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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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主義、領袖」的國軍
繼移除營區內先總統蔣中正銅像之後,國軍「果然」在幫閒小丑配合無恥政客的政治操作下,將國軍五大信念「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中的「主義、領袖」刪除,修訂為「國家、責任、榮譽」三大信念。這檔刪除「主義、領袖」的歷史大戲,無論是阿扁一手導演,或者是國防部高層揣摩上意的逢迎演出,都是一小撮無恥軍人甘為政治服務,風骨無存的阿諛之作。 陳水扁日前在國軍九十六年上半年將官晉任佈達暨授階典禮致詞時表示:從今年七月一日開始,國軍五大信念,將正式把「主義、領袖」刪除,改為「國家、責任、榮譽」三大信念。過去黨國體制公然將主義、領袖置於國家之上,為宣揚特定意識型態與鼓吹盲目個人崇拜,結果使國軍成為特定政黨及個人的軍隊,是台灣追求自由民主及正常國家最大阻礙與傷害。同時指出,移除蔣介石銅像,都是為徹底讓國軍與舊時代、舊思維告別,不希望政治紛擾影響國軍正常信念及管理。 民國八○年代,當時在野的民進黨籍立委們,曾再三對國軍五大信念提出質疑、質詢。筆者時任國防部總政戰部第二處參謀官,主要職掌是國軍精神教育,必須撰擬答詢稿供長官至立法院備詢時參考;針對五大信念問題,莫不絞盡腦汁、引憲據法,以理論爭,終得捍衛國軍信念於不墜。今聞無恥小人去「主義、領袖」之舉,實痛心疾首,特摘其要者批駁之。我國憲法第一條「中華民國基於三民主義,為民有、民治、民享之民主共和國。」國軍教戰總則第一條「國軍使命─國民革命軍以實現三民主義,確保………目的。」開章明義,三民主義仍我中華民國之立國精神,列為軍人信念有何不妥?刪除此一信念,意欲何為? 再者,憲法第卅六條「總統統帥全國陸海空軍。」因此,國家元首就是軍隊最高統帥,服膺統帥領導實乃軍人之天職,所以,依憲法產生的國家元首,奉為「領袖」,誰曰不宜?今之民進黨政府,或許以小人之心,忖度「領袖」一詞是對蔣中正總統的盲目崇拜,實大謬誤也!事實上,五大信念也好,三大信念也罷,主義、領袖刪除與否及其排列順序,是有討論、調整之空間。但是,在民進黨政府大搞「正名」、「去蔣」,準備「制憲」的敏感時刻,刪除五大信念中的「主義、領袖」,很難讓人不產生是一小撮軍人厚顏無恥地向民進黨政府表態「輸誠」的質疑,也正應了阿扁「使國軍成為特定政黨及個人軍隊」的說法。 陳水扁說,他自從二○○○年就任總統後,即在最短時間內貫徹軍隊國家化,重新調整政戰系統功能,從過去特定政黨監軍改為真正保障官兵福祉的單位等云。事實上,陳水扁上任以來,對軍隊的收編是本著「用升官換忠誠」的方式,在軍中刻意尋找特定人選,尤其失意的本省籍軍人,破格(例)拔擢任用,形成一股勢力,已不是什麼新鮮事。至於他所說的「重新調整政戰功能」,從陳邦治入主政戰體系始,迄今陳國祥任局長,已大致完成將政戰系統引為民進黨政府監軍的角色。同時,透過其所謂的「加強軍中民主與法治教育」,重塑其「領袖」權威。 軍中目前最嚴重的問題,在於整個中心思想的混亂和軍中風氣的敗壞,以及軍人價值觀的錯亂。五大信念刪除了「主義、領袖」透露著什麼訊息?一個沒有了「主義」的國軍,顯示國軍將揚棄憲法所賦予他們三民主義的中心思想,使軍隊成為一支沒有中心思想的「不正常的軍隊」;沒有了「領袖」信念的國軍,骨子裡卻是有一小撮無恥軍人,將動員國軍的所有資源,重塑這些幫閒小丑心目中的「領袖」;日前有媒體爆料,國防部所屬的「青年日報」,將出專題力捧他們的統帥,如果此事成真,會讓那個常說要破除個人崇拜的人成為「不正常的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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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人生
那日,自觀音賞蓮歸來,正值午後黃昏,美麗的夕陽將沉未沉,璀璨的霞彩映在層層的雲間,幻化作繽紛的色彩,猶如海天相連,又如湖面映輝,只覺車子彷彿直達仙境而去,而驚喜參半的心情尚未落幕,瞬間又變為灰紫與淡青的彩帶,讓人目不暇給,似幻似真,這樣難得的美景,釋放了心中隱藏了的壓力,心情逐漸輕鬆起來。多久未曾外出旅遊了,自從和幾位志同道合的畫友一起上學,整日在忙亂中渡過,白天教學,晚上受教,在進修學習之中,不僅學習平衡自己的心態,更要學習一些嶄新的觀念和思維,畢竟,充電,是為了走更遠的路,而學習,是為了填滿自己不足之處,所謂「活到老,學到老」,正是我們現代人的寫照。 有一位畫友,七十歲了,也和我們一起上學,她四十歲才開始習畫,書名「四十不晚」裡有一篇她的專訪,談到四十歲開始習畫並練太極拳的心路歷程,如今,她已是太極拳教練,而繪畫也為她帶來無數的榮耀,這些改變,只為一句轉換心態的話:「這一生前四十年為家庭而活,四十歲以後,總該為自己而活吧!」如今,她不僅是一位名畫家,更投入七十歲以後的老年歲月,為了藝術學位而重入校園深造,問她為了什麼要這麼累?她說:「我都七十好幾了,還能為什麼?只因為藝術是我的興趣,而學位是我目前的人生目標,活著,能夠執著於興趣,追尋著目標,才有活著的意義,而這也是人生存在的價值。」在班上,她的年齡最長,老師少不了也隨著我們稱呼她「大姐」,而她樂觀進取的態度,更贏得大家的尊重,為了理論課要作報告,她學了電腦,作業完全靠自己,為了一堂英文課,又去住家附近學習英語會話,增強自己的基礎,讓英語說得琅琅上口,如此用功的態度,讓我們自嘆不如,也不得不時時警惕自己,所謂「勤能補拙」,不僅是在學問上,繪畫創作上,做人做事的態度上也是如此,在人生漫長的旅程上,如果能夠秉持這樣「學無止境」、「樂在其中」的態度,為興趣而學習的人生,必定處處充滿驚奇與歡喜,而「樂在其中」的人生哲學,不也是快樂的現代人應有的生活態度嗎?在人生的另一扇窗開啟了她的新視野之後,新的目標已為她帶來了新的活力泉源,而我們,在人生的另一扇窗裡,是否也能找到我們的新視野、新目標以及新的活力泉源呢?半百人生,是否也能找到未來執著的存在價值呢? 暮色漸濃,灰紫與藍褐色的雲彩淡了,散了,隨著微風的吹起慢慢飄走了,夕陽很美,卻也有消失的時候,人之生命不也如此?若能把握存在的每一刻,積極的過活,誰又能否認「人生七十才開始」這句名言呢?真的!人生七十才開始,讓我們把握住現在的每一刻,走出自己,走出歲月,走出屬於自己的璀璨夕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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厝鳥仔慢慢哪飛──Mr.Bird歡迎你來一座舒緩閒適的島
最初,只是單純的想著,如何替一件即將推動島嶼旅遊風潮的觀光公車設計一組標誌;那是五月初,接受金門公共車船處委託的設計案件。如同大多數活動一樣,先期的文宣總是從標誌設計著手,先確定一組足以引人注目的圖騰,然後才延續一系列的宣傳製作物。 我設想著幾種標誌圖案構成的可能:比如島嶼得天獨厚擁有的清風、波浪、晴空、浮雲和一顆輕盈的旅遊心情;或著,如果以金門家鄉特具的閩南建築聚落特色、風獅守護神、島民的熱情為聯想主軸;一度,也朝著人文島嶼、高粱酒鄉發想設計的可能性。設計標誌並不困難,斟酌主題需求、收集相關資訊及設計元素、組合美化、再口沫橫飛地編織一些美麗的設計緣由與意涵,然後傾全力說服案主,完美的達成設計。於我而言,設計一組標誌如同替一幀書籍設計封面,我在意的是適性合宜,讓設計本身與設計成品都盡如人意、賓主盡歡。至於所謂的設計風格,在商業屬性的範疇裡,一切任由商業主導。 在翻閱金門國家公園出版的《風中之舞─金門的鳥 》一書時,突然有了初步發想─鳥。鳥之於海島家鄉似乎有著難以切割的糾葛。儘管長久以來,我們理所當然的聽鳥叫蟲鳴於每一個晨昏的路樹、田野間,也目睹著春天時飛燕穿梭於屋簷下,銜泥築巢的勤快模樣。似乎打從有記憶以來,鳥就自在飛舞於生活裡的時時刻刻,從來不曾缺席過。於是有了念頭,讓一隻鳥來扮演領路人,帶領每一位慕名前來的旅人,為他們詳細介紹這座美麗島嶼的一草一葉、一花一木。 閒適悠然的態度是必要的。這是我離開家鄉多年後,重返島嶼時油然興起的一份感動。彷彿時光之河從不曾流經過這座海島家園,三十年如一瞬,那些經歷過的霜風霧露、風雨塵沙絲毫沒有改變過的樸實與徐緩從容。像這樣一座邊境島嶼,烽煙炮火襲擊過、熱血暈染過、淒風苦雨戰戰兢兢地神經緊繃過、成千上萬戰士守候過、眷念過的孤寂的島。後來局勢丕變,解嚴了,通航了,也開放了,在大時代的經緯線上,邊境成為揭開禁忌的第一扇門戶。然而我始終眷念著島鄉隱隱沈浮著的那份無華的閒適與怡然。 曾幾何時,這座一度被時代遺忘的海上懸島,大軍撤退,鼎沸塵消,卻吸引了慕名而來的候鳥過客。有些,甚至不遠千里遙迢,遠從西伯利亞一路飛來。有些短暫休憩,隨即繼續未了的飛行,有些則選擇駐足停留,或許這座恬靜鬱綠的島嶼,讓牠們有了終老於焉的念頭。 所以起了草稿,讓擬人化的Mr.Bird戴上了歐式鄉紳的圓頂黑帽,身披小背心,一派悠閒的扮相於是成形。是了,還有什麼比敞開胸襟,以熱情擁抱遠來的客人,聆賞我們自己的島鄉更具人情味的盛事呢?讓匆匆來去的旅人,初次踏上島嶼之後,即刻卸下繁華俗塵的喧囂與雜念,深入綠蔭鄉間,細細體會閒適的真實情境。 你幾時曾置身於一座除了風聲鳥鳴,而周遭不見人影的村落一角?你走過一條濃密鬱綠的林間路道,前不見車蹤而後不聞人語嗎?你緩步輕走過漫漫長沙緲無人蹤的海灘嗎?你,曾經真正的放空自我,領略過閒適無我的輕盈嗎? 然後經過幾回的意見交換,反覆溝通,更堅定了藉著一隻兼具鳥的自在悠閒、並且貼近島嶼形影的常駐鳥種─戴勝,作為主角。把這隻長久以島為鄉的老鄰居請上台面,權充代言者。牠的亮燦鮮明的羽冠,衍生成黑絨帽上的俊俏羽飾。至於羽翼上黃黑相間的美麗紋樣正是裝扮背心的理想紋飾,既休閒且不脫流行訊息的符碼。有鳥為鄰,在不經意的抬頭仰望間;是了,就是牠,客居厝頂的老友披掛上陣,招喚遠方的旅人,為我們驕傲的島嶼昂首發聲。 仔細的回想,你應該輕易的就可以想起那些泛黃的記憶。牠總是築巢於老厝脊頂,總會有些斷簷殘樑足以讓牠棲身築巢。有些是歷經百年風雨的頹朽破落,更多的傷痕總不脫離那些難掩傷痛的苦難歲月,恁福州杉樑如何堅韌耐抗、恁雕花磚砌如何考究繁麗,終究難擋戰亂那年代急促倉亂的密集轟炸。戴勝鳥選擇了這些猶殘留著烽煙餘硝的縫隙,築巢繁衍,日夜倚門守候,風雨不棄。想起誓言廝守島嶼的父母親、叔伯輩們,他們一生與島嶼同存,榮辱與共。似乎只除了這座蕞爾小島,讓他們安身棲息,至於外頭的世界何等開闊、何等繽紛繁華與我何關?猜想戴勝應該也是如此思想著。 關於一隻替代家鄉的形象鳥的由來,我是如此構想的。楊樹清吆喝了一些媒體朋友專程返鄉,試搭乘了傳說中的「金門觀光公車」,電話裡他興奮的細說沿途種種新鮮體驗,彷彿因為一程短暫的車行,因此有了全新的觀賞島嶼的視野。我感受到他的愉悅心情,忍不住叮囑自己;下回返鄉時,無論如何也要搭乘一程那輛「畫有一隻鳥先生圖案的觀光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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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丁
「……戰備部隊分三班輪值;伙食由彭士官長負責,連續加菜四天;春節應景節目輔導長已展開訓練……」由於風大,李排長的春節計畫報告,使疾步中的一行人聽得不太清楚,偏偏傳令像貼身保鑣似地硬擠在兩人間,更使聲音模糊,即使拉開原本掩耳避寒的軍大衣領子也無濟,快接近第二線據點時,震天價響的鑼鼓聲、嬉鬧聲、間夾殺豬宰雞聲,更淹沒了他的報告,側望著這位負責的台大預官,映襯在迂闊疏空天際下,意趣中更顯其執著,只好任他隨風報告。 不一會兒,一行人已順勢走上第二線據點前沿防禦土丘,「哇!這麼熱鬧!」傳令被眼前景象驚呼,手中上膛的M16步槍順勢偏了一下,嚇得李排長趕緊閃到一旁,緊跟在後的行政士、訓練士也觸電似跳到一邊:「小心槍!」但見略似盆地的連集合場人聲鼎沸,鑼鼓喧天:舞獅、八家將、貼春聯、殺豬、宰雞、洗菜,……好不熱鬧,原本朔風凜冽的冬神,似乎瞬間換上溫馨盎然的春神。遠遠見輔導長在場邊對政戰士指手劃腳;而號稱神鼓的李士官長,此時正振臂擂鼓,好一幅前線官兵過年歡樂景象,更有點像小說裡山寨慶功的情景。 望著這一群長年龜縮在坑道的好漢,難得群聚廣場鳧趨雀躍,欣慰地目光流轉,看看絲毫未被此間景象影響,凝視敵情的週遭崗哨,踔厲風發地步下集合場,轉身對李排長吩咐: 「你和訓練士去測試戰備排;村民送來的勞軍品,1600前均分到各據點!對了,過年期間不可打兵!」 「村民又送來勞軍品?」李排長有點驚喜。 「嗯!」我漫答著,那是十天前我到村長家借鑼鼓。 「要借廟裡鑼鼓過年舞獅?哇,還有八家將!沒問題,之前班超部隊也是這樣,正想探詢你們海鵬部隊今年怎沒來借?太好了,又可軍民一家熱鬧過年了。對了,村民們為表示敬軍,特送了一些勞軍品給部隊過年,過二天就送去!」黝黑質樸的村長,一口鄉音雙手緊握著我散朗地應答著! 張排長敬個禮後轉身帶著訓練士向戰備排走去,滿臉倦容的輔導長已快步走來:「報告連長,老李又違反敵前午後不准喝酒的軍令,從昨天下午就喝,現又霸占鑼鼓,政戰士勸他反被臭罵!」 「八成又想老家了,由著他吧,這兩天叫彭士官長陪著他,下午讓他跟我去村莊給小孩子發紅包!你辛苦了,我到伙房看一下!」 掀開帆布進入半掩體的伙房,滿是菜香的熱氣撲身而至,刺骨寒風、撲鼻風沙、人聲鼎沸戛然阻絕於外。油煙騰霧下,滿屋菜肴呈現眼前,一身油污的彭士官長正吆喝著:「兔崽子,川汆時間這麼長,你在做肉乾?……」見一行人進來,眼尖地迎來: 「報告連長,今晚除夕八菜二湯,準時開動;戰備部隊流水席,下哨就吃,保證熱食吃飽喝足;對了,趁早,我先敬連長一杯,嘗嘗我的私房菜!」 關上佩槍保險,跨步走向角落邊早已備好酒菜的小桌旁坐下:「好啊,就三杯,別忘了,現戰備中;對了,老李還好嗎?」 「昨晚又掉淚了,他一直擔心他老娘會自責,當年若非他老娘鼓勵他到縣城擂鼓,也不會被捉丁,恍眼已三十多年了,今生恐是見不到老娘了!」仰口一杯高粱:「唉!我還不是一樣,十六歲被共產黨在碼頭參軍,抗美援朝時若不是那書生政委捨命為我擋美軍砲彈,早就掛了,後來輾轉到國軍這邊!慘唉,記得在碼頭參軍那一幕,有一個老娘,受不了骨肉生離的打擊,當場跳海……」 「青天白日耀山河;滿地鮮紅憶先烈,我們死守在東一點紅!逢敵亮劍,寸土不讓敵,精忠貫日月;勁節勵冰霜……」昂揚干雲的軍歌,一掃陰霾的對話,看著十步外正一口肉往嘴裡偷塞的行政士,我霍地站起來遠遠交代: 「埋伏哨回來了,午飯前把紅包發給他們,另加兩隻雞;還有下午給村莊小朋友發紅包時,記得請李士官長一齊去!」眼光一轉,見士官長眼眶泛紅,拍拍他臂膀,走出伙房,冷風一撲,不由打個冷顫! 「漢家兒郎出邊關,誓死報國不生還……」擂鼓聲中,沙啞蒼涼的河南梆子,不用問,肯定是老李的唱詞,此時傳令突然天真問道: 「報告連長,什麼是捉丁?他老娘為何跳海自殺?」 「虧你還知道什麼是老娘!」看著他天真的表情,心裡白了他一句。 後來隨著部隊的調動換防,透過在榮服處任職的傳令,最先幾年還有老李的消息:開放探親後,曾返安陽給老娘掃墓,直到財盡身病才孑然一身返台;此期間,歲月的滄桑也把當年稚嫩的傳令,捲進悲歡離合的時代漩渦。記得那天他在電話中,談到老李因看到電視上批評榮民扶養金的新聞,竟一氣不起,至到屍體發味才被人報警處理時,這位當年天真稚嫩的台南兵,再也忍不住為這外省老兵嚎啕大哭! 按:早期徵兵制度不健全,兵源大部是強迫動員或捉來的,即所謂的捉丁、參軍!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七月一日星期日寫於古風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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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ㄟ,要逃家嗎?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回鄉偶書》唐.賀知章。 離家?逃家?都是衝著當時的一股氣。 「離家」是抱著希望去追求更美好的理想,但還是要很無奈的暫別家鄉父老親友,只是期待有朝衣錦返鄉現光采。「逃家」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受不了了。火大了。生氣了。得不到他人的理解,什麼都要被管,有苦無處傾訴,沒有發揮的空間和機會。想一想,前途在那裡?未來的計劃會實現嗎?想到這裡,什麼都不敢想。或者真的很討厭這地方,如此委屈受苦怎麼活下去?走吧。負氣地「逃家」吧!逃得越快越好、逃得越遠越好、逃得越久越好,逃得出去就不想回來,逃得讓你們找不到。但最後呢?落葉歸根?四海為家?浪跡天涯? 「逃家」很衝,什麼都不帶,只帶著雄心壯志要去外面打出一片天地來給你們看一看,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算老幾。「逃家」心狠狠,頭一轉,向前衝,你們都不懂。「離家」心酸酸,回頭望,步闌珊,大家保平安。 金門鄉親近百年來的遷徙海內外,幾乎都是因為戰爭和謀生所逼。清末民初海賊犯金,鄉親為討生活下南洋做苦力;中日戰火日軍佔金,鄉親避禍到南洋依親幫傭;國共內戰重砲傷金,鄉親避難到台灣求生息,誰都不想離家遠赴他鄉做老么。但是,時也!命也!老天爺降旨容不得你精挑細選,落到你頭上的,再苦也要吞下肚。不然怎麼會有「人上人」? 父執輩們因戰亂而離家到南洋謀生,孤苦伶仃在外打拚,省吃儉用匯款回家養妻小。一九四九年後,神州易幟通訊斷線,家鄉處處淒涼,老母新媳幼子,祖厝旱田蕃薯,以淚佐餐,以嘆渡日,但卻養活了我們。八二三戰後,一畝苦田挖戰壕,四境村頭蓋碉堡,祠堂大厝變軍營,七老八十怎麼熬,何方福地讓我逃?當時如果砲彈可以吃的話,大家也不必再往台灣跑,家鄉真的是生路斷絕、天路無階,只能當做過海卒子,冒死勇往到台灣做金勞。好佳在,大家都很拚,讀書求學出博士,刻苦耐勞創事業,奉公守法好國民,老母妻兒笑盈盈。 今日家鄉已脫掉戰地政務軍管威權的外衣,但是心理上是否已擺脫了那副枷鎖?金門的主官人員以前幾乎都是軍職,上自金防部司令官、政委會祕書長、縣長、警察局長、金酒廠長、報社社長等等,下到鄉鎮村里副首長、幹事幾乎都是阿兵哥。軍方用軍人是理所當然,民間及公部門卻太過強霸。因此,官僚十足,裙帶覆蓋,酒肉兄弟,欺壓鄰里,一個芝麻小村幹事就可耀武揚威、趾高氣昂地大叫大吼,嚇得鄉老噤若寒蟬只有強忍怨憤,當時幼小的心靈見到如此囂張的嘴臉,你能怎樣?不敢吭只能躲,因為他多認得幾個字,軍中多認得幾顆梅花,我們就得受欺壓嗎? 八、九十年前,父執輩們辛酸下南洋;三、四十年前,我們含淚到台灣;今天的金門是個什麼樣的年代?主政者不論是民或軍,都應該想到我們曾是吃苦受氣委曲的一代,當下我們能主持政務,就應該上敬親老、下愛子弟、廣納雅言、除弊興利,一天當做十天用,急起直追造福鄉里。不然會讓少年ㄟ想逃家,老大人蹲在家,我們更無臉見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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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
「金門還有沒有書店?」在金門島東邊西邊前面後面逛透透的朋友,離金前夕遲疑的問出這句話,我在他的遲疑中看到他對人文金門的疑惑。這也是現在我在金門最怕人聞問的問題。 生平第一次自掏零用錢買進的讀物,是小五時在中正國小對面的平安書店買的故事書。書的封面是呼應書名或配合故事內容的彩色插圖,內頁則是和學校油印考卷紙一樣質輕色黃的紙,每本書大約百來頁,小學生買文具的零用錢就消費得起。當時班上同學會拿自己買的書彼此交換看,有時候看得著迷了上課還偷看,被老師沒收了,是故事書的話隔幾天就還小朋友了,是漫畫書的話可能就一去不回了。我從爸爸書櫃上拿來借同學的老夫子漫畫,上課偷看的同學被老師打了手板之後交給老師,從此杳無回音,當時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懷疑,是老師自己也愛看老夫子漫畫,因為老夫子漫畫是爸爸買的,不是壞書呀。 那是金門軍多於民的時代,金城車站前的商店街和中街都有沿牆鋪排整面書櫃的書店,阿兵哥固然是主要顧客,像我爸一樣時不時抱一堆「沒有用」的小說雜誌回家的一般百姓,其實也不少。小學愛看書的同學中,往往家裡也有很多「爸爸的書」,看書買書,是自然而尋常的事。國中以後雖然老跑社教館圖書室借書,下課後到街上書店摸摸看看,仍然是我最愜意的日常娛樂。當老闆的眼神開始盯著久留的你時,也該是換下一間書店看的時候了。 民國八十三年到八十六年間,解除戰地政務後的金城街上已少了很多阿兵哥,街上書店的生意雖見得大不如前,起碼還是看得到新書進鋪,帶朋友回來玩,幾步路的街輕易可以找到書店買到他們藉以認識金門的《金門史蹟源流》、《金門之旅》、《七鶴戲水的故鄉》等等今天看來還是內外兼美的暢銷經典。有個熱愛到處旅遊的新聞系同學,頗有觀察的說,這裡的書店雖然小,但密度算高,書種也多,可見這裡的人很愛看書。我從未自覺的拿書店來觀察地方人情,當時也沒留心注意這些開始兼售日用雜貨的書店正在面臨的困境和轉變,只是欣喜這些書店和這些書,讓我這金門人在外人面前好有面子。 八十七年以後忙於學業和兼課極少返鄉,但年節往返間匆匆瞥過的街景和路景,讓我意識到金門經歷著一些不同以往但快得讓我來不及思考好或不好的變化。九十三年才放下課業重擔再領先生來悠遊家鄉時,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尋覓以往的悠閒時,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駐足的角落,這才驚呼:啊那些書店都到哪裡去啦?!尋尋覓覓找到從中街十字路口三角店面搬到藏身北鎮廟戲棚邊一角的欣欣文具店,老闆和店名一樣沒變,只是招牌的書局改為文具店,店內陳設也以大部份文具貨品取代書籍書架,僅剩半壁書櫃擺放著中小學生讀物和辭典一類的工具書及考試參考書。我熱情的對老闆說高中時在中街的欣欣書局跟他買的唐宋詞欣賞是陪我到大學畢業的床頭書,謝謝他當時肯經營那麼多種物美價廉的書。靦腆的老闆笑笑,卻黯然的說:現在的人沒在看書了。「是因為沒有阿兵哥了嗎?」「也是,不過主要是現在的人不太看書了。」 在學校圖書館以及縣文化局圖書館借不到想要的新書的金技學生,常常疑惑的問:「金門為什麼沒有書店?為什麼我們想看新書要到賣百貨雜項的鈞統大賣場,而且只有常常會看不懂的簡體字書?」已經依賴書店休閒成日常習慣的我,在渴望書店之餘,幾經面對「外人」對金門怎麼沒書店的質問,才認真的思考書店在一個地區生活圈的意義。它不只是人文和經濟指標,它應該是一種民生需要。但它怎麼會在金門解嚴後大幅開放的民生建設和育樂發展中萎縮到近乎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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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漢學家周策縱教授
國際著名漢學家周策縱教授於今年五月七日在美國加州病逝,五月二十日下葬於他任教超過三十年的美國威斯康大學所在陌地生(Madison)市,享年九十一歲。周先生是我在美國讀書時的指導教授,一九八五年我初見周先生於台灣師大中國古典文學國際研討會會場,在此之前,我早已讀過周先生許多著作,久慕其道德文章,所以赴美之前,在許多寄給我入學許可的學校中,捨棄了校譽亦佳的西雅圖華盛頓大學而就周先生任教的威斯康大學。和周先生見面之時,蒙他慨允指導,入學一事因之底定,秋天立即整理行囊赴美,從此開始了一段二十餘年的師生情誼。 赴美之初,周先生對我關懷備至,我是周先生退休之前最後一位學生。當時周先生二女皆在外地,夫人又在德州教書。先生獨居無聊,便找我去他家住。在這一段同住的時間,我近身親炙老師的為人處事,時時討論舊學新知,春夏庭院剪草,秋冬掃落葉、剷雪,為我留學生活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我回國之後,與周先生時相書信往來,亦多次邀老師來任教的中山大學講學,周先生最後一次來,不過是三年前的事,當時身體尚健,不想遽然大去,我的心情直如自己父親的離開,哀傷不已。 周先生生於一九一六年元月七日生於湖南祁陽,父親鵬翥生前是詩人、書法家,行俠仗義,望重一時,舊學深厚而思想維新,以至於傾家襄助國民革命。先生幼承庭訓,兼長新舊學,與弟策橫皆長於書藝詩文。由於學殖深厚,終能以政治學博士之學位,在美國著名學府中教授中國文學,傳習書道。 周先生於一九四二年畢業於中央政治學校(政治大學前身)行政系後,曾主編《新認識月刊》,一九四三年起服務於重慶市政府,隨後兩年任國民政府總統府主席侍從秘書,一九四八年辭職赴美,在安娜堡密西根大學攻讀行政及歷史,兩年後取得碩士學位,接著在一九五五年以研究五四運動為題取得該校政治學博士,又留校研究,一九五六年轉任哈佛大學東亞研究所研究員。六、七年間除修改其博士論文成《五四運動史》一書出版外,並研究詩經及中國古代政治觀念,翻譯戈爾泰詩集《螢》及《失群的鳥》,出版新詩集《海燕》。一九六三年,始至陌生地威斯康辛大學訪問講學,一九六四年正式以副教授聘任,兩年後升至教授。一九六六年,先生獲頒古根漢獎金(Guggenheim Fellowship),一九七三年至七九年間擔任東亞系主任,並在威大任教迄於退休。周先生一生用功,學貫中西,兼通文史,於上古文學、詩經、屈賦、陶詩、杜詩、李義山詩、紅樓夢、王國維詞及近代史尤有心得。行之有餘,更孜孜於翻譯及創作,或編寫劇本、或賦為新舊詩篇。其寫星島紀遊的文字迴文體詩,往復重讀,二十字內可得四十首詩,若隔字讀,則可得詩詞長短句千首以上,雖為遊戲之作,實見學力。周先生舊詩作品散見海內外刊物,唐德剛先生在《胡適雜憶》書中稱其為有「奇才」、有「功力」的「多產」作家。早年先生任職哈佛,與原來由林語堂支助、女公子林太乙主編之《天風月刊》的一群執筆人,在林家離紐約後共同組成了「白馬文藝社」,就近奉客居紐約的胡適之先生為導師,並出版有《海外論壇月刊》。其時社內人才濟濟,除唐德剛之外,尚有以《未央歌》成名的吳訥遜(鹿橋),心笛為筆名的女詩人浦麗琳等。創作之外,先生對舊詩的研究也不遺餘力,多所發明,早已是學術界的耆宿,自不用我贅言。今於先生大去之際,為文聊表個人哀傷之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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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金門婚禮在臺灣」
我的婚禮,已在十年前做了句號,但每逢喜事,仍免不了以過來人的視角,翻閱新人結婚照,品頭論足,再跟友人數說拍照行情、以及箇中辛苦。偶爾也提起不斷地跪、不停地走的繁瑣禮儀。不過,再繁瑣的禮儀,似總還比不過故鄉。大哥先在臺灣結婚,再回鄉宴客,他說,大宅、小屋、祖厝一路拜,到後來,都眼茫茫、腿顫顫,忘了自己是新郎。 輪到我結婚時,提到回鄉宴客這節,爸媽說,就免了,我暗自慶幸,卻又隱隱可惜。宴客在金門,是十足豪邁的,雖多年未曾參加,但金門人婚禮在臺灣,也一樣豪情。走入筵席,清透明亮的高粱酒擺上桌,白金龍的標誌,列列站上,白底金邊,輝映大紅色桌布,除喜氣外,也豪邁盡現。這時再看紅酒、啤酒或果汁,就像看見女人,依偎著男人。 六月,堂哥女兒結婚,我再有機會參加婚禮,宴客擇在三重,一間海產餐廳。 西川堂哥女兒在三和夜市服裝店上班,就近認識另一半。堂哥、堂嫂都從金門趕來。堂哥沒有多事打扮,一派自然,堂嫂穿起喜氣洋裝,穿金戴銀。我跟眾多堂哥、堂嫂,或者堂姊、堂姊夫們同桌。我十年前結婚時,他們的孩子多讀大學了,十年後,孩子們畢業、就業、結婚,我升格為父親,他們也當了阿公、阿嬤。我心裡升起了小小的傷感:這些阿公、阿嬤們,都是我的堂哥、堂姊啊,時間一跨步,果是無盡無涯了。 酒一喝,傷感卻也揮發。他們除抬槓外,也老愛提起我的小時候。綽號「黑臉仔」的堂姊夫走來我身後,搭搭我肩,乾乾叫著我的名字。他一遍一遍叫,彷彿只是這樣的叫喚,就有無限的寬慰。我禁不住提起多年來,一直記得的畫面,邊笑邊說,記得有一個熱天,你跟堂姊窩在廂房,還蓋著棉被。當時,我跟眾多玩伴瞇眼,偷偷窗邊望。你後來發現,盛怒、奪門而出,怒吼、咒罵,明明汗潺潺,卻依然回房。多年來忌諱的往事,忽爾提出,卻也沾滿喜氣,「黑臉仔」面孔漲紅,猶如新郎,回頭又跟我說,你小時候真皮啊。 我想,我在他眼裡,還是小時候那個孩童,額頭高、嘴唇厚,長相不好,卻偏偏討喜。許多堂姊、堂哥與我共住三合院,看盡我的小時候,同時,我也略知他們的故事。金鎮堂哥讀書用功,經常天剛亮,就到我房間取食熱水,媽媽常說,要以堂哥為榜樣。他女友是小金門人,交往過程不順利,克服困難,終成連理。西川堂哥每次看我的時候,總會停頓一兩秒,那神態是在想,那個小時候,常常被我夾在跨下鬧的孩子,還是眼前這一個嗎?當他唬弄說,地瓜籤是毛毛蟲曬乾的,那個哭著不敢再吃的孩子,而今卻自己有了孩子? 我總會在西川堂哥,似沉默又像含話不吐的神情中,讀到時間的味道。而今,他身為主婚人,嫁了三個女兒,當了外公,在這樣一個喜氣洋洋的日子,是想起了自己新婚而若有所思?還是女兒遠嫁,終有不捨?新郎、新娘敬酒了。新娘莉莉,我也是看她長大的,在民國七十來年間,觀光初初開放之際,我有幸地,用我的相機幫她還有其他姪兒、姪女,拍下恆不磨滅的童年時光。我每次瞧見漢忠、漢民、阿龍、漢偉跟莉雲、莉如等人,都免不了感嘆說,時光過得真快,想起你們小的時候,一個愛哭,一個愛跟路。 那不僅是時光的感傷,更訝異時間的榮光,把他們栽種得又高、又壯。 金門人婚禮在臺灣,有從高雄、彰化來,有從龍崗、台東來。喝一杯高粱也好、一杯啤酒也行,總是因緣聚散,離情依依。正想著時,西足堂哥拉開嗓門,大剌剌提著酒走來。他那樣的姿態似在說,喝啦,有事情、沒事情,喝了再說。 我舉好酒杯,隔空舉杯,乾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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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陳長慶的《金門特約茶室》
首先感謝我敬愛的讀者,每當你們向我說,每週六都期待讀我的「浯江夜話」,讓我很感動,也很振奮。由於你們的鼓勵,讓我每週一篇,撐過了一年三個月,而不以為苦。但下週六你們將讀不到我的文章,非常抱歉!因為從七月份起,我奉命與金門才女陳能梨共寫週六,每二周寫一篇,希望你們繼續給我鞭策指教。 你們期待讀我的「浯江夜話」,我卻期待「每月一書」的舉行,期待落空事後有時會有一點失落感。六月十六日下午二時,文化局舉行「每月一書──與鄉土作家有約」。當天也正好是我們老人促進協會,假海濱公園雄獅堡,舉辦慶祝一年一度的端午節系列活動,而且午後大雨,飯後觀景聽雨,大家快樂閒聊,就這樣忘了去聽老朋友陳長慶先生,主講「每月一書」──《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的機緣,讓我感到很遺憾。 三十幾年前,我在金門縣政府民政科工作時,陳長慶先生就在金防部政五組任職,因為民政與政五有業務關係,所以早就久仰陳先生大名,那時候他已是金門文壇鼎鼎有名的青年作家了。而我都還沒有開始寫作,最多參加一下地區的徵文比賽而已。民國六十八年八月,我從縣政府民政科長調任金沙國中校長,工作範圍少很多,事情也沒那麼煩,相對時間多了。有一次《金門隨筆》作者陳臻超先生到沙中來訪,送我幾本方塊專欄作家楊子的專欄集,建議要我學習效法楊子寫作。因此,我就試從學校所見、所聞、所思、所讀、所感的事情,寫成短文,彙集三、五篇,約一千五至二千字,命名為「校園偶語」投稿金門日報,承主編偏愛,都能如預期見報。意外的是有一、二篇,編輯竟把它分散登在當年每天的「浯江夜話」方塊專欄中,更讓我很感奮。經過十多年不斷地筆耕,八十年我自費在金門日報社出版《金門真美》一書。作家陳臻超題詩、書家洪明燦書法贈賀,詩云:「憶昔為沙中校長,利用公餘多寫作;一枝健筆寫金門,十年成書可傳世。」很感謝陳先生在寫作路上一直給了我很大的指教與鼓勵,洪老師的這幅書法作品,也被我視為珍品,懸掛在家中展示。 話說回來,有一次我到新市陳長慶所開創的「長春書店」,去購買《第五項修練》這本書,他不但不收錢,同時還從書架抽出了他的大作《失去的春天》、《日落馬山》、《秋蓮》、《寄給異鄉的女孩》、《春花》還有二本《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指定一本要我轉給金門縣政顧問曹金平校長。陳長慶先生為人就是這豪氣與熱情,看了他的寫作方式更令我嘆為觀止,他就在書架中安裝一台電腦,沒客人來訪他就抓住零碎時間寫作,有生意就作生意,他一本本的書,就是這樣寫成的,真了不起。他是金門文壇的多產小說作家,已經出版近廿本書籍作品,他沒有受過高等教育,只憑自學,可以說是天才型的創作作家,天生會說故事的小說高手,令我敬佩。 其實《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的內容,我大都在金門日報副刊或是他其他作品中讀過。比方說,我不久在金門日報副刊讀他的大作《李家秀秀》連載小說,其中就有一段大概這樣寫,說陳先生原交了一位女朋友,對方家長竟指責他年輕輕的常跑特約茶室,而反對他們繼續交往。真是天大的冤枉和抹黑,讀來都讓我生氣。殊不知陳先生上特約茶室,是辦業務而不是找侍應生玩樂。回想當年我在縣府當民政科長時,也曾陪金防部軍醫組長官,分赴金門各特約茶室,檢查環境衛生,這是工作,有什麼關係呢?難道上特約茶室,就一定是做丟人的事嗎?只是人言可畏而已啊!同時我也要作見證,證明陳先生向媒體所發佈的報導:「侍應生只有小小的房間,僅擺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櫃、一個梳妝臺、一張椅子、地上整整放一只水桶和一個臉盆」是正確的設備。不像民意代表所說,媒體所發表的,是套房的格局設備。作者說:「歷史就是歷史,重視史實才是一個知識份子應有的禮貌,身為金門人,更應當為這片土地盡職,為永恆的歷史做見證。」 我曾率領金門縣寫作協會成員到福州市參訪,拜訪鄉親福建省師範大學文學院院長陳慶元,並且與他們文學院的師生舉行讀書會。陳院長非常賞識陳長慶的才華,認為他是一位天才型的作家,尤其對出版《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這本書,表示是很有價值的地方文獻,金門戰史的見證。 前省政府委員陳滄江在該書序文中稱頌:「金門鄉土文學作家陳長慶的文采及風流……訴說了我們這一代歷經戰地政務歲月金門人心中,對《金門特約茶室》這一段歷史的無言及見證。」 讀陳長慶的小說集,他的背景資料大都是寫他熟悉的地區,像武揚、碧山、新市、山外等所在;熟悉的事情,像特約茶室、藝工隊、家鄉農事等。尤其是金門特約茶室的事情,他瞭解得非常透澈,運用也特別的多。因為他奉命整理待銷燬的舊檔案,看了人家無法看到的資科,所以由他來創作特約茶室的文學作品,自然可寫得比別人更真實、更感人。所以這次他將以前所寫的小說中,有關寫特約茶室的章節,如從《寄給異鄉的女孩》抽出〈祭〉,從《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抽出書題作品與〈海南寄來滿地情〉,從《日落馬山》抽出〈離島特約茶室業務檢查〉、〈安岐機動茶室設立〉、〈特約茶室社會部籌設與關閉〉、〈山外茶室槍殺案件與沈姓私娼處理事件〉,從《時光已走遠》抽出〈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等作品加上幾篇新作品,再編輯成如今的《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一書。如此更可以形成重點展現,明確主題,更能陳顯《金門特約茶室》這段金門特殊的歷史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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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天涯驪歌初唱
大師李敖以他一貫詼諧機智的臨場講演本色,為冗長的畢業典禮帶來了一股亢奮劑。他既是學生家長會代表,也是民意代表貴賓,受邀參前來代表頒發台北市長獎。大師紅外套身影一現,整個會場便騷動了起來,年輕稚嫩的學子也難抵大師的幽默風采,紛紛鼓噪了起來,讓原本沈悶的畢業典禮場子一下子活絡而喧騰。 他信口舉了例子:德國人道主義大師兼醫學、神學、哲學家於一身的史懷哲,一生在非洲蠻荒叢林中行醫長達五十餘年的偉大精神,鮮少人能並提。一回,史懷哲在非洲旅行途中的火車上,迎面而來一位少女,見他一臉鬢髮鬍鬚,誤認為是大科學家愛因斯坦,立即興奮的央求大師簽名留念。史懷哲雖然尷尬不悅,但畢竟胸襟開闊,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從容大度的在紙上提筆簽下了「愛因斯坦」,然後在一旁以稍小的文字寫道:「他的好朋友史懷哲代為簽名」。輕易化解了當時的窘境,也展現出一代大師央央風範……。李大師說:這個故事就好比貴校今天邀我來頒發台北市長獎一樣,令人尷尬而且不合理,台北市長與我何甘?為何我必須代表市長頒發獎項?然而,衝著校長膽敢邀我出席,我就來了,化解了無理的邀請,也圓滿的解決了問題。我知道校長其實是不願意請我登台開講的,因為我會拆人台子,但是校長有勇氣請我上台來,就足以展現出她的勇氣與偉大的視野。 大師舉了另一個例子。中華民國最後一任駐美大使──顧維鈞,他在大學修「國際政治」課程時,校方開設了一門必修的學分──「礦物學」,此舉引起當時學生不滿,紛紛抗議。學生認為礦物學與國際政治毫無瓜葛,為何要浪費精神於一顆石頭的研究?教務長回答學生:「這就是教育的目的之一;化解人生隨時面臨的危機與難題,儘管這個難題可能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教育就是要學習解決突破與面對困境的能力。」……李大師接著說:很不幸的如今我們碰到了一位「混蛋」的教育部長,(全場轟然、掌聲呼聲持續不斷長達三分鐘!)給我們帶來這麼多的難題、這麼多的困境及痛苦,但是我們就要學習面對這個難關,解決問題,把這個教育環境當作一種磨練,搬開石頭,化解這個就好像礦物學般的難題……。 參加小女兒的國中畢業典禮,她幸運的在這所擁有教室寬敞新穎、設備豪華高雅的校園裡,從幼稚園、小學一路修到國中畢業。此刻在花海簇錦,音樂、燈光氣氛都講究的大禮堂裡進行著畢業儀式。學校慎重的讓她們披著方帽黑袍,垂吊金黃墜穗的學士服,儼然是一次莊嚴慎重的畢業儀式。管弦樂隊、合唱團、傑出校友代表團、官方民代、家長會、還有專程前來助陣的流行歌手……冗長而繁縟的儀式持續進行著,幸好李大師臨門登場,讓會場頓時生動激活,創造出一波情緒昂揚的高潮。 驪歌旋律隱隱約約洋溢著大禮堂,從來賓席上俯看會場裡一張張清純稚嫩的臉龐,不經意地感受到離別的幾許淡淡憂傷。儘管驪歌依舊,歌詞與旋律則已全然陌生。不同的世代,流曳著相同的依依離情,感同身受,在六月黯然神傷的離別季節。 孩子們安靜地隨著儀式的進行,除了精彩的演說片段、歌手登台助興演唱,也隨著司儀唱名,一一登台接受校長親自頒發畢業證書。其餘時間泰半都在位置上竊竊私語,珍惜著她們僅剩的短暫相處時刻,我用DV逐一拉近拍攝著每一張清晰的輪廓,預備送給小女兒作為紀念。突然想起熟悉的字句,那是國小畢業時崇拜的年輕導師姜千家留在畢業紀念照片上的贈言:離別不是感情的結束,而是再聚的開始。 說離別不是結束而是再次相聚的開始,應該是為彌撫彼時別離的黯淡與感傷吧。少年不識愁滋味,結束國中生涯時候,面臨的離別就不僅是告別青澀的校園生涯而已,更巨大的一股感傷與難捨是必須離開島嶼的那種茫然與驚懼。後來才慢慢領悟到,離別是其實是殘忍的、離別時刻絕對值得感傷與婉惜。人們總是在經歷過長久的失散與分離之後,才知道沒有任何一次的重聚能勝過已經消逝的美好記憶。童年、家鄉、風雨故人、青春與年華歲月……。 翻開泛黃的國中同學錄,細細瀏覽每一張看似熟悉而鮮活的臉龐,發覺此去天涯,人各紛飛,莫說有緣無緣再敘,事實上已經漫漫相隔遙遠的三十載風風雨雨了。有些人也許還在島上某個角落執著認真的生活著,有些或許已經遠颺他鄉、落地生根,也或許;年輕那年歲的一次別離,就註定了永別不復,天人之隔。我粗略的估算,同學錄的照片裡就已經有三、四位作古多年的舊時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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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夏令營
去年(2006年)七月三日,一個規劃多時的夏令營活動悄悄地在安瀾國小展開,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這項活動是由安瀾國小校長張秋沐和陳書敏老師提出,再由許多安瀾國小畢業校友策劃並且帶領活動的「金門人文與自然科學夏令營」。 金門擁有特殊、珍貴美好的自然資源,也有獨特的歷史人文風貌。但因為長期地域侷限和社經環境的隔閡,造成金門孩子文化視野欠缺,以及在地自然科學認識不足。這個夏令營的目的,希望能結合金門獨特的人文歷史、景觀及自然資源,啟發學生主動的觀察金門和思考金門。從金門的大歷史出發,跨越偏狹短視的台灣觀點,直接把視野投向世界。 悠悠夏日,正適合充滿旺盛活力的孩子出遊。夏令營活動邀請安瀾國小畢業、已取得碩博士學位、並且在各領域展現其專業成就的旅台校友,返鄉帶領小學弟妹們上山下海,穿梭聚落古厝之間,安排密集的活動及野外解說。除了增加孩子的科學知識及人文體驗,也希望增進畢業校友的鄉土關懷和世代情感的連繫。 夏令營活動的安排,是以混齡編組方式進行,期使團隊成員學習互助合作。適值世界盃足球賽的準決賽階段, 三十餘名安瀾國小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學生分成義大利、法國、德國、葡萄牙四個活動小隊,以貼近鮮活的國際運動賽事脈動。 夏令營的講師陣容除了我,還有元智大學電機資訊碩士畢業、現任中央大學電算中心組長陳慶彥;陳慶逸,淡江大學電機博士、現任銘傳大學電腦與通訊工程學系助理教授;陳嘉甄,政治大學教育學博士;以及法國法蘭西─孔德大學語言學博士、曾任文藻外語學院法文系主任的趙蕙蘭。另外,還從高雄邀請兩位兒童美勞創作專家─劉老師和夏老師。 夏令營活動分為三天。7月3日早上先安排趙蕙蘭的法文兒歌教唱。法文兒歌的活潑、自由和創意,對所有大人和小孩,都是全新的體驗和感受。接著是森林尋寶活動,藉由地圖判讀和GPS定位,讓孩子在榕園寬廣翠綠的草地上,激發空間認知和推理能力。 中午午餐過後,原計畫是回到安瀾國小的電腦教室,進行「全球暖化與金門大災難模擬」。這是此次夏令營最重要、也是事前準備最耗時的活動項目之一。我們計畫以金門的數值地形模型(DTM)資料為基礎,利用陳慶彥專門為這次夏令營所設計的「金門海域水位上漲與金門島淹水模式」模擬軟體,讓孩子親手操作模擬程式並觀察來自全球暖化效應導致海水上昇,金門島一寸寸沉陷入海中的地理現象。 這個活動最後未能如預期進行,因為經過我們努力洽詢了台灣大學地理資訊系統中心、中央大學遙測中心、金門國家公園、縣政府工務局,沒有一個單位擁有金門的數值地形模型資料。數值地形模型是一份與土地利用、環境景觀影響評估、淹水與海嘯災害預警和防治密切相關的基本地理資訊。很難想像,在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包括台灣每一個鄉鎮市都可以公開提供或販售的數值地形模型(DTM)資料,金門居然沒有。 由於現實的侷限,只好放棄「全球暖化與金門大災難模擬」,進行下一個活動─田浦的海灘沙雕,在美麗又潔淨的沙灘上,進行沙丘城堡和歷史故事的創作。同時讓孩子觀察沙灘地形地貌,波紋的形成與潮浪之關聯;了解花岡岩風化、侵蝕對金門海岸地形變遷影響。 7月4日早上,由劉老師和夏老師指導每一個小朋友,以壓克力顏料進行花崗岩彩繪。樸素卻鮮活的色彩和造型創意讓熟悉都市孩童僵化老氣的繪畫風格的劉老師和夏老師贊歎不已。 下午,陳嘉甄博士帶著孩子們到鵲山找尋夏日精靈─金門特有夏季候鳥栗喉蜂虎,除了讓孩子了解栗喉蜂虎的棲息習慣與地質特性之關聯,也讓孩子培養尊重及維護金門自然生態的態度。 7月5日,陳慶逸博士帶領第三天早上的活動─探訪老聚落。發現金門古厝特有的審美外觀,如閩南式古厝的粗面的花崗岩、精緻燕尾等;以及融合南洋閩南建築的獨特風味的洋樓空間。訪談地方耆老,講述古厝的人事歷史及興衰。讓孩子們沉浴在金門歷史的輝光中。 最後的下午,我讓孩子們從事童詩創作,兒童受到語言和社會文化制約最少,最能夠直觀宇宙萬物流動變遷的形式。我們的教育,卻是不斷弱化我們創造與真實世界相對應的符號系統的能力,迫使我們的感知和直觀被異化,並服從於他人的、社會集體的意義當中。童詩創作的目的在於引導他們回到自己,回到最原初的感覺和語言。許多童詩中感情的質樸和語言的新意,是眾多矯揉造作、語言乏味的成人詩作所難以企及的。 夏令營結束前,我出了一道金門謎題給全體小朋友,叫他們用一年的時間去尋找解答。謎題如下:同安縣誌記載,萬曆年間,甌?湖鳴沸三日夜,里人林釬生,後釬登探花,拜閣學。請問甌?湖在金門哪裡?為什麼甌?湖會鳴沸三日夜? 有小朋友問:答對有什麼獎品?我當時回答:答對了就可以參加明年的夏令營。 遺憾的是,由於無法取得足夠的支援,今年的「金門人文與自然科學夏令營」確定無法成行。希望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金門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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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巴士
「離開機場,中型巴士要載我們到山外。沒有看到一路舖滿的高粱稈子,或許那已經是秋深以後的事了吧?秋深以後,在幽靜、冷冽的坑道裡煮汽化爐大鍋菜,喝無色的高粱,縱談故鄉事……有時透過碉堡的槍眼,向晚時分,金廈海峽的帆影在亮爍如金魚鱗片的水面,彷如是一首江南水歌。那時,有位英挺謙和的少校,酒後似乎有著些許的感傷向我說:如果不要有戰事,看!那是一片多麼壯麗的如畫江山。 ——林文義〈海峽有明月〉(一九八四) 今天,星期三,我又要回到我那滿佈「鄉愁」的島鄉。 很不同於以往的回家活動形式;這一次,金門交通旅遊局的邀請、安排,名為「金門觀光公車」的啟動體驗之旅。媒體、作家、攝影家組成的二十人隊伍,我從名單中看到了作家古蒙仁(林日揚)、林文義、曾郁雯、張典婉,畫家林文德、鄭愛華,攝影家鐘永和、王鳳傑、符鼎偉,以及《中國時報》、《時報周刊》、《TVBS周刊》、《行遍天下》、《光華雜誌》、《經典雜誌》等來採訪、製作專題的媒體朋友,出生於原鄉的旅台媒體人、風雨征塵的草綠過客,初次到訪的文學中人,這真是一次多元、有趣的文化組合;如果說,金門是海上共同的鄉愁,齊聚在訪遊斯土的觀光公車,不也像是一部滿載鄉情、鄉愁的巴士? 出發前夕,重讀林文義的散文集《寂靜的航道》,翻到那篇〈海峽有明月〉,才驚覺他那趟坐「中巴」的金門行旅,二十三年過去了;那一晚,我搭乘金城到山外的「經機場」公車到「美加美」與他會面,又趕在宵禁前陪他走回下榻的迎賓館,他在文章裡提起「那個常常從前線島嶼捎他的燕南書簡給我的樹清,笑出一臉屬於金門人特有的憨厚,在月光下,我們慢慢的向前走去,夜深很幽靜,而令我幾疑這裡究竟是我所生長的台灣北島,還是大陸邊緣,海峽以西的前線島嶼?」 喜歡散文的林文義,清清淡淡、安安靜靜的行文中,自有一份動人的情境,特別是觸及的金門,「很多年以前,在台灣南島的港都,搭乘鐵灰色的運輸艦到料羅灣,在波濤詭譎的海峽間前進,記得那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冬夜,很多年輕的戰士躺在吊床上,隨著船身搖晃,有的睡得十分的適意,有的不很安穩,偶爾會聽到嘔吐的聲音。那年,我是個年輕而哀愁的軍人,正從一個痛楚而愚蠢的夢裡猛然抽身出來,決定在外島好好的把自我孤立於愛戀之外」,縱使止於征人的海島情緒,我們讀來,卻也是共同的記憶、共同的鄉愁;他又將個人的鄉情擴散到兩岸之間,二○○○年題為〈五十年的鄉愁〉文章中寫著「去過金門的人,可能都有如是的經驗:手中的行動電話在某個方位,顯示幕上有時是「中華電信」,向前走兩步,可能就是簡體字的「中國電訊」了。一水之隔,金門與廈門有著五十年的鄉愁。」 金門,岸與岸、島與島情感臍帶相連。這份鄉愁,是二地的,也是歷史的、文化的,它不會是金門人獨有;屬於所有與這座島這片海有過牽繫的人。林文義從金門找到另一種「鄉愁」,以《黑色部落》崛起於文壇的報導文學作家古蒙仁也是,一九七○年代末期軍旅金門的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繞著太湖跑,少說三千公尺方圓,跑了一年,週日,繼續跑,跑上太武山眺望彼岸江山,聆聽海印鐘聲,也喜在宵禁過後零星的「單打雙不打」砲聲下冒險穿越稀疏燈火的山外街,然後,在戌守的碉堡裡寫出島居的第一章〈金門書簡—初航〉。 古蒙仁跑離太湖後,一九八一年冬天,作家吳鳴(彭明輝)也來到金門當兵,他不是繞著太湖跑,而是坐在柔條千尺的柳隄畔冥思,生出了一本書《湖邊的沈思》,他寫道「在不能歸鄉的時候,太湖與柳隄或也可以稍慰思念的情懷吧!應折柳條過千尺,我的千尺外是台灣,是我的故鄉,是我生長的土地;上一代的千尺外是故國山河,是他們的故鄉,是他們來自的土地」………。 林文義、古蒙仁、吳鳴登臨前的一九六三,詩人楊牧(葉珊)早已在斯島的戎馬歲月孕育出文學的鄉愁了,他在〈料羅灣的漁舟〉文字裡刻繪出畫面,「那天中午,吉普車蹦蹦跳跳開過料羅灣的公路時,好大的風沙,只看到白花花的太陽光照在樹上,田地裡,馬路上;看得最多的是那熟悉的教人心動的木麻黃和相思樹。車子忽然升高,揚起一片灰塵,又往前滑了幾公尺,灰塵落地時,眼前亮開一片湛藍如寶石的海灣,那是我們熟知的料羅灣。我像在夢中夢見另一個更離奇的夢,車子又一迴轉就失去了它,第二次迴轉,我看到料羅灣的漁舟。〈料羅灣的漁舟〉之外,楊牧也曾在戰地的黑夜裡「看見一座宋朝的村莊」,回營後在燈下寫出給濟慈的第一封信〈緣湖的風暴〉,一開始就驚嘆於山后「宋朝的美,古典的驚悸」。金門的記憶,全保留在楊牧〈給濟慈的信的信〉裡。 金門的鄉景、鄉情、鄉愁,貯存在島鄉人,也輸入在島外人的繫念中;哪怕是一位短暫停留的征人過客;藺奕獲浯島文學獎的作品〈蕪島〉,寫父子移植、聯結的隔代島,「父親對於金門的情感,就像是前線海灘的『軌條砦』,紮紮實實埋入土底,斜尖向著對岸。但如今,記憶軌條砦佈滿硬老的蚵殼,經歲月層層披覆之後,鈍化砲聲隆隆的驚慌曾經。我也曾經問父親,是否試圖從戰爭出走,或者有某段時間、某樣東西,重要性超越軍旅?父親說有的,譬如藍天戲院的二輪片和高粱酒」。 要走入文學中的金門風景?楊牧的料羅與山后、林文義的山外與帆影、古蒙仁的太武山與海印寺、藺奕的軌條砦與藍天戲院………,盡在金門觀光公車由各個景點串聯而出的金門地圖沿途停靠中;到達金城請搭A線、前進金寧請搭B線、造訪金沙請搭C線、行經金湖請搭D線。今天啟動、明天試乘、七月一日起天天發車、正式上路,金門縣政府交通旅遊局規劃的觀光公車,每一條線都配合有觀光解說員,用以支援、服務自助旅行者;觀迎來金門作客,這是個具有人情、散發熱情的創舉,或將形塑金門人文觀光的新形象。在漂泊旅人的心靈地圖,一路高粱,滿載鄉景與鄉情;觀光公車,也可以是「鄉愁巴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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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證會現場
茭白筍自泥土鑽出時,自然展現了它的美麗膚色;劍蘭盛開時,連微風也屏息讚美它的嬌豔;地底的馬鈴薯、紅蘿蔔也懂得展現它們獨特的風情;水稻更不會忘記自己在民生舞台上扮演的重要角色………但在聽證會上,只有它們的主人可以發聲,而坐在台前的一群中科新貴們,完全不知道農友的心聲,也不知道面臨污染威脅的地上的植物,如果有知、如果可以,它們也會想跳上聽證會的發言席,說出受害者的委屈與忿怒,而一些渾圓的果實,結實的根莖、毬果,也會氣得想把自己的肉身,砸飛向列席的中科人員吧。 我在聽證會場坐了大半天,卻只聽到連番的抗議,因為聽證會一開始即引發衝突,農友認為由中科「局長」來主持聽證會有失公平性,幾度抗議、罷免他,也對中科原擬的發言程序深感不滿,批評他們是在進行政策宣導,誤導民眾的視聽。農友不願意接受「統問統答」,希望能交叉辯論、逐項討論各項議題,中科卻強調今日議題只談「水資源」,頂多再加上「健康風險」;一聽重要議題的「爭點」未列入聽證程序中,農友們只得力爭,台下一片吵嚷聲,想發言者苦於不得說話,有限的麥克風,幾度被搶來搶去又不斷被消音………原來答應坐在我身邊,我期望他能為我釋疑、解惑有關聽證會議程、議事、議題的農友,早不知跑去哪了,那些曾經一起開會、討論、一起走過許多地方、同一輛車探勘過許多污染源的人,一個個也移來動去、跑來跑去的在找人,會場的氣氛充滿騷動、不安,也夾雜著憤怒、焦慮、不滿,啊,我第一次參加的聽證會,竟然像個大鬧場。 列席的一堆委員、議員、地方代表、鄉、鎮、村長、來自各方的聲援者、環保鬥士代表、各種身分的旁聽人士、相關的機關、團體也羅列其中,偌大的會議場,人人都在找尋自己立足、發言的機會。然後有人不斷離開座位,跑上主席台理論,私議變通之策,又和中科團隊人員爭執,台下旁聽的觀眾如墜霧區,我旁邊的陌生人臉上充滿疑惑,十分不耐的一直叨唸說:「這些人應該先學會怎樣開聽證會,再來現場………」。 接著有更多人批評台灣缺乏聽證會經驗,一切都不合法……台上、台下混亂到極點,不得已只好暫停程序,協調溝通……好不容易取得協調,加入兩位主持人,將議程降格暫定為「預備聽證會」,建議當日只討論兩個議題──水的問題及健康風險問題,至於其他,則留待下一次「大家學習到更好的聽證會規則」後再來討論。 等待這次聽證會許久的農、漁民,花農、果農也分成好幾組,在觀眾席四處移動著,議論紛紛的想爭取先機(吐嘈)。這些人,匯集單薄的個人力量,想要捍衛自己的土地,完成保護土地的責任,他們因具備共同的理念而匯集在一起,聽說他們已努力奮鬥多年,雖然屢戰屢敗,但一點也不退縮,因為不戰而退,人們生存的空間將日漸敗壞。 一位付出許多心力搜證的農友,拿出詳細的圖檔資料,悲憤的振振有辭的說:大甲溪尾的高美溼地,有毒的廢水未能理想稀釋,而大安、清水一帶盡皆廢水「原汁」,讓人無法苟同忍受──人與大自然的競爭,竟不幸形成如此巨大的牽制、互鬥,難道經濟發展和汙染之間,真的無法取得一個理想的平衡點嗎?為什麼農、魚、工人,一直都處於劣勢、弱勢,得不到應得的保障和福利,難道我們的政府、官員們都是瞎子、聾子、黑心肝的、禽獸不如的人嗎? 因為「序場」太長,一直停滯在爭議、抗辯、協調聲中,導致聽證會無法順利進行,我原先已訂妥的回程火車票,已快趕搭不上了。好不容易,終於輪到我上場了,我急步走上發言席,還沒講完自己想講的話,『限時」的鈴聲已響,我用更快的速度說完我的「七個意見」,下台時聽到了掌聲,我來不及回頭去找尋是誰在捧場、鼓勵我,馬上就離開會場──趕火車去。 雖然沒能全程參與一場「完整」的聽證會,但也無妨,因為我知道它將會有續篇,等著農友們再次接招,而我,也會繼續站在他們身邊,一起關心受傷的土地,為它們聲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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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Woman
「媽咪,我不再是Yes Boy了!」兒子在電話那頭十分開心,他剛結束與網路公司的談判與折衝,順利取銷了七千多元的帳單。 去年兒子搬家,由於新家已有網路,因此與網路公司接洽終止服務。公司建議保留半年,不須額外付費,倘若日後復機亦享免費,兒子接受了對方的建議。不料十個月後接到帳單,需補繳四個月費用,理由是半年保留期結束時未辦終止,視同復機。 兒子以『為何公司自行復機未通知客戶』據理力爭,並曉以大義,指出若公司不能站在消費者立場考量,今天雖然如願收到款項,卻可能永遠失去了這位客戶,甚至令更多客戶從此不敢上門。最後,兒子還同對方一起研擬對策,尋求解決之道,結論是請兒子提出證明,他在過去十個月的住所確實裝設網路,不可能有復機之舉,這才圓滿結案。 這看似平常的過程,對兒子卻有著非凡的意義,他不畏對手、不厭其煩,交涉了一個多小時,不僅突破語言障礙,亦見其逐漸融入西方社會,學習從容自處的成長軌跡。 兒子去國多年,英文早已表達無礙,但每逢文化差異或較複雜的討論及爭辯時,為了息事寧人、免增事端,總選擇低調回應,因此『Yes Boy』之名不脛而走,兒子的解釋是:「說Yes,底下就不必引伸了;若說No,豈不沒完沒了,得講一大堆英文呢!」 六月初,有幸擔任由社會局主辦的婦女英語研習班講師,與許多婦女同胞齊聚一堂,分享旅遊英語及旅遊心得。12天24小時的密集課程,從第一天開始,學員便決議連續上課,週末假期和端午佳節亦不例外,展現出立志學好英文的企圖。 我們從搭機、機上、入關、購物、殺價、點餐、搭車、租車,到住宿以及飯店服務,配合道具,直接進行對話練習。剛開始或缺乏自信或不習慣開口,應答時總挑簡單的說,任何問題答Yes準沒錯,我就打趣她們:「不要當Yes Woman喔!」 很快我便看到她們拒當Yes Woman的努力──刮風下雨不缺席,勤抄筆記、主動錄音,甚至要求教唱英文歌曲。其中一位年屆七十的阿嬤學生最令人感動,每天背著孫子,與媳婦一起來上課,有一回三個孫子都吵著要來,於是爸爸也來了,形成三代同堂的溫馨畫面。也有從山外遠道而來金城的學員,孩子跟前跟後,依然保持全勤。有位大陸新娘,儼然成為班上的開心果,每回對話,拚命找長句子說,點餐練習,其他學員大多點兩種即結帳,她不點四樣絕不罷休,我笑她這樣的早餐不嫌太豐盛了嗎?她自有一套邏輯:「我多點可以多練習呀,尤其我都點難唸的餐,強迫自己學習囉!」 結業時成果驗收,Yes Woman早不復見,學員們高聲朗誦、輕鬆應答,某些習慣用語已成自然反應、脫口而出。許多學員開心的說:「以前我覺得講英文很難,根本不敢開口,現在我有自信了,I can make it !(我可以做得到)」 「Keep learning ! Never give up !(持續學習,永不放棄)」學員代表以英文發表感言,最後亦不忘舉其自身七十之齡,尚能登長城、做好漢來與同學共勉。 是的,開始,永不嫌遲!就在大夥兒依依不捨、相互話別的時候,我想起班上一位學員名叫Chance(機會),於是鼓勵大家:「結業不是結束,是友誼的開始,也是學習英語的開始;不僅再聚首機會多,揮別Yes Woman,我們每個人通通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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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人物的格調
第一家庭涉及國務機要費貪瀆案,陳水扁為規避法律責任,提出總統機密權釋憲。案經大法官於日前做出解釋,其結果一如外界所預料,惟解讀各有不同。這個釋字六二七號解釋文,爭議最大之處,在於大法官對總統在所謂機密權與否的問題上,擴大了解釋,反而授予阿扁很大的特權,並有為阿扁提供如何操作機密特權的巧門之嫌,讓一位涉嫌失職、貪腐的總統,又多了一道法律上的保護傘。這件事,讓小老百姓認清了,什麼是政治道德低落的政客;那些人又是曲法阿上的幫閒小丑。 憲法上的定位,總統位階在五院之上,具調和鼎鼐之尊,是國家的整合者角色。總統在位之時,必須跳脫黨派、地域、族群的利益,以宏觀角度照顧全民福祉。再就國家領導人最基本的素質來說,就是要有一顆「悲憫的心」,這個可貴的素質,在當今台灣藍綠陣營的領導層菁英中,難覓其一、二。在這個道德敗壞,價值觀錯亂的時代,台灣有的是不擇手段,玩權弄法,利用國家名器,做盡不公不義之勾當的無恥政客。古之昏君,身邊必有讒諂之臣,今之無恥政客,則有阿諛奉承的幫閒小丑蜂擁相隨。 險渡倒扁紅潮的陳氏政權,捨全民總統之位階,決心堅定的固守十八趴的綠色陣地,只求當代表少數的民進黨總統。浪擲了七年時光,任期的最後一年,他突然說要將一年當成四年來用,坐實了這些年來國政空轉的評價。對張俊雄回鍋當閣揆,阿扁提出五點政策方向,怎麼看,還不如地方縣市長的格局;所謂的「三中政策」(積極落實照顧中南部地區、中下階層、中小企業),更是偏頗心態下的選舉語言,雞腸鳥肚的政府,幫閒小丑當道,必然置國家根基於不顧,大興政策買票之計,結果是,禍害台灣,債留子孫。 執政者不以黎民蒼生為念,不思振興經濟之策,為逞意識形態私慾,以及選舉利益,大肆揮霍台灣好不容易累積下來的老本,是當今民進黨政府最大的本事。七年多來,政策失當造成國家損失數以兆計,國家基礎建設則是收割國民黨時期所推出的計畫,能算是民進黨政績的就是選舉時亂開支票,花了納稅人的錢,搞出一些只求短利,不務實際,諸如屏東恆春機場那樣的「建設」,浪費國家資源的例子,難以數計。現在,張俊雄又在那邊賣什麼「一週一利多」的狗皮膏藥,擺明的就是拿人民的血汗錢換民進黨選票,如此惡搞,台灣遲早被這幫人給玩完。 國家領導人是要全面觀照,造福全民,不是惹是生非製造問題。政客最為人所不齒者,在為自身利益,極盡挑動仇恨製造對立之能事。綠朝以降,事例不勝枚舉;遠的不說,拿最近「改名」、「去蔣」的戲碼來論,中華郵政、中正紀念堂,名稱是改了,問題卻未解決(改名的法案立法院通不過),這種虛耗老百姓納稅錢,逞一時之快「先上車後補票」的手法,除了改名掛牌那瞬間爽一下,留下來的爭議,卻是日後打選戰的議題,這就是無恥政客的盤算。此外,軍中搬「蔣中正銅像」,修「五大信念」,不也是一小撮曲意奉承的幫閒小丑,隨無恥政客起舞的阿諛之作? 最近,由於高雄市長選舉官司,陳菊被法院一審判決「當選無效」。黃俊英當然認為「司法捍衛了台灣的民主價值」;陳菊卻不服氣的指責是「台灣司法史上最黑暗的一天」,並質疑法官的「顏色」。阿扁更囂張,不顧自己是什麼身分,對法院砲火全開、大肆攻訐,嚴詞批判高雄地院法官黃宏欽,認為法官「先有立場,再找理由」,施展那一套審判對他們不利,就祭出抹紅抹藍抹到黑的下三濫伎倆,順勢將之鬥臭、鬥垮。如此看來,那位在本案判決書最後加註「不同意見書」的古姓法官,按照阿扁的邏輯,是否可以解讀為旗幟顯明的表達了他的顏色和立場?這樣的法官,應可獲得這幫無恥政客的青睞,好傢伙,那就等著升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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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禮物──種樹
金寧國民中小學舉辦九十六年畢業典禮,臨別前校長許維民,親率一百八十位畢業生,在學校種樹,當作畢業生送給學校的畢業禮物,真是一項有創意與效益的禮物。我認為這項畢業生「種樹」活動,辦得非常成功,它具有很多面向的功能,相信給畢業生也會有很多不同面的啟發,帶給他們未來的諸多美麗回憶,「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真是不容易的建設基業啊! 在畢業典禮上,我以老校長的身份,應邀上臺頒獎並致詞,我特別嘉許畢業生種樹給學校作畢業禮物,是一項很有創意、很有代價、很有功效的活動作為。當全球暖化,我們種樹抗暖,愛護大地,也是一種愛的表現。種樹可以降低氣溫,淨化空氣;當地球遭人為破壞,我們種樹可以美化地球。種樹就象徵種「愛」,種下愛自己、愛學校、愛家鄉、愛地球的樹,來共同拯救地球,維護地球的生命,因為地球只有一個,我們都是地球村人。最後我祝福畢業生,希望他們將來人人都能成為一棵大樹,枝茂葉繁,庇蔭世人。讓學校引以為榮,讓鄉人能獲得你們的福蔭。 想起抗癌小詩人周大觀在病中曾寫下這樣一首詩〈種樹〉: 自從那年春天的右腳長了腫瘤,我們就天天去種樹── 在醫院裡種下健康的樹,在教堂種下愛心的樹,在學校種下希望的樹;某一天,我們把自己也種成一株樹,一代一代種下去…… 長成一座健康的森林,長成一座愛的森林,長成一座希望的森林。 我大學的同學陳淑華轉給我一則E-mail,告訴全球氣候暖化的訊息:2007年加拿大學者指出,氣候暖化將導致熱帶疾病的入侵,包含霍亂、登革熱、食物中毒、水污染等……。2007年學者指出,臺灣一百年來已增溫1、2度,而海平面溫度上升,將使得颱風威力加強,現在颱風只出現在夏季,但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再有冬天了呢? 未來全球氣候暖化,將導致,水源變得珍貴不易取得,農作物不再容易栽植,海洋生態受到破壞,水平面上升導致島嶼逐漸淹沒,動物生態丕變,甚至導致水荒、饑荒,……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不存在。全球暖化已經不再是名詞,而是迫在眉睫的危機。她呼籲大家一齊參加抗暖行動,愛護地球,拯救地球,保護地球,讓子孫有個美麗的地球。 種樹就是一種很根本有效的抗暖行動。樹需人種,人更需依樹而活。樹木可以過濾淨化空氣的功能,已由美國環境保護局,完成科學研究報告,不但可吸收引起肺癌的主要物質的大量塵埃及微粒,更可吸收二氧化硫及其他毒氣,樹對居住者貢獻良多。 金寧國民中小學的校園廣闊,鳥語花香,環境優美,儼然像一座植物生態教學園。這次參加該校畢業典禮,每位貴賓都獲得一袋二書的贈品,書名為:《金門縣立金寧國民中小學──慶祝建校四十週年紀念專輯》與《金寧中小學校園──植物地圖》。在《植物地圖》許維民校長序文中說:「我來到寧中小任職,看到校園內,充滿綠意,不管新栽植的花卉或是鄉土樹種,它們千姿百態,花開有序,把校園妝飾得生氣洋溢,一時之間,好像走入一間花卉教室。適逢本校推動教育新「創意校園」專案,吳主任祥坤特規劃《植物地圖》,聘請生物系畢業的林永進老師,以及因興趣自修有成的許汎穎老師,共同撰述這本具備趣味與知識的圖文書。……期本書能帶引同學親近校園,能夠清楚認識校園植物,期望他們亦能編織屬於年輕一輩的花草故事。」 「創意校園」,我特別懷念在寧中最富詩意的「竹園」,我們教職生曾廣植竹子,而成竹林。唐香嚴襌師「擊竹悟道」的故事;唐李涉:「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的感覺。現在許校長又在「竹園」的竹林大道護堤下,規劃出一條「生態水帶池」,坐在竹園,耳聽清風吹綠竹的清脆響聲,眼觀魚兒水中游,偶然看見飛躍魚的驚喜,怎能不興「魚躍龍門」,身價自然不同凡響的啟示?同學也許有很多道的「龍門」,正需要你們去飛躍。像臺大教授楊永斌校友,在校時每晨在竹林大道背誦英語,值得諸學弟效法。只可嘆形勢比人強,校長甄選排名第一,他應當上臺大的校長而沒當上,可是人才是埋沒不了的,他最近又「魚躍龍門」,成為國際級的「澳洲院士」的榮譽,身價更不同凡響了。 我在金門五所國中都任職過,回想我在沙中時,校園、運動場四周我們廣植榕樹;在湖中小因貫徹趙萬富司令官的「一人一樹」,更是種了很多樟樹,而且也價購景觀樹─楊蹄甲、鳳凰花木來種;烈中校園已種滿美麗的楓樹,我沒有種過樹的經驗,只記得學校建議,以安全理由,要砍掉體育館旁的那一排數十棵的白千層與一棵橡膠樹,我不准,只請他們派人修剪,烈中三年雖不種樹,但愛護樹;在城中我在後山開闢了一處「學園」,由生物教師李怡昌協助收集,專門種植金門的原生樹與原生植物,校園也種不少的臺灣欒樹與樟樹。我喜歡種樹,卻不忍砍樹。因為我認為每棵樹也許都有植樹人的一段愛戀故事,記得我曾在縣政府種過一棵枇杷果樹,下班時帶孩子在縣府玩,特別帶孩子去看爸爸所種的那棵枇杷果樹,後來被砍了,我非常難過。民國五十七年我任教金城國中,在唐與程校長領導下,我們種了許多樹,可是當我離開城中二十八年後,重回城中時,我們當年所種的樹都不見了,就讓我感到很失落,我找不回以前的記憶。據說在夏威夷州單行法規定,凡高度超過八英尺〈不到三公尺〉的樹,不管在私人的庭園或公園中都要列管,要砍要移都得先申請許可。戰地政務期間,砍樹也是要申請啊!但成效不彰,可能是設計師設計時,以建築為主,樹妨礙了它就申請砍,大家何時才能以樹的保留為主要考量去從事建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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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與放逐
陰溼燠熱的一個月裡,扣除掉沒有交集的應酬邀約,初略估算:參加了一場午後的「電影音樂」發表會、兩次商業軟體發表研習、三次朋友的餐聚、收到四封畫展邀請函;也趁著週休二日的空檔上山下海共三趟、費心擠出了四、五篇,總計近萬字的專欄文章;至於未依口頭約定、因工作忙碌而爽約的聚會共計三回。此外,每日馬不停蹄的工作、執行設計案件,步調忙碌而緊湊。已經長久習慣了的節奏,是當初選擇的生活方式。 SOHO族說是自由行業,其實並不盡然,一旦和商業沾上了邊,泰半就已經失去「自由」與「創作」的本質。SOHO族,毋寧說是為了捨棄制式的工作模式,選擇的另一種「自我約束的自由行業」;除非,你堅持的是享樂主義,完全不須顧慮現實層面的考量。 輾轉收到朋友傳寄來的部落格網址,盛情難卻,抽個空檔上去瀏覽參觀;前頁後頁,稍稍翻閱就平白花去二、三十分鐘,對於一日的工作時間排程,二、三十分鐘都彌足珍貴。部落格的經營模式,引誘著廣大的電腦族群,這是世界性的潮流,人人都想當家作主,盡情盡興編織自己的夢想花園。在虛擬的網路世界裡,抒發、創作,嘻笑怒罵、擠眉弄眼,同時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掌聲與噓聲,無須坦然面對真實世界,一切都在虛擬中進行,行進中滿足虛擬的榮耀。 通常我全天候開放著收音機頻道,聽聽新聞或者固定聆賞幾個時段性節目。工作之餘,保持著與外界互通聲息的機會,偶爾也意外的激發些許創意聯想。對於一個平面設計人而言,時時處於創新變化的創意機制裡,一些習慣了的頻道節目屬性與主持人的風格,反倒是生活裡不變的堅持。如此看來,創新與堅持其實緊扣著每一個生活的步調;追求新奇與享受習慣同等重要。 風格的形成,通常應該有別於大多數既有的形式,因人而異,創造出獨特而可以持久的風貌,並且或多或少受到肯定與認同,如此便形成了一種自創的風格。文字書寫、音樂創作、繪畫視覺、歌舞話劇、服飾造型、主持講演乃至生活裡面包含衣、食、住、行、享樂等等層面,因著時代的轉變,各行各業都造就出專業達人、名家大師等等,通常他們各自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特風格,所以受人仰慕愛戴,持續影響著普羅大眾的身、心與神經感官。 但是,風格究竟是持久不變的好,或著應該適時調整,隨著時代的步履漸次改變呢?譬如像「浯江副刊」這樣一份規模、數量不大,影響所及也僅止於島嶼鄉親、以及透過網路關懷家鄉訊息的離島遊子。比起三十年前,印刷紙質精緻進步了,唯獨參與筆耕創作者卻不成氣候,在傳媒資訊無遠弗屆的時代,未見更壯碩與繁華的進展。人們的熱情和筆墨都哪裡去了? 每日上網閱讀家鄉報紙,成為一種習慣,遙遠冷靜地觀看島嶼的一顰一動。沒能守候家鄉,成為步入中年後無法療癒的舊痛。所以一旦有了機會,以粗糙但戒慎的筆為遠遊的心發聲,那怕音聲細微,言不及義。一切都無關酬祿,只當成一封一封的家書,寫給我思念遙遠的島。然而,聽聞一些意外的聲音,不免又讓人膽顫心寒,疲憊難堪。定期書寫專欄被定義成「少數人佔據版面」的窘境,民代反對筆陣牽扯裙帶關係;夫妻檔也好、兄弟檔、父子檔也罷、師生檔、家族檔又如何?北宋父子三豪──蘇洵、蘇軾、蘇轍,現時的朱西寧文學家族,不都是引人稱羨、傳誦之例。 一個開放的媒體副刊,擁有諸多的參與者與廣大的讀者群同樣重要。儘管現實層面,讀者群肯定超越作者數量,如何滿足閱讀者的口味與需求,亦難有準則。文字書寫本來就屬於創作領域,沒有所謂是非對錯,讀者喜歡或鄙視都是自由心證,就算負責編輯審稿的編輯台,也只能大致依著社會價值觀決定取捨、編排每日的版面,既不能輕忽作者,也不許怠慢閱讀群眾,既辛苦也兩面難為。 遂有了停筆歇息的念頭,持續一年的專欄撰寫,點滴在心。無論身處何方,總惦記著每週三的截稿期限,不願輕易耽誤。書寫和繪畫藝術一樣,原是一份自發性的創作,期間潛藏無窮樂趣。一旦定了調性,成為定時定量的「約定」之後,不僅失去了自主創作的快意、反倒像是一道難以推諉的牽掛。厚厚的兩冊剪報,是一年來意外的收穫,放諸生命進程,是豐碩而難忘的一段記憶。 什麼時候,當一切定位。創作的歸創作,文化的歸文化,政策回歸政策,而民意代表真實地反映出人民意見,那時,可以預見一座文風鼎盛的人文島嶼之再現。即便置身他方,也樂意回顧引以為傲的海島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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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淚
你看過禿鷹掉淚? 沒有,只聽過鱷魚流淚;但那是很恐怖的! 剛開始我也這樣認為;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因為自此以後,他變了;變得不再那麼偏激了! 「阿瑞啊!你阿兄發燒這厲害;你還有心打球!」 「烈嶼姨,部隊演習,我那管得到;我也很煩惱!」 「報告連長!你燒得這樣厲害,能帶部隊演習?要不要向營長報告?」輔導長擔心地探詢我。 「不用了!我請假了,部隊怎麼辦;況且說不定營長還以為我畏苦逃避!利用這空檔,我到衛生排去打個點滴,另外叫傳令到東林街買黃連煮給我喝,黃連退燒很有效!」我無力地交代著。 那是溽暑的八月天吧!部隊為了營測驗,拉到外面野營,我利用小弟在西口國小任職的關係,把連指揮所設在該校。當時學校老師絕半是大金門人,所以都留宿在校,部隊的進駐,多少化解一些寂寥,加上連長是「自己人」,那情形還真是軍民一家--臨場欣賞部隊的兵推、作戰會議、聽部隊笑譚;或在空暇之餘,品鑑陳為論老師的書法,林佳龍補給士的魔術方塊……往往要到夜半星稀,大夥才在嘻哈聲中互道晚安。天未亮,部隊就起床收妥,打掃得一塵不染,移營野地。 此期間,認識了烈嶼姨,是從媽娘家攀來的親戚,因正在學校附近,也就多有來往;一天,我拿了二罐軍用豬肉罐頭孝敬她,老人家還真是心慰不已,也就時以長輩身分垂顧有加。而我卻不知何故,竟在演習前三天,突然發燒感冒,原本生龍活虎的身體瞬間像洩氣皮球,面對此狀況,心中之焦急更甚於病體! 當然也曾想到營部衛生排去看診,但全營上下都很清楚:就那位獸醫出身,外號禿鷹的預官排長,加上那幾個連藥名都分不清的的醫護兵,就那種醫療水準,蒙一下老百姓還可以,知情者誰敢去做實驗品?尤其是面對「居心不良」的禿鷹--據說他女朋友的親人是二二八受難者,也因此對我們這些代表中華民國的軍官,總是閃過一絲陰冷的眼神。記得有一回,在營部會議室營長曾問營輔導長:「禿鷹預官考試怎通過?」當然他指的是身家調查。「聽說他把學校教官侍候得很好;況且她女朋友的親人,誰會想到?」 傳令跑遍東林街道,竟買不到黃連,情急之下,想到烈嶼姨,不想老人家一聽這消息,急得如熱鍋螞蟻,拿了一大包黃連來連部,邊走邊對正在打球的小弟嚷著。 「報告連長!你燒得這麼厲害,打點滴只能緩和,但部隊今晚就要出發了,抱病演習,恐引發併發症,我去向營長報告!」禿鷹邊幫我打點滴,邊誠摯地勸著。 「不行!演習視同作戰;怎能因此就請假,如果連這都退縮,那還談什麼裹傷再戰大道理?」 「報告連長!那是文宣啊,怎當真?況你是真的病了;三十九度呢!要是別人早就高興的請假逃過演習。您看上次陳鎮道甚至裝病逃避戰技測驗!」看得出來禿鷹是發自內心的話。 「不要給我提那個無恥的人;你給我開些維他命C……對了,不准向營長報告!」我虛弱地回應道。 竟夜的急行軍,凌晨又攻堅。憑著一股氣,我撐著病軀發號施令,只想快點結束這四天三夜的演習。一空暇,傳令就將整壺黃連湯給我,外加維他命C。但到了第三天,雙眼已不聽指揮,睜都睜不開,只有一個念頭:睡吧!睡吧!我似乎在另一個世界飄浮,不由想到漢武帝征匈奴時,士卒泰半死於疾病之史事…… 當天子夜,部隊遭遇戰後,奉命就地集結,預計三小時後再次發起攻擊,有黑道背境的傳令提著我的背包罵道:「幹!報告連長,我就不信營長看不出您不舒服,為什麼尖兵連、主攻連都是您?一定是連長上次沒給他送狗肉懷恨在心!」 「通知各部隊按番號:連部就連部,一排到一排,進駐八營二連集結……」我無力理會傳令,一看部隊正在八達樓子附近,不正是同學關標的駐地?靈機一動,就他營區整補不但明確且最方便。 雖處第二線,但由於沒接到命令,哨兵怎容全付武裝的友軍進入,我上前拉開正在交涉的陳排長,喘著: 「我是六營三連連長,是你們連長同學,快通知你們連長……」 睜開眼,迷迷糊糊中,只見旅長、禿鷹、關標、傳令等憂心站在床前,我強著起身… 「破虜!不要起來,怎會這樣?我聽王排長報告,才知你演習前已高燒,為何不請假?」這位擁有哈佛學位的旅長又氣又不忍地示意我躺著。 「報告旅長!我們這位同學,最重榮譽了,當年在官校時就曾受傷不退傳為佳話,昨晚嚇死我了!」關標插著話。 「我已經說過你們營長了,若不是我查哨經過,還不知這狀況,沒想到凱撒征高盧的故事情節竟在二十世紀重演,真是的……,王排長,好好照顧連長!」旅長交代著禿鷹。 「報告旅長!部隊?」我虛弱地問道。 「由副連長帶著,你放心!」 「我真沒想到有這種盡職的中華民國軍官,真沒想到……」禿鷹竟掉下淚來! 那後來呢? 六十八年底禿鷹退伍後到美國,不久在全美台灣同鄉會幫陳唐山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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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生的海岸
「水有緣、岸有緣,這兩個邊緣是在大地之母的同一子宮中孕出的。當成為一雙文化的胎兒,而且分娩,這骨與血的『孿生』命定是『緣』的極致。不知多少舟楫載著同渡的人,千年的歲月漫漫,潮夕也是緣,當星恆波靜;或當颶風鋸著帆或是重濤錘著舵……同渡人乃成為『緣』的牽連……。青青的海峽任由舟楫像梭一樣地穿織著,海峽青青乃被紡成了緣的『哈達』……此岸獻禮給彼岸,彼岸獻禮給此岸。」…… 鄭愁予<孿生的海岸系列>(1988) 六月,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兩周年。梅雨季節,與鄭愁予剛在金門的「就是十樓」匆匆見了面;三天後,又相約一起赴台中的全國飯店,聆聽他的「從五個方位望金門」演講。兩年前陪同詩人進行「落籍之旅」的文藝友人,陳憲仁、石德華、鄭珍都到了,詩人吳晟、廖莫白也趕來。台中市長胡志強迎接詩人的一種方式,是將詩人的十八行詩<美自八方來>,刻寫在全國飯店前方樹立有楚戈中字銅塑的公園裡,那正是詩人當年為老友這件作品的詠嘆,「從四個方位目賞其形象/卻得來八種傳奇的美……/而一語道破 這便是金屬的書法/寫在天空 便是風雷龍馬」;詩人從四個方位目賞楚戈的中字銅塑,又從五個方位望向金門,在台中,也在全國飯店;詩人不禁忘情說下,「今天特別在台中報告金門的願望,是因為台中是一個座落在台灣島上的文化城,台中海岸港口自古是航向閩南的『門』;金門是古老的,卻保持著淳樸;台中是年輕現代的,而比起南北那些大都會要潔淨得多。希望台中各界常來金門訪遊也不妨做一些事業的評估。」 演講的麒麟廳,詩人投影出<孿生的海岸系列>,又搭配朗誦他在一九六○年代初訪金門時所寫的<金門集>十首詩:〈樹〉、〈岩〉、〈白騾〉、〈土〉、〈壕〉、〈堡〉、〈湖〉、〈彈─用歌唱捎來死亡的候鳥〉、〈鐘〉、〈帆─在雲端送別〉,以及千禧年前後所作的五首詩:〈飲酒金門行〉、〈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大膽島童謠〉、〈八二三響禮炮〉、〈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如再加上〈山外書〉、〈金門技術學院校歌〉、〈金馬澎聯合運動會獻詩〉,鄭愁予跨越時空寫給金門的詩,已得十八首。其中,〈壕〉、〈堡〉、〈湖〉、〈彈〉、〈鐘〉、〈帆〉這六首詩,隱藏了些反戰意象吧,詩人悄悄寫下、藏著,未曾發表,落籍金門後才又找出;必須在四十年後,我們才在台中讀到詩人完整的、原始的<金門集>十首。說是台中行最大驚喜吧。 本名鄭文韜的鄭愁予,先祖來自福建南安石井,於清初與戚繼光後裔受清廷招徙河北。出生山東濟南、定籍河北寧河的鄭愁予,「帝子降兮北渚,目眇兮兮愁予」,出自《楚辭.湘夫人詩》的「愁予」之名,似已注定了個人生命史與華夏歷史的糾葛流轉。特別是從藏隱在世系的「金、木、水、火、土」中尋根發現到屬延平郡王鄭成功家族直系後裔時,他的史緣、地緣、血緣、文緣之親,再由東北歸回閩南、望向金、廈。他開始尋找最靠近祖先的土地、最親近祖先的島民。 一九八八年,機會來了。五十二歲的鄭愁予接受台北《中國時報》系的邀請,自美國出發,與攝影家柯錫杰共同進駐閩南諸嶼,包括廈門、南安、晉江、東山島及崇武島,一個多月時駐島駐點,以文學人的詩情晨昏觀察這些島嶼的風雲幻變,尤其聚射與金門、台灣的歷史、地理聯繫、互動。詩人行腳之處,在鼓浪嶼,「是一個從泰西『橫的移植』過來的島,與廈門不即不離,與金門抬頭見喜,正是在感覺的射程內」,又在日光岩望金門,碧波粼粼的海水,漁舟點點,和任何一張海景圖畫沒有不同,「只是那島─烈嶼,可能與世界任何一個海島都不相同。沉著的砲眼、安定的旗,岸灘上鋼網鐵棘的拒馬層層列陣,『森嚴!』這個字的意義我頓然了悟」;在廈門,島東北隅一個小漁港的瞭望點直接望向金門,「我們不便詢問也無意推測,為甚麼軍管當局肯定已『西線無戰事』了。而小鎮中心卻立著一棟頂塌牆穿的樓房,據說這是八二三砲戰時被金門大砲擊毀的紀念標本,特別保存原樣以之教育當地的和來訪的民眾」;在廈門何厝,海堤、平灘、木麻黃和「戰火傷痕」,這個「要塞」與金門曾「接戰」頻繁,雙方過去隔日互轟宣傳砲,也是假想國軍反攻登陸的灘頭,詩人想起二十年前與作家舒凡、黃春明訪問金門,「入夜便聽到砲聲隆隆,現在推測方位,那些夤夜流星正是從這個小鎮投射的,我也曾用高倍望遠鏡從金門向這個方向探望,深為所見的事物感動。今是一旦身臨其境,往事和今日都跑到一個夢裡」;在南安石井,居民半數以上姓鄭,先祖的來時路,詩人複雜的感覺湧向,「鄭成功的故鄉,紀念館就建在海邊高地上面,從紀念館樓後的平台引頸東南,太武山為頂的這座『金門建築』大體在望。我的照相機無力在此時做有意義的服務,只有在拍紙簿上勾畫輪廓了,(放下筆又像在作夢)。」 詩人鄭愁予的足跡踏過中國東南海岸,有時看雲霧過來,有時看雲霧過去,他說,「如果物體在空間上有八個方向,金門的六個方向都接壤大陸的土地。正南方是福建龍海縣,西南是廈門,正西是同安縣的澳頭和大嶝,西北是南安縣,北面是晉江,東北面也是晉江」,他又觀看到了,「金門雖扼著海陸要津,卻未能窒息大陸,大陸也未能奈何這海島」。詩人形喻水有緣、岸有緣,這個邊緣是在大地之母的同一子宮孕出的;「孿生」的不僅是山川的面貌,而是文化的靈魂,也是命定的『緣』,千年的歲月漫漫,潮汐是緣,日出月沒也是緣,兩岸永生在緣裡。 十九年前,鄭愁予率先舖展了「小三通詩路」,在彼岸「從五個方位望金門」,開啟「孿生海岸」新航道;十九年後,詩人已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在〈飲酒金門行〉裡早就深情預言了「山海一色,兩門對開/當千帆競渡滿載/盡都是酒甕漁鮮/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敬了咱們的和平女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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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證背後,遇上夜盜蟲
照片中的農友眉頭緊皺,一付哀傷的模樣,因為他是站在受傷的土地上被拍的,而照片中的我也憂愁似鬼,因為我們一直奔波在污染源頭,急沖沖追著時間跑,探勘周邊的受害情狀,要不就是頂著烈日,穿過亂石堆與野草叢,沾滿一褲管的鬼針草,一步也不停的繼續尋找那些尚未觀察、紀錄的點點滴滴……因為我們真的很擔心,稍一疏忽,晚一步探勘,未能及時在聽證會上提出確切有關污染的證據、圖檔、數據,那些我們所關愛的山、海、土地、農作物、河流、魚蝦等等,就會被污染源沖激,惡化到來不及挽救的地步……因此,站在受傷的土地與河川前面,我們的臉也是扭曲、難看、受傷的。 農友問:「有些問題,會在十年後發生,但,現在我們能放其惡化、發生嗎?」他一直為最嚴重的空污之地──后里鄉深抱不平,希望透過聽證會交叉詰辯,釐清一切疑慮。 專司種植根莖類作物,諸如馬鈴薯、胡蘿蔔等作物的農友,我問他為何選擇此一農作物,他說是因為祖傳產業,所以一直耕種下來,而後代晚輩也願意傳承,讓他覺得欣慰。他說土地是有靈魂的,也有自己的個性、喜好、包括潔癖,它是不能隨便欺負的,否則它會生病、也會反撲,一個好農夫,要懂得疼愛土地,充分了解水田、旱田的習性與脾氣,也要適當輪耕與休耕,才能孕育好收成,所以我一路走下來,看見了馬鈴薯、劍蘭、茭白筍、水稻、蘿蔔等許多物種,這一切,都存在著自然法則,規章不是靠人訂的,而是得順著水源自然流動,不能圍堵也不能興風作浪。 我對農友說,聽證會我將會談及:「今日環評的結論模糊,徒留一些想像空間而已,如果不能確認『法的依據』是什麼?一切聽行政命令而已」,那麼在「既成事實」中,其實農民是不能真正爭取到自己的空間的,所以更積極的作法只有農民自掏腰包,找專業人士來做驗證,約相關人員共同參與,以增加公證力、說服力………」我之所以想這麼說,是因為聽到農友的一堆抱怨,明白他們必須自己找武器來武裝自己,因為農業相關機關一直沒有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過,這是他們的田殤,也是土地無言的的悲歌。 我想我應該在總結時,帶著呼籲說:「希望有更多的人站出來,一起關心值得關心、必須關心的議題,而且是全面性的關注、誠心的逐項來解決難題,因為不管是廢水排洩(水源污染)、空污、灌溉問題、健康風險……等,只要有一項未顧及,沒做好周全的配套危機處理方式,一但造成傷害,都不是短時間、人們有限的一代生命可以負擔和賠償得起的……」。 在我們互相交換意見的過程中,農友不忘把他熟悉的耕稼經驗與我分享,有時我欽羨他純樸的田野生活,有時又為他的勞苦感到不忍,特別是看見一堆肆虐的福壽螺,紅色的卵巢張牙舞爪的遍佈田邊、水岸,嫩綠的莖葉更是它們惡性盤據的所在,一想到那數目龐大的卵巢,有朝一日將傾軋而出一堆小福壽螺,繼續摧殘更多的農作物,我的頭皮不禁發麻;農友說,還有一種「斜紋夜盜蟲」,白晝躲藏在軟泥中,待夜色降臨,便從泥土中鑽出,千軍萬馬的集體爬行過馬路,找尋豐美的菜園大啖一頓,被相中目標、橫掃而過的記憶,讓菜農欲哭無淚,只得出賣更多勞力來抓蟲……充滿好奇心的我,雖然聽得全身雞皮疙瘩都已經冒起,我仍想去見識那「夜盜」──聽說它黑色的身軀上有白、黃相間的斜紋,在黑夜中集體出動去覓食時,數量大得佔滿整條大馬路,讓人看得又氣又驚,幾乎腳軟得都過不了馬路……啊,如此「夜盜」,真是可惡至極啊,沿途我一直催問農友:「搜證之後,什麼時候可以遇上夜盜蟲啊?」 在利用影像、文字採證、紀錄下一堆中科污染源問題時,我們當然也留下偶有的幾次美好剎那時光,例如看見溝渠中長達五、六公尺長的水草,披散著濃密、多纖維、層次分明的美麗長髮時;在輕輕撫摸、接觸第一次認識的讓人驚艷的植物時;看見一大群白鷺鷥飛過水田,濺起陣陣綠波,而泱泱水田也發出清脆的迴聲時;站在溪谷上方,遠眺群山綠野、田野平疇,發現更遠的水流仍流洩著自然的青春氣息時;和農友眼神交會,明瞭我們擁有共通的對土地、大自然的真愛,也願意付出更多的努力來維繫美好的一切時……… 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準備參與一場陌生的聽證會,我既不是農民、不是受害者,不是投資者、也非環評、環保專業人士,風塵僕僕的趕路,在沿途聆聽、勤做筆記之後,我對農民的了解越多,越清楚看見他們面對的難題,未來,我還能再多做點什麼嗎?我想,我只能像農民一樣,種植下希望的幼苗,付出心血去灌溉它,希望它長成健康、豐美的模樣,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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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人如親
朋友向我抱怨:「興沖沖跑去醫院當義工,特別選擇了老人病房,心想年輕人忙工作,可能無暇來醫院照顧父母,我願意代勞。誰知道老人十分客氣,什麼都不讓我做,凡事留到兒子來時才交代他,我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我想起公公住院,堅持不請看護、拒絕菲傭,讓身兼二職的先生鎮日懸念、疲於奔命,天天往返住家、醫院、職場三地,拖著過勞的身軀,勉力親為,好幾次精神不濟,開車險象環生,整個人看起來比病人還要蒼老。 這些都是老人安養所存在的迷思。 多年前我曾聽錄一位密宗金剛上師的法帶,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無比慈愛的聲音:「我把每一個人都當作是我的親人!」就是這種『視人如親』的胸懷,讓我覺得世界原來可以如此寬廣而美好。 是的,視人如親,老人安養即不必拘限於個人子女;關懷老人也不限於自身父母。子女得以承歡膝下甚或病榻相伴最好,若未能盡如人意,則將心比心,凡事隨緣自取;父母可以朝夕相處克盡人子之道甚佳,若事與願違,則盡其在我,切莫隨外界起舞。視人子如己子,視人父如己父,諸事隨喜──隨眾人歡喜而歡喜,自然瞋怨不起、海闊天空。 有一位敬愛的長輩,年屆七十,其母高齡九十。母親病重住院,為其請了台傭,但她不喜外人服侍,自尊心又強,因中風失禁而弄髒的內衣褲,全部塞在衣櫃裡不拿出來,似乎在向周遭人宣告,不想讓他人照顧,也不想讓他人為她做貼身之事。甚至有一回心肌梗塞,連服兩粒救心藥才得以控制,仍刻意隱瞞,惹來一場虛驚。長輩感慨沒人了解母親的內心世界,我卻從這個故事裡讀到老人的固執與寂寞。 少年要狂,青年要闖,中年要養,老年要放。夕陽無限好,懂得放下,人生自然信手拈來、處處圓滿;視人親如己親,打開心窗、接納所有,不僅自己得到放鬆,身邊的人也可以獲得喘息。 視人如親亦可演繹為視病如親、視貧弱苦者如親,杏林春暖、聞聲救苦的事蹟因此不勝枚舉。網路曾流傳『白芳禮的故事』,白芳禮是一位三輪車伕,靠著蹬了大半輩子三輪車,扶養三個孩子長大。就在他七十四歲那一年,功成身退,告老還鄉,準備頤養天年,卻在回到天津老家時,重新開啟了一個夢想──幫助沒錢的孩子上學。為此他重操舊業,再度蹬起了三輪車。由於年事已高,冬天裡常憋不住小便,弄濕了棉褲,他於是墊上布繼續蹬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曾歇息,直到九十三歲倒下為止。他一毛一塊的把錢攢下來,總共幫助了三百多位貧困學生進入中小學及大學。 在老人彌留之際,仍不忘喃喃自語:「…要..好好…學….習…」,老人生命中的最後樂章,肯定充滿了孩子的琅琅讀書聲;當他緩緩張開雙眼,看到的是那三百多位學生,以及他的三個子女──他們全都是他的孩子。 至於視寵物如親、視花草如親,更讓我們對於身邊的一事一物、一草一木,自然生起親愛之情,增添生活中的無限樂趣。 我常勸老人家種花蒔草、養鳥餵魚,大多數老人總是一口回絕:「哪這麼歹命?退休了還要勞累!」其實,我多麼希望他們能夠藉由『視萬物如己』的思維,與大自然找到一種有情的對話方式,不僅生活有所寄託,人生的視野也將大為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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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陳榮昌《浯土浯民-浯島金門人的真情故事》
找旅遊資料,總是越新越好,不過,劉克襄說,他是拿著舊指南遊鄉鎮。 遊新城,卻走舊路?這樣的行程豈不錯誤連連,導致行程受阻,徒增不快?後來在《幼獅文藝》寫作班,聽劉演講,才深刻認識到他的多情與懷舊。新的對比舊的,就能知道其間變化,這個落差,就是時間的質感了。劉還說,他遊覽鄉鎮時,都會選擇一兩個物事記憶該地,比如一個車站或一棵老樹。 讀陳榮昌《浯土浯民-浯島金門人的真情故事》時,免不了想起劉克襄所說跟他所實踐的。《浯》一書,民國九十一年出版,內文收錄者,約民國八十五到八十九年,與現在的時差,已有八到十二年,十足是一本「舊指南」。少小離家,對故鄉情感深濃卻未必事事了解,更別提知道鐵桶師傅、糊紙師傅或打花草跟古寧頭高甲戲了。包括裁縫、打鐵、石雕、戲劇等,歸在傳統行業,讀來特別思古幽情;不過,我自也好奇:這些人事物都還在老位置嗎,等待鄉愁一一探訪? 我知道這些人事必定有了翻新。 陳榮昌採訪的「做墓師」許水林恰恰是我二舅。該篇文章刊登於民國八十六年,而受訪當時,二舅從事「地下建築」卻有二十幾年。時間推算,二舅從該行業時,我約就讀國小四五年級,當時還常常從昔果山騎腳踏車載著漁貨往榜林,卻不知情。大舅、二舅的農地在的路的右邊,豐收的富足就寫在沙田、那一顆一顆碩大的西瓜上,而今,經過榜林,我仍不禁頭朝右,瞧著田,儘管知道田已荒,而大舅也辭世多年。 我民國七十幾年返家,在經公墓、往榜林的小路遇到二舅、二嬸,就著樹下涼快,拿鑿、拿錘,敲啊鑿的。我當時還問他,「二舅,你這是幹嘛呢?」我之後問媽,才知道二舅已轉作「做墓師」。每一個行業的竅門都不同,自是不知泥土該怎麼和、水泥要如何鋪,才得完善。我看見二舅、嬸敲鑿著生龍活鳳的漢字時,心裡最納悶的是,二舅懂字嗎?還是這字,竟在敲敲打打間,入了他心坎了? 外婆過世以後,就少入榜林,但越是不經過,往事卻歷歷越深,而陳榮昌所紀錄者,也屬於這類事務了,像是「好呷糖」,小時候常見小販騎腳踏車遊走一個一個鄉鎮,安撫每一個嗜甜的幼童,而今安在?該書收錄的人物、產業未必全面,卻已是繩索的結,一拉引,就牽動許多人,讓本書活生生地,變作舊的指南。另外,楊永斌、許績勝、楊肅獻、李龍緣等人的奮鬥跟成功,表現金門囝仔勤奮跟認真;陳陸勤、羅寶田等,則樹立另一種典範。而董振良採訪該篇,約是書裡稍見長度的一篇了,除了交代懂的成長、為電影奮鬥、辛勞跟成就,也透露鄉親對文藝、文學「冷感」的訊息,讓人不禁隱憂了。 《浯土浯民-浯島金門人的真情故事》這本書包括「傳統行業」、「新興行業」、「小人物組曲」、「悲情紀事篇」等區塊,卻仍嫌單薄了;而綜合性的集結雖面面俱到,但也有無法深入的麻煩。不過,陳榮昌一直是個勤於筆耕跟嘗試的人。多年前曾有一聚,得知除了金門日報等在地刊物外,他也勤向他處投稿,像是中國時報,也收穫不少。近年,他除了獲得浯島文學獎外,也斬獲中國時報鄉鎮書寫獎。頒獎當天,我也與會,見著現場不少金門人。 同鄉都為了陳榮昌而去的。陳榮昌勤奮,料想,必會再為金門寫下更多點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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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
有一段時間,我應金門社區大學校長李沛慶之聘,在該校上「心靈淨化課程」。我上課教材選用全美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的勵志叢書之一本,書名叫《心靈雞湯──永不放棄》做教材,我每週三似乎都準備好一鍋很有營養,能滋補心靈的雞湯,去請各位同學分享,的確當我們閱讀研討該書的任何一篇文章的每一個故事,都能學到一些克服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諸多障礙,例如:面對感情上的創傷,跟病魔纏鬥,在追求人生夢想的過程中經歷的起起落落,或是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完美的人。 在連續的二節課中,為了希望能夠力求「身、心、靈」都健康,我上課配合佛教歌曲學唱與健身襌教練。在上課時先放個十數分鐘CD片,教唱佛光山的佛教詞曲歌,讓大跟著學,也順便在愉快中多等幾位同學一起來上課。最後二十分鐘,教大家活動活動鍛鍊《佛光襌健身操──思敏健身禪》,這套襌操是陳思敏醫師經過四十年的太極體驗與科學研究,結合中醫學及佛學理論,精心創編的一項防治脊柱疾病及脊柱相關疾病,提高整體潛能,促進身心健康的醫療保健運動,如今我每天到海濱公園都要操練一下,以免忘記。二節課結束我認為是一種很完美的教學,每次上完課,我感受我獲得的可能比學生多很多,因為我真正在教學相長,我愛讀書、我愛唱歌、我愛運動,雖是說在教大家的課程,卻正也是我自己所要學的。 社區大學每學年結束,李校長都會舉辦一次非常充實豐富、多彩多姿的成果展示與表演。本來像我教的課程,是屬於靜態課程,只要製作靜態看板展示即可。就是有一次本班陳淑儀同學建議,她說學校看我們上課又唱又跳,看來滿高興的,希望我們也能參加動態的表演,把唱跳跟大家分享。經過討論,我們就決議以平常心,不刻意研練,就把我們學習的情形自然表現出來吧!於是選定獻唱佛歌:「感動是最美的世界」〈國語〉、「愛就是惜」〈臺語〉、「我願」〈國語〉,以及《佛光襌健身操─思敏健身禪》一套十式,重複打二次。後來因為表演時間只限十分鐘,就把「我願」這首歌刪掉。雖然這首歌有點高亢,其實我最喜歡唱,因為高亢正可鍛鍊肺活量,也可用力唱出我的心願,給自我期許。每天早泳完畢,到海濱公園看海,有一段時間我都向大海練唱「我願」:我願作一根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我願作一支畫筆,彩繪世界,增添美麗。我願作一盞燈,照破黑暗,指引光明。我願作一棵大樹,枝繁葉茂,庇蔭路人。我願作一本書籍,展現真理,給人智慧。我願作一方大地,普載眾生,生長萬物。〈星雲大師作詞、周翠玲作曲〉。歌詞簡要,卻充滿一股服務、奉獻的情懷。 最近我從《人間文學書香味》一書中,讀到現代作家、學者許地山的一篇文章<願>,也讓我生起學習效法之心願:「願你作無邊寶華蓋,能普蔭一切世間諸有情。願你為如意淨明珠,能普照一切世間諸有情。願你為障魔金剛杵,能破壞一切世間諸障礙。願你為多寶盂蘭盆,能盛百味,滋養一切世間諸飢渴者。願你有六手、十二手、百手、千萬手,無量數那由他如意手,能成全一切世間等等美善事」,充滿智慧觀照,讀來餘韻繚繞,不愧為佛教文學的創作先驅。這是作者有一次攜妻兒老小,一起赴南普陀寺遊玩,他帶孩子們到海邊撿貝殼,回來看妻在樹蔭石上坐著,他說:「在這樹蔭底下坐者,真是舒服啊!我們天天到這裡來,多麼好呢!」妻回說:「你那裡能夠……?」「為什麼不能?」「你應當作蔭,不應當受蔭。」「你願我作這樣底蔭麼?」妻說,我願你高坐福蔭無邊的「須彌寶華王座」,普蔭一切眾生;我願你變現出種種珍貴寶珠,以利益眾生;我願你變為印度的金剛武器,能為眾生摧滅煩惱,破除愚痴妄想的內魔與外道等諸魔障;我願你像目連尊者,為拯救其母脫離苦海,以百味飲食置於盂蘭盆中供養三寶﹙佛、法、僧﹚,能蒙無量功德,得救七世父母,滋養一切眾生的飢渴;我願你像「千手千眼觀自在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作種種美善事。許地山的〈願〉,藉由妻子的期許,而顯現其悲憫渡人的「願智」。這些願也都是我的發心,我的修行,我的努力方向。 想起李白的〈贈韋侍御黃裳〉的詩:「太華生長松,亭亭凌霜雪。天與百尺高,豈為微飆折。桃李賣陽豔,路人行且迷。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挑李。受屈不改心,然後如君子。」李白說,長在西岳華山的松樹,聳立不畏嚴寒。松高百尺,高挺無比,什麼風都不能吹倒它。但比照桃李樹的花在明媚的春日,賣弄姿色,路人見了也不免著迷,而他不受重視。但當春光消失無蹤,桃李的花葉就爛成了黃泥。松經年不凋,像是寂寞的,但當萬物枯萎,他就能贏得世人的矚目;桃李絢爛繽紛,經常吸引了世人的眼光,但絢爛繽紛一過,便一無所有。所以李白願友人,也可說願我們世人,要學作長松,勿作桃李。不能一碰上挫折就改變初衷,放棄理想,而是要學長松,做個正人君子。李白又詩曰:「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蘭幽香風遠,松寒不改容。」我們應當有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像長松的那種精神。「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受屈不改心,然後如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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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花魂
深夜,驟雨方歇,陽台外隱約傳來淡淡的花香。放下案頭的稿件,尋著氣味走去,赫然發覺陽台角落那株比人還高的曇花枝,正綻放出夏夜雨後的一片繁華;總共九朵盛開的曇花,同時懸掛在一株粗壯的枝幹上。她們各以不同的高傲姿態,恣意的展現落落大方的神采,在夜暗深沈的漆黑中,一團團白皙的芳香,為雨後的夜晚帶來意外的欣喜。 曇花為何迥異於百花,不在白日綻放,卻選擇在無人注目的深夜時刻,短暫快速的綻放、然後趕在日出之前枯萎,我無從知曉,也毫無概念。猜想,或者她就只是單純的喜歡夏夜,決定在幽靜裡綻放、凋萎,兀自享受短暫流暢、揮霍放肆的過程。 梅雨急遽而持久,和往年有些不同。先前北部陰霾多日,氣壓低迷,既悶且熱,卻苦苦不見雨絲紛飛,急壞了等待梅雨的心境。沒料到一旦梅雨霹啪降臨,一發不可收拾,原本應是陰雨纏綿的梅雨季節,反倒像是颱風來襲的急驟雨勢,日夜無歇。天候怕真的是越見詭譎,不按常態,地球的溫室效應已經直面逼近了麼? 雨季來臨之前,我習慣在傍晚時候,在工作室外的陽台花圃裡伸伸肢體,順便替花草澆水、鬆土,或者替盆栽挪移方位,轉換視線的變化。那是愉悅的時刻,暫時放空忙碌的思緒,欣賞花葉的風情萬種。花圃大致順著時序呈現不同的景致,我喜歡讓花草隨性伸展攀藤,並不刻意修剪,一切自然就好。朋友都羨慕我,在擁擠喧雜的都市裡,能夠擁有一片獨立不受干擾的綠意空間,況且還有可以遠眺風景的視野。朝西北可以望見四獸山連接福州山一脈鬱綠山色;向東則是101大樓的英姿,偶遇雲層低壓時,摩天大樓像是懸浮天際的一座浮屠,或者就只剩下一截來路不明的高柱,沒由來的兀杵在半空中,詭異又滑稽,有時甚至完全消失在視野之內,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一週之前,我在紛飛的雨絲中發覺,曇花肥厚的枝葉上,陸續冒出點點粉嫩的小花苞,算算有十來朵,如果順利開花,應該十分壯觀吧,我想著。然後進入梅雨季,過多的雨水,讓小花苞陸續的掉落幾株,和妻子商議著該不該把盆栽移入室內,才數日卻不知不覺都已長成豐飽待放的花苞了,就隨緣且喜,讓她隨著天候自在成長吧! 電話裡父親描述家鄉也正逢接連幾天豪大雨,土地幾乎要沈沒了。他說不但今年氣候怪異,播種的瓜果類也不尋常,儘管枝葉藤蔓茂密攀爬,花也開了,唯獨不見果實結累,看來是空忙碌一場。我想到之前新聞報導,西方科學家研究觀察,蜜蜂大量絕減,影響到採花蜜、花粉傳播的天然媒介,如果不能及時找到究因,將面臨的是世界性作物糧食短缺的嚴重層面。我告訴父親,陽台上一株已經攀爬超過兩層樓的南瓜藤也是同樣情況,連日的豐沛雨水,讓這株來自家鄉種子的南瓜枝藤,綠葉鮮嫩蓬勃,黃花處處綻開。初時我還期待著可以預期到果實累累的盛況,卻被同樣出身農家的妻子狠狠嘲笑了一番。原來南瓜開花不等於就會結果,反倒是先有果實的花苞才是真實的。我仔細觀察,眾多的黃花裡,僅長出兩三顆小小的南瓜幼果,其中兩顆,承受不了雨勢,提前陣亡。現在,唯一寄望的是,僅存的那顆小小柔弱的瓜仔能有長成的一天。 曇花一現,倉促一遭,幽雅高傲,孤芳自賞。對於長相平凡,生命力卻強韌的曇花枝葉,一直都懷著濃厚的情誼。這和遠方的家鄉一樣,懷有深刻的記憶;兒時,曾為了對照課文裡「曇花一現 」的描述,苦苦撐到午夜,提著手電筒在前落大厝院子裡,等待曇花一現的景致。終於才明白,所謂「一現 」畢竟不是剎那的瞬間,曇花仍遵循著自然的奧祕,含苞待放,緩緩進展著每一刻花開的節奏,從容而悠雅。說曇花一現,看來是人們以生命的漫長對照曇花短暫幾個時辰的綻放。至於曇花,畢竟也和大部分的花朵一般,隨著季節演變,成長、孕育、花開、花謝,唯獨對於黑夜情有獨鍾的特性,她隱身黑暗,並且善盡化身暗夜花魂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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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我在你想像之外 向你述說 一個故事 因你無法感知 也無法到達 因為 在你的極大和極小之外 但我渴盼 向你述說 一個歐基里德空間之外 數值與無意識 之外的故事 映射 調變、控制策略都失效的 時空維度 我仍涉過 臆測的荒原, 及那險惡的符號叢林 向你娓娓述說 你回以巨大的靜默 無法言說 你在彼岸 ──機器人感覺詩之六:對話 從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起,讓人和機器藉由言談進行溝通,是所有資訊科學家、認知科學家和語言學家一直沒有停歇過的夢想。對科幻電影或文學的觀眾、讀者甚至一般大眾而言,以自然語言和機器人對話是一件最能滿足直覺和期待的人機溝通方式。然而過去五十年來的科學研究,並沒有取得如預期的重要進展。 人機對話牽涉許多困難的技術。首先是在各種噪音雜訊背景下分離出目標語音;接著針對這個目標語音進行辨識,辨識結果將對應到語言的字詞,因此這個階段需要建立一個龐大的字彙庫,所有辨識出來的字彙依序排列成句,再藉由文法結構來猜測當中缺漏或可能辨識錯誤的字詞。 接下來也是最困難的工作,機器必須理解句子的語意。「機器人,把遙控器拿來。」即使三歲小孩可以輕易理解的意思,對機器人卻有著重重障礙,牠也許了解「拿」「遙控器」的意思,卻不知道去哪裡或如何拿遙控器,也不知道把遙控器拿到哪裡。機器人可能期待我們會說:「到方位角15度2公尺遠的位置拿遙控器,送給方位角30度3公尺遠的穿紅色衣服的人。」但我們多數人可能會這麼說:「去拿遙控器!」、「我要遙控器!」、「遙控器!」聽到這類句子,機器人恐怕因為語意的含糊、不完整和歧義性而更加困惑不已。 即使完成了語意的理解,機器人還需要具備一個解釋機制,以便把語意放在一個特定語用的範疇。許多五年級生應該都還記得,在1986年版的《倩女幽魂》的電影裡,張國榮(飾寧采臣)與王祖賢(飾聶小倩)一番雲雨後,王祖賢悲淒的告訴張國榮說:「我不是人」,張國榮立刻說:「我才不是人」這段經典的對話片段。如果機器人聽到這段對話,牠可能會猜測張國榮和王祖賢都是鬼,要不就是機器人。可是沒有觀眾會產生這樣的誤解,因為我們了解這句話的語境以及它蘊含的文化背景。一個具有歧義性的語意必須在特定語用範疇下,才能明確定義其解釋。 根據解釋機制的推論結果,機器人就可以開始執行牠的任務。搜尋資料庫、運算、驅動、產生解題行為,最後生成自然語言形式的句子,這個階段的工作包括了一些比較容易實現的技術,例如:擷取字彙;根據語法結構排列成有意義的句子;利用語音合成技術,將句子轉成音響形式輸出。這就完成了一次最短的人機對話週期。 只要有陌生、有孤寂、有對立的地方就需要對話;有期盼、有感動、有熱情的地方也需要對話。在情人或夫妻之間,在社會階級之間,在自然與人工之間,對話無所不在。所有的對話,都是語言。當然所有對話的困難,也都來自語言。 當初允諾加入浯江夜話筆者行列時,在我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對話的目標。我知道將與我敬愛的金門父老長輩對話;也將與我那些行為拙稚膽怯、但擁有質樸堅毅性格和熱情理想的金門高中學弟妹們對話;我知道我將與無悲無喜的地理環境的金門對話,也將和苦難宿命的金門大歷史對話。 但其實我也知道,此一對話的難度並不亞於人機對話。見解的偏差、語彙的不足、知識的缺漏,以及 『臆測的荒原, 及那險惡的符號叢林』 都使我畏懼掉入對話的險境。 書寫過程,空間的我和時間的我不斷的在對話。一位哲學家說:視覺是最膚淺的,而聽覺是最傲慢的。視覺是一種空間感,聽覺則是一種時間感,兩者的相互詰問對話才能夠建造出完整的生命樣貌。 另一個面向,理性的我和感性的我在對話。在對話的過程,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不偏頗、不中和的立場,讓兩種語言進行辨證,相互滲透和抗衡,最後的對話結果使兩者都產生質變,那將是一個全新的我,面對一個想像的『他者』進行對話的我。 作為「機器人感覺詩」系列的一個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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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山村28號
「金門,好地方。我從喝高粱嚐到伏特加般的熱情。唯一讓我不解的是,為甚麼我看到的金門人,臉部的表情都帶點壓抑呢?」 ——馬修(Matthew Tomaszewski,澳洲紀錄片導演) 島鄉一停留就是十一天。在不穩定的氣流,也極紛亂的思緒中飛回台北。問自己,戲真的演完了! 回台北的第二天,和拍攝《世紀行過——張學良》、《兩門同安》紀錄片的郭冠英參加傳記文學作家李永中之母的告別式後,兩人沿著辛亥路走進羅斯福路的台大校園,與金門文學「資深美女」牧羊人、許冰瑩會合;牧羊女的弟弟楊永斌差一點就當上台大校長,現在反倒當選了奧地利國家科學院院士,台灣第一人。走在漫漫的椰林大道,冠英忽然想起拍《兩門同安》時,有個聲音一直縈繞,「金門人是未淪陷的大陸人、講閩南話的外省人」,那正是楊永斌的名言,不確定的島嶼、不斷抉擇的島民,那會是馬修與我在高粱對決中,問起我,他所不能理解,熱情高粱背後隱藏的「壓抑」? 「詩人的一堂課:五個角度看金門」,昨天,星期二,陪同「情歸浯江、落籍金門」滿兩年的詩人鄭愁予,從永和出發到台中扶輪社演講。路途上的話題,少不了詩人入鏡DISCOVERY的紀錄片《未知島嶼:金門》,也少不了馬修(Matthew Tomaszewski)——那位來自澳洲的紀錄片導演。上個星期五,詩人遊西安、長沙,順著金廈小三通航道歸,再一回自金門技術學院一百多人聆聽的談金門發展講座補課的課堂上走出,與馬修約在「就是十樓」,一場愉快的對話。詩人去年夏天為百年古厝珠山民宿大夫第剪綵開幕時說的話應驗了,「可用古厝民宿當做我們的天馬行空,到世界各地把客人接過來,相信能帶給每位旅人好夢。」 金門國家公園珠山二十八號,薛永邁洋樓與馬修,竟成了這回我在島鄉停駐、記憶停格最強烈的圖像。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荷屬干那低薛永邁」(1929),「歸矣樂——永邁與再慮前一、兩天回社,彼在南洋數載,回來也數次」(1931),「了卻心意——里人永邁月前衣錦歸來,以其現住家屋,乃屬向人租典終非久計,遂決另覓建買,但鄉人以其現況殊佳,紛勸其覓地建蓋以全創業而又為鄉增光,聞其意已有活動,至其能否得成,須日後方知,又聞彼不久將為其先祖等作超度之舉以報父母之恩而完卻一生意願,日期容待查報」(1931),「興工在即——永邁籌備建築,經覓地皆無成議,乃就原住護龍改建洋樓,所備皆是上等材料,預計當四、五千元,現舊厝已拆平,定最近興工」(1932),「吉慶齊來——永邁此回歸家,就舊厝改建洋樓,經慶落成,惟工程既聘老手,材料又用上等,故堅固與美觀皆甚完善,總計費用當在七千以上,本古曆廿五早又報獲麟兒,善人多福,吉慶齊臨,真令鄉黨欣羨」(1932),「世事完結——里人永邁之妻,於春間因難產逝世於廈門,並即運回金門寄柩於後浦,時其夫永邁及其子承祉在南洋聞訊,於六月間趕回,本即到後欲舉行安葬,惟時念家中乏人主掌中櫃,遂乃先行設法承祉順孝完娶,至此月之十一日乃即為之舉行安葬於鄉之東溝尾,越五日並雇請道士為之設法『牽狀』,久延一事,至此方告完結」(1933);為了尋找薛永邁洋樓的身世,我檢索,翻遍一九二八年至一九四九年,、珠山小學發行從手抄到鉛排的二十一卷《顯影月刊》,數百萬字的資料,就找到這些記載了。其間,薛永邁的名字還出現在珠山小學、《顯影月刊》的捐款名錄一九三三年題為〈世事完結〉的里人動態後,薛永邁的訊息就中斷了。 譽稱「金門僑鄉第一村」的珠山,落番到呂宋的薛永邁為他的家鄉留下了一棟「河東衍派」堂號、一落四櫸頭加右護龍塔樓的洋樓;「有一幢小樓房,設計十分別緻美好。它沒有正規中國民房那種格局,是別墅式,樓上是書房,有陽台可供覽勝。這房子也是空著,主人住進附近的屋子。如今當作牛舍。據說曾有外來的人畫過兩次這幢古屋。可見賞識它的不止我了。」畫家席德進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七日來到珠山畫古厝的日記中,歡喜贊嘆的,應該就是薛永邁洋樓了。在台北出生、成長,畢業於文化大學美術系,又負笈東瀛七載,在知名的日本武藏岩美術學院取得學位的李秀秀,二○○五年五月,偕她現就讀於成功大學建築所博士班的夫婿陳書毅,帶著一隻溫馴、有靈性的愛犬斑斑,化身金門新移民,先居后湖,去年再移入金門國家公園珠山二十八號民宿,從此,空曠多年的薛永邁洋樓有了新主人──李家秀秀,有了守候者──斑斑。 或許來自出洋客的牽引召喚吧。祖籍波蘭、出生於澳洲的紀錄片導演馬修(Matthew Tomaszewkis)為收視群遍及世界各角落的DISCOVERY(探索頻道)拍攝六十分鐘長度的紀錄片《未知島嶼:金門》,率領他的跨國工作團隊進駐金門,他們的工作基地就在薛永邁洋樓,右護龍塔樓是馬修的下榻處。祖父是航海家、父親是雪梨歌劇院八大建築師之一,為美國國家地理頻道主持《超越千禧─下一波》、帥勁十足的馬修,自澳洲首次來到世界地圖找不到的金門,一待半個月。透過后江灣的貿易陶片殘留、穿過金廈水道昔時海上絲路、瞄準鄭芝龍與荷蘭艦隊海戰的料羅灣、來去一棟棟造型殊異的僑匯建築、深入一座座烽火煙硝的軍事地景、造訪一個個訴說生命故事的小人物………,馬修開始探索過去他不曾理解的金門,跟著島民痛飲濃烈高粱的背後,他又困惑於所見到、所拍攝到島上的臉,為甚麼總有難以解析的「壓抑」?這跟他走遍世界各地所接觸自在行走的人,有很大的不同。是馬修的「誤讀」,或者真「壓抑」? 在金門,馬修有了新的「鄉愁」。他似乎感應到了,所寄身的薛永邁洋樓,一段遭時代隔斷、又留駐淒涼漂泊之美的鄉愁。天未亮,早起的斑斑對他搖尾巴,他在塔樓上撥打收訊斷斷續續的網路電話,情牽澳洲的愛妻、一對兒女。 探索與發現。馬修在金門,珠山村二十八號薛永邁洋樓,偶然停靠的驛站,穿越歷史時空交會的情緣,從此也在他的生命紀錄片留下光影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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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有機和無機的謎題
為了觀察更多中科污染真相,我們在黃昏時穿過大甲鎮,正值一年一度的大甲鎮瀾宮的媽祖繞境活動在進行,開車的農友刻意避開萬人空巷、香火蔽天的路段,把車開上河堤,只見成行成列的媽祖進香客,手捧香火及小尊媽祖佛像,虔誠的前進,鑼鼓也一聲聲傳盪相應和,我們默默在心中祝禱,目送他們穿過田疇,旖旎向前行去。 河堤是一條完全沒有紅綠燈,不受任何阻擋的順暢路線,沿線只見青山綠野,堤外有各種作物在風中搖擺,農友說再往前就可以看見蛤仔田,果然不久我們發現一群群的鴨子,這是自然界奇妙的生物鏈,有鴨子的地方就有青苔、水草,蛤仔田也順勢而生,他們就像大家族一樣彼此相依相存,我好奇的將手伸進水田中摸蛤仔,很快摸到許多肥美的蛤仔,如果這一帶的水源像農友所憂慮的──未來可能遭受中科廢水污染──那麼這些健康的蛤仔和他的子子孫孫,就會吸收毒素,不是發黑發臭就是暗藏病變──反攻向人類的腸胃。 農友種的火龍果,就在河堤邊,這些健康而美麗的果實,不但是大自然的美景之一,也是我們可以信任的貼心朋友。平常居家生活中,我常常把火龍果當可愛的裝飾品來擺設,因為它們真的很美、很有特色。想像著有朝一日,我的陽台上可以擁有兩株生鮮的火龍果樹,可以仔細觀察、陪伴紫紅色果實逐漸成長的美好經驗,我心就十分歡喜,所以特別仔細、用心的用報紙、袋子包裹著農友送我的兩株果樹。 農友正準備將我們帶去探勘另一處污染源時,在路邊我們突然看見一則看板,他倒車讓我們下來看,上面寫著:「大甲鎮農會有機生態米綜合經營園區」,其執行目標是:「有機米示範區、復育河蜆、田蛙、螢火蟲……」多美麗的計畫啊,它讓我想起一個農友努力形塑的「多功能活動帷幕」的栽種設備,他在育苗、栽培投入極多心力,包括養液配方及農藥施用都有非常嚴格的管理,講求乾淨無污染的生長環境,也注意檢驗品管流程,不讓農產品有農藥殘留,他所栽種的「陽光植物」在良好的環境中成長,也回饋給人們健康的果實。 在一片追求「有機」,強調陽光、天然、健康的選擇聲中,卻同時存在著中科追求發展帶來的高污染傷害問題,這些矛盾和落差,我們該怎樣對土地交代呢?當我隨著農友走過許多田地,頂著大太陽,褲管黏滿一堆鬼針草,辛苦拍攝下一張張的現場照片,並隨筆記錄一些真相時,我心中充滿越來越多的不安和遺憾,誠如農友所說的:「就以『空污』問題來說吧,環保根本看不見,農民索賠無門,即使獲賠,也得不到對等的待遇,至於中科造就的就業機會,根本無所謂「回饋地方」,空言而已,包括環保署也一樣追不上「真正的問題」,形同虛設而已……。」 風一陣陣在吹,農作物在風中搖擺著,這些不知道有機化合物與重金屬已侵入它們的根鬚、葉脈、果實的無辜的植物,會怎樣報復傷害它的始作俑者呢? 台灣曾經締造的經濟奇蹟,讓許多喝采、囋嘆,肯定這一塊土地上的人,具備足夠開發新紀元的能耐,但經過高科技、高污染的風風雨雨,台灣人不得正視並反省,如果一味追求表面的經濟繁榮,卻缺乏全面配套的安全保護措施,有一天這些單向、狹隘、短視、貪婪的作風,終將造成土地永遠無法修補及挽回的遺憾,一株稻子它佔的位置或許很小,但當它結出累累稻穗,每一顆穀粒卻釋出劇毒時,我們該怎麼去面對它外圍無限擴大的破壞力呢?難怪開車的農友說,他一定要在聽證會上,大聲向中科咆哮:「你們現在吃的米,很可能就是我種的,你們吃死算了!」 「你對高科技電子產業的印象如何呢?……你對台灣科學園區的環境爭議了解多少呢?為什麼許多問題一度被掀起,但又快速消逝,其後繼乏力的原由是什麼?暗藏著什麼無法解決的危機?亦或隱蔽著什麼不堪的內幕呢?……何以高科技製造業,發展的前景充滿如此多未知的疑慮與不安呢?」這是我想在聽證會上提出的另一個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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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的聲音
「已經遇到了,誰也不想這樣呀!一隻貓、一條狗也是生命,往生我們都會難過,何況是一個人因我們而過世呢!」 電話那頭,好友的聲音輕微而自制,不見驚慌,沒有怨天尤人,只是懊惱自己,以及對罹難者更多的同情與理解──她先生開車時不幸與對方相撞,對方傷重身亡。 我靜靜地聽她描述過程,她很少自我辯解,即便遭此橫逆,對向來單純度日的他們如同晴天霹靂,她依然表現出勇於承擔、思謀解決問題的誠意;對於無常人生、無情命運的不解,似乎也已從宿命說裡找到一些情緒的出口。 這就是我多年來一直尋尋覓覓的生活元素──沒有過多的掩飾,活得誠實、簡單而且放心。為此,我的步履行至偏遠鄉間;登上原住民山區;遠征國際救援組織所達之處;甚至,初抵加拿大,都選擇了離溫哥華二小時船程的乃摩市鄉下居住。因為我深信,某些屬於人的本質的部分,應是自然生於天地、默默孕育於草根,遠遠超脫『專業』、『學院鎮街』、或『精英』等的桎梏。而金門,此刻我生命的停泊港口,正以她最平素、質樸的姿態,展開其獨特的文化圖景,由小花與細沙所呈現的世界,讓人忍不住為她佇留。 記得有一回,我們聚集了一些婦女同胞,為『金門男性公務員一年只能單獨進出大陸三次』的特別行政法,舉辦座談會之會前會。與會中有位太太,老公常年在大陸工作,聽到大夥兒七嘴八舌,討論如何做出風險管理時,竟一臉茫然,頻頻表示:「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會吧?」她與我們分享婆媳、姑嫂之間的溫暖互動,言語中充滿幸福與感恩。不過,回程中她若有所思的告訴我:「也許,我該開始想一想剛才大家所談的問題……」,望著她清澄的眼神,我竟開始為自己的無端吹皺一池春水,覺得有些不安了起來。 我想到乃摩市的白人朋友Louis。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對人生的意義及價值十分困惑,我於是帶著他漂洋過海,來到溫哥華道場尋找答案。沒想到他與佛教教義一拍即合,還興奮指出,其與最原始的基督教思想沒什麼不同呢!由於他前晚幫朋友搬冰箱扭傷了腰,師兄問他要不要到一位師姐處針灸,他不假思索,立刻驅車前往,到了那兒往床上一趴,即閉目等待扎針,不畏不懼。事後我問他:「你第一次接觸中國人的針灸,也是第一次認識這位扎針的師姐,為何如此放心呢?」他回答:「我正為扭傷而苦,現在有人提供我一個減輕痛苦的方法,我為什麼不試一試呢?」源於這樣一個簡單的思維,Louis扎了針,病情獲得改善,日後也參加了禪坐課,與佛結了善緣。 不論舊識新交,金門友人總帶給我無比暖意。養雞的送雞,飼羊的送羊,種菜的送菜,捕魚的送魚;擔心我不善烹煮,甚至料理好端過來。讚美紅頭美味,馬上炸來一大罐;不堪冬日冷冽,即親手織上毛衣;向市場親戚買魚,肯定奉送一堆蘿蔔、地瓜;有一次和朋友自述心情,不久竟接獲來電,問我是否想出去走走? 其實,他們所用的言語都極為簡單,話不多甚至無言,彷彿自開天闢地以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該如此。最常聽到朋友的問候是:「回金門,習慣嗎?」兩句話道盡關懷,我總會抱著這些隻字片語細細咀嚼,體會品茗回甘、咖啡底蘊的甜美。先生常說:「金門人,壞不到那裡去的」,這句話,讓我備覺心安。 我想,我正在聆聽一種深植於泥土與草根的通俗的聲音。做為一個有著尋常喜怒哀樂的人,我們都有自己基元性的通俗身分,透過真心,即可盡情享受通俗文化。余秋雨曾經說過:「在人文領域,沒有通俗文化的介入是不完整的,也是不真實的。如果同時敢於公然享受通俗文化,據我的觀察,他會比別人更深刻地體察世態人情,更少一份極端、偏激和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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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升他的官
不是迷信,有一陣子,軍中違紀犯法重大軍紀事件頻傳,而且是各軍種輪著來。這一陣子,國軍似乎流年不利,加上現在資訊發達,媒體對負面新聞更窮追不捨。日前陸軍官校莊姓學生陪同美國西點軍校訪問學生上夜店,鬧出性醜聞;沒兩天,海軍副司令申伯之被爆料,其於二○○二年帶隊至海外參訪時,至夏威夷觀光夜店欣賞情色表演的劣行。隨後,媒體披露,空軍高階將領涉嫌受賄,演出教練機維修造假的重大弊案。或許是巧合,剛好是陸海空各一樁。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國軍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國軍這幾年之所以問題叢生,找其病因,高層將領的心態與作為是重要的觀察點。如果崇法務實、勇於任事者眾,必能本諸專業,致力建軍備戰,勤訓精練所屬,國軍必然是軍紀嚴明、戰力堅強的勁旅。反之,不務正業、逢迎拍馬當道,則務虛作偽,遇事粉飾太平,只求討上位者歡喜,於是乎,光怪陸離、荒誕不經之事必至。君不見,士兵頭上戴扁帽,空軍一號藍變綠,阿扁肩上五星掛,上將夫人買股票,基層幹部開錢莊,賣槍賣彈財源廣,沆瀣一氣爭名利,違法亂紀逆向行,要不出事真的難。 扁政府上台,少數汲汲名利的將領,挖空心思爭相表現。看準了這個沒當過兵的三軍統帥,對軍事一竅不通,有不學無術者,在軍事書籍中找出一句「境外決戰」的詞來唬弄、迎合阿扁的胃口,讓阿扁在不少場合屢屢引用。這種不思索國軍有無「境外決戰」條件和能力的說法,就是務虛講空話,讓內行人啼笑皆非。尤有甚者,政客在「有效開放,積極管理」、「有效管理,積極開放」大玩文字遊戲時,軍人有樣學樣,將國軍防衛作戰軍事戰略構想,在「有效嚇阻,防衛固守」和「防衛固守,有效嚇阻」間,大作文句排列組合上的虛功,怎不叫人慨嘆! 國軍自建軍以來,一直存在著軍種間的矛盾以及派系問題,於今尤烈。牽涉的利益因素主要是金錢與人事。數一數李傑任內海軍晉升將官人數;再看看媒體報導,李天羽一上任,即將於七月份晉升中將七人,其中空軍就佔了五人。這也就是部長一職,搞得明爭暗鬥,雙李心結之說的癥結所在。事實上,國民黨主政時期,在維持軍種平衡或派系平衡,存在著基本的默契與共識。以國防部參謀本部為例,各聯參、司、局、處的官額,陸、海、空所佔員額有一定比例,雖未完全制度化,但行之有年,已成慣例,大家相安無事。 綠朝以降,適逢「國防三法」甫上路,在國防組織結構、指揮體系調整之際,阿扁當三軍統帥的這幾年,刻意選人、破格任用,不按制度升遷者屢見不鮮,將領私人化的問題相當嚴重。歷任部長為何曲意配合演出,事實上,都是出於私心。藉著阿扁攪亂軍中人事之際,大家上下其手,矇混取利,培養自己的子弟兵,擴大本身在國防體系內的影響力。以晉升上將為例,以往對學經歷的要求有一套完整的選才標準,到了阿扁手上,沒當過軍團(作戰區)司令者升上將,當時就是因為阿扁要破格任用余連發,而讓另一派系的人馬也上榜,首開惡例。 前一陣子,阿扁執意升任一位上將,外界爭議聲不斷,特別強調中將必須建有「殊勳」,才能晉升一級上將,這位中將從頭到尾擔任幕僚,何來「殊勳」?諷刺的是,阿扁在為這位上將晉任暨授勳典禮時,還特別勉勵國軍幹部,要徹底遵守憲法對「軍隊國家化」的要求。至於質疑者不明處,事實上道理非常清楚,在軍中搞「去蔣」,有人畏首畏尾,但是,敢冒大不諱,搬走「蔣介石銅像」者,這算不算「殊勳」?為人所不敢為者能有幾人?升他的官,理所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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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島嶼未來佛
未來島嶼未來佛,但願未來的金門能夠成為明乘長老所要建設的未來佛─ 海上佛國那樣的願望。只是這目標是如此的高遠,如此的宏大,不相信能看到的人,就罵長老騙人,連相信他跟隨他努力的我們,也一併罵進去,暗處埋名罵人,不是光明的行為,每個人所造的口業、筆業,當自有因果報應,而我自省之,當將慎重其事,避免去惹是非。我倒是很感激幾個好朋友,就直言叫我抽離,避免捲入是非圈,其實現在我也感到大佛園區基金會的組織不夠健全,我愈來愈感到責任的沉重,但既承諾又如何抽離?有人問我,你們要建世界第一的大佛,建得起來嗎?錢在那裡?地如何取得?我實在無法明確回答。想起一個公案:南泉襌師問陸亙大夫:「有人在瓶裡養了一隻鵝,鵝在瓶內漸漸長大,瓶口很小,鵝出不來了!如今,不得毀瓶,不可傷鵝,怎樣才能讓鵝出來?」我現在就像瓶內的那一隻鵝,你道行高有本事把我弄出來嗎?親愛的朋友!我的心也是像鵝一樣被束縛,被監牢,這是業障,正需要我突出,一向安住的心,不免也動盪了起來,啊!想要奉獻心力,真得還得看善緣,不能執著,要懂隨緣。 宋朝的楊歧方會和尚,有一次過橋不慎滑倒,當他爬起來,揮手拍撢衣裳上的灰塵時,忽然大悟。於是寫下悟道偈語:「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我退休是想好好地修心養性,經過一段時間的反省,自己確是真心想利用一些剩餘價值,再為社會做點奉獻,果然我也有所作為,有所表現,但隨之而來的是讚嘆與毀謗等分別回應,反而影響我平靜的心。我希望能去除讚嘆與毀謗等塵勞的心,讚嘆勿喜毀謗勿憂,澄清思慮,化解迷惘與煩惱,讓我心中的明珠,繼續放出光明,記得做自己的主人,不忘初衷,不要退轉,照亮我一向美麗幸福圓滿的人生。 五月廾九日,金門名城電視台,邀請明乘長老、性海法師和我,原來規劃要與議會議長、議員商談金門需要建大佛嗎?這是公共議題,真的值得探討,結果議會議長、議員都沒到,只有我們唱獨腳戲,不無遺憾,效果當然不如預期好。金門的未來佛,金門需不需要建大佛!要建多大?非要世界第一高大?真是問題多多,見仁見智。我對佛教信仰也不是很著迷,當然不會有定見。但是建大佛如果能像明乘長老那樣說,能對金門子子孫孫有吃不完,用不盡的長遠奉獻效益,為什麼不能協助他去做看看呢?如果不相信他,也可慢慢檢驗他啊!大家可光明正大發表意見來研討。 有不少人好奇,誠如主持人石董所問我的,我擔任校長那麼多年?退休後怎麼會走向佛教?我想這是因緣所致!緣聚則成,緣滅則散。當時因為金城國中與金蓮淨苑毗鄰,校護許師姊,常陪該寺住持滿持法師到學校向我開示,日久了,我瞭解到國際佛光會的宗旨是:「教育、文化、慈善、共修」,學佛不只是一般人想像中的念佛、拜佛而已,還是有很多學問和文教可做呢!而教育、文化是我的最愛,正是我三十六年公職的志業,心想退休走向佛教,正可延續我的第二春志業,只是這樣一個理念,九十一年八月校長退休,九月加入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並感謝滿持師父的栽培,膺選上二任四年的協會會長。九十三年底承蒙性海法師邀請,我加入金門縣佛教會,並膺選上該會常務理事,九十五年金門兩岸和平水陸大會,我被任命金門籌備處主任,學佛在不知不覺中由單純變複雜,工作範圍愈來愈大,也感到工作有時不能兼顧,有法師對我不能專一而不滿了,佛教不是都是佛教嗎?這是我原先想的,其實有別啊,我開始徬徨,而無所適從,學佛已有了煩惱,我要做抉擇了,今九十六年被推選為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總幹事,更是惶恐不安。我一向不會看留言板,最近因要建大佛,知道了有人在網路罵我,我如有不對當要懺悔,也感謝罵我的幫我消災。我肯定告訴自己,反正我無所求,現在也不一定堅持非做什麼不可?將來一切就隨順因緣去吧! 六月三日,也是因緣巧合,接受了拍攝「未來島嶼─金門」的DISCOVERY導演陳偉的訪問,他聽說我父親因「跑日本」帶母親和二位姊姊到新加坡,在新加坡生下我與弟弟,父親因作苦力,要維持一家生計,頗為辛苦,抗戰勝利,就送我們回金門陪祖父生活,然後父親自己又從廈門下南洋,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廾五日,國共在金門發生戰爭,兩岸中斷,也中斷金門人繼續赴南洋。金門局勢穩定以後,國軍開始加強地方建設,實施兒童強迫教育,翌年我進本村湖埔小學讀書。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我金門中學初中畢業,金中九百多位高、初中學生被迫遷台,但全部公費寄讀台灣三十一所省中,開拓金門學子的前程。陳導演問我對戰爭動亂的感受,我除了「跑日本」感到驚恐,目睹國共戰爭家園受摧毀,親人生離死別的苦痛,體認戰爭的不人道、不人權,當然戰爭是萬人唾棄的,和平是世人需要的。而我的真正深刻的感受,也許會有些人不以為然,那是我認為國共戰爭對金門窮苦的學子來說,也許我們是因禍而得福了,金門青年可轉而向台灣升學或發展,從此不必再下南洋謀生了,金門人現在約有博士三百名,而在台灣各行各業也都有傑出的表現,這何嘗不是國共戰爭因禍得福的展現? 想起順印法師的襌語:「生命不過是水面的一片落葉,向前流去,流去。忽而停滯,又忽而團團轉。有時激起了浪花,有時為浪花所掩蓋,而又平靜了,還是那樣地流去,……。」我應以平靜的心,慈悲的眼,去欣賞現在波濤洶湧所激起了的一些浪花,只希望不被浪花所掩蓋,很快而又平靜了,還是那樣地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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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滋味
短暫的回鄉行程裡,幸運的享用了一頓十足古味的金門傳統菜宴。一些夢裡都懷念的菜色,真實呈現在眼前,逐一品嚐過後,大致還符合記憶的味蕾,唇舌之際只覺得似乎少了些許懷念的古早滋味,不知是火候的差距,或者是氣氛與心境的不同?畢竟,距離最後一次在家鄉享用傳統筵席菜相距已超過二十餘年了。再次咀嚼食物的同時,竟暗自懷想起彼時每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傳統佳肴的美好滋味。說來奇怪,一向記性不佳的腦袋瓜,唯獨就是清清楚楚的記得從前酒席上的每一道菜色。 民國六○年代的島嶼,鄉間的飲食大致還僅維持在粗食果腹層次,簡單平淡的三餐,只是為了填飽肚子,還不至於興起追逐美味佳餚的念頭。小時候唯一繫念的是盼望村子紅、白盛事的接近,可以享受一頓豐盛的菜餚,連同「雜菜」,足足可以延續三、五天的油膩菜尾,大概是那時期生活裡莫大的滿足吧! 記憶裡,在家鄉能夠享受宴席酒菜的機會,大抵不外是婚、喪、喜、慶。從小兒滿月酒、周年度晬,文訂、結婚、歸寧,乃至喪葬大典,頭七、對年、再就是清明、冬至宗族吃頭,或是村里間的宮、廟作醮拜拜等。我們家族人數眾多,光是祖父那一代就有六房兄弟,到了我們這一輩,叔伯嬸嬸、堂兄弟姊妹,林林總總加起來近百人,每回只要是家族逢喜、喪大事,光是基本家族成員就一擺十桌。聚在一起餐聚三天三夜,熱鬧滾滾、盛況空前。在清貧簡陋的年代裡,家族的情誼與凝聚力,為平淡生活增添的溫馨情事,是後來再也無法重現的美好時光。這是聚落文化的特色,只要是家族的事物,不分男女老少都得出席,不單是吃喝而已,人人都有任務分攤,畢竟辦好一次喜喪筵席,事關整個家族的榮辱,誰也不願遭人是非議論。 只單單我們居住的盤山村,就出了好幾位響叮噹的總鋪師,兒時熟知的「館棧」大師傅--如達仔叔公、虎魚仔都是各據一方山頭,通常一人就可從容獨撐三、四十桌筵席而面不改色。每逢黃道吉日,村子喜事多,常常還得為了爭請「館棧」師傅而費心協調。那時最喜歡遇見達仔叔公,那表示即將又有大魚大肉可以享受了。 七○年初期,聽說達仔叔公赴台養病,專程和父親去三重埔探望達仔老人家。那時他已經退隱山頭,因為長時替人辦桌掌廚,菸酒應酬不離,身子已經不堪負荷。他說辦桌前得和總務採買的、佈置場地擺桌椅的、挑菜劈材洗碗盤的先熟絡一攤。筵席結束,主人家依慣例謝酒論賞,這一攤通常不醉不歸,長久下來,鐵打的身體也難撐。達仔叔公和父親交情深,每回承辦筵席他喜歡找父親搭配當助手,父親原本只忙於田間農務,從不踏廚房一步,因為跟著達仔叔公,意外的也學了幾手。他偶爾會在筵席結束時,帶回幾個他親手作的傳統包有芝麻、金桔、肉脯的大禮餅。後來他甚至還學會獨門技藝,清明時節,在家門口擺起灶爐,搓揉麵團作起「七餅皮」的應景買賣。 記憶裡的家鄉筵席,通常是以一盤熱油鍋快火回炸的「雞捲」開場,而芫荽與「醃菜頭酸」則扮演重要的配菜角色。香酥脆的雞捲原本油膩,配上微甜帶酸的「菜頭酸」與芫荽,巧妙的讓胃口大開,點燃食慾。順著油鍋正高溫,第二道菜則是去殼帶尾,裹粉酥炸的「蝦子炸」,一樣是熱油回炸,是為了讓裹粉保持最酥脆的狀態,而蝦子仍保鮮嫩美味。 我最偏愛的「燕菜」排居第三道,這道菜只流傳在金門,旅居台灣多年,從來不曾見過。雖然食材尋常,經過廚師的精心料理,僅以普通的大白菜絲、酸筍絲、五花肉絲、香菇金茸、蝦米及常見的紅蘿蔔絲、豌豆絲、蛋絲等配料,卻造就出一道香味湯頭都耐人尋味的「好菜」。後來偶有回鄉,在各家飯館也常可以吃到「燕菜」,但似乎就少了重要的一味--我猜師父們似乎都少了夠份量的「白胡椒」,讓「燕菜」失味不少。近些年來,每逢除夕圍爐,姊姊也一定料理出這道令家人都眷念的家鄉菜。 傳統宴席菜,當然大部分取材於島嶼自產的食材為主;諸如金門特產的「紅燒黃魚」、香味四溢的「蒸芋頭扣紅燒肉」、入口即化油而不膩的「胡椒包與紅燒蹄膀」、清香美味的「排骨燉芋頭湯」、清脆可口的「豌豆炒豬肝腰花」以及「蘑菇瘦肉湯」、「馬加魚丸胡椒湯」、「酸筍醋溜魚條」、「金門禮餅」等等……每回思想起,每回都忍不住要垂涎三尺。 家鄉的雙老常常嘮叨,年輕力壯勤耕苦作的時代,想吃卻吃不到好的食物;如今年老體衰,胃口大不如前,面對美食當前卻苦無進食的慾望。時機好轉,前所未有的豐足時代在老來時才經歷,雖有些懊惱,總算沒有苦難一生,連好吃的食物都沒品嚐過。 有時捫心自問,懷念的家鄉風味,究竟是心懷眷念成份居多,還是那個時代的風味勝過今日坊間的各式料理?是食物滋味變了,或者是隨年歲增長而味蕾也不停更改?如果達仔叔公仍健在,請他料理一桌懷念的家鄉風味菜,用今日的味覺,我還品嚐得出昔日的美好滋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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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治與人權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 ──擊壤歌 × × × 從肯定人的價值言,當社會上每一個人不分貧、富、貴、賤、男、女、老、少、聰、愚等背景,均不受別人意識干涉;均可在「罪刑法定主義」下,「自由」展現內心的想法與行動,他才不是別人的工具,他的生命才有意義;這才是真正的人權主義!而人權主義的實現,在於個人主義、契約主義、所有權神聖等法治觀念的落實。若從此面向來檢視現況?實有待商榷。 我國傳統並無法治教育。除了排斥興訟原因外,與儒家仁義思想亦有密切關係。諸如蘇軾有名的「刑賞忠厚之至論」,雖也認為「有一善,從而賞之;有一不善,從而罰之!」但基本上思想仍在於「又從而哀矜懲創之」的寬仁,因此重視的是教化。在這種背景下,根本不重視法律的。也因此在正史上有關法律的記載,幾乎都是刑名志。此種以教化為價值之法治,在質樸的社會自有其解紛息爭功能;卻無法適用今日複雜社會。 更由於修齊治平等倫理觀念,也因此,傳統上法制是以禮教為倫常,長幼尊卑為核心。最明顯的莫如「客觀倫理秩序主義」:長幼尊卑是主要的指導原則。如親屬相傷,不論故意過失,只要卑犯尊,一律論罪,且加重其刑。這種在今日無法想像的法制,竟在中國應用了二千年以上;再者,由於科舉考試以儒家經典為本,也因此在實務中,儒家經典成了解釋法律的精神淵源;甚至在法律無明文時,經義也具有法律的效用。更直接講,現代法律的正義觀念也僅是處於一種最原始的「復讎」狀態。所以所發展出來的是一種不平等、集體主義。與今日平等、個人、契約主義、所有權神聖為基礎的法治觀念大相逕庭。 即以今日現況言;我們若仔細觀察眾人對待法律態度,較之台灣,更具有濃厚傳統影子--扭曲、排斥,視法律、法院為不潔之陰影。易言之,距以法治為基礎的現代化社會,尚有一段距離,能不惕之? 現代化的社會,在於人權的保障!而人權的保障,來自於自由主義;自由主義的實現,在於民主政治的落實!但就法律哲學來言,真正的民主政治是源於平等、個人、契約主義及所有權神聖等自然法的全民化。也因此,身為一個現代公民,具備法學素養,不但是維護個人權益的基石;更是使國家邁入現代化的必要條件。諸如有名的吳銘漢夫婦命案,歷經十餘年更審,從死刑到無罪。這個司法史上大逆轉的關鍵,就在於司法的目的:從實踐司法的正義,移變轉轍為保障人權!就人權觀點言,毋寧是可喜的。 「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此種寧錯放、不錯殺;罪疑唯輕、無罪推定的人權主義,是需要全民推衍益遠的;而法治教育之功正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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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當喜劇的畫者
「我從事專業創作四十多年來,足跡幾乎遍及台灣各地並多次深入鄉間、山巔、海崖,只為擷取這塊土地最為感人的生命原貌。」…… ──楊興生《楊興生畫集─揮別廿世紀.迎接千禧年》(1999) 走進金門古寧頭戰史館,看到那件一千號的巨幅油畫〈先總統蔣公巡視古寧頭海防〉;來到台北世貿二館二○○七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看到那件四百五十號的油畫〈抽象〉。創作者楊興生,是同一個人嗎?畫題、畫風,怎麼判若兩人? 「畫完胡璉陪同蔣公巡視古寧頭海防油畫後,我真的病了,從此再也不敢畫人像!」在淡水中正路由四間住屋打通的一百多坪畫室裡,楊興生回憶起軍管逼視下「吊點滴」的作畫經驗,彷彿心有餘悸,臉部的表情是緊繃的,這和他的「繪畫不應追求時下流行,而是要在繪畫中獲得快樂」說法,顯然有不小的落差,起碼是在「不快樂」的氛圍下完成蔣公油畫的。 動盪的時代裡,楊興生自喻是個「過動兒」。如果不是「過動」,或許就關在「鐵幕」裡終老一生了。 一九三八年,楊興生出生在江西瑞金一個將門之家。瑞金,共產黨最早的根據地之一,幾乎是在「共產經驗」下成長的。十二歲,成親,對象是大他六歲的美麗閨秀,猶記得她的名字叫「曼那」,婚事在國民黨撤出大陸後的一九五○年進行,還來不及長大弄懂「圓房」這碼事;同年六月,韓戰爆發,北韓進攻南韓,十月,中共派軍參戰,兵員不足下,楊興生險些被送到戰場當娃娃兵,身高不足,救了他一命。 到不了三十八度線的戰場,少年隻身一人扮起了「苦兒流浪記」,就在共軍參與韓戰的一小段缺口,從江西流徙到廣州,再憑藉幕後的親友遙控、叫價不低的一張「黃牛票」,自廣州乘火車逃抵香港,再由香港飛向台北,在龍蛇雜混的艋舺落腳,時間是一九五二年,十四歲,他學會的第一句台灣話是「幹x娘」,而他心裡「幹」的是這個國共兄弟鬩牆的亂世。飽嚐戰亂,還坐過冤獄。 時代太黑,生命太苦。身在「自由中國」的寶島台灣,卻是不斷傳來家鄉親人上吊、自殺或遭處決的顫怖畫面。不快樂的世局,就當個握彩筆塗染畫布的畫家吧。楊興生考取台灣師大美術系,畢業的第二年,一九六五首次個展於台北國際畫廊,然後遠渡重洋,自美國密蘇里州跨過新墨西哥州,在大學校園的藝術研究所繼續習藝。漂鳥歸返,他創辦龍門畫廊於台北,席德進幾次重要個展、最後一場特展都在這裡演出,藝術重鎮在龍門,引領風騷。十四年後,脫離日正當中的畫廊經營,為的只是實現做一個專業畫家的夢想。 專業畫家之前,楊興生其實單純得只想當一個美術教師。他太愛與青春正盛、喜歡繪畫的學生為伍、打成一片。師大畢業,一連教了五所高中,還差點當上華夏工專的校長。他卻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瀟灑不羈的教師,有回瞅見學生躲在教室暗角偷抽菸,被他拉出,老師也菸癮難耐,要抽一起抽,換來教室煙霧瀰漫,校長路過當場抓包;另一次學生私辦舞會,邀他參加,正與一女學生貼身熱舞之際,瞬間斷電、燈滅,燈亮時,學校教官與管區員警已站在舞池中。如此為人師表,走路吧。 當不成專任教師,又無法專心畫廊,只好做專業畫家。自稱生命不曾大起,卻有過大落。曾經有海外收藏家一次出手兩千萬元包下他畫室所有看得到的作品,他用這兩千萬元投資正處高檔的房地產,哪知房市一個暴跌,慘賠。錢來得快也去得快,畫賣一張就少一張。如何在藝術與市場取得平衡?即使已是當今油彩寫生市場最熱絡、輝煌的畫家,八件〈抽象〉系列在台北藝博展出第二天就寫下三件成交紀錄,楊興生堅持的創作理念仍是「作畫家不要想太多,創作慾不應被思想法則所束縛」。 自火藥相撲的政治戰場脫困、在悲喜交織的人生戰場存活,又出自學院、堅持純藝術創作精神的楊興生,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拉到金門戰場作畫。 一九八四年,軍方將「古寧頭戰場」改建成「古寧頭戰史館」,仿古城堡型式,城牆兩邊浮雕古寧頭戰役,正前方立三勇士塑像,兩側置戰事遺留「金門之熊」兩部M5A1戰車,廳牆則規劃要環掛十二件巨幅油畫。郭、楊興生、顧重光等時已知名的畫家都被國防部點名作畫,楊興生原本不在名單中,但因一位郭姓畫家還沒有動筆就病了,國防部要他接手畫蔣公與胡璉巡視古寧頭海防的330×500公分油畫,給三個月作畫時間、二十萬元潤筆費。楊興生領了顏料、畫布,在台北的畫室遲遲動不了筆,不見進度,國防部派了兩名上校緊盯,他只好以生病為由玩起拖延戰術,第一次軍方到畫室看到的他真有點憔悴,允諾再給點時間,但他的畫布始終是一片空白,軍方再度逼畫,卻是在宏恩醫院的病榻上找到氣若游絲、吊著點滴的楊興生,上校趕緊向金防部司令宋心濂回報畫家病得不輕,必須充分療養才能持續作畫。「病癒」後,楊興生、顧重光共同向軍方報告不曾見過實彈,致畫得不精準,軍方趕緊安排他們倆以貴賓身分搭乘軍機到戰地金門,與宋心濂同坐第一排神氣地觀看一場兵演。楊、顧二人直呼賺到了。金門回來後,連夜趕工,楊興生還是在期限內繳出作品送至古寧頭戰史館,〈先總統蔣公巡視古寧頭海防〉是軍方自行訂的名稱,在構圖上讓畫中的蔣中正與胡璉站在偏左處,右邊的地形刻意畫得隆起些,使圖面結構變得豐滿;就主題而言,楊興生還是相當滿意留在金門的這件油畫。只是,此後他再也不敢畫人像畫,也許軍管症候群吧。佯裝生病的他真生出病。生出的這場「病」,卻也讓他愛上金門,二十多年來,未間斷赴金門寫生畫古厝。 有人把喜劇演成悲劇。從人生戰場到戰地作畫現場;楊興生,卻總是懂得,把悲劇演成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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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強草根‧挑戰晶片
坐在農友家,我們一邊喝茶,一邊吃著很甜的西瓜和鳳梨,農友掀開茶几墊,頃刻芳香四溢,聞得出是極高貴的木材,農友說那是他撿拾回來的漂流木,原來靠近溪流、傍水而居也有這等「天公疼好人」的時候啊。 天氣很燥熱,大家的心情也是激動的,盯著牆上一張特製的1:20000大地圖──「大台中都市計劃暨非都市土地分區地段套繪參考圖」,心裡盤算著該怎麼「捍衛土地」,一路自力救濟的農友說:「我們的路真的走得很辛苦,得和官方鬥智也鬥法,如果得不到既定成果、目標,就給它「亂」下去,要「亂」是很簡單的……」地圖上清楚的標示著一條一條的溪流,它們潺潺流過我的眼,不管哪一條流,它們都有自己的特色,沿著河流兩岸,可以清楚看見地方建設,人類文明發展的軌跡,那些水流穿過的區塊,已被貼上污染的警告旗,未來這一張美麗的地圖,可能變得滿目瘡痍。 被污染的河流想必很傷心、寂寞吧,為了讓我們了解真相,農友驅車帶我們走向大甲溪、大安溪、牛稠坑溪,拍回來一張張的照片,我看見農友深以為憂的中科廢水排水管,農友感慨的說:「相通的地下水,讓大家禍福與共,應該不分藍綠,回歸正視地方問題,這才是愛台灣、愛自己土地的方式,但眼前缺乏回饋機制,只能靠民間團體自己努力,真是辜負了土地啊,想想,我們身處的島嶼,靠著極特殊的板塊撞擊、推擠而成的多層次的土地,原本得天獨厚分佈著多元化植物、擁有各種生物特殊型態,不管種花、種稻、種蔬果,只要維持自然農業的機制,採輪作方式來保留土地的養分,我們就擁有足以供養眾民的物產,只可惜土地被濫加利用之後,危機越來越大,我們未來的前途真是堪憂啊。」 他又說:「遇到「番仔政府」實在又衰又無奈,環保監督小組盡多資方聘請,球員兼裁判,不過是在「背書」而已,監督機制形同虛設,而國家標準(賠償機制)則定得超低,尤其是經濟作物,因投資較大,又有供水重要時期的關鍵因素,一但出狀況,損失將特別悽慘……唉,總不能逼得農民去自殺啊……」 我在現場看見挖土機正在回填工程廢土,也看見農友深鎖的眉頭,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們站在大甲溪側,頭上有高路公路像一條長蛇一樣穿過,我看見裸露的橋墩,曾被嚴重侵蝕的基座露出一條一條的鋼筋,周邊遍佈的大石塊、被水沖積而雜亂散處的像肉粽般的消波塊,被烈日狠狠的照著,再散出熱氣撲向我們,儘管有風在吹,我們仍被逼出一頭汗水,而不遠處有工程正在進行,轟隆隆的噪音把鳥兒驚得一群群快速飛逃而去。 為了躲避熱氣,也為了舒緩一下緊繃的情緒,我走到水邊,看見綠色的水流中漂蕩著一絲絲一條條的紅色小蟲,農友說那是有機廢水(毒水)製造出來的「新產品」,因為這裡是焚化爐廢水和中科廢水「交流」的地方,唉,真是莫奈何啊,農友說:他們將成立自己人組成的「監督委員會」,沿著大甲溪等,以及附近相關支流拍下影像,以備將來的聽證會當佐證用,因為他們已不相信官方和資方的「絕對沒問題」說詞,尤其一些推廣耕作高經濟作物者,例如花農,他們的投資甚大、一但重要耕期缺水、遭受任何汙染或延誤花期,未能履約交貨,都會造成莫大損失,甚至因失去品質、信用等,再無後面翻身的機會,所以這些農友特別緊張,寧願自己花錢延請專家學者參與,再徵召更多地方人士輪班、分工進行各項檢驗,以確保品質。 農友接著分析給我聽,他說:「監督委員會」可先由民意基礎代表組成,希望可以與中科管理局「平行」,也得有幾席是環保人士,也得預防村長、代表、議員們「被搓圓仔湯」,所以每一個成員都得慎選,不能讓議會推派(避免被收買)……至於「公器」部分,最好能成立自己的「基金會」,有自己的資金和檢驗的機器,隨時可以調配運用,這樣「自救會」和「監督委員會」才能按己意,正常、有效運用。 這些計畫讓人聽得既感慨又傷心,所以我打算在聽證會上發言說:「我們對自己所生存的土地,缺乏清楚的認知與維護,土地一直無辜的被濫加利用與侵佔,人們對它造成的傷害,已不是任何『賠償機制』所能妥善處裡及擺平的,因為地方發展不能單以「營收」來衡量產業的價值,就台灣能發展的農業與觀光資源來說,如果不能放大視野、格局,朝永續經營的目標前進,在傷害了整體農業機制又造成水源、農作物、空氣污染、危害人體健康等事實時,一味談「賠償機制」,最後付出的代價將更大,因為土地是千秋大業之事,誰有權力說他付出一筆賠償,就能擺脫自己的罪責呢?到底誰在賠償誰?誰賠得起誰的傷害、誰又能彌補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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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生命中的鵝卵石
好友Linda五月二十五日舉行公民宣誓,正式成為加拿大公民,她邀我出席觀禮,我是她唯一的觀禮人。 入籍儀式在移民關大樓的禮堂內進行,數十個家庭加上近百名觀禮者,約莫二百多人齊聚一堂,看起來亞洲人最多,再來是歐洲人。「熬了這麼多年才拿到公民證,應該興奮才是,為什麼一點兒喜悅的感覺都沒有呢?」的確,我的朋友語帶落寞,望著我,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為了坐移民監,Linda辭去台灣的工作,中途因家務返台有所耽誤,前後在加拿大待了六年才獲得入籍通知。期間老公與孩子不曾前來探訪,即便逢此盛典,仍然選擇缺席,不禁令人懷疑,是否他們也在藉此抗議老婆與媽媽這些年來的缺席呢? 完成報到手續後,大法官上台致辭,強調加拿大是個種族融合的大家庭,歡迎加入成為加拿大家族一份子,從此不再是過客了。接著請大家起立,舉起右手,跟隨法官以英文及法文宣讀誓詞,每一句誓言都是一個承諾,承諾效忠國家、尊重他人、遵守法律,最後一起高唱加拿大國歌。這時,我看到有些宣誓人神情激動,甚至熱淚盈眶;再看看Linda,始終維持一貫的表情,對照四周歡樂洋溢的氣氛,她的冷靜,竟讓我對她產生了些許同情。 Linda常說:「回顧所來徑,台北到溫哥華的路何其漫長,我如候鳥般只能逐年返鄉,台北的家,因此越來越遠;而溫哥華的家,卻又如幻似真,究竟何處才是我的家呢?」 唱完國歌,大家依序排隊,走到主席台,法官逐一和每個人握手祝賀、親切寒暄,並發給公民證。回到座位上,法官鼓勵大家向四周的人問好,因為「從這一刻開始,我們都是一家人。」 典禮結束前,一位年踰八十的老太太,現場分享她身為加拿大公民的感受,話語中盡是驕傲與祝福。但這樣的真情告白,顯然無法令Linda得到鼓舞,因為,她準備離開加拿大了,就在拿到公民證的第三天。 「得到了天空,卻失去了大地」──這是某些移民者的吶喊,隱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角落。家人缺乏共識或是個人生涯規劃不清,都將澆息初始的熱情,最後變成數饅頭度日;雖然擁有好山好水,仍撫慰不了中夜醒來,不知身在何處的不踏實感。 Melita也是一個令人心疼的例子。台大畢業,赴美修習碩士,學有專精,正是有所作為的年紀,卻被家人留在此地坐移民監。她抱著過渡者的心態,並不積極謀職,終日閒散,只能在網路上抒發她的無奈:「君問歸期未有期!」、「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一切?」如此一晃二、三年,人生黃金歲月盡付春水東流。 我想起鵝卵石的故事。教授拿了一個空瓶子,先放進一些大的鵝卵石,接著再放進小石頭、細沙和水,直到瓶中再也沒有一點空隙。教授問同學,從這裡你們學到什麼?同學心想,這是一堂『時間管理』的課,教授一定想告訴我們,不論多忙,再施點壓,還是能夠擠出更多時間來做更多事的。沒想到教授搖頭,緩緩說道:「瓶子的空間就這麼多,如果你們不將大的鵝卵石先放進瓶子裡,也許以後就永遠沒有機會再放進去了。」 人生由一連串的抉擇組成,如何同時擁有天空與大地,我們得時時自問:什麼是我們心目中的鵝卵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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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飢餓」
有機會聽到或讀到老一代的人形容他們饑餓的樣子。他們多半是外省老兵,南征北討的日子就是一段飢餓史,我有一個朋友郝譽翔,以父親為旨寫了小說集《逆旅》,其中一篇就談飢餓。我最早表現出飢餓的機會是在鹽分地帶文藝營隊,我當了學員,夜間聽老師們談起他們以前的苦難歲月。他們以光榮的口吻敘述那個貧匱年代,如同我們現在會跟子女提到的,「想起以前啊,日子哪有這麼好,一年吃沒幾次白米飯,吃雞腿得在結婚喜慶才有……」 但我說,我經歷過的,穿過麵粉袋、吃過米蟲爬呀爬的米。老師先是不信,一聽我是金門人,就都信了。我雖小老師一個世代,但金門早期發展落後,我竟在貧困這一層意思上,跟老師們同一個世代了。參加夜談的同學紛紛投以艷羨眼光。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因為貧匱而被羨慕著。 貧窮的農家子弟,得設法把各種東西都吃下肚子裡,還不能鬧肚疼。去年度,應中國時報副刊邀請寫了一篇應景的「美食」文章,我說,實在寫不來,劉克襄說:「不然,有趣的、新奇的也行。」我因此寫了〈蟬回首〉,寫我小時候怎麼抓蟬,然後又把蟬丟進燥坑裡烤熟,剝了蟬的背來吃。事後有人說,真有這麼一道菜的,做法卻是高明精緻多了;還有人問,「現在還吃蟬嗎?」我說,當然不敢再吃了。 一個人覺得餓著了,就要拼命往嘴裡塞東西,記得某小說家小時候也曾深度餓過,所以他吃飯都吃得專心、吃得急,明明已是繁華台北,菜上桌,卻忘了時代似的,專心盯著,唯恐吃不到。他說,「家裡兄弟姊妹多,不快,就吃不到。」唯恐吃不到,成為深刻的夢魘,時刻間,都還在通緝他。 認真回憶起來,我是沒被餓過的,但腸胃間,常有不滿足感。我發現自己喜歡吃、羨慕吃這件事,是在國小。下課後,同學多往后湖村雜貨店,或抽或買零食,再跑回樹下,坐在單槓跟防空洞旁吃。他們吃脆脆香甜的小耳朵餅乾、舔紅紅亮亮的魷魚乾,吃得那麼津津有味,讓我不住吞嚥口水。儘管是在一個普遍窮苦的世代,還是有貧富之別,我羨慕他常得糖果、餅乾跟果汁牛奶,有人會跟他要一口吃、求一口喝,我都忍住,卻拚命想像它們的美好味道,不斷吞嚥口水。 最嚴重的時候,是看見旁人嘴裡咀嚼著東西,自己口中卻空無一物時,嘴裡便不禁生津。有人家貧,長大立志經商致富,有人嚐受病痛,以後成為名醫,一個人現在的樣子,很多時候,在過去已經決定了。不過,童年羨慕別人有可口食物的我,卻沒成為一個美食家,有時候,應台北美食家或機關單位邀請,吃盡各式美食,事後回想,卻都記不得味道跟菜色,卻老記得我怎麼捕了蟬,又烤了蟬。 隨李昂、黃春明、許水富等美食團吃盡金門各餐廳時,當時訝異,金門竟有這麼多美食,他們在戰地管制時代也活躍在金門餐飲界嗎?還是蟄伏著,終於大展身手? 吃盡美食,仍沒改變我對美食的定義,那不外是大顆蚵仔、蚵仔煎、包有金桔的禮餅、粥、還有燙呼呼的地瓜稀飯。懂美食的朋友笑我,這些都屬小器,登不上大雅之堂啊。從一個人定義的美食,或能判斷一個人跟他的出身吧,我出身務實農家,也能由此看出吧。 而這貧農夫妻是這麼教導他的小孩的,他們說,「相尊,吃有掄」(閩南語)。意思是東西少,大家互相禮讓,少吃一些,東西雖少,卻還有吃剩的。所以,我沒在那個貧困年代被餓著,也沒像那位小說家必須以爭奪的態度看待食物。 沒餓過,不知食物味道,但到這個時代,卻沒有人捨得子女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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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求多福
凡事有了規劃之後,再按部就班去完成,自然事半功倍,順利愉快。但是如果因意外破壞了規劃,會突然像無頭蒼蠅,到處亂闖地焦頭爛額,而不知所措。這時候要學習忍耐,克服憂慮,克服困境。最後應以理智來面對問題,尋求方法解決,力求圓滿,去完成任務。菜根談云:「秉持難遭難遇的信念,則能逆來順受,甘之如飴。」 五月二十三日赴台,規劃好晚上召集兒媳、女婿、子女、孫子一起會餐,大家見見面,聊聊天,第二天再到榮總取藥、驗血,再由榮總到松山機場返金門,每次順利完成也感恩歡喜,但是這次因意外破壞了規劃,就會產生了許多麻煩困擾,也難免要生氣,但生氣有礙健康,所以要學習克服生氣,克服不便,放下執著,從忍耐中汲取經驗增加力量。 二十四日上午八時,我原以為在中正樓七樓抽血查驗,抽號碼排隊等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輪到我抽血時,護士不給我抽,要我赴第二門診大樓抽,我說我一向是這裡抽血的啊!請幫我抽一下,護士不理,我無奈地離開。等我到第二門診一樓驗血處,抽號碼排隊又是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輪到我抽血,等得已很不耐煩,很懊喪,然後還得等看診,等取藥,我的頭痛又發了。但見病人這麼多,到處擁擠不堪,到處有比我可憐的病人,醫生、護士要為這麼多痛苦的病人,解除其痛苦也都很辛苦,更可憐的是那些坐輪椅、躺在床上的病人,他們也在等,更辛苦了,我也要釋懷吧!我想人最好不要進醫院,但有病又不能不看醫生。看病實在太勞累、太不方便了,「萬事不如身手好,一生須惜少年時」。我只能祈禱金門衛生醫院,趕快增設血液科,讓我們這些血液有病的人,可以就近看診,不必遠渡重洋赴台看病,阿彌陀佛! 人常說:「禍不單行」,一件事不如意的發生,經常還會發生其他不如意的事,當我從榮總到松山機場,看見同我一起搭機來台的縣府財政局長黃景舜,他說他與縣長,從早上第一班等到現在,已經等了三、四小時了。遠東第一航班已宣佈取消,他們正在補位,場機充滿了焦急回家的旅人。我又想起如果金門場機關閉,那要後送的病患怎麼辦呢?生命危在旦夕,誰是觀世音菩薩來救苦救難?難道金門機場的安全標準不能再改善嗎?欣閱金門日報社論,李縣長指出,由於金門的醫療資源不足,對於急重症傷病患,必須後送至台灣,有時受天候影響,只能聽天由命。他特別強調:「人權至上」,「時間就是生命」的觀念,希望中央政府能及時贊同送往廈門海滄長庚醫院醫治。這應是個補救的好辦法。但仍還希望兩岸當局好好協商,突破一些困境與障礙才能辦得到,才能為眾生謀福利,才能成為眾生的救星。 當天我搭遠東下午一點五十分返金,只可惜飛機飛到金門上空,因能見度低不能降落,又飛回台北,我們好像免費坐飛機遊太空一樣,但大家顯不出快樂的樣子。我又在機場堅持等補位到華信四點半,最後一班取消,才回台北新莊的家,其實台北新莊不像是我的家,因我只習慣住金門的家,每天澆花種菜,游泳、上健身房,騎單車到處逛,才能消遙自在,自得其樂,住新莊就無法做我的愛做的事。既然不能順利返金,就遂順因緣多滯留台北家一天吧!如果我能再規劃做點有意義的事,也不見得不好啊?於是就約了知名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在新莊老地方「三輪車」餐敘,他一向很忙,正好當晚有空,讓我太高興了,我要向他請教我將再出書的書名《紙筆行佛─金門文史與佛教文學》如何?他表示再研究研究再說。樹清現在是金門的日報「浯江夜話」與「社論」的主筆。他認為「社論」是金門的日報的心臟,而「浯江夜話」是金門的日報的靈魂,能參與經營是很有意義的,我甚表贊同。我們曾經一起為金門的日報寫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社論」。他問我為何這次不寫了?我說老矣沒勁了!他說寫「社論」確是苦差事。我非常欽佩他有隨時收集資料的好習慣,每天總要閱讀收購好幾份報紙,難怪他資訊那麼豐富,記時間那麼明確,就是因為有此隨時記錄的好習慣,難怪他的報導文學報導地那麼詳盡,那麼成功,讓我萬分佩服。他建議我應隨時準備一本筆記本,如同他隨時請人簽名留言,留地址電話,這樣也可幫助記憶,當天他也要我簽名留言,留地址電話,我寫了:「他鄉話故鄉」,我想不一定妥切,也許他會感到:「日久他鄉則故鄉」的味道。記得以前曾出版過一本《金門藝術史》,他以此書隨身攜帶,凡是該書的作者或相關的人,他都拿出來請他們簽名留電話。我們稱這是「楊樹清的行動藝術」,這都將成為很珍貴的金門史料。「日久他鄉則故鄉」,他高中職時代就到台灣奮鬥,然後娶博士太太,生了個寶貝聰明的女兒,定居台灣。台灣當然是他的家鄉,但是他還是懷念他的出生地金門古坵的故鄉,他有返金建房屋的計劃,以典藏他的寶貝書籍與文物,他問我如返金居住,金門的寫作環境如何?我沉默,我真不知如何以對!他不准我買單,走出飯店又陪我走到我住家的門口,他才回家,他是這樣熱情對待每位朋友的好朋友,才令人如此喜歡跟他交朋友。臨分別時,他說明天上午黃克全要載菩提,一齊上台北市找羅門、蓉子詩人夫婦,看看我可否與翁翁一起搭明天華信下午四點半的班機才返金,後我因訂不到華信等航班機位,只好清晨又去機場排後補,幸好我以會員資格優先補上十一點五十分的復興返金,但也失去一次會見好友的機會,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人生真得難兩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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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馨香一炷
才五月,赤艷燠熱的太陽就強烈的直逼島嶼,是原來沒有預期的氣候。先前接連幾天,傳來的消息都是濃霧團籠罩尚義機場,讓出門的、返鄉的、過境的都坐困愁城,莫可奈何。這是島嶼的宿命,也是當前難解的窘境;對於一座急於掙脫困境、開展視野的島嶼。霧團散盡的代價是:航班如期飛抵,驕陽如炙迎面而來。 農曆「四月十二迎城隍」,自小就朗朗口誦的記憶。友人翻看了我正執行的迎城隍相關文宣設計品,直聳恿我結伴同行,回家鄉參與城隍繞境的行列,為民俗色彩濃厚的迎城隍活動記錄影像。 臨時決定的行程,回抵老家連老母親也嚇一跳,她說過午也要到城裡進香膜拜,祈求神明保佑。我擔心日午炎熱,她說會撐傘,況且有神明保佑。我問母親,記憶裡可有帶我參加迎城隍的印象?母親說從前只終日忙於農務家事,哪有時間進城拈香拜神,應該是奶奶帶你去的吧!時間太久遠,迎城隍的往事已經淡薄,唯獨那些黑白分明、高聳晃搖的陰間神塑,歷久而印象彌深,久久無法忘懷。印證了關於孩提歲月的種種記憶,尋常的容易淡忘,偶一瞬間的深刻印象,卻恆久抹滅不去。 眼前,鑼鼓喧天,香客人潮不絕,把原本就狹窄的街道擁擠得寸步難移。年邁的進香客和壯碩的陣頭角色、工作人員、繽紛耀眼的蜈蚣轎上難掩興奮神情的可愛小扮相,把出巡繞境的隊伍裝點得瑰麗繁華、錦燦輝煌。在古樸的青石街道上,上演一幕幕循古禮的踩街遊藝陣頭;對於信仰的虔誠忠貞、對於傳統文化的延續熱情,香火不絕,我們如此古典的一座島鄉。 文武判官、七爺八爺、董李排爺……高身兆威嚴的神駕讓人不寒而慄,諸神就在身旁搖晃起駕,觸手可及的近身之距離,我得以直視這些敬畏而熟悉的身影。黑面獠牙的是七爺、五短身軀活蹦亂跳的是八爺、黃袍烏臉鬚長及胸的是武判、還有赤臉濃眉正氣凜然的董李排爺,活潑淘氣的三太子……,來自陰府的眾神明在炎陽下出巡繞境,驅邪掃魔。神、人如此貼近,彷如置身古老的時空。透過數位相機,我只能倉促的擷取一幕幕淋漓盡致的力道與飛汗,毫無思慮的空間。鮮明耀眼的赤綠黃黑、洋紅橙金、在正午的陽光投射下,亮燦跳耀的光影、鑼鈸鼓樂喧天、爆竹鎖吶齊響、陣頭大旗幟風中飄搖、一波波擎香祈禱的香客……亢奮與陶醉交織成一座篤定堅貞的耀動的島嶼。 出巡陣頭依序繞過城隍廟廣場,向城隍爺行禮如儀,然後逐一出發,踩街繞境而去。廣場有了安靜的片刻,剩下不克隨隊伍繞巡的香客,或拈香膜拜或稍事休息,泰半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與阿嬤,廟方貼切的安置了座椅、冬瓜茶、礦泉水飲料。 鑼鼓聲再度揚起時,來自大陸彼岸的九甲劇團,緩緩掀開布幕,台下掌聲零落響起,這是城隍祭的傳統之一,除了酬神,也慰勞平日鮮少休閒活動的鄉民,在祭祀慶典時共享盛會。 母親獨自坐在城隍廟前廣場一角,靜靜的觀賞戲臺上遠來的戲團戚戚切切的喧天鑼鼓與歌舞戲腔。近些年來母親聽力明顯退化許多,交談中她常常表示聽不清楚話語。但她專注的神情,彷彿早把周遭的鼎沸人聲遺忘,只專心的投入歌舞戲台。我一直在想著,幸好母親還保有對於傳統戲曲的愛好,才能在晚年時,和父親無怨無悔的守候在這座安靜得近乎沈寂的島嶼上。沒有子孫輩隨侍在身旁,伊仍怡然自得的生活著,我儘可能的蒐羅市面上所能收集的歌仔戲、黃梅調、甚至一些鮮少聽聞的大陸地方戲曲影片,母親有時會叨擾著不應該浪費,還堅稱歌仔戲可以一再重複觀賞,不過偶爾聽她在電話裡開心的談論劇情有多精彩、多好看,我稍稍紓解身為人子,未能隨侍在旁的愧歉之心。 家鄉成為一份刻骨銘心的註記,有童歲的記憶、有牽掛的年邁雙老、有年逾兩百年風雨的老宅,唯獨卻沒有可以容身拓展的環境。必須離鄉發展,為自身、也為培育下一代而奮鬥打拚。雙親都明白離島人的宿命,所以早在年少青澀的十五、六歲就催促著我們離開島嶼,遠去拓展各自的前程運命。 才發覺信仰的力量讓人驚訝,這些民間流傳久遠、代代衍傳的信仰習俗,比起當前花了大把人民稅金所精心策劃的文化活動,一點也不遜色,甚至更直達民心。傳統文化的精髓在鄉野民俗活動中盡展無遺。我在經歷多年之後,回到島上,在迎城隍的行列中揮汗隨行,是一次憾動的體驗。年輕的乩童在神靈附身起駕時的悸動,八家將氣勢凜然的陣步,舉手投足間流露的嚴峻神情,我甚至為他們行進間齜牙裂嘴的細膩表情深深著迷。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們如此專注而從容不迫?是誰傳承出如此動人心弦的裝扮與陣步?宗教與藝術的美麗結合、習俗與生活的融入。我感受到深植於這塊土地上一股強勁而堅韌的力量,不僅是對於神明的信仰,也是對於島嶼、對於生命的堅定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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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
你逕入 史芬克斯守護之門 那是重生 生命的逆轉換 一個無比精巧繁複的工程 拼接 錯置、明晰且模糊的意象 伴著血流脈動成詩 且遁入你細胞分子的內核 你遁入 初爆宇宙的內核 一切都從這裡萌生 也在這裡隱沒 岩漿和冷冽的黑潮在此交會 又分流 你在此深眠 復甦醒 你用怖懼洗滌傷疤 你用生命餘溫 燃亮 年輕愛情的雨林 你獲得一個世界 ──機器人感覺詩之五:夢見 1987年到1990年,也就是我讀碩士班和服兵役的幾年歲月中,我對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有著狂熱的興趣。我曾到各個書局蒐集佛洛依德每一本中文譯著。對於佛洛依德的「潛意識」、「性心理學」以及「夢的解析」等主題見解,無不以瞻仰大師的心情仔細研讀並奉為思想的指南。 我在1991年到了法國唸書,那年是精神分析學學派最後一位大師拉岡(Jacques Lacan,1901-1981)逝世十週年,大西洋兩岸的法國和美國都出版了大量討論拉岡和弗洛伊德的書,正好有機會從多重的角度重新審視這位二十世紀的思想偉人,特別是他那被譽為三本「改變人類歷史的書」之一的「夢的解析」。 弗洛依德認為「夢是一種現實中無法實現以及受壓抑的願望的滿足」。夢是一種潛意識的活動,由於人類意識的自我防衛機制傾向於壓抑本我欲望,這些被壓抑的欲望於是透過潛意識的活動呈現在夢中,為了逃避理性的檢查,這些內容通過扭曲變形的機制出現,所以夢都是象徵的。在這樣的看法下,夢可以區分作為形式的「顯夢」及做為內容的「隱夢」。前者是經過扭曲與偽裝的「密碼」,後者則是密碼背後的意義。佛洛依德認為夢可以使睡著的主體內心渴望得到滿足;或是藉由在夢中重新經歷生命的創痛以避免理性世界中超我的壓力過荷而崩潰。 過去一百年來,弗洛依德學說深深的改變了心理、社會、文學、藝術等眾多知識領域的面貌。相同的一百年,科學知識的變革也無時無日不在進行。從五十年來的生命科學、神經科學以及睡眠科學進展,已經向我們揭示了許多弗洛依德當年恐怕難以想像的、關於夢的新知識。 1953年發現快速眼動(REM)睡眠現象是夢的科學研究的關鍵性突破,在快速眼動睡眠期間,我們的大腦負責管理情緒和感知功能的神經網路,會出現局部被激發(活化)和其它部份被抑制的現象,因此導致大腦中職掌記憶、邏輯思考、自我察知意識等功能的網路被形同關閉。而被激發的大腦部分仍然活躍的運作著,也就呈現了夢的意識狀態。這種夢的意識與清醒的意識狀態不同,它與外界環境的感知已經切斷,所有意識都由大腦內部生成。此時負向情緒高漲;失去時空定向感;意志力變得薄弱;缺乏邏輯推理能力。 相對於弗洛依德認為怪誕夢境是潛意識的內容經過「偽裝─監視」的產物,最新的腦神經科學的觀察告訴我們:位於皮質下方的邊緣腦區在REM睡眠期間的活化現象給夢境帶來了強烈的情緒特徵;背側前額葉皮質受到抑制的結果使夢中缺乏自我意識和邏輯性,並且無法維持時空定向感和記憶能力。 所以科學家不認為潛意識是存在的。在他們的觀察中,只存在有清醒的意識和睡夢的意識兩種意識的形式。大腦是可以獨立於我們的軀體而運作的,它會在我們睡眠期間自動產生活化,還會改變大腦中的電化學環境,特別是正腎上腺素及血清張力素,這兩個對清醒意識不可或缺的化學系統在睡夢中被活化的大腦關閉,於是造成夢的意識。夢境意識是由神經生理現象所決定,而非潛意識欲望滿足或心理防衛機制。 如果忘掉弗洛依德的潛意識及「夢是一種現實中無法實現以及受壓抑的願望的滿足」,那麼夢的功能是什麼呢?腦部發育或修補、記憶的重組和定型、體溫調節功能的維護,都是我們對夢的功能的最新認識。 我回想起1991年2月,我來到法國Nancy學法文,曾探訪當年弗洛依德到這個城市學習催眠術的診所。我真希望能做一個夢,貫穿我年輕時所有追逐理想和愛情的夢,那些充滿憂懼、怯懦、悲傷、企盼和狂喜的夢境。科學解釋了種種夢的真實,而我仍需在夢醒時,惶然面對無所倚靠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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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異端到異鄉
「金門,或許在你的想像中,是一個孤島,以為除了保衛自由的戰士,便是把俄製的千萬砲彈濫轟堆積下來的廢鐵;又或許以為那兒祗有農民種植的高粱,和出產美味的高粱酒;但你卻沒想到那兒會生長了一位青年的藝術家;他的個性就像金門一樣地堅強;他的藝術就像高粱酒一樣地濃厚;他的熱情以及反抗的意志就像被匪彈激起的同仇敵愾。這種強烈的情感,毫無遺漏地表現於這個來自金門的藝術家──李錫奇的版畫上面了。的確,李錫奇所作的大幅版畫,縱是油畫巨筆,也不及他那樣的豪放。同時,它的深紅、暗綠、黑線形成了他所要表達的悲憤激昂的情緒,因為他的家園,就是在中共的砲彈下摧燬的!」 ──席德進<來自金門的藝術家李錫奇及其版畫>(1963) 陳長華邀李錫奇與我在北平東路、文建會巷內的一家咖啡館會面,希望我能及早投入李錫奇傳記書寫,初擬了個書名,《變調鳥李錫奇──飛越台灣現代藝術五十年》。那是在文建會主委邱坤良打包、請辭前夕,身為機要人員,必須與首長同進退的陳長華,她似乎要在臨別前拋給我一個美麗的包袱。我懷疑我能否完成這項充滿歷史與土地糾葛、人文與藝術交織,別具誘惑性又盤根錯結的寫作計畫。是否下得了筆,仍然未知。但我已開始聽故事了。 打開我的剪貼簿,<永別了.席德進>,「今天,我們向這一位畫家致敬。因為他把一生獻給藝術,直到生命的火花熄滅」,一九八一年八月四日,《聯合報》第九版以半版篇幅刊出了該報藝文記者陳長華主筆的紀念專文,席德進(一九二三──一九八一)神采飛揚的一張照片加上五○至八○年代的五張水彩畫作,樹林、遠山、廟宇、老農、少女,「五十九年生命從四川到杭州,從杭州到台灣,從台灣到許多地方。暮靄中的觀音山永遠不會老去;淡水河上小舟輕搖;竹東民家的飛簷猶有燕子痕跡,你的畫筆在那裡?」是陳長華跳脫記者知性的筆觸,寫出那篇與畫家聲息相通的特稿,女記者猶聽到癌末畫家躺在古老木床上的呻吟,「你知道麼,我活得好痛苦,你知道麼?」 我後悔沒趕上席德進生命中最後一場畫展開幕。 一九七七年七月十八日至八月二日,席德進赴金門寫生、畫古厝半月記。那是我國二升國三的暑假,也是我母親中風過世、靜悄悄地躺在苦楝樹下早已化為烽火廢墟的老屋殘留護龍,等著飄居台灣的兒女返鄉奔喪期間。貯藏在腦海的影像,總覺得在那兒見到過清瘦之身的席德進。官裡?庵前?吳厝?山前?賢聚?後來我讀席德進<去金門.畫古厝>日記,這些村落他都停留過,又看到一張他站在前山前村口、奉祀朱王爺的百年修文殿留影圖片,強化、清晰了我見過這人的記憶,也許就是騎著單車行經山前的一回撞見。見與未見,並不重要,因為沒有交集,頂多止於平靜島鄉來了位長相古怪台灣客的印象。 而我「認識」席德進遠在他來金門之前好幾年。從阿兵哥移防的垃圾堆撿拾到的《幼獅文藝》裡看到他的畫作。他畫的農村、古厝,畫面情境的確動人。知道他是有名的畫家。 一九八一年六月十六日,星期二,席德進五十九歲生日,「席德進特選展」分別在台北三家畫廊聯展,版畫家展出水彩,龍門展出水墨,阿波羅展出油畫。那是席德進因胰臟癌入台大醫院動第二次手術後的第二十一天;「下午三時穿著一襲黑底清朝一品官袍服,胸前掛著一顆杭州友人送的如梨形般的水晶石,面容清,兩眼有神,雖不復當年的銳不可當,仍是一派大師風範的席德進,一踏入版畫家畫廊,鎂光燈立刻對他閃個不停,人群像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湧向他,拿著畫冊,請他簽名」,鄭惠美在《獻祭美神──席德進傳》裡記錄了這一幕,「從來沒有一位畫家的畫展,像席德進這次展出如此轟動,除了素人畫家洪通之外」。為席德進辦特展的人,正是他的畫家好友、主持版畫家畫廊的李錫奇。人在台北的我,是怎麼錯過這場畫展盛會的?前一晚還與在龍門樂器行的輝姊約好去看展的。 席、李二人結緣甚早。一九六三年,四十歲的席德進為二十四歲的李錫奇寫了篇<來自金門的藝術家李錫奇及其版畫>,文中肯定現代版畫會成員李錫奇的版畫藝術「迎接了世界繪畫思潮,樹立了自己的風格」。此後,李錫奇每次個展,席德進必到;一九八○年,席德進、李錫奇、張杰三人還站在台灣省立博物館的階梯上留下英姿煥發的合影。然而,這兩位相交至深、無話不談的好友,也有磨擦、衝突的時候,李錫奇還在當小學美術教師時,有一回聚會,辯證起當代藝術一些概念,「你不過是小學教員,沒有插嘴餘地」,席德進突如其來一句話激怒了李錫奇,將近一年半時間,李錫奇拒絕和席德進往來,朋友不斷居間調解,硬脾氣的席德進破天荒作了道歉之舉,兩人才又恢復情誼。儘管交情深厚,喜為人作素描的席德進,卻遲不肯讓李錫奇入速寫簿;李錫奇的二女兒恬寧十歲生日,席德進畫了幅<少女恬寧>,原以為要贈畫,收筆後竟索價「十萬」,李錫奇不要了,結果<少女恬寧>一路飆到百萬身價,收藏者仍不願放手。生病後的席德進深居簡出,某天突然跑到版畫家畫廊找李錫奇,拉他到席家畫室,「再不替你畫張像,以後就沒機會了!」連續來了兩個上午,李錫奇擺好姿勢讓左手插腰、右手握筆,腰繫膽瓶、弓腿半蹲,炯炯目光逼視的席德進沙沙沙、俐落地作畫,這是一幅相當一百號大小的素描,可能是席德進所作最大一件人像素描作品,送給了李錫奇後,猶如了一樁心事的暢意,席德進竟然若有所思對著陪同先生而來的詩人古月「開示」,「古月啊,對李錫奇不要盯得太緊,女人把男人盯太緊了反而會出毛病。男女之間有甚麼了不起,不過是皮膚碰皮膚而已!」 為李錫奇畫完人像素描後不久,一九八一年八月二日凌晨,席德進走了。「席德進一走,台北就空了」,詩人余光中感性說下;「席德進走了,他終於赴就他遠行的計劃」,李錫奇以<從異端到異鄉>,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送別與自己同樣「異端」、同身「異鄉」的老友。 上星期三,<一路金黃記憶──席德進走過的金門古厝風景線>在《浯江夜話》刊出那一天,午後台北城來了場雷雨,王學敏、許冰瑩、許玉音與我躲進了光復南路巷弄內的李錫奇畫室,李錫奇忽然想起陳放在紙箱中的一幅畫,將之搬出、拆封、展示;這是我首次看到席德進為李錫奇所作那件人像素描原作。 讀出的記憶,從異端到異鄉,讓我生起再寫席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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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矽島的挑戰
走過田埂,穿過一畦畦的馬鈴薯田,我撥開那一株株緊緊相依的濃密枝葉,發現它們的高度竟然有七、八十公分高,姿態美麗的羽狀複葉,梢上抽花梗,分枝開著淡紫色的小花,讓人難以連結上它們最具價值的部份,竟是埋在地下的塊莖,那含豐富澱粉的也稱「山藥蛋」、「洋芋」的──馬鈴薯。之前,農友開車帶我看的許多塊田地,很多農作物我都是第一次認識,我不禁發出讚嘆,土地真是神奇啊,孕育出這麼具特色又美妙的果實。在悶熱的午後,農友請我們品嚐他種的仙人掌,他熱衷的為大家示範解說,怎樣將仙人掌刺除去,再切下一片片鮮嫩的果肉直接入口,真的很美味呢,聽說生食之外,還可生炒、煮湯,我後來抱了一堆回家,嘗試做不同的料理,在陽台試種的幾株,很快的冒出毬果狀的新芽,讓我十分歡喜;農友也送我幾株火龍果試種,他們長得像不同品種的仙人掌,在陽台上就像一家人一樣,每天進出家門我都會歡喜的向他們問候。 我們在農友的農產品集貨場一起開會,這是一間寬敞的鐵皮屋,角落堆著各種蔬果紙箱、肥料袋、成組配套的打包機、工作機台、好幾輛不同款的高大的農耕機械車,農友們都專注、認真的商討著如何面對、處理中科(中部科學工業園區后里園區開發計畫)帶來的高污染危機。 因為中科今年就要營運,污水問題卻排在明年處理?農友質疑目前的採樣標準有失準之處,包括牛稠坑溝一年有二百天處於缺水狀態,何來稀釋之水呢?另排放管已設好,當地居民才知曉,此事,農民權益全被忽略,實有失當之處,而且放流管採黑箱作業方式發包,中科的承諾讓人無法相信,設在出海口的放流管,也未完全拉出安全距離,影響周邊生態甚鉅,大安水蓑衣及紅樹林皆遭波及,農友們更嘲諷說,將來種植的米就取名為──「中科廢水稀釋糧食米」好了,更有農友激動的說:「他們現在吃的米,很可能就是我種的,他們吃死算了!」 因為「環評」一直未能扮演好真正評估的責任,團隊中官方佔多數人,缺乏妥當性與公平性,強行通過的議題,美其名是開發地方發展,但結果並未嘉惠在地人。他們憂慮著導引廢水的管線,認為明管安全,不信任地下管的安置,也煩惱所接的管線不夠長,只排到河岸,仍會造成相當污染。 從座談會場的窗口,可以望見屋外一片翠綠的泱泱水田,我在那裡所接觸的農民,都十分單純,守著祖傳的產業、辛勤耕種度日,中科的出現,帶來諸多污染難題,他們不得不武裝自己,關注切身的危機,保護自己的土地。 因為控訴無門,訴求無人真正關懷、解決,因為對「環評」的不滿,農友們討論的話題不得不轉入司法程序──聽證會,大家沙盤推演可能面臨的困難與挑戰,在「攻防」演練之間尋求獲得公平對待的可能性機會,他們巨細靡遺的討論著,希望爭取交叉辯論的機會,對勢必會造成的污染與傷害,研擬因應之道,他們認為,中科並未真誠面對農民的困境,也未顧及當地人真正的聲音及感受。 「得要求中科在聽證會之前檢送資料,我們一定得取得排放廢水標準、精確的設計圖,要「整體詳細資料」,才不會被蒙蔽、受害,聽證會過程務必要全部錄音、錄影,確認一切發言紀錄,不要被扭曲,千萬別讓簽名變成「背書」……」我靜靜聆聽農友的聲音,感動也感慨,他們不過想在自己的土地上,繼續單純的耕種度日,卻因為一項建設、一個美其名開發、發展的計畫,不得不放下農耕,群聚在一起學習、研議對應之道,也預備著可能「走上街頭」抗爭的選擇。 因為許多觸動,在聽證會之前,我也填上發言單,陳述己見說:「一個園區或一項產業的開發,若危及當地環境,包括造成水源污染、空氣污染、農作物污染、居民健康傷害等等,此項計畫勢必得再斟酌考量,是否有必要施行,實行時是否有良好的配套措施,保障開發之後不會變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和遺憾;如果環評結論模糊,有權位者故意以「既成事實」來搪塞相關責任,而主持者又缺乏為大局設想的專業知識及人文、道德修為,那麼任何一項產業的開發,勢必是嘉惠少數人,卻讓普遍大眾承受無窮的禍患,有鑑於此,任何具備良知、對土地、人民具有關懷、體恤之心者,皆應站出來,參與監督地方上的開發計畫,並努力學習,如何維護我們生存的空間,讓明日的發展,可以朝向良善一面,達到永續經營的可能,而不是犯下錯誤,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和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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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的聯想
多年來,記事本裡都夾著這張照片──一個國外重度頭顱變形唇顎裂的男孩,眼無法闔,嘴不能閉,五官完全錯置。偶而拿給朋友看,總引起一陣驚恐:「怎麼長成這樣?這麼醜!」旋即轉身,不忍卒睹。 他是基因突變生下的畸型兒,家中赤貧無法求醫,透過我工作的慈善機構,安排來台灣進行手術。我一路陪伴他以及他的媽媽搭飛機、住院、進手術房、術後復健……..。孩子出奇的安靜,不哭不鬧,躺在我的懷裡;即便經過一次長達六小時的手術,一張臉裁裁剪剪如同拼布一般,也認命地只輕微呻吟。孩子似乎了解,老天爺已經開了他一個大玩笑,他必須很乖很乖,才能避免老天爺再一次的捉弄。 如同上演一齣默劇,沒有對白,隱約卻又讀到深沈的悲哀。有時我打破寂靜,抱起他輕輕搖晃,一邊唱著兒歌,好不容易傳來咯咯的笑聲,聲音細微到需要加上一點想像,但已足夠令我激動莫名,因為,那珍貴的笑聲,來自一張縫出來的嘴;而嘴,長在一張破碎的臉上;臉的主人,正竭盡一切努力要活下去。 第一次,見證到生命的殘缺,以及殘缺背後旺盛的生命力。 後來,在一所孤兒院裡,我見到一位被火紋身的女孩,約莫六、七歲,聽院長說,幾年前家中大火,女孩目睹雙親葬身火海,自己也遭到燙傷,從此以後,女孩的臉上不再出現笑容。 我們一行人,怎堪忍受這樣的故事結局,於是絞盡腦汁,說學逗唱,外加耍寶,幾小時下來,小女孩緊繃的臉開始放鬆,不多久,竟然展露笑顏了,現場歡聲雷動,比中了第一特獎還要開心。臨去前,大夥兒最牽掛的,還是這個女孩,愛與溫暖氾濫成災,每個人都想一次存滿她的笑容存摺,讓女孩可以一輩子提取不盡。 殘缺,牽動了人們內心深處真善美的感受。如果殘缺是醜,是不幸,那麼醜與不幸的,只是題材;因不幸與醜而得到的啟發,讓殘缺不再殘缺。 有一晚藝文聚會,加拿大卑詩大學藝術所教授曹星原提出,醜的藝術比美的藝術早了八百年!我在想,是否因為每個人都有關於醜的經驗,與美相比,醜毋寧具有更易於感覺和構想的優勢,更容易想像與表現呢?傅山說「寧拙毋巧、寧醜毋美」,強調奇、狂、怪、醜,來與唯美主義相抗衡。我們觀察傳統藝術敗筆的醜,如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一些塗改,最後都可以從他處獲得補救,無損於整體的成就。因此有人說:「在中國傳統藝術中,由於不能重新整理、修改線條,所以隱含著技術和觀念上的風險。既然不能重新修改書寫的線條,就必須適度接受失敗。」 失敗可以看作是某種殘缺,唯有接受它,才能無拘無束、盡情演出。藝術若能從奇狂怪醜中找出與天、心的關係,因而獲得創作上的源源活水,作品所傳達的,已不是美或醜,而是一種精神了。十六世紀西方藝術家即說過:「在『心靈』創作之時,藝術家才真正誕生。」 心靈創作強調的是『傳神』,藝術家的心,藉由作品與天取得了連結,找到宇宙中生生不息的活力,已超越了美與醜的定義。真實人生亦是如此,顱顏傷殘或被火紋身,雖是一齣荒腔走板的戲碼,一首變了調的樂章,只要賦予意義,同步提昇,那麼,對於「醜就是美,美就是醜」之論述,自可發出會心一笑了。 其實,美與醜,皆觀者心之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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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國家化與將領私人化
這一波內閣改組,國防部長李傑被拉下馬,由阿扁的心腹大將李天羽接替,軍方高層人事大搬風的戲正式上演。隨著部長更替,必須馬上換人的幾個職位易人,媒體或一些所謂的「軍事專家」,卻以「雙李心結」及「李天羽拔除李傑四愛將」作評論。事實上,部長辦公室主任、副主任,就像是「管家」的角色;軍事發言人則是部長的「化粧師」,當然是隨著主子同進退,不足為奇。倒是李天羽上任後,將如何進行軍種、派系及自己人馬的人事布局,值得觀察。至於李傑的功過是非,尤其在拆除蔣中正銅像這件事情上,必須接受歷史的檢驗。 長久以來,軍方龍頭之爭,因為牽涉龐大的利益,成為軍種間競逐的重頭戲。李登輝主政時期,握有軍令系統實權的參謀總長,自郝柏村交班以後,已形成陸海空三個軍種輪任的慣例。隨著「國防二法」通過,唐飛任部長開始,就是軍令、軍政一把抓,部長這個位子變得炙手可熱。民進黨執政,與軍方素無淵源的陳水扁,正好利用軍種之爭及軍種間的矛盾,來收編這支部隊。最具指標性的例子,就是將陸戰隊官科、已經打包準備走人的本省籍中將陳邦治,刻意提拔為上將,從此打破軍中人事制度、軍中倫理或傳統,開啟了拿國家名器買忠誠的勾當。 民主國家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軍隊國家化。所以,民主國家的軍隊,必須服從文人政府領導,並接受民意機構的監督,這是民主國家文武關係最重要的原則。以美國來說,總統雖為三軍統帥,但對軍事將領沒有人事任免權,只有提名權,其任免權是在國會的參議院,所以軍事將領人事任免及派職作業,整個過程透明、公開、公平;因受國會監督就是對人民負責,也是軍隊國家化的表徵,因此,美國的文武關係運作,被多數的民主國家引為典範。 我國憲法賦予總統統帥三軍之權,但在人事任免的監督機制闕如,將領人事任免調遷一把抓,形成人治色彩濃厚、行政權獨大的怪現象。尤其綠朝以降,阿扁在將領升遷漫無章法,恣意妄為,視法令規章如無物。以他的這一任期迄今三年,晉升二級上將者就有十六名。所以有「上將製造機」之評,也有「拿官位換效忠」之說。尤其是,上將職務都屬重要軍職,但是,這幾年來,每位上將常常是屁股還沒坐熱就走人,那個將領還有心去做建軍備戰的工作呢?如此惡搞,固然樂了那些升官又發財的將領,但卻無助於國軍整體戰力的提升。這次「漢光演習」,參演部隊凸槌事件頻傳,豈不就是這種效應使然。 尤其嚴重的是,這幾年將領私人化的現象,讓軍隊國家化變成空談。這對當年在立法院大聲疾呼,要求軍隊國家化的陳水扁,是極大的諷刺。阿扁上任七年多來,刻意培植扁系人馬,刻意甚至破格拔擢所謂「本省籍」將領,讓「扁家軍」在軍中形成一股勢力,這是國軍之病,也是國軍之恥。更有甚者,阿扁心腹重臣「賣官」之說甚囂塵上,且有退役人員挺身揭發。至於傳言,有不肖軍人,透過商界名人引介,由某國舅穿針引線,按行規盡到「禮數」,謀求高階高職,怎不駭人聽聞。如果此類逢迎拍馬、鑽營求進之徒能遂其願,如此軍人,還能保國衛土乎? 軍人配合政客搞「去蔣」,雖然成就了某些人的官位,但是,拆除蔣中正銅像的政治目的達成的同時,對軍人精神教育構成難以估算的傷害,軍人武德也已蕩然無存。至於軍方正在研擬,把軍人五大信念「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當中的「主義、領袖」拿掉,變成三大信念,意以為,在此國不國、軍不軍的混沌時代,軍人信念應予全數刪除,代之以「軍人以升官為中心思想」作為新時代的軍人信條,必能長官以教部屬,部屬以教士兵,全軍努力奉行,蔚為陳氏王朝優良軍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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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淚的微笑
五月十九日參加了一系列的活動,心情突然感到弘一大師所說的「悲歡交集」,不知不覺竟哼起呂小琴的歌曲:「含淚的微笑」:含著眼淚,帶著微笑……忘掉煩腦,往事……含淚的微笑。 母校艱辛建校五十六年,篳路藍縷,新建教學大樓落成啟用,是校長李世峰的「含淚的微笑」;傑出校友榮獲表揚,是各個校友長年艱苦奮鬥的「含淚的微笑」;陳為學校長三年寫了十萬字,自費出版了一本《滄海一粟集》成功地把書、心得贈送與大家分享,也是「含淚的微笑」。天下事都必須含淚辛勤播種耕耘,才能微笑收穫成果。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成功絕不會天上掉下來。要有成就,必須努力;努力還不一定保證有成就,但不努力必註定失敗。「含淚的微笑」啟示我這樣的感想。 金中校慶,好多校友不辭辛勞,從海內外攜伴相約回娘家,讓我感動。他們營造了一片喜氣洋洋,熱鬧非凡的景象。新建教學大樓落成,我好生羨慕,我們的學弟妹,能夠在這樣壯觀舒適的教室上課讀書,是何等幸運。學弟妹們!感恩惜福,要努力奮發。 啟用典禮完成,因為距慶祝大會,還有一段時間,我特邀傑出校友、國際知名版畫家、臺灣藝術大學講師黃世團老師,一起赴藝文中心,參觀師生綜合藝文展。我想跟藝術大師一起參觀藝術作品,感受獲益一定會比較多。黃老師談他教美術時,注重教學生的創意觀念,啟發學生建立自我,開發自我潛能。就是學生再醜的作品,他仍要尋找出值得讚美的所在,他一定要給學生信心與希望,讓他們活出自己的生命力,讓他們喜歡上美術課,大師的話很有啟示性。 在慶祝大會上,看見了實踐大學教授張火木,榮獲傑出校友,上台領獎,也看見了第一屆傑出校友張邦育董事長,上台頒獎,看他們倆使我想起十九日的「浯江夜話」專欄拙作:<阻力也是助力>一文,就是因他們倆而寫的。所以利用慶祝餐會,特別把剪報贈送給他們倆,請賜覽指教。餐會我與張教授、張董事長、前縣黨部主委、前金酒副總陳榮華等三對賢伉儷,以及榮獲傑出校友的愛心基金會董事長許金龍等同桌用餐,能與多年不見的老學長把酒言歡敘舊,何等難遭難遇,感到非常快樂。 慶祝餐會一結束,我馬上約張教授前往文化局,參加陳為學校長主講的每月一書讀書會,他要導讀大作:《滄海一粟集》一書。該書文章大般我都在金門日報拜讀過,真是篇篇佳作。陳校長小時候,曾承蒙賢慧姑媽的教誨,讀了不少的古今經典文學,姑媽也幫他改作文、書信,鼓勵他寫作,所以他從小到大參加作文比賽,都是常勝軍。因之,只要在金門日報,看到「陳為學」的文章,我必先讀為快,我知道這位古道熱腸的「雞婆」,一定又有什麼所見、所聞、所思、所得的好料、好康等生活智慧,要跟好朋友來分享了,我豈能放過?陳校長是我器重的學弟,民國六十年代我當任縣府民政科長時,在暑期上過他的「公文寫作」課,到如今他一直就以老師稱呼我,我是有點愧不敢當,但仍然高興以有此高足為榮,也可見他對人的謙虛有禮了。當年民政科是縣府首席綜合科,主管民政、地政、戶政、社政、警政、衛生行政等業務,早餐會報分發公文,各科拒收的公文,縣長都指示交民政科辦,我不善推拒,照單全收,科裡的同仁,戲稱民政科是垃圾筒。我知道他們不滿,總以一句話相勉:「為他人做事,學自己功夫」,辛苦點不一定是吃虧。後來陳為學校長與我共事,我老找他幫我做許多額外的工作,像編校刊、義務為民服站辦學區作文班等,他從不推辭,我也常以:「為他人做事,學自己功夫」相勉,真沒想到當他用POWER POINT向大家介紹時,特別強調我們同事的故事,竟打出這句當年我們共勉的話,如今成為他為人處事的座右銘,讓我感動敬佩不已。 我深度認識陳為學校長,是由於他是擔任了小犬在中正國小資優班三年級的國文老師,小小年級就能教他一下子背一、二十首五言絕句的唐詩,讓我特別去感謝他的辛勤教學。七十二年八月我由沙中調任金湖中小學,我一直懷念《沙中青年》校刊,希望金湖中小學也能有一份校刊,卻找不到適當人選來辦。後來據聞陳為學老師,有意返家鄉教書,我就主動邀請他到湖中小,但一定幫我辦校刊,他也欣然同意,湖中小校刊《茁壯》於焉誕生,後來中小學行政分立,《茁壯》成為國中部校刊,由林麗寬老師接辦;陳為學老師在國小部又創辦《新綠》校刊,我不但訂有獎勵老師輔導學生投稿辦法,學生的稿費也獎勵加倍發放,寫作風氣蔚為校風,我校長也以身作則,筆耕不斷,也許見報率多一點,最後被視為不辦學的「外務」,曾遭上級長官警告,我是可以不寫,但我始終不能認同寫作是不當的「外務」。 在《滄海一粟集》的一文<珍愛我們的擁有>,陳校長引用連雅堂的話說:「老成凋謝,莫可諮詢,則考獻難」。他認為,如不把金門一些值得紀錄的事物做有系統的登載,可能再過一、二十年,再也沒有可諮詢、請益的對象了。所以他寫了另一本口述歷史的書:《下坑的美麗與哀愁》,他記述家鄉下坑(夏興)的一些傳奇歷史,寫下了一個個動人的故事,都是金門文史很有價值的書籍,希望你能讀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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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的巷弄歲月
精心佈置、華麗優雅的禮台上,我看見老五哥滿臉喜悅歡愉的神情,年輕帥氣的新郎和甜美的新娘子、證婚人、雙方家長一字排開,這是充滿喜氣的婚禮。專程前來主婚的牧師放開嗓子,為新人獻上神聖的祝福與教誨,然後是教會朋友們以優美的詩歌讚頌,整個婚禮會場洋溢著摩登時尚的燈光、花海與浪漫氣息。 早在兩個禮拜前老五哥來電問我有沒有空?後來才說是長子的婚禮,邀我們參加、分享喜悅,我笑五哥如此客氣,反而顯得見外,是五哥的喜事,無論如何也要出席,怎能輕易錯過!掛了電話,才想起從前每次見面,老五哥總是交代,兩位小千金他要先預定,正好替他的兩位少爺下聘做媳婦。不想這回老五哥倒食言在先,不知道是五哥忘記,還是大少爺等不及了;也還好,我的兩位女兒都還在寒窗苦讀,連校門都還沒踏出呢。 老五哥以男方家長身分致詞,是我聽過最特別的婚禮賀詞。不過想來也還符合他一貫的風格,踏實、一諾千金。「……這場婚禮,嚴格說來我已經等待了三十年,也償了三十年前的一個承諾,除了滿懷感恩,我要特別向彭園會館的老董事長致上最敬意。三十年前,我的結婚典禮是在西門町的華湘大飯店舉行,那時承蒙老董事長的特別關照,替我完成了一次風光的婚宴。當時我向老董事長許下承諾,未來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讓下一代同樣在這裡舉行婚禮……。今年初,當小兒決定了他情牽一生的伴侶時,我就開始四處找尋。舊時的飯店早已拆遷,輾轉打聽才找到如今已經由改頭換面成為摩登時尚的彭園會館。雖然連絡上飯店時,他們的檔期已經排滿到下半年。感謝董娘,還好她一眼認出我老五,二話不說,只交代我選好日期,一切由她負責安排妥當,什麼都不必操心。今天很開心順利替小兒舉行婚禮,也圓了我記掛三十年的這個心願,我還交代子女們,三十年後她們的下一代也都要在這裡辦婚宴,當然,在座的每一位客人,誰也不准落跑,通通到齊!」 和老五哥結識甚早,我還只是初抵台北不久的青澀男,面對著陌生而新奇的台北都會,即便是每日朝夕生活的校園裡,也沒能交到幾位朋友,只好把多餘的精力花在寫作及畫畫。那時吸引我投稿的刊物是台北縣救國團的《青年世紀》月刊,薄薄一冊,通常甫一出刊,就被同學們當作摺紙飛機,在教室裡投射飛梭。彼時的救國團對於校園單位仍有著絕對的管控權。《青年世紀》就是未經學生同意,在註冊時強制必須訂閱的刊物,所以引起許多同學的不滿。但對我而言,這是我熱愛並且積極參與投稿、還自配插圖的理想園地。每個月,我可以從刊物掙得三、四百元的稿費,在窘困的1970年代,無疑是異鄉求學生涯裡一份豐厚的生活費。 後來經由救國團台北縣團委會的邀請,我兼任了《青年世紀》的美術編輯,而老五哥正是負責承接印刷的負責人,我們於是成了忘年之交的好朋友。他和家人合力經營的日盛印刷廠,在那時期,承接了大量的救國團刊物,熱情踏實,負責任、服務絕佳的態度,讓他的業務幾乎囊括全台各地的公家機關。他常給我的經營觀念是:公家機關也許利潤微薄,做事又階層重重,有時甚至是沒有利潤的服務。但付款準時,沒有倒帳的風險,這是他專心於這領域的原因。況且長期經營下來,跑遍全省,到處都有熟識的朋友,也算是意外的收穫。後來,我有時出外旅行,一定請老五哥幫忙連絡各地的救國團旅宿中心,無往不利,只要開得了口,老五哥就是有辦法訂到房間,而且還有特別的優惠。 1980年初我服役於大直海軍總部,白天負責部隊的美工業務,長官特別允許我夜間自由外出。老五哥的印刷廠很奢侈的位於繁華的中山北路二段巷子裡,每天晚上我就在印刷廠替老五哥承接的各縣市救國團青年期刊,負責繪製插圖及進行美編完稿工程。通常是五哥自掏腰包,聘我替這些刊物美化,既提升了刊物的設計水平,也無形中讓各刊物負責單位輕鬆省事,因此吸引了其他縣市刊物的仿效。記得有段時期,救國團總團部進行各縣市刊物評審時,四本獲得優等獎的刊物,同時都是出自於老五哥和我的合作無間,在救國團系統裡,大夥兒心照不宣,引為趣談。 那是一段化解軍旅沈悶、漫長的頹廢時光,我在中山北路的霓紅燈影巷弄裡,埋首於插圖繪製、設計完稿的世界裡,到現在我還懷念巷子裡的排骨麵攤、印刷廠裡濃濃的油墨香、照相打字機清脆的敲擊聲、南京東路口的丘永漢日文書店、新光百貨樓上的晚場電影、老五哥家慈祥可愛的老奶奶和伊爽朗的笑聲……。 退役後,正式進入職場打拚,白日在時報系服務,夜晚則外接設計案件,忙碌充實。老五哥不時也會丟來一些需要設計的案件,我義無反顧,只要老五哥交代的事,我一定如期完成,我們保持著良好的相互支援。 1985夏天,我在復興南路、八德路口因為搶時間,和急駛而過的公車側身擦撞,摩托車被塞進公車底盤下,擠壓成一團廢鐵,我整個身子就飛騰滾翻於空中,短暫的瞬間,我直覺到生命正飛向未知,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懼,只是一片虛無。直到右肩臂膀傳來的撞痛,我才知道,命是撿回來了,失去知覺的右手臂,則勉為其難的承擔了車禍的所有痛楚。老五哥獲知消息,二話不說,幫我辭退了醫院的療程,載著我趕到士林,交給一位世交的老中醫師看診。前前後後持續了一個多月,推拿、裹草藥、貼膏藥。回到中山北路,老奶奶還叮囑家人熬草藥,並且堅持看著我喝下每一碗藥湯,有時老五哥外務在身,陳家三哥就擔負著送我赴醫的任務。整個夏天,我承受著這個家族的熱忱關懷與照料。 八○年代末期,一向健朗的陳家老奶奶,身子快速的老邁退化,老五哥和他的兄弟姊妹們,絲毫不敢鬆懈,除了得應付繁忙的工作,更輪流撥出人手,隨時在旁照料老奶奶的一舉一動。我深深體會到一個手足情深、和諧無閒的家族的興旺崛起,老奶奶無疑是支撐著他們,讓一家人得以胼手胝足、努力經營家族事業的精神核心。 老奶奶辭世隔日,五哥交代我不計印製成本,替老奶奶設計一份體面的訃帖,一定要讓老奶奶風風光光的離開人世。我徹夜未眠,專心虔誠的撰寫了一篇感懷的詩文,連同設計稿,完成老五哥的囑咐,也獲得其他兄弟姊妹的欣然接受。親身接受到老奶奶的慈暉與呵護,老人家視我如同家人,是我難以忘懷的長輩,能夠略盡心意也是我的榮幸,我堅持不能收受費用,否則內心難安。老五哥也就不再堅持,他說這分心意他們一家人都會銘記在心。 此後的二十年間,每逢春節、端午、中秋,我總是定期收到老五哥託人專程送來的 節慶禮物。雖然後來各我們自發展,在業務上合作也漸漸減少,但是和老五哥的交情從來不曾淡薄。我一直相信,有一些情份是永遠存在的;即便是生命會垂老、環境會變遷,但就是有那麼一丁點的牽絆,一直存在互相關懷的人們的心中,這些關懷與情份讓我們一路行來,知足而安心,從來不會感覺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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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社區
一片自然風景是一個心靈的境界。 ──愛米爾(Amiol) × × × 美國前副總統高爾主演的環保紀錄片:《不願面對的真相》,業已在世界各地掀起全球暖化的探討;在環保團體及有心人士奔走下,高爾預訂於九月來台,在玉山國家公園舉辦「高峰論壇」。預判將對長期以來,重經濟、輕環保的國人,造成一股時論。基於身為全球一份子的義務;生態浩劫不分畛域的現實,我們不能,也不可能對此運動置之度外!因此如何以積極的態度,參與這項零碳排放的環保運動,應是我們大言非夸的眉睫工程! 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拜機械之力,帶來前所未有的文明;更帶來人類史上最便利的生活;卻也帶來生態浩劫的隱患:不但原本明如鏡;清似水的春和景明環境已成昨日黃花,電影「明天之後」的情節,從科學角度來看,已非是危言聳聽,而是不知何時會發生的事;除非我們移變轉轍:寧捨一切,唯尊環保! 基此遠見,才會有一九九二年在巴西的全球環境高峰會;及一九九七年,被喻為史上最關鍵的環境公約--京都議定書的誕生:希望不分貴賤國別,共同來拯救地球。誠如高爾所說的:這已不是環保問題,而是道德問題!因為全球暖化將導致暴風雨、旱災、冰河融化、海平線上升、氣候驟變,以及傳染病散播等全球的浩劫;但由於美國等強國基於自身經濟之考量,對此議定書至今仍未簽署,連帶影響了此項公約之實現,令人扼腕! 但檢視國人?更是不忍探討:或係政風不良,以致將此環保運動視為鎂光燈之秀場者有之;或因偏狹意識,根本無視於身為地球村公民之責任者有之;或基於選舉考量,任由民粹主義橫行者有之,如所謂的社區整建竟是全面砍樹除草,舖設水泥等倒行逆施者有之。以致從一九九0年到現在,二氧化碳的排放量,非但沒有因應這個全球環保運動而抑制,在耶魯大學檢視全球一百四十六個國家,環境永續發展指數中,反而落至倒數第三!不但顯示國人欠缺環保觀念;更欠缺地球村的休戚認知,其無知昏瞶之嚴重,豈僅令人咸感錯愕! 金門;尤令人憂,不但對地球村之現代素養,毫無所悉;只知竟日沉耽於怪力亂神、殘燈古夢中;不然即以蕞爾小島,何須緊張?卻不知此項生態浩劫,是靡有孑遺的;其情景宛如我國史上黃河為患,不可能因齊、晉世姻而倖免;也不可能因吳、越世仇而改道!更有論者以為:尋求經濟與環保的平衡,卻忘了沒有地球,那來經濟?鼠目寸光,莫此為甚!所以高爾才會對此問題冠以「道德」;誠所謂曲盡其論!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就現況言,意以為:或許可先從營造綠色社區來情馳縱橫。 遠樹凝煙;平疇草坪,除可改善地貌景觀,帶來觀光、休憩等表層效益外;最重要的是:蒼木翠原,可有效吸收二氧化碳,降低熱源,間接減少能源的消耗,朝向零碳排放的目標前進;更因釋放無限清新的氧氣,有效化育天朗氣清的空間,無異是最具風行雨散的環保工程。 綠色社區,是森林公園與草坪文化的展延:由群木鬱蒼的森林,與平舖翠綠的草坪,形成一片廣闊的綠色海洋,環繞社區建築;並像水銀般地流洩至社區各空隙;甚而在水泥叢林中規劃出綠色走廊,將季風、海風引進市中心。從空中鳥瞰各建築物,則如同島嶼般悠然徜徉於綠色海洋中。 如何落實此一工程:新社區及公部門建築,均應率先要求預留廣闊之綠化空間,平坦地舖植草坪;崎嶇地則廣種喬木,並視為生活開銷之一部,永續維護。公有地及荒蕪地,應編列預算,全面整地種草植樹。至於私人建物及老舊社區,則應透過社區整體營造,逐年建案育樹培草。併取法先進國家,培訓種樹植草之專業機構永續經營,畢創造就業機會及美觀地貌於一役。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春秋時單朝因見陳國「道無列樹」,斷言必將亡國!不想三千年後,竟是由高爾揭櫫先人危言,斯愧斯惕!期待令行禁止,風化成習,俾綠草如茵;山蒼樹秀景象迅遍,不僅可美化景觀;更可展現功濟宇內之格局!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於古風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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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金黃記憶
「上午往西園,先到鹽場看了那一片鹽田,有遠山、近樹、田畦伸向海口,風景絕佳。但我來此是要畫古屋,所以捨棄畫風景的念頭,回頭往村中去尋找畫材。首先我找到了讀師大美術系(夜間部)學生黃世團(青年版畫家)的家。我離台前曾答應去看看他的祖母和雙親。八十四歲的祖母,穿一身她那時代的黑色中式短服,她臉上的褐紅色正反映著金門泥土的色調。老人談到她孫兒兩年沒有回來,禁不住用衣衫拂拭眼角凅竭的淚水。」……… ——席德進〈去金門‧畫古屋〉(日記)(1977.7.27) 二○○七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五月二十五日就要在台北世貿二館登場了。楊興生邀訪,讓許玉音、王學敏與我先行到他淡水畫室欣賞將在會場展出、創新風格的四百五十號〈抽象〉油畫。然後,我們聊他生命中的女人、聊他過去主持的龍門畫廊、聊他結束畫廊生意後赴金門住民宿、寫生數十回合繪下的一幅幅古厝、聊他那件不小心留在古寧頭戰史館的蔣公巡視海防一千號油畫,再一個聊起,席德進………。 席德進(一九二三~一九八一)的生平年表中,一九七七,五十四歲,「六月,在龍門畫廊舉行個展。七月,前往金門寫生拍攝古建築並繪製陶瓷」。對了!就是這個時間點:一九七七年七月。只愛男人的席德進應該是到龍門畫廊撤展、結賬後,告訴留著小鬍子、一臉帥氣,卻只愛女人的楊興生,「老楊,我要出遠門了」,「去哪裡?」,「金門!」 一九七七年七月十八日,席德進透過總統府秘書長鄭彥棻、總政戰部主任王昇的安排,搭乘專機飛抵金門,展開為期半個月的寫生作畫。席德進的吉普車上標示「接待專車」,插著一面國旗,途經崗哨,衛兵持槍敬禮,席德進也神氣地舉手還禮。「我們的吉普車每駛過村落的道路,常常都從村民收割攤曬在馬路上的高粱桿上輾過。今年高粱豐收,一斤高粱可換一斤白米。也有些院落曬滿了高粱,用黃牛拖著『石滾』來碾高粱。」七月二十五日的日記,席德進的吉普車行過,盡是滿目金黃的印象。 「早上到斗門,民房夾雜在高大的樹中,不過所見的大致相彷,沒有特殊地理環境的陪襯,就覺得不夠入畫」,「經洋山到沙美,這兒是一古鎮,有兩條古街維持舊貌,使我徘徊良久,那些矮小的街頭十分有趣」,「下午到珠山醫院附近村落,有一幢小樓房,設計十分別緻美好。它沒有正規中國民房那種莊嚴的格局,是別墅式,樓上是書房,有陽台可供覽勝。這房子也是空著,主人住進附近的屋子。如今當作牛舍」,「車翻過山,才找到嚮往已久著名的山后十八幢整齊的民房。………我登上後山,俯覽整個村落,就此展開畫架,一氣呵成山后的美景。靠了天陰的幫忙,才使我的畫不露失敗的痕跡」,「我們到北村,那就是座落在古寧頭的村莊,古老而龐大,有些古屋依然荒蕪,有的已修新。新的民房正廳不再是紅磚、石條之美,而是彩繪著燦爛的中國圖案。這種新手法、新趣味,顯示鄉村人要求強烈的視覺享受。又到一水之融的南村去,這兒的民房簡陋而破落多了」,「下午先到大地,在駐軍的山頭,有廟,又有民房夾雜其中。遠處海灣的風景絕佳。在大地的民房,石工、磚砌工精整至極」,「今天我們以走馬看花的方式,到那些未到過的幾處據點:溪邊、西村、料羅,都未動筆,可是料羅灣沙灘上停泊的彩色老式漁船,雖僅是遠遠地掃了一眼,也令我大大的振奮,久久不忘。可惜不知為甚麼那時沒有停下來去欣賞一下,更不用說畫了,直到現在仍懷念不已」,「在夏興停下來,跑了一整天未畫一幅,有點不服氣,時已近五點,我趁落日餘暉趕緊畫了一座古屋,襯在木麻黃樹林中,蒼老而深遂的色調,總算充份地捕捉到了。這是第二十幅畫,畫來才較順手,才較稱心如意」,「回頭經過常走的叉路口停下,原來這兒就是吳厝,因為沒有地名牌使我一直不知道,也未參觀過。拍了一些黑白照,並素描了一座因地勢而變更設計的小屋,頗有趣味。然後到庵前,經古崗,到水頭。走入關帝廟旁的古祠,推開半掩的木門,庭院中野草叢生,中堂空廢,彷如恐怖片中的佈景,古屋黑影的支架像幽靈般聳立在陰森的氣氛裡,從中堂裡往外望,是一幅懾人的景緻。柔嫩的綠草白花,襯著強硬的大門牆垣的面與線條,門外一株樹傾斜著指向灰色的空中,有如妖魔般即將遁去。時已近黃昏,當我畫完成時,天已全黑了,趕緊悄悄離去,像怕驚動了這兒的鬼魂似的」。席德進的古厝寫生之旅,一村一村的穿越、走動,幾可串出半張金門地圖了,不止線條生動、色彩騷動,他的日記文字裡,一樣有著細緻、鮮活的畫面,三十年後重讀,畫者簡直為我們留下了好景不再的古厝文字版紀錄片。 金門駐足半月,席德進繪寫出近百件水彩、素描作品,包括〈湖下村落〉、〈賢厝〉、〈水頭樹下古屋〉、〈瓊林民房前院〉、〈金門古厝〉等,另有一件典藏於國美館的69×106公分油畫〈金門屋〉,同時,為金門陶瓷廠作了三件彩繪作品。古厝之外,他也意外闖入後浦南門一家茶藝館,看到有人吹簫,有人彈二弦琴,有人拉大胡琴,神韻動人,當即速寫〈金門老人素描〉。在金門,也出現了幾位獲席德進贈畫的幸運兒,已知者,一位是陪同吃海鮮的金門社教館館長王秉垣的大女兒,「落落大方,使我興起了畫興,於是叫王家農回我房間去取素描簿來,飯後為這位美麗的小姐畫了一張像」;一位是山東酒樓的老闆,「我為他和他的媳婦各速寫了一張送他們。結果他不收我們的錢,還招待了一大盤水果」;另一位應是入畫的夏興古厝的少主陳為學兄弟了。每一張畫,現在都擁百萬身價。 重視寫生的臨場感,用以改良傳統水墨及抽象畫中的慣性,席德進墨韻豐富色彩的台灣民居建築風格,更是經典,一趙金門行,又留下許多畢生的精采作品。金門,亦因席德進這次造訪,有了民俗、地景風貌上的改觀,金門當局採取他的建議設立山后民俗村;他最早發出把金門闢為國家公園「讓世人觀賞優美的中國民房──那最後遺存於世的中國村落的面貌」的聲音,也在他辭世十五年後誕生。 重溫舊夢,席德進走過的金門古厝風景線,一路金黃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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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個月‧與詩為鄰
每次與夢公相聚,我都會看見他難能可貴的修為,他的一些微細的心情轉折,讓我聽得窩心,他的看見,總讓我會心莞爾一笑,諸如他讀了紅樓夢第五十九回,引了小丫環春燕的話:「……怪不得寶玉說女孩兒個個是夜明珠。嫁了人,一夜之間,便黯然失色;等到有了一點年紀,珠不再是珠,竟是魚眼睛了」夢公便說道:「敢於言人所不敢言,連自己的生母至親都不避諱。偉哉春燕,真女中之董狐也。反觀多少世間男子如我輩:鬚眉濁物,幾乎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都有自大狂的,寧不羞死,愧死?」夢公表面如僧,其實內心澎湃多情,深入閱讀一本書時,常感「雷霆萬鈞,花雨滿天,雖小乘經百轉,不是過也」他信服有氣魄、有原則且能堅持原則的人,一部《希臘左巴》,他連讀三遍,是它為拍案絕作。 很多人想問夢公的詩觀,但他其實最不喜論及此,有時談起詩藝,夢公的想法可以一段話表態:「詩所以寄興寓情;其所賦詠,不必一一皆耳聞目擊。所以者何?一朵浪花自海上飛起,是一朵浪花;飛回去,便是海了。」 至於創作觀,他是這麼說的:「將事實之必不可能者,點化為想像中之可能:此之謂創造。」至於天賦、機遇問題,他的論見是:「琴心、文心、人心:一也。誠於中,形於外:喜怒哀樂之發,如月到天心,風行水上,信有其不得不然與不其然而然者。」 我有幾次去看夢公,他正生病著,問他是否去看過醫生,他總說:「不必!我有我的自然療法──斷食自療。」夢公有言:「佛勒比丘及比丘尼:倘有疾患,當以斷食為先,次及醫療。何以故!眾生賦性多貪,耽於食飲,是生疾患;今反其道而行;損之,正所以益之也。」 有一次談及詩人Wallace Stevens的「十三種看山烏的方法」,我思索著夢公所選擇的寫作方式:「個人經驗普遍化」,我想這應該含概著他「悲天憫人」的個性特質,一個詩人,如果嘔心瀝血拚命往內在探挖,卻無法開拓出不凡的格局,反而日漸枯竭,很可能便是這個詩人已陷落於死胡同,而陷落的原因是他已失去了「悲天憫人」的胸懷。 這讓我想起自己生命中的一些經歷,一些邊緣人在我的創作中逐漸清晰呈現時,我總是擔憂著不知該如何寫好他們,才不枉我們彼此之間一場交遇? 夢公在「仰望三十三行──又題:兩個星期五和一隻椅子」詩中,有言:「你說你星期五下午來,/我從星期二一早就開始歡喜;/有兩朵孿生的天人菊/開在我眼裡。 /門不起而自啟。/隱約有花氣氤氳如白木樨,嬝嫋/自我親手為你而織的的椅子散出──……」顯現了寂靜中無盡的幽柔浪漫,因為知道這首詩他是重讀「湖濱散記」而寫就的,所以我特別問了他一些問題,包括詩中的「再多一分,便是下弦了!/但得三分五分七分滿就好。」但後來卻有「少少許與多多許二者誰更窈窕?/但得七分五分三分滿就好!」這人生中的增增減減,該怎樣一個篩選、取捨才好?夢公為我釋疑時,我又多問了一些敏感的數字問題,似乎我們都偏愛一些特別的數字,所以他的詩題也常充滿情有獨鍾的趣味,包括「十三朵白菊花」、「漫成三十三行」、「折了第三隻腳的人」等等,也許,就一個不肯向命運妥協的創作者來說,挑戰心中的第十三個月,是讓人立不敗之地的絕佳法門吧,因為這一扇門打開了,詩心也就開了。 因此有時在創作時,我會不斷轉換音樂,從莫札特的歌劇「魔笛」,一直聽到帕格里尼的「魔鬼的聲音」,讓緊繃的神經平撫、鬆解;有時我會只以一片白土司配白開水果腹,讓自己擁有更大的「淨空」,然後繼續更換歌劇曲目,從韓德爾、普契尼、華格納……等一路聆聽下來,直至睡前終於可以進入Enrique GRANADOS的鋼琴世界,然後我才真正逃離了惡夢,而我之所以選擇Enrique GRANADOS乃因他是一個非常有特色的演奏家,他只彈自己的創作而不彈他人的作品。 而這些樂章,夢公不見得聽過,或者特別喜歡,但一點也不妨礙我們的分享與交流,包括不同版本的「里爾克詩及書簡」,也一直在我們的手裡、心上、口中一直流通著,彼此想像著調整到一個特殊的情境,心靈就會有更深刻的共鳴進駐。這些點點滴滴,讓我深深感恩,我是如此幸運又歡喜,能與夢公有一段忘年之交的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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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
海洋生物學家賈福相教授,與金門結緣於「救鱟」。八年前他來金門演講,第一次看到鱟的幼蟲,對於這些在台灣早已絕跡,卻因金門沙灘長期受到軍事管制,而得以偷活了幾十年的可愛生物,驚艷不已。他擔心鱟將失蹤,大聲疾呼保護金門的鱟,甚至當場募款,作為鱟的徵文比賽獎金,連夢中都不忘低唱:鱟是我們的驕傲。 見過賈教授的人,很少不被其真性情所感動。他可以牽著你的手,漫步花園,細數花的情韻,看人與花的關係;訴說樹的忠實,講女孩與抱樹的故事──與大自然的對話,一如與家人般隨興適意。 兩年前他來台講學詩經,我帶著紅酒和一位票友去旅館看他,酒酣耳熱之際,歌興大發,從蘇三起解唱到薛平貴與王寶釧;從七○年代的民歌唱到蔡琴的最後一夜;最後連童謠都上場了。七十四歲的賈教授,雙手打著拍子,忘情唱和,臉頰通紅,眼神彷若孩子天真無邪;直到櫃台來電,說隔壁房客抗議噪音擾人睡眠,這才結束一場懷舊派對。原來,時間可以在賈教授的身上停止,真情少年,至中年,至晚年,依然不曾褪色。 再見賈教授,是在溫哥華『浮生小雨』沙龍。一起讀他的「天河」,讀他的「美人魚的故事」,讀他的「生生之謂易」,或抒情或敘事或論理,總不外乎以『緣』相串,多情笑我、風采依舊。『浮生小雨』是藝術聚會,賈教授為之定調:『浮生』有人生苦短,而又沉沉浮浮,聚散不定的意思;『小語』則取其謙卑,雖然談哲學、談人生,也只是小言碎語。『語』為什麼又變成『雨』呢?賈教授說:「小雨比小語更抽象、更隨便、更乾淨、更自由!」 賈教授的「刪繁就簡,只剩誠實」,輕易擄獲了與會者的心,他再三強調「我不要你們為捧場而來,要真正喜歡我的文章」,就這樣把世俗客套擋在門外,活潑自由的感覺,如漣漪自湖心擴散,一場演講,變得那樣簡單而純粹。賈教授定是了解異鄉旅人敏感又寂寞的心,因此,以他數十年的閱歷,雖早知人生的不可說,但還是得輕輕地、悠悠地,說它一說。故事裡有清風明月,有思親鄉愁,有緣起緣滅;彷彿說過、聽過後,一身塵埃即可抖落,人,也會變得清清爽爽了。 強調生命多樣性的賈教授,言行間處處可見「打得念頭死」的痕跡。他先提出寫散文有五大原則:真情、故事、知識、哲思和詩味;回頭又說:「其實,文章只有兩種,好文章與壞文章」。 他談到孫女露露:「露露六歲時,看我種花,我不斷告訴她花可愛,花脆弱,花需要悉心照顧,她頻頻點頭,全部同意。回頭突然採下一朵花,笑嘻嘻地說:『爺爺,送你一朵花』。」這個採花獻花的故事,便成為賈教授講「生生之謂易」的跋。易經博大精深,他卻把玩其中,悟出活潑跳躍;連「緣木求魚」都可以打破,因為賈教授曾經說過:其實,緣木求魚也並非不可能,在淡水的紅樹林中,就有一種爬樹的魚。 賈教授最愛聽人朗誦他的作品,他常說,聽別人讀他的文章,感覺十分不同。有一回我們在他交大的辦公室,讀詩經,讀他的譯經緣起;意猶未盡,他又找出新詩舊作讓我讀,讀完一篇又一篇,直到夜幕低垂。忽然他想到與助教的晚餐之約,匆匆趕至餐廳,早已人去樓空,原來已過了晚上八點。賈教授『相忘』的境界,較之孫女露露亦毫不遜色。 「我看每位金門人的眼神都那麼誠實」──這是賈教授對金門人的第一印象。他回憶著馬路上慢慢行走的路人、草地上的黃牛,以及黃牛旁抽煙斗的老農;他覺得這種慢半拍的環境,比車水馬龍的匆匆更實在。 賈教授答應我會再度造訪金門。想像有一位忘機老人,在黃昏的沙灘上,身邊圍繞著許多純真孩童,忍不住做教授的毛病又犯了,滔滔不絕,談海洋、談生態、談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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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狗、狗、狗」
怕狗怕了大半輩子,這輩子,要說會喜歡狗,大約是不可能了。雖然如此,我還是「喜歡」狗的,還因為牠們感動落淚。好萊塢新生代男星保羅‧沃克主演的《極地長征》,演哈士奇犬跟主人救災救難的故事。被遺棄的狗發揮團體作戰,用計狩獵,也遭海象突擊受傷,有的狗在惡劣環境茁壯,有的狗卻受傷夭折。其後,主人獲得奧援,再次奔赴營地,狗群發現,奔向主人保羅‧沃克之際,也把一個歸屬感,留予觀看的人,眼淚就溫溫地滑下臉腮。 另一頭感動我的狗,是嚴歌苓在三民出版的小說集《穗子物語》。這部小說有濃濃的自傳味,裡頭一個短篇,提到西藏獒犬被軍方勞軍團收養、長大、巡防,但因抓傷長官小孩,卻遭槍決。小獒犬的兄弟姊妹被勞軍團捉捕吃食,獒犬媽媽為搶救被抓上車的兒子,挺身攔車,但被吉普車輾過,牠臨死前的姿態是狗的,但也是一位母親的樣子,狗,才出場,就震懾人心。獒犬長大跟軍旅同仁都有感情,牠跋涉雪地,為拋錨危急的勞軍團搬救兵,牠跟孤瘦、落魄的野狗談戀愛,但因此染上病症,勞軍團舉槍射殺野狗,獒犬只能沉默看著、離去。牠的死亡當然是文章的高潮,在跟人經歷了許多故事以後,獒犬已經擬人化了,殺一條狗、猶如殺一個人。而槍聲響起,我的心也糾結著。嚴歌苓是藉這頭獒犬,說明了豪取強奪的極權時代了。 狗,真實世界的狗,當然引起我的驚慌了,不然,我不會怕狗。高中時,曾去武陵農場,當時退伍的老芋仔,依著農莊開墾闢地,農莊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編碼,我跟同學早起爬山,經過農莊。我的鞋帶鬆了,留下綁,同學慢慢走遠。忽然,背後農莊處傳來急促步伐,回頭一看,一頭身色黝黑、體型高大的狼犬悶聲侵襲。這種狗最凶悍,我嚇慌了,握石頭,作勢丟出,狼犬後退。我得隙,慢慢退。但只要一起身,狗就狂奔撲咬,後來,我半蹲著退後,狼犬一直警戒注視著,直到退到好一段距離之後,才狀甚失望回到農莊。 還有一次,應建國中學邀請,晨間上陽明山演講。早起,山多霧,景色曖昧中,山景寧靜優美。演講地點距離車站遠,我閒適散步。走到警局門前,正想問演講地點怎麼去,忽然,警局前三、四頭野狗群起急吠,或撲或蹲,從各角度奔來,我情急之下,又是蹲著、又是大喝,如高中對付大狼犬一樣,裝著丟擲石頭。野狗一退,警員聽到吠聲,走出巡視,幫我解圍,警員笑笑說,放心,這些狗不咬人的。 這麼怕狗,難道我被咬過嗎?我從沒被狗咬過,但從小一直處在被咬噬的恐懼中。以前上學,走機場渠道到垵湖國小,途中會經過一個崗哨。崗哨裡,有衛兵跟狼犬。我們沿路的右側走,早晨安靜,狼犬聽到腳步聲馬上朝來人急吠,頸上鐵鍊震得嘎嘎響,隨時都要折斷、撲來。我們邊走舞棍棒,喝退狼犬,才能從容奔向機場渠道。中午回家吃飯,揀起早上藏好的棍棒,同樣的戲碼再演一次。有時候,會有好心的士兵勒住鐵鍊,制止狼犬,一看到這種情形,我們也收了棍棒,放心地走。 與狗對峙搶路的情景演了六年,直到我畢業,隨父母遷居台灣。而我到了台灣,也還是怕狗的。我總是想著那個身高不滿一百五,舞棍棒,護衛其他學生經過的樣子。我專心看著狗、跟牠慘白的牙,還有那一撲一噬間,肌力在狗的四肢、身體,凝聚又縱開的模樣;狼犬成為我心中的惡魔。 我無法喜歡真實世界的狗,但還是稱與電影裡的、小說裡的狗。那裡的狗,表達出狗的深邃情感,跟人一樣的,值得珍惜疼愛。我原也可能喜歡真實世界裡的狗吧,但那個世界,隨著跟狗長達六年的對峙,已被消耗殆盡,最後,只剩下驚慌。也許,狗也好奇,怎會有人,這麼怕牠們?那個人不知道,狗的忠誠讓牠們成為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了嗎? 「是啊,我知道,但也僅於知道。」小時候的我這麼說。這一說,就是大半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