花落葉狂捲,煞是驚人。大夥連滾帶爬衝向島上僅有的小旅館避風雨,旅店主人也說不出所以,他堅稱從來不曾經歷過這種詭異的氣候,應當是我們的巧遇。 我仔細的閱覽了洪世國的攝影作品,看他從年輕拍攝、持續到現在的諸多影像。不像他平常哈拉慣了的習性,許多讓人禁不住要沈下心境,細細觀賞的畫面,竟然不見痕跡的流露出幾抹淡淡的哀愁。特別是早期拍攝的關於家鄉的一些作品,不知道是相機作弄人,還是洪世國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實也有意無意的矇弄了大夥。我幾乎要忘了,畢竟他和我們一樣,也都時時極目仰望:那些遙遠的鄉事、消逝的年歲和惦念的關於島嶼的記憶……。 順利完成邀請卡設計的同時,也順興就替攝影展構想了主題:《遠鄉的眺望》。透過相機的觀景窗的洪世國的眼和按下快門的手,我們一起眺望;置身遠鄉的和近身與島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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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錄
智者:金門最大資產,在於文風鼎盛,所謂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 隱者:是嗎?那為何唐宋八大家沒有金門人?《古文觀止》沒有金門文選?又、若真是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那地方官應該更多才是,依此邏輯,則整個中國政壇豈非是金門人的天下;但、是這樣子嗎?還有若真是文風鼎盛,那為何沒有任何一家知名書商願進駐呢? 智者:或許是編纂者大陸主義思想,以致忽略了海濱小島吧!至於知名書商不願進駐……;隔著海,生活機能差,無商機,這更令我們懷念朱子! 隱者:如此說來,那朱子比孔子更偉大了;那為何這些事蹟怎在宋史毫無所悉?對了,既是交通不便,生活機能差,可想金門歷來物質條件並不好。 智者:當然比不上魚米之鄉的江南、農耕厚實的關中、資源豐登的關外,所以才會有僑鄉之稱! 隱者:既如此,且不談十年寒窗所需的經費,就以今天來說,培養一位學有所成的學者,也不知要花費多少。所以重視科舉的客家人,往往會挑一聰慧子弟,全力培養他,其餘家人則辛勤勞作以為經濟支柱。如此說來,以金門物質條件,竟能產生如此驚人的科舉人,那還真是匪夷所思;社會學者應該好好研究! 智者:所以才要感謝朱子! 隱者:是嗎?朱子如此偉大,怎會出現官妓嚴蕊的不義案? 智者:什麼嚴蕊案?不過既是官妓,所謂情帶債;色帶刀,不談也罷! 隱者:仁民愛物,怎能不談?朱熹為打擊政敵,以莫須有的風化罪名將官妓嚴蕊下獄杖責。她以「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向繼任的岳霖(岳飛兒子)申訴,對朱熹的衛道偏鋒強力批判,更直指道學家對女人的歧視逼害,終得平反獲釋。 智者:以今論古,不妥! 隱者:以今論古?姑不論智者遠見不受時空限制的智慧;我們且看孔子的教材:「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種種坦率愛戀的告白。若照朱熹看法,那孔子豈僅是有傷風化而己?道學家扭曲了先秦儒者的真性情,歧視物化女性:所謂夫召妓而死卻要妻子殉節等荒謬事,卻又藉儒家以自恃。怪不得戴震浩嘆:「酷吏以法殺人,後儒以理殺人。」 其實金門對朱熹了解有多少,憑空抬出,無非叼光的心理因素吧;對胡璉何嘗不是如此;對當道,甚至於近來對中共醜陋的簡體字文化亟盡依偎,何嘗不是如此!殊非無因,在於缺乏文化,以致沒有自信,進而隨波成風! 智者:缺乏文化?金門學不是一項天寶? 隱者:別再笑話了:作為一項文類的充要條件:文風、雄才、背景。且問:金門學有振衰起敝,文苑英華的文風?有鴻文鉅制,體物寫志的健筆?有反映大時代,探索人性的背境?看看三蘇、李白與四川關係,四川人敢自封為「蜀學」? 智者:您太酸了吧! 隱者:非也!處士橫議,正是先儒之道!且看金門自噓書香之邑,但試問:閱讀人口有多少?當台灣誠品書局半夜內,坐滿投情忘我的讀者時,金門人卻正是酣醉吹牛時;當國外父母陪小孩坐在滿牆名著的書房作功課時,金門父母卻正在為家中庸俗的擺闊而傷神。更不必談知人析世的論述,或情動辭發的韻事! 智者:金門作家不是很多嗎? 隱者:敢寫不代表就是作家;筆兜稿紙也不等同文章,不然還考作文幹嗎?不談各項文類自有其章法的常識,作為文章的靈魂--詠嘆時代、人性的思想,請問有多少文章直探此事? 智者:他們至少在寫聖人之道! 隱者:是嗎?僅以子不語怪力亂神、哀而不傷為例,他們在寫聖人之道嗎? 智者:舉聖人太沉重了。 隱者:那談時尚吧,當哈佛大學以「美國與世界」取代「認識美國」時,金門尚迷離於文化掮客的殘垣碎夢;當蒼樹碧草已成為環保美學時,金門尚深陷於醜陋的水泥建築;當知識經濟已蔚為顯學時,金門人卻在書展時搶購便宜書,卻是一字也看不下去,更不知當初為何買這些書;當地球村來臨時,金門可曾有世界公民的普世價值與格局? 智者:您既然逞「修辭詭辯術」(rhetoric)我放肆套句柏拉圖的話:「修辭詭辯家是一種沒有道德的人。」 隱者:太上無言;我的確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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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們,快解嚴吧!
這幾天,台灣又嚷得沸沸揚揚的,尤其是台北市都在大談「解嚴20年」,表功者、爭功者、搶功者,每個人都說他最行,解嚴全靠他費心,台灣民主向前行,他用苦命換金銀。 民國96年(2007年)7月15日「台灣解嚴二十年」,金門是幾年?金門是否已完全解嚴?百姓釋懷了嗎?官大爺放手了嗎?軍方坦然了嗎?大家滿意了嗎?我的答案在那裡?鄉親的期待是什麼?誰敢大聲地說:「金門已經完全解嚴了。」 兩年前的7月12日到24日,為祝賀金門縣文化局成立一週年慶,和37位鄉親同好在台北市國父紀念館逸仙藝廊舉辦「2005浯潮再起-----金門藝術家聯展」,我的一件多媒材裝置作品上,自己寫了一首《我的阿娘------金門》: 悲情金門,戰爭歲月;血汗紅土,吃苦無數。 求生無門,找死斷路;母悲子哭,地瓜填肚。 軍事政府,白色恐怖;地方父母,你在何處。 順民毒素,代代延誤;迷彩地雷,向誰投訴。 民國百年,轉眼可觸;為鄉為民,奮發多讀。 今日腳步,明日紀錄;浯島前景,丹青垂簿。 金門是真的吃足了苦頭,平常日子忙事情,幾乎無暇回想童年苦境,旅居台北三十五年,整日渾渾噩噩為他人作嫁,解嚴前偶有同窗來訪提及家鄉諸多怪事,只能長嘆苦命人落難在金門。軍管威權戰地單行法,誰敢不服?誰敢不從?誰敢玩笑?誰就不要命。這是誰造成的?他憑什麼管我們?管得這麼徹底,管得這麼嚴厲,管得這麼兇狠,管得比我爹娘還入骨。 在台灣解嚴後的五年,民國81年(1992年)11月7日,軍方國防部才宣告金門、馬祖兩地「解嚴」,但是軍方怎捨得吐出這兩塊咀嚼已久,美味入髓的禁臠呢?因此,急速頒布軍事特別法《金馬安輔條例》來代替「戒嚴令」,叫你金門人還是要在我的腳下討生活,要看我的臉色過日子。怎麼樣?要反抗嗎?要革命嗎?老子看你金門人也不敢。沒種。孬種。怎麼樣?敢嗎?來。天呀!鄉親,這是我們曾經過的日子嗎?曾經是的。 到了民國87年(1998年)5月29日,軍方國防部才把《金馬安輔條例》宣告廢止,金門、馬祖兩地才「正式解嚴」。所以金門、馬祖兩地百姓多受了十一年的戒嚴,台灣在大嚷「解嚴20年」,我們只有「解嚴9年」,我們比台灣的一半都不如,我們是什麼?只會自吹自擂,自我陶醉,什麼福利?什麼文化?什麼觀光?結果是什麼人才都沒有。 吃苦的日子過去了嗎?沒有?。只是吃苦的方式不一樣,現在的金門,百業蕭條、門可羅雀,父老子幼、田荒草長,老死冷床、四鄰不聞。這是我們的寶地金門嗎?這是我們日夜思念的家鄉金門嗎?軍人走了,還走不完,所以軍威尚在,我們無奈。但是官大爺們,你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金門甘薯子,我們都是生命共同體,大家都平等,大家都一樣大。請為家鄉的未來想想,多聽聽大家的意見,多看看國外的進步,多放開心胸,把自己解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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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兵署書房
因為渴望一間書店,我在初回金門生活而難耐對書店的想念下,開始一段天真而充滿挫敗的旅程。
兼任學校圖書館行政職務時,我認清學校購書經費與資源分配的有限條件下,要期待圖書館即時滿足各系對各類新書的需求是很為難的。而我所鍾愛的書店休閒,也從來不能與圖書館的性質彼此互代。要不要自己開一間書店呢?
上街去打聽看似常年關閉的老店面有否出租可能,被店家笑出聲來拉開嗓門叫:「他常關著?他是開得較晚關得較早而已,你沒看過那間在做生意?人家在賣酒呢!」
荒廢的工廠能不能再利用呢?了無積蓄的我向兄弟姊妹們募股,小妹瞪眼微笑,弟弟以嘆息的姿態搖頭不予置評,其餘在msn線上的姊弟妹各給你一個表情不再回應。先生說,這就像你常說的觀光客和觀光資源的關係,傳統聚落和老房子大家愛看,可是要你一輩子住那裡面你願不願意呢?書店品質靠經營管理,你要服務奉獻的話等有錢有閒來養老再說吧。
能不能讓公部門來開一間書店呢?
小心翼翼的打探文化局的可能,原來早先曾構想設置圖書販賣部或合作社的文化局,目前人手和空間都不容多想。藉機巧遇校長,問校內有沒有可能提供空間請書商駐校營業,校長答:「當然可能呀!可是書商不願意,金石堂我們去問過,他們不來。」我說:「那我可以去問誠品嗎?」「好啊!很好!」
我在電話中和一樣熱情的誠品台南店長熱烈的談論誠品進駐金門對其品牌形象與龍頭地位的特殊意義,彷彿已經看見誠品與金門相得益彰的榮景。數日後收到來自台北信義總店陳小姐的mail:「至於誠品是否入駐金門,這得由敝公司的設店部門評估;目前應該還不會,未來不可知。真的好感謝老師對誠品書店的支持。」
即使是二手書店也好啊!我退而求其次的張望此地其他生出書店的可能。
車站前的鴻儒書店曾是爸最愛的書店之一,我走進去繞過兩排日用品貨架,瀏覽與書架同樣陳舊的書,不無欣喜的挑到幾本在301條款前訂價還未飆高的書,頗有學生時代在校外書店獵奇的滿足。結帳時和老闆閒聊,說到轉型為二手書店的可能性,老闆立刻說這書已經很便宜了,它只是一直放在架上舊了,沒有人看過,現在這三本書的錢買不到一本書啦。二手書的話題讓老闆以為我是嫌書舊而準備以二手書之名殺價,氣氛顯得緊張而凝重,慨多於憤,那是榮景不再的無奈。想到位在天母的胡思whoo's book二手書店,風光上過中國時報全版專訪的版面,其營運之初的艱難慘澹都曾使懷抱理念和熱情的老闆差點收店,恐怕也不適宜這已收起笑容的老闆吧。
退回幾次博客來的書之後,我還是想念可以觸摸和翻閱的實體書店。
幫我帶孩子的母親放假去當學生的下午,自己帶著不肯待在家裡的孩子騎腳踏車逛街,買個飲料找地方休息,不是觀音亭的石板凳,就是總兵署前的石豬椅。女兒每次都在廊上張望衙門內,問為什麼不進去。她不太明白五十元和十元有什麼不同,總之是媽媽小氣怕花錢害她不能進去玩。我們漸漸大膽的坐在門前的廊上玩耍或喝飲料,不介意門內人或過路人的眼光,因為發現附近的居民也常坐在這裡。女兒問這大房子是誰的,我說最早最早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在這裡讀書,後來是官兵關壞人的地方,現在是給人家參觀的……公園。女兒說:「那現在沒有壞人,可以在裡面讀書嗎?」對呀!可以呀!不就是讀書的地方嗎!不就是這裡嗎!
可不可能女兒的異想,使總兵署的將來變成更具親和力、更有觀光吸引力的「總兵署書店」或「叢青軒書房」呢?居民可以自由出入,或遊憩或購書飲茶;觀光客可以在此買到金門特色書籍與文物,順便蓋上一個「總兵署書店」或「叢青軒書房」的紀念店章。這樣的經營效益,會不會比目前一人收十元的入場費收入有利而且有意義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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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人物
清末民初是中國歷史上變動最劇烈的時代,梁啟超以為這是中國「三千年來未有之變局」。在此之前,東周末年雖然群雄並起,諸侯交戰,但那也是中國思想史上百家爭鳴的年代,奠定了豐富多元的中華文化。其後五胡亂華、佛教東來、蒙古南下、清兵入關,最終都融入華族文化之中,中華文化優異地位並未受到動搖。唯清末西方文化的入侵卻非如此,列強以船堅砲利的優勢,打開了天朝的門戶,連帶的擊垮了中華民族的自信心,西潮一時風起雲湧,學習西方以求富國強兵成了危急存亡之秋救國圖存的不二法門。於是知識分子及有志青年紛紛負笈東洋、西洋,留學成了近百年來的一種時代風氣,留學生也確為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民國以來的領袖人物,更絕大多數屬留學生,這些人往往動見觀瞻,一言一行蔚為風潮。但在那個新舊交替、中西制衡的時代,我們往往看到這些民國人物言行上的不一、思想上的矛盾,試看魯迅、胡適、郁達夫等人,莫不如是。 民國人物大都在傳統文化的教養與氛圍下長大,青年時期出國學習西方新知,看到西方的文明進步,回顧自己老朽衰敗的祖國,因之把一切落後歸咎於中華文化的因循保守,形成了思想史家林毓生所謂「全面反傳統」的心理。在今天看來,這種心裡當然有些盲目,因為將傳統連根拔除,文化生命即無以依附,傳統只能轉化為新生力量,不能否定,面對中西文化衝突時,更重要的是適應與同化,而不是全面西化。但對於西學人物而言,全面反傳統卻是痛苦而艱鉅的工程,要知道這些人大都是舊學深厚,飽讀詩書,全面反傳統等於要他們自廢武功,把好不容易學得、最拿手的學問技藝丟到茅坑。即以白話文運動而言,張揚白話文的諸君子如胡適都是嫻於國學,舊詩詞典麗的能手,而白話文卻是全新的實驗,要從頭摸索,對他們並非易事。我們重讀五四一代的白話文,大多詰屈聱牙,可見文學革命開創之不易。 在思想上民國人物不免新舊衝突、左右矛盾,在言行上又何嘗不然,即以婚姻一事而言,胡適、魯迅、郁達夫皆維持一個傳統的婚姻,卻又大談其新式的自由戀愛。 胡適在留學之初即在母親安排下與讀書不多的江冬秀訂下婚約,後來在美國認識了康乃爾大學的名門閨秀韋蓮司女士,兩人書信往來,問學論事,情愫漸生,但胡適終不敢違逆母命,解除與江冬秀的婚約。 魯迅在一九○二年赴日留學,四年後奉母命返國與朱安結婚,但第二天即搬出新房,終身與朱安僅維持夫妻名分。一九二○年,魯迅任教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和學生許廣平熱戀,後來更在上海共賦同居,生下兒子周海嬰。 郁達夫一九一三年東渡日本,也是在四年後奉母命回國與同鄉孫荃訂婚、結婚。一九二七年,郁達夫在上海友人孫百剛家認識了王映霞,從此拋家棄子,成就了一段毀家紀事。 這些民國人物長於傳統,又都是寡母養大,在孝道的考量下不忍違逆母命,所以接受傳統婚姻,但因受到新思潮個人意識覺醒的刺激,所以追求實現自我的自由戀愛,其言行的矛盾與不一,若是衡諸時代因素,吾人又何忍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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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洪春柳《七鶴戲水的故鄉》
洪春柳在《七鶴戲水的故鄉》自序中提到一種遊子的共同感觸,她說,「直到大學畢業,回鄉執教,才猛然發覺自己對這塊土地的陌生。從書架上拿下封塵已久的金門縣志,赫然發現書上記載著這麼多有趣的勝蹟和傳奇」。多年後,我從事歷史小說撰寫,遍尋各式書寫材料時,洪春柳的身影適時出現了。像鮭魚,在不同時代溯源,我承襲她的情感,也繼承《七》一書中,豐富的金門史料。 洪春柳又接著說,「把興趣放在金門傳奇上……是因為我有個會說故事的母親,近因的探究,則是我有個愛聽故事的孩子……」我沒有愛說、能說故事的媽媽,幸好有如洪春柳、楊樹清、李增德、黃振良、李再杭、李錫隆等,愛說、能說故事的前輩,他們戮力於史料的建立、繕寫、研究跟出版,讓金門的文學有了發聲的底子。這是我初探金門文學撰寫,所深刻感受到的。 洪春柳寫《七》書的資料,來自縣志、以及溫仕忠、郭堯齡、許維民、陸炳文、李錫美、楊仁江等民俗跟傳奇等著作,但楊樹清讚譽下的才女洪春柳,卻活化這些生硬資料,把遙遙歷史拉到近近眼前。全書分做「典型在夙昔」、「金門宗祠傳奇」、「金門鄉賢傳奇」、「金門寺廟傳奇」、「金門風水傳奇」、「金門禮俗傳奇」、「金門土產傳奇」、「金門文物傳奇」等八卷,題材不同,筆調統一。 首篇〈唐.靠養馬起家〉的首句,就是看似輕盈、實則奠立風格的「起手式」,她寫道,「小時候,曾聽二姊講過故事:以前金門是牧馬場,綠野千頃、養馬萬匹……」傳奇要能活化,仰賴一代一代述說,使人的歷史跟時間平行。這樣的平行關係,並不易維持,比如說,少了敘述的人,或說的人不再喜愛這些故事,或者再無新的傳奇活化舊的故事,都可能讓傳奇無以為繼,面臨貧瘠、消失的噩運。這樣一句話,關鍵在,傳達出來有能說跟願意聽的人,本書的關懷有了基礎,寫作目的也更明確。書籍採第一人稱敘事,態度卻客觀,隱形書後,只留下聲音,一如說書人。這樣的故事調子,在活用設問、對白等技巧之後,更形靈活,如「書院在那裡?當然就在朱子祠」等。 除卻文字技巧,本書敘述風格則素潔風雅。寫傳奇不同創作,創作強調文字、敘事或結構或題材等的立異,但作為一本傳續之功的書,卻不允許風格過度彰顯,寧捨標新,裁定最佳的敘述。《七》一書寫得藏鋒,看似樸實,卻是英華內斂了。《七》書多數資料取自古書,洪春柳雖致力改善,仍免不了有白話、文言交雜的狀況,影響文體統一。另外,圖片大量應用,且貼切,也是《七》書的一大特色,顯見執事單位的用心;有趣的是,洪春柳不忘了「當老師」的「興趣」,於書末附上考題。 我曾經在民國九十一、二年間,見過洪春柳幾次,當時尚未拜讀該書,而以遊子身分,回鄉交流文學經驗。現在想起來,當初陳述文學跟故鄉之情的語調,難免高昂激切了,渾然不知早有先賢懷著一樣熾熱的情感,先一步,整建金門人的集體記憶;而這樣一本整理時光、梳理記憶、傳述傳奇的書,十來年後依然如新,文化局更有出版有聲書的計畫,可見本書的價值,而洪春柳自序所言的「尋幽訪勝,開啟了我鄉土之旅的第一步」,行到今天,必也渡過層峰,眼前,再是山巒連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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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情飄香
──欣閱《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二十周年紀念刊》出版 本(七)月八至十一日,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舉辦「第十二次代表大會」暨「促進海峽兩岸經貿合作發展研討會」會議。金門縣寫作協會應邀組團參加,本會總幹事陳秀竹、董事蔡發色、蔡是民、楊淑卿和我等五人代表赴會。在福州市西湖賓館大廳報到時,大會分贈資料中,附了一本印刷精美、仿古書裝訂,由連戰題字的《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二十周年紀念刊》,因為我們曾經參加過其他慶祝的一些活動,因之很高興地馬上取出翻閱。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陳慶元,在該書獻辭中說:「在人類歷史長河中,廿年的歲月,不過是白駒過隙一瞬間,而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成立,迄今的廿年,正是海峽兩岸由天寒地凍走向冰霜消融的關鍵的廿年,……我們共同走過風雨同舟廿年、春華秋實廿年。我深深地體會到在中國大陸結社自由尚未改革開放前,能夠成立金門同胞聯誼會,的確是一件不容易的大事,值得可歌可頌。」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的成立,首先要感謝當年居住福建省各地的金門同胞,諸如顏西岳、陳村牧、林彥群、林應望、許文辛、王家驊、陳毅中、蔡俊邁、唐友平、洪慧娟等知名人士的聯名上書建議、努力積極爭取,才能獲得上級的允准成立。由於他們的高瞻遠矚、創造時勢、創會聯誼,才會有今日兩岸三地金門同胞聯誼交流的成果。這次大會中,金門愛心慈善基金會董事長許金龍,特別致贈紀念品,對他們的傑出表現,致表感謝與敬仰。 參加慶祝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成立廿週年時,我以金門縣寫作協會理事長的名義書賀,賀詞:「福不唐捐、廿年顯揚」,該書也收集在「賀信題詞」項目中刊出。中共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賈慶林題賀:「歸思」;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題:「敦睦鄉誼」;金門縣長李炷烽題賀:「福開金地、日月雙輝」;金門縣議長謝宜璋題賀:「同心協成、促進和諧」;立委吳成典題賀「尊祖敬宗、睦族敦親」,以及王水彰會長、傅子貞理事長、許金龍董事長、知名人士張奇才等都有賀信題詞書賀。 在該書的「會議慶典」項目中,金門縣寫作協會成員,在參加慶祝成立廿年大會活動後,又與福建省師範大學文學院師生舉辦讀書會,以及旅遊福州「石鼓名山」名勝的活動照片,都分別被收錄在該書刊出,可見他們對我們活動的重視。另外該書對「金廈中秋海中會」、「金門訪問團首航廈門」、「首屆世界金門日暨金門建縣九十週年大慶」、「兩岸交流書畫展」、「海峽兩岸金門青少年互動夏令營」、「金門縣長愛看《金門鄉誼》報」等專題,都有圖文並茂的詳細報導。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廿周年紀念刊》主編方友德、即是影響兩岸金胞最大的《金門鄉誼》的主編,他歷經一年又半載的精心設計,多方收集資料,才促其問世出版,可謂是本兩岸現代的交流史,可提供作為兩岸文史的寶貴參考資料,是一份重要珍貴的兩岸資產值得典藏。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的確為兩岸鄉親做了諸多貢獻。因之這次參加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第十二次代表大會,我有製匾書賀:「惠及兩岸」,應不是誇張之詞。 十日上午九時,台開「代表大會」開幕式,金門縣政府社會局長盧志輝代表李炷烽縣長,轉達李縣長表達對省、市、縣各界對金門的支持與貢獻。他說,金門海島,土地貧瘠,金門人只有兩條路可走,一為努力讀書求取功名,以便向上流社會流動。因之,金門在明清時就有43名進士,今日約有三百位榮獲博士學位,小小島嶼的鄉下人,能培育出這樣多的人才,值得傲人,另一方面是向海外發展,今日新加坡的黃祖耀,馬來西亞的楊忠禮等僑領,都有傑出卓越的成就,他們兩人這次同時應聘為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第七屆名譽會長。 下午四時,舉行閉幕典禮,盧局長代表金門代表團祝賀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第七屆五十三位理事順利改選完成;祝賀陳慶元鄉長當選連任會長;祝賀黃建業當選副會長兼任秘書長,他表示當選是一項榮譽,也是一項責任。希望今後多多為我們金門鄉親服務,加強兩岸金胞交流,讓鄉情飄香。 會議期間,安排「建設海峽西岸經濟區」的專題報告,並舉行了「促進海峽兩岸經貿合作發展研討會」,兩岸同胞在和諧的氣氛中,開展了融洽的互動交流聯誼,在增進鄉情、增進共識之中,希望達到「以金聯台、以金促台」的目標。誠如高雄市金門同鄉會理事長胡偉生,在閉幕式上講話所說的,「建設海峽西岸經濟區」,需要大陸地區硬體建設,更需要台灣地區的軟體建設,而金門正好是兩岸互動的樞紐,地位相當重要,希望大家多多協助金門建設,多多照顧金門。 台金地區這次參加大會的代表團,除了台灣十二個金門同鄉會外,金門縣政府盧局長、陳朝金主任、李廣榮課長,以及金門愛心慈善基金會、金門華僑協會、金門青工會與金門寫作協會等均組團參加共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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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與小民
這社會人人都說大家是平等的,依人格而言,人人平等,是天賦人權,但現實的社會,職業有貴賤,薪水有高低,有大官亦有小民!毋庸置疑的,大官很少,小民很多,但論及對社會的貢獻,只能說面向不同,質量難以論斷。 我今天要說的大官是縣政府的主任秘書(原諒個人偏執的論斷主任秘書是大官。民主時代,高官都會說自己是公僕,不是官。),在金門的社會結構中,「主任秘書」這個位置,是地方政府的高階官員,儘管他會說他只是幕僚長,上有縣長,下有各處室局長,對政策既無實權拍案定調,又無預算可掌握分配資源,說來好像官很大又很小,但「主任秘書」的位高望重,我想沒有人敢忽視或不禮敬的,難道不是嗎? 我今天要說的小民,是一位掃馬路的清道夫,他工作的地點就在金寧鄉盤山圓環經寧中到安岐的路段,最近的炎炎夏日,經常可見他身穿反射條紋背心,臉上一支黑框眼鏡,短髮平頭,即使太陽再大,他也不戴帽,一手掃把一手畚箕,動作仔細謹慎的從馬路這端沿途掃起樹葉、鋁箔罐,一直到馬路的那一端,說起來夏天才過一半,但太陽已經把他的皮膚曬成發亮的深棕色,看起來是健康有力,但在大太陽底下辛苦的執勤,賣力的維護環境清潔,叫人由衷為他的尊重本份、認真工作,打從心底說聲敬佩與謝謝。 96.07.09早上金門縣政府的擴大月會,富人情味的安排了一場翁廷為主秘屆齡退休的臨別演說,翁主秘素來服飾講究品味,舉止優雅,一頭銀白髮絲是年紀也是智慧,在近一個小時的「話家常」,他不時穿插幽默詼諧的語調,有感激之言,有惕勵之語、有情緒激揚,也有委婉勸說,他歷任代課教師、文書員、助理幹事、建設幹事、戶政士、交通股長、陶瓷廠長(21年8個月)、主任秘書(11年9個月)等,豐富的行政歷練,確實展露江山一代英彥的功力,如今老將爐火純青,娓娓道其公職生涯四十餘年的生命故事,確實叫人不得不讚佩他的「認真」。 這兩位人物,社會階級不同,對社會的貢獻無法相提並論,讓我玩味的是什麼是「成功」?成功的定義,是達官顯要?是金玉滿堂?是妻賢子肖?或者都是都不是?確實人生發展機緣命運機會都不同,實在無法倫比?但在今天的工作職場上,大家評論一個人較現實也較事實,成功或失敗,大家喜歡以「態度」來做評估規準,人們常說,成功的人,會接納自己,認同自己,會挑戰自己,對工作善盡責任,力求完美,會把它當成一種使命來完成,他們自動自發的工作,不需要別人的監督,也不在意一時的得失,願意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擔責任;而失敗的人,凡事喜歡找藉口,久而久之,落入「路徑依賴」的理論,形成麻痹的青蛙,不但錯失成功的機會,也掉入失敗的深淵。 「態度決定一切」是一句流行的工作指標話語,確實,天下真的「沒有卑微的工作,只有卑微的工作態度,而我們的工作態度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能力再強的人也需要踏踏實實地做好每一件事,只有把所有的事都盡職盡責,高效、完美地處理妥當的人,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人有大志是值得讚揚的,但是天下大事必做於細,只有做好了每一件事才能做成大事。」讀阿爾伯特.哈伯德的「態度決定一切」一書,這些話語,叫人印象深刻。 寧中校門口那位清道夫仔細清掃馬路,不需人監督,照樣埋頭苦幹,真正做到尊重個人的價值;翁主秘那席四十餘年金門政壇老將的秋風話別,吹得人心頭一陣涼一陣熱;兩者對照阿爾伯特 . 哈伯德的「態度決定一切」一書的論點,會讓人覺得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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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世界看見金門
一個劃時代的應用軟體在2005年6月推出,放在網路上讓人免費下載。它沒有使用任何新發明的技術,而是把現存的技術和資訊做了巧妙而大膽的結合;它滿足了很多人坐在電腦桌前,就可以環遊世界的夢想。這個軟體就是Google Earth。 Google Earth是Google公司推出的全球遙測衛星影像、航照圖和電子地圖的搜尋服務軟體,只要輸入待查的地點名稱、或以滑鼠直接在立體地球轉動、點選、放大,就可以快速地從這個具備龐大地理資料庫看到我們想要的地理資訊。Google Earth推出以來,各國政府紛紛表示憂慮甚至對Google進行抨擊恫嚇,因為過於詳細的影像地圖使得政府建築物、重要設施及機場、軍事基地等資訊在所有人的眼中一覽無遺。 Google Earth的最高解析度可達0.6公尺,不過金門地區的影像解析度大概只有30公尺,樹林、湖泊、道路、操場、村莊都可以看得清楚,但是比房子更小的物體就顯得模糊不清。 去年舉辦的「金門人文與自然科學夏令營」,我特意安排一堂課,讓小朋友在Google Earth找到自己住的村莊,以及村莊到學校的道路;也讓他們找找尋埃及的金字塔和巴黎塞納河畔做日光浴的人們。在安瀾國小狹小的電腦教室裡,小朋友的視界卻已遠眺至遙遠的非洲。從金門到埃及,只要五秒鐘。 金門除了要要讓世界看見,也要主動的看見世界。 我總是期待,金門的下一代,除了繼承父兄長輩強軔的生命力和堅毅的性格,還要能夠擺脫因為島嶼長期封閉所造成的庸俗、淺視、迷信的社會習氣。金門的下一代,將不再汲汲於趨附或抗爭一個虛幻的政治或宗教目標而耗盡資源和才智,金門應立即迎向最寬闊的世界,以及最新的時代。Google Earth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嘗試,但是它向我們展示了一種開拓金門格局的可能。 除了讓我們得以探索與發現,Google Earth還允許我們在任意地理位置加上自己的文字或影像的標註。詳細的功能包括點位註記、影像貼圖和三維空間資料的建立。 那麼,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我們可以把金門的每一個村莊、每一棟古厝、洋樓或景點的精美照片,在Google Earth找到位置後貼上標誌,讓所有在Google Earth上找尋金門的人,都能夠發現金門豐富的景觀之美。我們也可以把觀光和休憩路線,標誌在Google Earth,讓遠方的遊客,可以進行一趟3D實景的虛擬導覽;我們還可以把金門的美食地圖,環境生態照片結合到Google Earth。甚至,金門的歷史,都可以在Google Earth上呈現。 Google Earth是一個新穎的網路和地理資訊結合的全球化平台。在這個平台上,我們可以輕易的跨越地域、國家、種族和社會階層,來建設一個新的、網路的金門,不需要企求中央部門的施捨,也不需要地方政府的補助。這個建設需要的是每個人用自己的想法和眼光,拍攝自己的老家和鄉園,再把每一幅照片,黏附在Google Earth正確地理位置。有些人可以建置家鄉的3D景觀,有些撰寫自家的歷史,標誌在Google Earth的對應地點。逐漸地,一個新的城市,將會在網路上形成。新的商業、文化、休閒觀光機會,也許將圍繞著新的城市概念變得具體可行。 這個新的金門,一邊與舊的金門對話,一邊與世界對話。它將可能成為金門面對歷史和世界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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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碗熱騰騰的雞蛋茶
──黃世團的版畫世界與生命原鄉 「……黃家顯然以前還很富有,有兩把精緻的烏木的太師椅還留存著,放在弟弟的臥房裡。在金門所有家庭中,都像盜匪洗劫似的,看不見一件祖傳的珍貴陳設,或許早已被骨董商挖光了?或許因戰後的饑饉,典當一空?黃家靠農作為生,他母親堅持要為我沖一碗蛋花湯喝,我急忙謝絕了那種盛意,喝開水就好了。黃世團曾說他們家鄉產牡蠣,他們要留我中午吃牡蠣,但我沒把握中午仍在這兒,只好推說改天再來吃。」 ──席德進<去金門.畫古屋>(1977) 「蛋花湯」?「雞蛋茶」。困頓年代,金門鄉間待客最高規格的禮數了。 七月七日,「黃世團2007意象世界創作展」,台北國父紀念館逸仙藝廊的開展酒會之後,畫家的晚宴設在光復南路的富順樓。席間,忽有同鄉聊起席德進當年到西園村黃世團的家拜訪時,黃母沖了一碗「蛋花湯」,席德進顯然清楚「像盜匪洗劫似」的黃家,這是對他這名遠來的訪者最高規格的待客之道了;他卻未敢喝下那碗「蛋花湯」。來自烈嶼的攝影工作者洪世國說,席德進眼中的「蛋花湯」其實是「雞蛋茶」,我們這群在窮困島鄉成長的孩子,都有過捧著母親熬煮的「雞蛋茶」迎接番屏客、台灣客或者新嫁娘的「高貴」記憶。 一九七七年七月,席德進赴金門寫生、畫古厝;行前,席德進問黃世團,金門還有「單打雙不打」的中共砲擊?該如何躲。黃世團則託他走一趟西園老家代為探望多年不見的家人,特別是他的老祖母,「八十四歲的祖母,穿一身她那時代的黑色中式短服,她臉上的褐紅色正反映著金門泥土的色調。老人談到她孫兒兩年沒有回來,禁不住用衣衫拂拭眼角涸竭的淚水」,席德進實踐承諾,金門的第十天,專程來到西園村黃府,他在日記中寫下動人的一幕,隨後是一碗讓他承受不起的「蛋花湯」盛意。 黃世團位於板橋大觀路的畫室盡頭,掛了一張照片,是老祖母在西園故宅庭院餵食雞群的畫面。我看到這張美滿祥和的老照片,立即聯想起三十年前的那碗「雞蛋茶」,應就是其中一隻母雞下的蛋吧。 故鄉,每個人都會有一片想念的景、一個思念的人。席德進筆下那位穿「黑色中式短服」、呈現「褐紅色」的臉、思念孫兒「用衣衫拂拭眼角涸竭的淚水」的老祖母,大概就是黃世團此生對待生命原鄉最深的依戀。 一九六七年,黃世團自金城國中第一屆畢業,家貧,報考金門中學軍校班是一條出路,但因身高不足而落榜。有將近兩個星期時間,祖母拉著黃世團,西園到後浦,來回數十回,向教官、校長求情,既上不了軍校班,好歹讓寶貝金孫進入高中完成學業吧。竟日守候在校長室外、水溝旁,老祖母的眼淚終於說動了校長。金門高中時期的黃世團,高一留級,高二因不給補考機會再留級;自尊心驅使,他決心轉學到台灣。父親怕兒子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受苦受難,三天三夜不上飯桌,採取「冷戰」方式盼留住兒子遠行的心。船來了!黃世團心一橫、背起行李往屋外衝,只聽見父親甩動著酒瓶在門口吆喝「沒啥路用的東西,你走吧!我今後輕鬆多了。」不願相送的父親,換來祖母送孫兒到村頭搭車、趕赴碼頭,行行復行行,黃世團不斷重覆父親的話,「阿爸說我是沒啥路用的東西!」祖孫倆站在西園村落前那尊不動的風獅前抱頭痛哭。 帶著一紙留級證書、聽到祖母丟下一句「畫圖會當乞丐的」,黃世團航向南台,來到高雄客家小鎮美濃的美德高中繼續未了的學業。 不顧祖母「畫圖會當乞丐」的叮囑,從金門到台灣,高中唸了五年才脫困的黃世團,一九七二年考入台灣師大夜間部美術系。喜愛繪畫,緣自功課不佳,卻在金門高中蔡繼堯老師的美術課上開啟了藝術心靈,找到了逃避現實的避風港。半工半讀的大學生涯,美術系的導師廖修平看這個金門囝仔很古意,請他到台北市永康街的家族公寓大廈當管理員,公寓的主人就是「台灣版畫之父」廖修平。耳濡目染,兩坪大的管理室以及地下停車場,竟成了黃世團的版畫工作室。考量自己的經濟狀況,承擔不起昂貴的金屬版(銅版)材料,他只能採用台灣的原紙版,克服技術上的困難,在凹凸版上製印出動感線條、鮮明色彩的版畫作品;廖修平驚嘆於這位憨直的學生,能「經常以立體的直硬圓柱型向四周放射,然後以曲線的彩雲連結這些圓柱,使之調和相互牽制,造成畫面產生連綿不斷的力量湧出來」。黃世團的創作天份,廖修平是發現者也是鼓動者,要他有所堅持,博大的藝術領域,一生能堅持一種創作也就夠了。一九七七年,師大畢業,美術系展版畫第一名、立體設計第二名、油畫第三名,一、二、三名全包,黃世團繳出亮眼的成績,此後個展不絕、獲獎不斷,國美館、國立台灣藝館、國父紀念館都展過了,教育局文藝創作獎、全國美展、台灣省美展的第一名成績都拿過了,而且一再蟬聯,並且摘下國際版畫雙年展、國際素描版畫雙年展的大獎。 在絹印、銅版、石版等複雜的版種外,黃世團以「自勝者強」不認輸的個性,自行投入研究出台灣版畫界首屈一指的紙版刻雕版畫創作技法,他的版畫同行鐘有輝說,他「版畫畫面上可以看到用刀刻畫出如筆一般流利的線條和豐富的色彩,這也是他從成長過程中自立、自強和好勝的個性,所表現出別人所不能,獨自樹立一格的特殊表現」。 二○○四年六月二十四日,五十三歲的黃世團,再一次面對「畢業考」;這一天下午,台北縣的板橋藝文館,黃世團在台灣藝術大學造形藝術研究所的《變形》畢業創作展暨碩士論文答辯,三位口試委員,蘇憲法、鐘有輝、黃延慶形成「三角形的波浪」團團圍住黃世團,氣氛還有些緊張。過得了關?「九十一分!」成績伴隨著掌聲而來,也身在現場的我,趕緊伸手握向,對他說「不必再擔心留級了,你畢業了!」此刻,我的腦海同時浮現、交織著兩個畫面,老祖母拉著「留級生」孫兒的手要到碼頭搭船,以及老母捧出一碗熱騰騰的「雞蛋茶」款待兒子遠道而來的畫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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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唱的白浪之歌
「不要學白浪,說謊騙自己,這片大地,從來不是私人的財產,金碧輝煌的高樓上住著小腦袋,他們的錢很多,心很窄。 不要學白浪,吸別人的血,鬥志堅強你爭我奪,誰也不服誰!他們踩在別人的身上向前闖,做盡了壞事還假裝很善良。 總有一天你要自己去流浪,窮人家的孩子一樣會長大,只是瘦一點,哎呀不過沒關係,寂寞時你就看看那高高的月亮。 這個世界很多的事情你不必知道,這個世界很多的東西你可以不要,不夠你貪心,但足夠你所需,活著像流浪人,別怕他們笑! 你要知道生命的本質是孤獨,有良心的人一樣會活得很辛苦,這個世界叫人失望容不下夢想,寂寞時你就想想那遙遠的故鄉 Vali-Vali Vali Kaki ,Panglai ga Pan Sin La ci gi man」 收到卑南族民歌手Kimbo(胡德夫)傳來的「白浪之歌」的歌詞,我輕輕的哼唱起來,不久前我在以Lounge Bar的元素為出發,具獨特風貌,有數百種精選藏酒、各種飲料、附包廂、現場有樂團演奏的「The Moet」聽他演唱這首歌,在那風華輕啟、典雅的五星級飯店中,Kimbo的率真性情依然。什麼是「白浪」呢?他說就是閩南語的「壞人」(會欺負原住民的漢人),Kimbo的歌詞寫出了原住民欲望表達的心聲,我們當然希望,這世界不要有「白浪」,這首歌可以不必一直唱;那天在場的皆是相交多年的好友,Kimbo的牽手「瑪莉」帶著大家一起跳舞,而Kimbo一個人在台上彈鋼琴、唱歌,把他作詞、作曲的歌一首又一首的唱,一邊抒情、感性、忘我的述說歌曲背後的故事,那些故事我們早已都知道,但我們都仍愛聽Kimbo一次又一次的述說,好像那些陳年舊事會讓每一個人都恢復年輕,再回到從前一樣。 Kimbo和瑪莉會成為我知心的好友,套句他的話來說是──「祖靈的感動」。有一年的「金門文化藝術節」,幾位詩人朋友在金門的「三角堡」舉辦「雷與蕾的交叉」詩展及朗誦,特別邀請Kimbo現場演奏、歌唱,他也即席為每一位朗誦的詩人即興伴奏,留下極美麗動人的一頁戰地詩歌、樂章。 之後每一次相聚,總是有詩又有歌,當我和瑪莉認識越來越深,分享的心聲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喜歡Kimbo的歌,每次遇到挫折和委屈時,我都會想去他們家坐一坐,即使沒有真的去,心裡唸著他們,我也會覺得安慰一些。 Kimbo的歌聲,總是那麼開朗、熱情、真誠、渾厚,他的詞、曲一直在追求內在的聲音,想唱出一個時代重要的事、唱出自己真實的感情,我常常在現場聆聽的瞬間,產生泫然欲泣的感受,初時我不知何以會如此,還為自己「過度強烈」的反應感到羞赧,常常會刻意去壓抑自己激動的情緒,直到對Kimbo直接說出那強烈的感受,他脫口而出說那是「祖靈的感動」。 「祖靈的感動」發生在金門的「三角堡」,那一天他正唱起「美麗的稻穗」,我突然激動不能自已,悄悄一個人退到一棵木麻黃樹下,努力壓住想要奔流的淚水,我不能哭、不能流淚的原因是,我們幾個詩人各自都寫了反戰、控訴血腥戰爭、掃雷的詩,三角堡外面圍著一圈圈的鐵絲網,那裡仍隱藏著「地雷」危機,而我們想用詩的花蕾,去除地雷的致命傷害,我們要用美麗的詩歌,用無畏的勇氣掃蕩不該存在的血腥,所以我不能哭、不能流淚………但,為什麼我壓抑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呢? 後來我才知道,「美麗的稻穗」是Kimbo家鄉的歌謠,他投入極深的感情去唱,所以那優美的旋律會深深鑽入你的心靈深處,這首歌,Kimbo是用母語唱的,在離鄉背井,只能對相思樹說自己家鄉的母語的日子裡,「美麗的稻穗」是Kimbo唯一能慰藉自己的一首歌,也是唯一能哼唱的家鄉歌謠。 那歌詞要表達的是:「家鄉的水稻要收割了,願以豐收的歌聲,報信給在前線金門的親人」難怪 Kimbo要說,我在三角堡聽得要掉淚是「祖靈的感動」。我想當Kimbo在唱這首歌的時候,一定有許多部落的「魂靈」跟著一起哼唱,他們跨海將隔世的哀怨訴說,控訴戰爭的殘酷,而卑南的稻香想必也乘風而來,想透過我們手中的詩文、Kimbo的歌聲來傳達一些東西。 而和Kimbo有二十餘年深交的詩人詹澈發表了一首132行的長詩──「聽胡德夫在金門海邊歌唱」其中有一段即描繪了這歷史錯位的記憶: 「背著太武山的重量坐下來 『美麗的稻穗』 歌唱著父輩們離開忙碌收割的季節 拿著步槍在太武山前站崗 面對完全陌生完全不相干的敵人 面對著終於被解嚴的無意義的戰略 美麗的稻穗看著站在地雷上的高粱 彷彿流著淚在風中搖頭嘆息 在風中搖手歡呼 …………………………… …………………………… …………………………… 但我們還是回到當下眼前 你又緩緩坐下來 猶如坐在一座山旁邊 坐在碉堡猶如墳塚的旁邊 雙手合併又分開 又合併 彷彿以祈禱的姿勢邊彈琴邊歌唱 手指例如海浪吻向每塊岩石 例如雨點吻向每塊墓碑 墓碑都還原為岩石 岩石都回到海岸或山間 手指例如河邊的樹枝 歌聲例如河水 例如河水和海水交匯 例如世仇的卑南族與布農族 在遲來的春天 在河水和海水交匯處 握手和解交換貝殼和信物 帶來遲來的和平 例如我們一起背負著東海岸大武山的重量 在金門太武山前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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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的聲音
金門觀光公車啟動之日,應邀來訪的媒體記者與來賓,與李縣長意外觸發了敏感問題──軍備、外交、獨立話題。「李炷烽表示,獨立的要求,並不是要背叛中央,而是藉此要政策,希望中央能給金門一點政策,而不是只會扮老大,卻沒有盡到照顧地方之責,以金門最缺乏的醫療言,國家至少要有統一調度的能耐。」 金門的命運──未知的島嶼──將來要何去何從?有沒有人仔細的想過?或者是交給兩岸的浪潮,隨著潮起潮落而擺盪呢?金門人不可忽視的要有自我定位的意識與能力,勇敢、堅決的提出自己的主張,以作為一種談判籌碼。 金門現在處在歷史尷尬期,台灣不重視,大陸不敢要。不重視,因為金門已失去當初利用的價值;不敢要,因為金門還有它的剩餘價值。兩方面在此推唐,遂種下了金門爹不疼、娘不愛的局面,左右不討好,讓金門人哀哀無告,活在痛苦之中。但是金門人何以甘願忍受這種痛苦呢? 金門人一向不敢有主張,長期扮演依附者的角色,生活的目的只有求生存。因此,個人方面他可以忍饑耐渴,吃苦耐勞,拋家離子出外打拚,以求得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團體方面金門人缺少合作的精神,在一個小島裡互相競爭,互相詆毀與互扯後腿。金門人蜚短流長,被指看不得人家好。 金門人忍耐力很強,然而缺少反抗的精神。金門人被馴化了──被環境、政治與習俗馴化了,金門人長期扮演恭順者的角色,奉命唯謹。所以金門人在目前的艱困環境之下,還是可以看出大多數金門人的特性──忍耐,各自求生;馴化,望風承色。金門人活得很卑微,為什麼我們要活得這樣卑微? 金門處在兩岸的夾縫之中,我們也有自己的籌碼,金門首先要了解自己要甚麼──自我定位。有了定位與目標,必須糾合全民的力量爭取,發揮抗爭的精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現在只有行政首長急,以一位行政首長發聲,久而久之不見其效,反而被認為砲打中央,歸責為搞僵中央與地方的關係。 造成這種結果,主要是金門社會缺乏凝聚力,形成自我弱化,以一個缺乏凝聚力、自我弱化的地方族群,向中央強勢發聲要糖吃,不是被有意戲耍,就是被刻意漠視。金門人今天是自己養活自己,每年上繳的稅收,幾乎與中央補助款相當,但是它又處處干擾、設限,不疼不愛,讓我們活在痛苦之中,金門人的性格形塑自己的苦境。 金門要走出苦境、困境,不能再等待了,不能等中央關愛的眼神,不能等兩岸關係融冰。金門人不能把自己交給未知的命運,金門人理應有自我主張──自主性與獨立性的意識,不等不看,要發出民意的呼聲,找出金門的方向、定位與出路。 金門有它的歷史機會,問題是我們有沒有勇氣、見識、能力利用這個機會,找到金門的主體價值與未來價值呢?金門人只有自己不被擺佈,才可以擺脫被擺佈的命運。金門人有感知自己的處境與前程嗎?金門人有無方向與主張,敢於站上太武山巔,振臂高呼自主性與獨立性? 金門人如錯失現在,就會錯失歷史,請問金門人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