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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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旅程
有一些旅點也許原本不在規劃的行程之內,應該是不會也從未有過專程前去探訪的念頭,因為並不知道那些地方的存在,又如何起動念呢?然而,旅行的樂趣又似乎包含了旅程中種種未知的意外與驚喜,多出來的陌生路段卻徒留鮮明印象,可能因此記憶特別深刻而持久。 大部分精心規劃的旅行目的、也許是從書報雜誌介紹或上網搜尋相關資訊,然後仔細算計行程所需花費、時間的掌控、旅行工具的搭配等等,一但完全照表操課,也順利的抵達目的,通常真實的風景總比預期的要少了點浪漫的遐想。別忘了,所有的觀光景點文宣、海報都是經過精心營造出的畫面,為了吸引旅人光臨的善意伎倆,挑選了最美麗的季節,最光鮮璀璨的時刻,拍下最誘人的一幕。 那一次的旅行,我們都還是年輕昂揚的青壯時期,會選擇捨棄隨著旅行團的既有行程而採取半自助的日本之行,主要是當時我們有一位在日本過著苦行僧般的老朋友──阿旺。他在退伍後,選擇赴日本修行,包含日文、攝影以及設計方面的專業進修。環境當然是艱苦的,特別是日本政府對於外國人在境內長住的條件限制嚴苛,朋友得透過種種管道,包括經由教會以及長輩友人間接的引介,他終於在大阪擁有一個在教會裡打工的機會,然後同時學習日文、接觸選修的專業課程。 我們依著阿旺先前已經幫我們規劃排定的九日行程,逐一展開。先從都會城市遊覽,阿旺開著向教會借來的中古旅行車,帶領我們遍遊了京都、大阪,也搭乘了新穎快速的子彈列車初訪東京,確是一次隨興且愉快的旅行。阿旺以他未趨嫻熟的日語,全程兼任導遊與駕駛,邊走邊問的四處旅遊探訪。行程漫長持久,雖然大夥有心幫忙駕駛,但是日本右邊駕駛的規則,沒人勇於嘗試,只好完全仰賴他堅持到底,我們則在一旁提供必要的友情支援與服務。 第七天,當大夥接近精疲力竭的階段,阿旺告訴我們臨時聯繫上的一處值得遊覽的目地──位於滋賀縣境內高原上的「玉桂寺」(gyokkeiji-temple l );先前幾天我們已經遊遍了包含京都、大阪、奈良一帶的著名寺廟、城堡、古蹟等等,聽說又是上山看寺廟,不免興趣缺缺,況且這個路程並不在最初的規畫內,都責怪他太缺乏想像力。阿旺堅持這是難得的機緣,不是隨意可以登山造訪,而且很幸運的,廟裡的住持答應預留了一棟和室供我們留宿過夜。 經過一段漫長的登山車程,顛簸冗長的馳騁,直至蒼茫昏暮中才抵達山上。那是十月暮秋,高原上的溫度甚低,下車的那一刻人人寒沁抖擻,彷如置身冰原,黝黑的山上夜裡除了寒氣逼人看不見任何景色。幸好寺廟的尼姑很快的帶領我們進到洋溢著暖氣的和式木屋,進了屋裡大夥精神一振,是出乎意外的豪華陳設的原木大屋,井字形的木屋空間寬敞、燈光柔和溫馨,空氣中瀰散著木頭的芳香,中間是餐聚休閒的空間,質地高雅的原木長桌,四邊則分別是可以容納約莫二十人的通鋪,牆上則書法字畫,雅緻清悠。如果不是先前尼姑的引路,我們還有些質疑,這是寺廟還是旅店?原先對於將要借宿陌地寺廟的猶豫,一下紓解了心防。原來,這寺廟不單純的只是寺廟而已。 然後,在大夥忙著卸換行李、欣賞木屋擺設的同時,更讓我們訝異得啞口無言的是,三位尼姑陸續的端來烤火爐具、一盤盤鮮嫩佈滿雪花白的薄片牛排、高山菜蔬、兩大瓶清酒、汁液飽滿白透欲滴的水梨削片。我仍清楚的記得,原先熱絡嚷嚷的房間一下子空氣凝結般的靜默了下來。「辛苦了,請慢用!」一直到尼姑們九十度彎腰鞠躬,溫柔的以日文道別,我們才鎮定的確認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裡確實是山裡的一座寺廟,而我們正是處在寺廟為旅客投宿準備的木屋裡,即將享用一頓著名的頂極神戶牛排大餐並佐以當地特產冰鎮清酒的幸運傢伙。 原來這座超過百年歷史的玉桂寺,不僅是著名的宗教聖地,更早已是滋賀縣馳名的觀光景點,廟裡的住持是一位開賓士轎車,穿西裝蓄長髮,並擁有妻子和兩位準備繼承宗業的兒子的老和尚。他經營寺廟,也同時發展觀光事業,山上的住宿通常在半年前就得預先約定,突然造訪肯定無法投宿。阿旺是在暑假時,經朋友介紹到山上來打工賺取學雜費,老和尚得知他來自台灣,對他特別投緣好感,還認真地要阿旺仔細考慮願不願意上山當和尚,將來或許讓他繼承部份產業。 看來我們不僅沾了阿旺的光,也誤解了他的用心,這絕對是一次難以忘懷的深刻之旅。那一夜,我們在寒沁的高山木屋裡划拳大口喝酒、盡情享用鮮嫩牛排,在百無禁忌的日本寺廟裡渡過一次奇特而愉快的旅宿。 次日清晨,在涼寒清新的晨曦中,終於目睹了一座優雅靜緻的山林寺廟靜謐之姿。年歲超過500年的老松林(高野槙 ) 、深秋漫天飄零的楓紅層層、還有金黃閃閃的銀杏老樹,把整座山林昇華成一種渾然離塵的清境。玉桂寺除保有多尊列入重要文化財的阿彌陀如來座像及觀音菩薩雕像,還別出心裁的供奉一座號稱日本唯一專門治癒神經痛的藥師如來,供八方信眾前來膜拜。不僅如此,當我們沿著樹林散步時,穿越過寺廟的另一面山坡,再次被眼前一幕前所未見的景觀所懾服;偌大寬闊的山坡上林立著千百樁的石柱,每一柱子上都安置著姿態表情不一的小彌佛石雕像,而每一尊雕像則又各披掛著五彩繽紛的披風冠帽,有的還掛著各式玩具禮物,在秋風的吹拂中,布衣彩帶隨風翻飛,整片山坡便宛如一座萬人竄動的遊藝場,瑰麗壯觀而且引人憾動。阿旺告訴我們,這是一座「嬰靈墳場」,專門供奉未成年甚至尚未來得及出世的嬰靈。長輩們前來慰弔時,都會替小小亡魂置換新衣新帽並且披掛玩具禮物等等,表達他們的思念與不捨。 怎麼形容當時的感受呢?望著小小的石雕塑像,這些被上帝遺棄的小小魂魄,或許出於無奈、或著被父母刻意捨棄,他們還沒準備好的生命,最後被安置在這一處高原冷沁的寒山之上,風華日月、倉皇短暫的一生。 整個事件的最終,經過眾人的商議,除了以捐獻的方式,大夥決定由同行的女孩們親自捲袖下廚,在有限的食材條件下,現場熱炒了一大鍋新竹米粉和貢丸湯,奉獻給寺廟裡的尼姑和尚們,略表感激之意。道地的新竹米粉和貢丸恰巧是我們專程由台灣帶去,原來是要報答阿旺的全程費心,而來自家鄉的米粉、貢丸湯一向是他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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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喊
巨人倒了!混亂推擠中,巨人真的倒了!「這是台灣人的勝利!武雄啊,你可以瞑目了!元凶終於被鞭屍了!」歡呼聲中,另一角落,錯愕的她不信,也無法忍受這一幕,老邁的身子頹然哭倒吶喊:「沒有蔣公,台灣早就被毛澤東血洗了,沒有先夫陣亡於金門,那有今日台灣?忘恩負義的台灣人!」沙啞的山東腔,夜空中,聞來令人肝裂悚然。但不容她哭完,早被架離現場;鎂光燈下,幾位套戲的抗議民代,在半拉下也如釋重擔地離去。留下吵雜混亂、支離破碎的現場,及三兩步履維艱的老榮民,淚光中看著銅像被大卸八塊,喃喃抗議:「沒有國軍浴血抗戰,台灣能脫離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謝雪紅不是共產黨是誰?悍然要求國軍繳械投降的行為,不是暴民是什麼?時代悲劇啊!美軍在越南不也發生誤殺無辜事件?」此時,悚然的山東腔再度在廣場上空迴盪:「思成啊,你死的多不值啊,當年就應該讓毛澤東來血洗台灣!」 「思成?」難道是二十八年前在東一點紅…… 「海鵬展翅,我武維揚;地失人亡,地在人在!」彤雲密布,北風呼嘯,驚濤裂岸聲中,擴音器更迭傳來的隊呼,夾在荒寒的朔風中,慢慢滲入鄉愁的遊子心,猶如忘魂丹,暫且拋開各自複雜的牽掛:台北的老母、深閨的嬌妻、兵變的女友、被誣的管訓……,一同冷血面對即將來臨,卻又不可測的未來──「戰令:匪軍有立即犯我之意,即日起停止一切休假,各級部隊限一週內完成戰備,違者以敵前抗命軍法從事!」。 東一點紅!這個因古寧頭戰役,鮮血灑遍陣地而得名的金門海防據點,寒冬中,倒有幾分北大荒的蕭瑟。在猶如迷宮的坑道據點山丘上,黑壓壓地一群來自各地的官兵:湖南腔的士官長、新婚的台南兵、剛管訓回來的雲林兵、操著生硬國語的阿美族兵……還有土生土長,卻不知故鄉冬天的海防竟是如此風聲鶴唳──年方二十四的連長;雖說官微年幼,但在視令如命的野戰部隊,軍法森嚴的前線,卻是手握近兩百人生殺大權的指揮官。此刻,正因這道戰令,大夥頂著寒風星夜趕築工事、挖戰壕、練戰技、監敵情,間或遙望左前方古寧頭友軍陣地,聊慰這孤寂、恐懼的戰場心理,偶可聽到儲備戰備水的弟兄驚呼:「哇!水這麼冰!」 盤旋據點而降,遍布瓊麻、反空降叉、跪雷、反戰車雷的雷區,凌晨中白霜如雪,猶如冷洌的戰令,令人打顫。順沿足跡可循的羊腸小徑,另一組人頂著強風,東扶西歪地扛炮抬靶背槍走下海岸,幾番折騰,總算在沙灘上插好靶,一字排開,熟練地練靶了,一時步槍聲、機槍聲、迫跑聲,加上士官長嚴令的斥喝聲,與據點上的混聲,在朔風、激浪的伴舞下,不約而同的合奏著交響曲;由不得你的同舟一命交響曲! 一水之隔的大、小嶝也沒閒著,挾著午夜北風之利,陣陣播來:「親愛的蔣軍弟兄們,解放台灣,打到美帝是人民解放軍的神聖使命,歡迎蔣軍弟兄們陣前起義,共同完成祖國統一大業…」,使得疲憊不堪,睡眠不到五小時的弟兄們,每每在酣睡中驚醒:「共匪來了!共匪攻來了!」或誤把上岸的海龜當敵軍一槍射死! 軍令如山,年少的指揮官,在峻令森嚴的氣氛下,要求伙房一日四餐,外加宵夜,希望緩和這令人窒息的壓力。並仿古事,這天,正集合部隊焚香祭旗血誓:「海鵬展翅,我武維揚,地失人亡,地在人在,六營三連,決與陣地共存亡!軍旗昂揚,軍法無情,凡臨敵貪生退卻者,殺!」此時傳令跑來呈上一木牌:「報告連長,張排長挖戰壕時發現一墓碑,請連長定奪!」。但見木牌斑剝魏碑書體: 故陸軍上尉梁思成殉國之碑。反面註寫:梁思成上尉,山東人,軍校十八期,去年冬匪軍意圖攻占金門,血洗台灣,大舉進犯古寧頭,突破我東一點紅據點,梁學長主動請命率部逆襲,反覆衝殺,陣地三易敵手,身中數彈不退殉國,年二十四,陣亡時雙目睜眼橫坐,手握新婚妻照片,諒不捨愛妻,令人動容,特於殉國處立碑為念!黃埔學弟張力行恭立。中華民國三十九年清明節。…… 「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思成;你這傻子……」夜空中何時飄起陣陣雨絲,滴斷塵封的回憶;蒼啞淒厲的吶喊,驚得廣場周邊宿鳥,紛紛吱叫離林,戛然消失於夜幕天際! 後記:僅以此文,在這令人錯亂迷惘的時代,向兩岸忠魂及其遺眷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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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藍寶石──謝璦竹聚焦投射下的金門
「楊大哥:好期待,金門有個深喉嚨。繼胡璉文物之後,我又去了三天金門。去了解金門土地變成國有、私有、縣有的爭議問題。每次總是要用最短的時間瞭解事情。這回也是相同。為了土地變國有、變縣有、被侵佔等產權爭議,總覺得資訊像是被疲勞轟炸般,一擁而上。知道我們要採訪,好多民眾巴不得我們去為他們申冤。突顯的是,金門民眾真是陳情無門。媒體並不能解決問題,只能呈現問題。面對求助,更讓我覺得自己的無力。或說是時代的悲劇也好。金門人的無知。金門人的鄉愿。金門人的無助。直到他們要走上街頭,因沒有組織號召的前置作業,或是長期軍管,或位於邊陲等金門島嶼特性,沒有人敢走在前頭。金門公部門,總是說一句依法行政;他們懂法,一套為中華民國、國家高於私人的法,就把一切給打死了。當然客觀立場,我們不能說他們作錯了,因為他們依法有據,只是老百姓永遠是最無奈的人。這個議題讓我也覺得棘手。這兩天我因金門天氣忽冷忽熱,已經累病了,需休息兩天沈澱一下,再努力思考如何把議題呈現。如果你有意見或是知道金門當地的聲音,可否協助我讓我有更冷靜地思考角度。還有,金門媒體生態,也真是太有趣了,不知如何去解讀這樣的現象。PS,金門為何沒有強而有力的民代去解決這些事呢?」 ──民視異言堂 謝璦竹(2005.11.19) 璦竹: 真沒想到,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妳轉換跑道、離開了工作長達七年的民視「異言堂」以後。 三月二十二日,春分後一天的下午,與張曉風、季季、廖玉蕙、桂文亞、顏艾琳、林煥彰,應邀到台北縣政府文化局出席「台北縣文學請益座談會」,我所以被邀請,是因今年的台北縣文學獎擬增設「報導文學類」,要我提供看法。文化局長朱惠良、副局長唐連成,不是在縣議會備詢,就是到立法院報告;這一天,蘇揆指示樂生療養院保存院舍的比率,從已定的41.6%,翻案改為研究保留90%,又丟出一顆「史蹟」與「交通」拉鋸的震撼彈。此一事件,卻也讓我在會議上找到「發掘問題、反映真相」的報導文學支持點。我們又從樂生談到在座的張曉風一篇書寫於一九七八年的報導文學<新燈舊燈─林安泰古厝拆除一日記實>,二百餘年、佔地二千七百坪的林安泰古厝,一九七七年,台北市政府為了把敦化南路拓寬成五十米的林園大道,「路讓厝、厝讓路」的拔河賽中,路贏了,厝也沒完全輸,林安泰古厝被解體下來的二萬零九百八十二才樑柱、三萬八千零九十三塊磚石、二十四萬零五十片瓦……,又給重建在台北市濱江公園。三十年前保存古厝的一則舊事了!儘管張曉風質疑「我們真的要那一盞新燈嗎?」至少她已用文字、文學記錄了「古厝離開文化層」的傷痛畫面,三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還在談它。話題又從林安泰古厝切入季季書寫過的印華重要作家黃東平的金門城區三落經典建築故居「甲政第」,一夜間就在建商雇來的怪手開挖中消失殆盡,這棟歷史建築瞬間化身歷史灰燼,一天的新聞後,鍾馗寫了一首詩、我寫了一篇文章、陳慶瀚寫了一小段,除此,不再有任何聲音發出,負責「歷史建築」登錄的文化主管、學者隱匿起來了,書寫歷史的文史工作者不見了,從官方到民間的聲音全消失了,只剩下隔一道海峽之外、在台北這張會議桌上的張曉風、季季聽聞後的同聲一哭。 璦竹,我在妳三月六日甫報到的這棟高聳的辦公大樓、在這場文學請益的座談會,等著妳自議會抽身的空檔,又取出我夾在筆記簿裡的一封傳真信,一字一句地用心讀著。我知道今天樂生拆除事件的新演變,夠妳忙碌了,我沒把握二十八樓的文化局會議散後,能否在六樓的新聞室見到妳。 我大概也成了兩年前妳來信中的「鄉愿」一族吧。二○○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台灣的光復節,卻是金門的古寧頭戰役紀念日,「光復」可以當歌,「戰役」只能飲泣;帶點複雜思緒的日子,那天傍晚,我首度接到妳的電話、聽到妳的聲音,妳說已從金門採訪「胡璉將軍文物事件」歸來,正在民視新聞部進行剪輯、旁白後製作業,禮拜六要播出,我能提供一些觀點?妳說,此行原本是要製作「金門,你快樂嗎?」專題的,卻意外撞上了胡璉文物事件,就多作了一項採訪。妳想多探詢金門人的想法,東問西問、一路問到我這裡來了。而我,斷定妳的議題有急迫性,但又牽涉敏感,特別是在選舉期間;我也無法全盤得知、進入妳報導事件的真相;想來妳是失望了,又是一個聲東擊西、避重就輕的「鄉愿」金門人,兩個小時的電話訪談,沒有一句話可以剪入妳的單元,我唯一的「貢獻」是幫妳想了個「恩主公的眼淚」、妳再易為「恩主公之淚」作為單元名稱播出。 「恩主公之淚」、「金門,你快樂嗎?」開啟了妳進入金門之門的通道,接續是土地之怒、水泥家鄉,以及「『金』非昔比」一連串的對焦,接近「黑色」的挖掘、金門人眼中「綠色」的電視台,我可以想像妳這位受過完整、專業新聞訓練,得過新聞大獎,無關色彩,只為追求真相的新聞人所承受的壓力,「金門對異言堂不知會不會頭痛呢!」妳淡淡地說,我明白妳仍在意金門人對妳鏡頭掃描過後的回應,妳也把採訪過程所碰觸到「無知、鄉愿、無助」的島民,歸咎於地處邊陲、長期軍管的島嶼特性,說是時代的悲劇,但也不能一直「宿命」、「苟活」下去呀!「金門馬祖我都深感興趣,畢竟人文、環保……有好多可以發人深省的議題,我原先期待跑遍離島東引、亮島、大二膽、甚至南沙……,至於金門海灘污染、小三通後金門的改變……,我覺得這應該不只是金門人應該關心的,而是全國的人都應該思考的。」去年八月,妳自網上讀到我在浯江夜話那篇<世界不能這樣到盡頭──2008過後>,又給我捎來一信,我已讀出妳對待金門更寬廣視野的思索了。 早在二○○二年,就注意到妳與宋芳綺合著、天下文化出版的《上帝的寶石──天才自閉兒》,被封面上那張自閉兒周于翔的畫作<快樂的貓>所吸引,然後一步一步走進妳打開「自閉兒」的報導世界。現在想起來,一如妳的書,妳後來踏入的也如一塊「自閉的島」,被環境鎖住、自我封閉的島,其實多納入一些不同聲音、多接受一些文化刺激,一樣能夠走出自閉、畫出快樂的貓。金門,也是上帝的寶石──藍寶石啊。 璦竹,我很高興認識妳,或說金門很幸運認識妳,有妳這樣一位願意貼近、擁抱這座島嶼的朋友,儘管妳擁抱的方式很特別,有些人可能不喜歡,但妳為這座島嶼走向世界帶來最缺少也最需要的──熱情、探索、批判、反省,謝謝妳!也祝福妳迎向工作生涯另一個挑戰的新職──台北縣政府新聞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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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精靈在說話
當「美麗的經典」歌詞E-mail出去時,天已濛濛亮,我不知道作曲家會如何詮釋我歌詞中的意境,也不知道他會以何種心情看待我辛苦捕捉的韻腳,包括之前完成的「雪隧勇士」、「高速情緣」、「一路平安」等數首歌詞,我一樣不知道他們將以什麼樣的旋律被傳唱,我唯一明確的是我很開心,我終於完成了另一項創作挑戰──譜寫歌詞。 大自然美麗的風光底下,有一座雪山靜靜矗立,只聞蟲鳴鳥叫,風吹樹搖,周邊的溪流緩緩流過,一切顯得靜謐而和諧。日出日落,人們在自己的崗位上踏實的工作,一切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萬物皆在成長,包括雪山上的雲與樹, 每一塊岩石也堅定的展現自己。 為了銜接鄉村與都市,為了開拓未來,人們內心的火焰燃燒著,點點滴滴,匯集成一股動力,他們心裡想著:當經濟發展遭受限制,當山的另一邊仍停留在以農業、林業、漁業及礦產為主的經濟型態,一條公路的興建是否會帶來絕對效益呢?它可以縮短城鄉差距,讓邊陲納入都會區的共同生活圈、擴展生活空間,包括開發當地產業及觀光資源,促進與都會區同步發展,也提高當地民眾水準,增進迅速且方便的運輸服務。 於是一座「雪山隧道」開始鑿挖,各種不同的聲音陸續出現,包括沿線當地居民、工程學者專家、環保團體及環境學者等等,緊接著抗爭、阻撓、衝突、溝通、協調……漫長的十四年,有人堅持、有人退卻、有人在工程意外中身亡、有人在其中蛻變、成長,「雪山隧道」也變成媒體、政客的目標,一再被報導、被歌頌、被詛咒、被利用…… 自從我受託以「雪山隧道」為主題,編寫一齣歌舞劇及創作歌詞來呈現一條「傳奇公路」的歷程後,我心裡便百味雜陳。 我想傾聽雪山精靈在說什麼?他是不是有許多傷心、觸動呢?面對各種聲音,如果可能,他是不是想把身上的翅膀借給求新求變的人們,好維護一草一木、蟲魚鳥獸的原貌呢?他會不會暗自神傷、哭泣,當災變發生,當環保團體痛咒山脈、水脈、大地的命脈被攔腰砍斷,雪山精靈的心底在想什麼呢?如果他真的要阻攔、抗議一切施加在他身上的傷害,他會再發出什麼怒吼?會用什麼方式來懲罰人們呢? 在創作過程中,我不斷與人對話(雪山精靈也不斷在說話),傾聽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包括支持者、反對者,抗爭者的聲音,我的工程師朋友說:在漫長的十四年中,他們曾經孤立無援,心情跌落谷底,在面對「豎井」問題時,工程顧問總共提出了三、四十個替代方案,卻沒有一個可以打動村民的心,於是官民鬥智也鬥法,包括當工程碰上考古,環保與地方發展相衝突,戰友遭活埋時,人人心裡都有一堆說不出的苦,但他們一次又一次浮升起奮鬥的決心,繼續扮演開路先鋒的角色,他們衝過一切阻礙,完成了目標計畫,雖然這過程中存在傷亡,但在隧道打通的一剎,人人心中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感恩。 他們說起曾去參觀日本青函隧道工地,那座海底隧道曾遭遇一次大挫折,工程團隊花了八、九年時間完成的工程部分,被海水倒灌給全衝垮了,先前投下的時間和金錢瞬間全毀,但他們選擇──重來,最後成功了。這種「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勇氣令人動容,他們也是依恃這股力量在撐持自己。 我也聽見有人批評:總有政客為了搶鋒頭,拚績效、口碑,忽略雪隧工程的艱辛與安全性,急著剪綵、開幕、通車,一次又一次的通車大典,讓人感慨萬千。 雪山隧道是一個艱鉅的工程,為台灣工程界塑造了一頁傳奇。 一九九八年,交通部國工局聘請日籍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主導雪山隧道開挖工程,而當時這位世界知名的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還發下重誓說,若挖不通、解決不了,他就切腹自殺。然而鬼頭城僅鑽了一百一十公尺,便宣告放棄。(鬼頭城當然沒有真的切腹自殺,只是留了滿臉大鬍子以示謝罪。) 雪山隧道,長達十二點九公里的隧道,為世界第五長、東南亞第一長之公路隧道,在工程期中遭遇斷層、惡劣破碎帶及高壓湧水之苦,施工倍極艱辛。工作人員花了十四年的時間才把隧道打通,它歷經十三次的災變,西行線歷經九次大出水、二十五次嚴重崩坍,十位以上的隧道挖掘工作人員喪生;歷經在義、美、日、俄、南非等十四個國家、四十六人次的外籍隧道工程師失敗宣告放棄後,雪山隧道西行線由國人自行成功爆破貫穿,並創下隧道挖掘史的世界奇蹟。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國工局安排下,我和工程師、音樂家、編劇家、聲樂家等人一起驅車走進平時不對外開放的雪山隧道「導坑」,它位於雙孔隧道間稍下方,因雪山地表地質探查無法完全了解高覆蓋層下隧道之地質情況,因而於兩隧道間稍下方開鑿一條導坑,藉以掌握沿線地質特性,預為處理主隧道不良地段,降低工程風險與減少施工困難……工程人員說:在開挖隧道過程中,他們深刻體驗什麼是「食物鏈」,當隧道挖到深處一公里處,鳥兒不見了,再來是蛇不見了,老鼠多起來了,因為牠們追著便當殘餘跑,再來貓多起來了,為了追逐老鼠……大家恪守不殺生原則,以讓工程順利進行,在艱困的環境中,生死也在一線間,人人只能各靠自己的信仰撐持,早晚三炷香,有人在宿舍拜地藏王菩薩、土地公,泰國人供奉四面佛,日本人拜山神……但求保平安也求心安。 為了編寫歌舞劇本及歌詞,走過雪山隧道之後,我帶回許多資料、光碟,一遍又一遍閱讀,一次又一次修改,當我看著DISCOVERY針對雪隧工程錄製的光碟時,我的腦海想起家鄉金門,我對工程師朋友說:金門的地下建設也是這般艱辛,他們當然也了解,因為他們剛走過金門,在縣府參與召開「金門縣金嶝大橋興建工程可行性及方案研究」,見識了剛毅的戰地精神,我相信他們真心想協助促進兩岸交流,我也喜歡工程師朋友的論調,他們認為人生就是一條長隧道,完成雪隧工程是一次自我實現的歷程,而潛心學習的過程,就像一種修行──「在為人類文明拓展版圖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人生尋找定位。」 希望當雪隧的歌聲傳播出去──「打開工程界最美麗的經典/為了讓人生路更寬更遠/開路英雄一路犧牲奉獻……冒險犯難且不畏艱險/勇士的生命字典/沒有放棄的字眼……永遠保持樂觀微笑的臉/不分日夜、勇往向前……過橋又涉溪的精采片段/傳承了人生的美麗經驗/無畏那長路漫漫勇往向前/永遠保持溫情柔軟的一面/從南到北唱出優美的詩篇……」我所寫的每一個字也同時散播出大無畏的花崗岩精神,因為雪山隧道和戰地金門,同樣締造了工程界鬼斧神工的美麗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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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是上天的恩賜
有位赴北歐訪問的學者,受邀到教授家中作客,一進門,便看到教授那五歲的女孩,金髮碧眼,粉嫩的臉龐,白裡透紅,簡直像芭比娃娃一樣。學者送給女孩禮物,忍不住讚美她真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小女生接下禮物,很有禮貌的微笑答謝,然後離開。 孩子一走,教授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他對學者說:「請為你剛才的行為道歉。」學者丈二金剛,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我不是才誇讚了你的女兒?」教授回答:「不,那不是誇讚,那是傷害。」學者如墜五里霧中,更加弄不明白了。 「你因為我女兒漂亮而誇讚她,但漂亮並不是她的功勞,是取決於我和她媽媽的遺傳基因。你的讚美會讓她誤認這是她的本事,以為天生漂亮是件值得驕傲的事,甚至長大以後瞧不起相貌不佳的人。」 教授又說:「你為何不誇獎我的女兒很有禮貌,笑容可掬?因為那才是她個人所展現的,是她努力的結果。」 學者終於了解他不當的讚美所帶來的傷害。他來到小女孩面前,十分正式的向她道歉,並真心讚美她的禮貌和微笑。 我想到許多家長談到子女的學習問題時,總以「我的孩子很聰明,只是………」作開場,接著便是滿腔無奈,抱怨他們為何不肯努力,不能自我負責。也許這些父母也犯了上述學者同樣的錯誤──過度強調天賦,忽略對孩子自我學習與成長的檢驗。牛頓曾對天才下了一個定義:「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可見天才要成功,態度仍是關鍵。對孩子的外貌或智商淡然處之,著眼於生活是否誠懇認真,唯有細心體察、恰當讚美,孩子才能得到真正的鼓舞。 兒子的同學Andrew,剛進研究所,已經31歲了,大學整整讀了七年,不是成績不好,也非故意延畢,只見他一年打工一年讀書,我問兒子是否家境不好,他才不斷輟學,結果大出所料──Andrew父母經營蜂場,事業有成。Andrew不矜誇家世,不尋求金援,反而選擇自力更生。每次問他:「你的父母不是很有錢?」他總是這樣回答:「So what?」(那又怎樣)。 溫哥華移民華人多半生活優渥,子女住夢幻別墅、開賓士上學。孩子聚會,偶而比比氣派,兒子總是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們:「我們現在花的都是父母的錢,有什麼好比的,自己創造的財富才有意義。」 我想到教宗的故事。教宗去世,領了天堂之鑰,來到天堂報到處。門房問他是誰,他說:「我是教宗某某」,門房翻閱名冊,找不到這個名字;教宗想到他前一個職銜,於是再說:「我是某某樞機主教」,仍然查無此人;教宗急了,「那…….某某主教,總有吧?」門房還是搖頭。 最後,教宗想起他年輕的時候,曾在鄉下孤兒院照顧貧困兒童,那些孩子都叫他某某神父。 「找到了!」門房興奮的叫著:「是有一位某某神父,記錄上說他非常仁慈,孩子都喜歡他。歡迎你來到天國。」 好一本生命之簿,不論出身、不管頭銜,只紀錄每人走過的足印,歌頌努力耕耘的事蹟。 天才兒童徐安廬二歲即能專注,五歲能解代數,六歲智商測驗超出量表範圍,十二歲進入華盛頓大學,十四歲攻讀雙博士。但吸引我的,不是他的天賦異稟,而是他服務人群的夢想。 安廬的興趣在基礎醫學,希望日後能研究出阿茲海默症、帕金森症、癌症、糖尿病、愛滋病的解藥。他更是一位人道關懷者,為了讓每一個小孩都有機會接受教育,十一歲時成立「世界兒童組織基金會」,編英語教材、架英語網站,還上電台主持『英語共和國』節目,免費提供貧困兒童學習。 美貌、聰明、金湯匙都是上天的恩賜,真正值得誇讚的,是投入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以及百分百提攜弱勢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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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多人少」
記得幾年前冬至,參加縣政府活動,陪臺灣傳媒、作家參訪團,走訪酒廠、坑道。臨行前,特別叮嚀他們說,「金門冬天冷,得多帶保養品。」以前沒有保養品,冬天凍得臉頰皸裂,耳朵則凍紅,像蝦子烤到熟透。雖知道冷,我卻願去領受,下飛機,果然冷,可惜隨後幾天並未來得更冷。 第一次來金門的作家或記者都對大砲、坑道好奇,擺姿勢、按快門。來過幾次的,則走在一旁。或許來過,就不容易被好奇心攬走焦點,反倒可以感受一下風過樹動,或者斑駁的牆跟鏽蝕的高射砲台。這些被大塊風景遺落的碎片,也許更有時間的氣味。 參訪團行程固定,加上沒有交通工具,常常只能隨團走,但是如果有機會,我通常都會脫隊,繞到街上。我沒料到那天清晨蹓達到莒光路,看見街上滿滿是人。賣魚、賣菜、賣應景的湯圓跟補品。小販跟顧客、貨物跟貨物之間再無空隙,我急忙拿相機拍下。 喧鬧市集不是觀光客的風景,卻是我的。遊子常在尋覓的,就是在熟識的過去殘影中,聞一點回憶的味道,碰一些再碰不著的鄉情。金門各企業曾在台北京華城展售貢糖、麵線、菜刀、一條根等特產,我知道消息特地參訪,跟擺攤人員抬槓間,總要透露來的人是同鄉,不是外人。記得那是在李炷烽縣長第一次任期內,馬英九市長也參加,跟縣長合扛一個裝了酒的古甕。 我心滿意足看著眼前熱絡的生意,心想這難道是個魔術,把京華城變做金門了?而我看到滿滿人潮的莒光路,我也想,這難道又是另一個魔術,把所有金門人都喚到街上來了? 就是從這個時候,我開始喜歡滿滿是人的金門。不管參訪或自行返家,都會到人多的地方,也許就進店,買一碗粥,靜靜看著人群川流,或者愣愣站著,聽著喧嘩從聆聽的耳朵靜靜劃過。 金門人多的地方大約可以推知,人少的地方也是。每回感嘆昔果山人煙少時,朋友總會說,金門很多村落都是這個樣子啊。我點頭。有幾次,我騎車穿梭全島,各村落人丁確實少,常去的后湖、榜林,人似多些,新舊建築夾陳,也顯示新的跟舊的拉扯;只是新的越新、越高,舊的越老、越沉。曾有攝影記者說,這樣的一種突兀真是特別哪,那便是他的風景了,只見他不停按快門。 我也被這樣的頹圮吸引。如果參加行程,無法脫隊,我回昔果山的時間便在夜裡了。我走進大門,廳堂點了幾盞雞心小燈。進廳堂,開大燈,望著牆上阿公、阿嬤遺像。我心裡默念著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有,再走出大門。載我回鄉的陳延宗問,「大門不關嗎?」大門從好幾年前就是半掩著,為什麼不關呢?難道是等著夜歸的遊子? 我們站在門前高坡,我跟陳延宗說,「很久以前,我阿嬤就站在這裡罵人。罵誰家的牛吃了番薯。」我補充,「以前這裡高多了,話出口,風一吹,就送得老遠。」我踩了踩地上水泥,猜是鋪水泥時,為了方便行走,減化坡度。「當初我阿嬤,真正凶啊。」 我沒說話時,陳延宗也常常是不說話的。但謝謝他陪我站在這裡。這些年回鄉參訪或文藝座談,多是陳延宗客串司機,載東載西,非常辛勞,卻沒怨言。說昔果山沒有人也不對,一輛汽車不久後發動,經過面前,車內的人或許正疑惑,誰會這麼晚來?來這兒又做什麼? 我也看見遠遠地方有一條人影,一跛一跛走過廊前昏黃的燈光。故鄉還是有人的,正因為有人,才感覺人的多跟人的少。而這兩種截然不同氛圍,卻深深扣著我。 我說,剛剛在珠山民宿沒聽見海濤,站在這兒,就聽得清晰了。 我沒說話時,陳延宗也常常是不說話的,我們靜靜站在夜深的家園前,聽海濤轟轟轟地,從樹林背後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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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窗前,閱讀人生
有首詩云:「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幾天不見,庭院的龍眼樹生氣蓬勃地猛抽新芽;枯乾的仙丹花起死回生地冒出嫩葉;杜鵑、含笑正百花齊放;更可貴的,已到了新春,桂花還堅忍地豪放;滿庭芬芳,滿庭欣欣向榮,讓我賞心悅目,美不勝收。 午睡醒來,舒適地躲進小書房,在春日窗前孤獨地閱讀,一邊品茗,一邊吟聽法音清流一佛光三味修持法唱誦,讓梵貝聲響自然運行,有聽沒聽似的閱讀經書,閱讀自己,閱讀自然,閱讀人生,享受午後生活愉悅幸福的美感與怏感,真感到「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的朝氣。 回想起前(九十四)年底,我就是窩在這小書房的窗前寫《迷悟之間》一文「位置」的閱讀心得,參加人間福報徵文比賽,榮獲第一屆<福報文學獎>閱讀心得組社會組優等獎。(作品刊於94、12、29人間福報覺世副刊)。其中一段這樣寫:「民國九十一年八月一日,我從城中校長『位置』退下,回到窄小溫馨孤獨的家,不必辦公了,在家只蹲在窗前小書房閱讀。書桌、座椅、書櫥都是三十多年前,結婚時所購置的,不但小還老舊,妻怕我一時無法適應,就建議我購置一套新的、像樣一點的桌椅,但我拒絕了。在家也要講究氣派嗎?也要坐大位嗎?那才真是奇怪啊!……。我現在與它們朝夕相處,勾引出許多美好的回憶,何陋室之有?何『位置』之小?有情則貴、有用則行。我天天自由自在的在此『位置』上研讀佛書、磨硯書寫佛經、聽法音清流,忙得不亦樂乎?誠如陶淵明<歸去來兮>所說的:「倚南窗以寄傲,審容滕之易安」。內心感覺比居在城中校長大辦公室、坐在大辦公桌『位置』上還怡然自得、輕鬆快樂,所以形式與實質有時是難以比較,外人也很難理解的,……。得失、迷悟一線之間隔,端看自己的心境」。書房窗前磨硯書寫、讀書,這是我每天的重要生活內容,我還原生活與本性的純靜,構建自己小天地的王國。以宋,柳永的詞句:「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自我期許,自我肯定。 三月十四日下午,陪妻赴廈門到號稱東亞第一大hotel,翔鷲國際大酒店吃喜酒,參加內弟孩子的結婚典禮。大姊夫開車到和平碼頭接我們,路經金門到廈門的東渡、五通新碼頭,他說以後金門到廈門將由和平碼頭改駛東渡、五通新碼頭,新航線就更近、更加便捷了,約二、三十分鐘就可到達目的地。新碼頭雄偉的建築物,都是廈門港中填海造陸興建的,我想金門的建設,比起廈門是愈來愈望塵莫及了!廈門的繁華熱鬧,成為金門人的後花園,歡樂窩,很多人趨之若鶩,到廈門享樂。說實在我還是喜歡留在金門,過純靜規律平淡的生活。 自從兩岸開放交流,臺商登大陸搶商機,紛紛赴大陸各地創業爭錢,內兄弟分別在廈門住家工作,甥侄遠赴江蘇創業如今又成家。如此自然會增加了許多兩岸男女愛情的故事,千里姻緣一線牽,姻緣天註定,莫錯過婚姻,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像甥侄的兩岸通婚,真是件值得大家恭喜祝賀的大事。但是兩岸人們也由於有人自我感情得不到歸宿,在大陸風花場所逢場作戲,男歡女愛取樂,不免產生諸多的奇緣,如包二奶者,想必他的婚姻是沒有幸福的,才想外找得一些感情慰藉。我們故大可不必羨人享齊人福包二奶,可不知他將焉生多少的悲情、悲劇?「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午夜夢迴,能自在安樂嗎?我認為純潔專一的婚姻關係才是完美不變的快樂。 回味《詩經》一詩<關睢>,寫男女嚮往相處,愛意直露,卻不是肉欲的追求,真是一種人間難得的純愛境界。「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據聞睢鳩這種鳥兒雄雌相愛,情真專一,如果一隻先死,另一隻便憂傷不食,憔悴而亡。因此用睢鳩象徵男女愛情,當然十分恰當。全詩似乎在描寫男女邂逅、追求、相思到完婚的求愛全部過程。反覆詠唱,讓人玩味了他的意境美。有人說:「婚姻像是本書,第一章寫的是浪漫的詩篇,其餘的都是平淡的散文」,你認同這樣的說法嗎? 婚宴結束,新郎新娘免費留宿翔鷲國際大酒店的客房,據說該酒店有五千間客房,住一晚至少需花人民幣壹仟六百元以上,可享用游泳、健身、SPA等設施。當晚他們把家裡的洞房,就供我們夫妻睡。歲月如梭,一晃我倆結婚近三十五週年了。回想新婚花燭夜,我讓新娘子委屈住入湖下老家閣樓上,僅能安一隻的小洞房,但好像也不減我們新婚的喜樂。洞房何需大?真情相愛才重要。三十五年一瞬間,婚姻由纏綿激情,歸於平常平淡,洞房由窄小簡陋的湖下,遷到金城又大又舒適的新居。但唯一不變的是我對妻的感恩,感恩妻的不嫌棄地接納我,感恩妻幫我照顧母親,感恩妻幫我生男育女,培植成才,感恩妻幫我成家立業,安身立命。如今我們可謂老夫老妻了,我們仍然手牽手,心連心,相親相愛,互許共同相扶助,朝著建立一個美滿幸福臺金大家庭的這個方向,這條道路邁進,誠如在喜宴上,當我倆在晚輩的請求下,仿效新郎新娘拍一張喝交杯的照片,我倆很樂意擺好姿勢供人拍照。我衷心地祈願我們要百年好合,白首偕老,永浴愛河。俗語說:「娶好某供好祖」,我是幸運娶到好太座了,自從我結了婚,就一路發達;俗語說:「早結婚,不如生子時」。雖然我比二位弟弟晚婚,但結了婚,就心想事成,諸事順利圓滿,我現在已是「五子登科」,另加內外孫「二子」了,我復何求?星雲大師說:「知足第一富,無為第一安」,我似乎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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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聲細微
長期配合的客戶,列出一系列等待設計封面流程的音樂CD曲目,他大嘆目前的有聲出版市場已經面臨一處空前「絕境」;前所未有的艱難困境。不僅市場萎縮,對於未來的經營目標幾乎毫無風向預測的準則,沒有任何可以寄望的標的,也幾乎不知該如何邁出下一步。他走的不是流行音樂市場,沒有偶像品牌的銷售加持,一向是在市場上緩緩流動,但平穩持續的維持著基本銷售量。勸他何不暫緩出版,觀望一下新年度開始可能的動向與氣候,他苦笑:一旦停止新產品的出版與鋪貨流程,下一個月可能連上架的機會都喪失了,更何況,公司是一部持續運轉的機器,如何能夠停滯不動呢?攤開最近的營業表列,最近一期的營業額是去年底的百分之四十。 有聲出版面臨的窘境不難理解;網路的興起,壓縮格式的MP3音樂檔廣泛流傳私授,革命性的破壞了原本可稱為天之驕子的有聲出版業者,特別是引領著流行風潮的流行音樂品牌與當道偶像歌手。 呼風喚雨、引領風騷的時代已經結束,消費者輕易的透過電腦上網下載喜愛的歌手專輯作品,而且只挑選自己中意的曲子。唱片業者從前玩弄的專輯製作模式:一張新專輯裡頂多精心製作兩三首主打歌,其餘則取巧的夾帶一些無關緊要的流俗之作,只要偶像當道,且砸下應該揮霍的宣傳預算,如此可以輕鬆的在一年內推出兩、三張專輯,而且佳績頻傳、屢試不爽。 日前清理櫥櫃,發覺一大堆黑膠唱片,連封套都泛黃了。這些經歷過電唱機、錄音卡帶、LD時期的音聲唱片,不知不覺已經跨世紀的超過二十餘年歲月,唱片仍保持完整,唯唱盤機器早已經淘汰。我翻閱這些舊時的設計商品,心情隨著激活了起來;那是迪斯可舞曲狂熱的一九七○年中後期,甫退下軍旅袍服,回歸熱鬧繁華的台北都會。夜晚服務於報社,白天四處接設計、插畫外稿,忙碌而緊湊的SOHO生活。唱片封套是除了書籍設計之外的另一個版圖,踩在流行節奏的前端,我大量的訂閱、吸食日本雜誌的流行資訊,卻替來自西方的最新熱門舞曲唱片設計包裝。每週一傍晚,守候在西門町的唱片行,等著工廠送來還帶著濃濃塑膠氣味的當周「週末舞曲」、「流行告示排」。唱片設計比起書籍設計畢竟新鮮且賞心悅目,30*30cm的版面放任彩繪、安排設計,是設計人都喜愛的版圖,唯獨得常保持敏銳的流行風向與創造年輕人的嗆辣圖騰。 唱片公司老闆一方面欣賞我的設計作品與快速的作業效率,一方面則對於我的鄉土特質持著疑惑的態度。每回銷售創出佳績,一定力邀我去迪斯可舞廳狂熱慶賀,年輕的我, 卻無法忍受密閉舞廳內,超高分貝NOSTOP舞曲的轟炸,通常不會超過十分鐘,必定抱頭鼠竄、奪門而出。那是一段節奏鮮明而青春澎湃的年代,洋溢著放肆而勁情的狂熱。 然而相對於眼前的處境,是進步趨勢的必然過程,或者無法閃避的式微象徵? 去年底在羅斯福路上一家「子曰咖啡」小館裡的一次聚會,資深出版人──爾雅出版社隱地先生的一席感嘆。他說:「創辦爾雅三十餘年來、卻在最近的一兩年裡,陷入一種前所未有過的迷惑與渾沌,直覺文學的出版已經面臨到一種「技窮」的境地。面對著整個出版市場的快速萎縮,甚至可說是幾近停頓的現象,不免質疑讀書人都哪裡去了?文學的身影與熱度都消失了麼?撇開新世代的網路族群不說,連那些跨越四、五、六年級的讀書人,如今也都冷漠的面對我們心中的那塊文藝熱情了嗎?」 隱地先生優雅的啜飲著他點的曼特寧咖啡,如他溫文閒徐的身影。他說好的咖啡一定是熱熱的喝,讓舌頭的味蕾去感覺咖啡的溫度,咖啡一旦冷卻,便什麼都不是。「面對著資本市場漫天蓋地的行銷策略,你會發覺出版市場已經淪為銷售數字的盤點,如同櫥窗裡任何形式的商品一樣,再沒有所謂大牌的文學作家了。從前我們堅信的本土暢銷作家,除非刻意的操作或結合流行文化活動,否則面對電腦嚴峻清析的圖表,只剩下銷售數字的多寡,再沒有所謂「好」與「不好」的分界了。」「況且資訊時代短縮世界距離、外來的作品分噬了原本就不大的台灣市場,被翻譯引進的著作不乏質地優越的大師級作品,但是我翻閱了許多眩染著媒體光環的所謂「暢銷作品」,有時候不免質疑,這樣的作品,未必超越本土創作的水準,難免不去質疑崇洋作祟的部份心理因素。」 我猜想隱地先生仍堅持著一個直面文學的理想高度。爾雅出版多年來累積出版的六百多種書,除了文學,還是文學。他並沒有去覬覦現實環境裡,另一種以銷售為導向的出版策略。他說從前還有更資深的出版人如林海音、何凡等前輩,可以做為文學出版的指標,如今純文學的出版經營便只是一份品牌的責任與堅持了,讓堅持在文學領域的作家們有一道窗口與讀者晤面,爾雅仍一貫的專注於文學的耕耘,不會也不必更弦易轍。 手上同時進行兩本即將出版的新書設計案件,余秋雨先生的《人生苦旅》和于丹小姐的《論語心得》,都是近期在中國大陸文化書市掌聲與銷售都表現亮麗的一時之選。余秋雨是國人熟知的優秀作家,以豐碩精湛的傳統文人素養與文化品味擄獲海峽兩岸讀書人的景仰;于丹小姐則是新起之秀,由傳媒興起,然後以《論語》的新認知與體悟,正風靡大陸新世代知識分子,雖然她同時遭受不少學界耆老與傳統文化人士的攻訐與批判;但是橫掃出版市場的熱絡旋風不容質疑。我們可以感受到文革之後的中國知識份子,在經濟飛速前進的同時,正熱切的回溯反顧傳統文化精髓,重新窺探老祖先的思想祕境。 我們這邊呢?隨著政治風向的翻飛,成語被稱為懶人作學問的取巧象徵,古典文學已經不符合新時代潮流之須,去傳統文化為當朝之急,最好把地圖也翻轉,讓福爾摩莎之島成為唯我獨尊、世界之中心。畫一塊新界,關起窗,滿足於一個閉門自賞的美麗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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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門逐漸沉沒
今年除夕當天早上,我像往年一樣和兩個弟弟到老家貼春聯。我只穿長袖襯衫,沒有厚重外套和毛衣,因為沒風,我把漿糊塗在春聯紙上,直接貼上門旁粗礪花崗岩牆上,不需另外在岩面上再塗一層厚厚的漿糊,也不用擔心強烈的嚴寒北風把春聯刮走。早上十一點,看到太武山鎖著濃霧,想必許多人還在返金的班機上無法降落機場。 下午,從斗門登山古道爬上太武山,一路上微涼天氣和和煦太陽相伴,在峰頂遠眺金門島北側田園和海岸,一片翠綠的農作和林木,我享受著舒適的返鄉過年的假期,沒有往年的嚴寒冷冽。但此時的我,卻有著一絲隱隱的不安。 蒼翠的大地;清爽的氣溫;南方水氣和北方冷空氣交接導致的大霧。這分明是四月下旬的金門天氣,卻在今年過年時提早出現了。 從電影「明天過後」,眾多科學家對南北極冰山加速融解的憂慮、聯合國跨政府組織對世界各國政府的示警、政治人物對環境議題的表態,使得環境變遷─特別是全球暖化現象成為全世界人們共同關心的課題,電視、文字媒體不時報導持續增加的世界各地的氣象異常現象或自然災害發生頻率。 2007年2月2日,由一百三十個國家、兩千五百位科學家共同組成的聯合國「跨政府氣候變遷小組」,在巴黎發布了六年一次的全球氣候變遷評估報告,其中明確宣布,全球氣候變遷問題的嚴重程度已經事證明確,而其肇因就是人類文明活動產生的石化燃料廢氣所形成的溫室氣體累積。 從1995到2006年期間,有十一年的平均氣溫是自1850年以來最熱的。而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全球氣溫升高了攝氏0.74度,比6年前所計算的0.6度要超過許多,顯示全球暖化的溫度上升的速度比我們先前預期的還要快。以這個速度估測,不到一百年,地球的溫度將再上升三度到九度。海平面上升的速度也在加快。1961年到2003年,每年平均升高1.8公厘,但在1993年至2003年十年間,海平面每年平均升高了3.1公厘。以上這些數據雖然看起來不至於怵目驚心,但令人擔心的是,上升的速度正在增加的事實。 這一切似乎離金門還很遙遠。是的,我們就從最遙遠的地方開始觀察吧。 由於全球溫度上升,將導致兩極的冰層和高山冰河加速融化,融化的淡水注入海洋使海水量增加,加上海水體積膨脹,海平面因此上升,進而使得各大陸沿海低窪地區被海水淹沒,同時加速沿岸沙灘被海水沖蝕、地下水層被上升的海水侵入或擠迫推向更遠的內陸地方。 同時,全球暖化將加劇全球的水文循環系統的複雜活動,要預測此一活動會往哪一個方向發展相當困難(如同筆者去年11月28日在浯江夜話所論的「不可預測性」),任何單一向度的決定論式的預測都不能掌握全球環境系統的高度非線性和複雜度。然而有一件事是可以確知的,那就是全球或區域性的水文循環活動加劇將使得水災及旱災的發生頻率及嚴重程度提高;颱風的強度和次數也可能增加,這些都將在很近的未來影響到我們的生活。金門,做為一百四十平方公里的小島嶼,比任何地方更要面對嚴峻的環境困境,金門的海岸、溼地、河口、溪流和水庫的水陸環境保育將面臨艱難的挑戰,再下一步,氣候暖化及水旱災對金門居民的生活甚至生命財產之威脅程度將與日俱增。 從地層學的證據看,地球氣候史上曾發生多次全球暖化現象。在未受到人為干預的情況下,大自然自有其一定的暖化/冷卻、海升/海降的週期變遷,這是自然的法則,也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無從迴避的命運。然而,今天我們面臨的問題是,當今的暖化現象不再是自然法則,而是由人類所造成的溫室氣體的過度排放,很可能已經破壞了地球系統的自主變遷的規律性,而趨使我們的生存環境走向一個不再返還的境地。 一百年後,海水面可能上升五十公分;四百年後,也許金門有三分之一的村莊會沉沒在海面下。四百年還很久,但是,在金門大歷史的軌跡中,四百年只是眨眼的瞬間。不要忘記,四百年前這座島嶼才剛剛開始它的環境劫難。 金門作為全球島嶼鏈的一環,也作為四百年後金門後代子孫的榮耀祖先,我們可以挺身向全世界宣告: 「金門將推行使用高效率能源、再生能源以及節約能源等重要政策,包括風力和太陽能發電、推廣使用二氧化碳排放量低的油電混合引擎汽車,使用省電節能電器用品以及節約公共能源。」 「金門將邁向一座生態旅遊島。拆除水泥廣場,重建生態綠地園區,持續植樹,以改善溫室氣體效應,為全球暖化現象的改善貢獻一份心力。」 縱使這個聲音必然十分微弱,但是在這個眾聲喧嘩、紛擾、清濁不分的年代中,它勢將清晰傳達出金門人寬闊的視野和氣度,以及金門願意盡世界良善公民一份子所努力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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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的邊愁
「三角形的波浪是直立奔跑的/兩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而且牽著手/三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到夕陽的地方而且/擁抱起來 直立地擁抱起來 直立/三個三角形直立就是巍然矗起 於是/一個夕陽閃耀下的金色的金字塔就此矗立起來了/矗立起來了/在地球上一個叫做台灣海峽的地方」……… ─鄭愁予〈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 (二○○五,節錄) Sandy: 「哎呀!你把詩人『青青的國度』誤作『青春的國度』,『青』,是詩人最在意的一個字、一種顏色啊!」 我原以為,與妳、與詩人的對話,上個星期三浯江夜話〈三月的春帷不揭─鄭愁予在小小的島〉就已打住了。我似乎過度「盜取」了妳的青春、妳的美麗、妳的感覺,我無法再延續下去了。而妳,午夜上網的發現,一個「青青」與「青春」的錯誤,「可見你與詩人之間還有一份心情、一種顏色沒有完成,罰你再寫一篇,把『青』字寫出來!」 於是,我在春雨綿綿,窗帷外難得一片青草地與水沼的青蛙合鳴中。夢或者黎明、沈睡或者甦醒的狀態中,再續一個未了。 Sandy,妳說對了,詩人最在意「青」了。妳也喚起了我書架上的那冊《中國青銅器》的消失記憶,原來是詩人赴港大講學前借走了。 二十一歲時的詩人,寫〈錯誤〉,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詩中的「青石」,也出沒在他二十四歲時的〈情婦〉,「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祗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丁旭輝詩論〈鄭愁予美麗的錯誤〉,提醒讀者注意「青石」這個意象,「在色彩心理學上,『青色』屬於冷色系,相對於黃、橙、紅等暖色系的顏色所帶來的溫暖感,『青色』則給人清冷、淒涼的感覺,這種感覺搭配上黃昏時空蕩蕩(所以聽得到過客的跫音)的石板路(所以會有『達達』馬蹄聲),其清冷、淒涼、愈加強烈,為全詩伏下情感的基調」;丁旭輝又指向青石小城裡隔著一個高高的窗口的〈情婦〉,「在這樣的等待中,恐怕連夢境都是冷冷的青色吧!」 「青」,清冷?淒涼?是詩人在〈錯誤〉開始就一路相隨難以承受又最鍾愛的青色重量?四十年後的詩人來到小小的島,他又帶來了甚麼顏色? 「金、馬、澎,三個島群應該有一個共同的顏色,就用『青色』來聯合島群三角吧!金門、馬祖、澎湖,詩人行腳之處,總會情不自禁發出「青色」的呼喚。 二○○五年夏天,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後,帶領著幾位包括我在內的金門朋友,秋末冬至的時節,以十天時間,從台北出發,馬祖為起點,途經澎湖,落點金門,舖展著「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的青色之旅。 馬祖,在北竿機場海霧上空盤旋多次後的降落。來到芹壁,詩人被古厝、小島、海岸,在大自然中和諧、和平共處的景象所吸引,望著鏡澳浮現的一處青翠的島礁,詩人立即給了它一個新名字—翠龜灣。北竿後下南竿,在牛角的漁寮書齋、依嬤的店,老酒與美食的短暫停留,槳葉嘎嘎然翻轉,旋動的九人座直昇機又把詩人一行載來北緯三十度的東引。八、九百人的討海人之島,因為詩人的到來,夜間的社區廣播,人潮擁向東引國中,今瞑不是來看戲,而是來聆聽一場「給討海人」的演講。聽眾中,現身了一位令詩人驚豔、與上海孤島時期作家張愛玲同名同姓的「張愛玲」;鄭愁予就是在與張愛玲帶點孤絕、華麗的眼神對望中開場的。詩人驚訝於這座飛彈與飛魚共存的島,有這麼多的讀詩人口,或許可以說,所有的討海人都是詩人,把詩寫在海面上。詩人說,島嶼是海洋的中心,沒有兩個文化會全然相同,因此也沒有所謂的「離島」,他以此來詮釋馬祖、東引位置;他在飲酒中看到馬祖人的真性情,也在黃花崗之役的「連江縣十烈士紀念碑」裡讀到馬祖人的堅毅性格,海洋的波濤都不畏懼了,何況是刀槍。「你們生長多雲、有霧的地方,但不要忘了也有『祥雲彩霧』,也可以是突破藍、綠的青色之島!」 馬祖之後的澎湖,「對著這細雨的黃昏/靜靜的城角/兩排榕樹掩映下的小街道/你不懂/但你很熟悉/你翻起所有的記憶/也許突然記起/兒時故鄉的雨季吧/哎/故鄉的雨季/你底心也潤濕了/我猜想」,詩人重返二十歲時寫下〈老水手〉的馬公城,台上台下都塞滿人的文化局演講廳,詩人重讀這一首詩,多少顆心也跟著潤濕了。這是一座風聲凜烈、全年暴風日數一百三十八天、雨水罕至的島,也是詩人先祖鄭成功離開金門後的陷入之島,更是詩人青春時在東北風季下懷想東北故鄉雨季的島,「三角形的波浪」,澎湖的身影比較接近詩人所設定的「社會完全被遺棄在繁榮昇平快樂的人間之外」,也是詩句中「世界上沒有一個海峽有著討海人的或後代人的╱順命的沈默 冤苦的徬徨 承受了生命掙扎中最重要的無辜」,而它終究也「受上天之賜啊 有巉岩之奇 具氣象之妙」是與金門、馬祖互相守望的美麗的三角之一。 三角形的波浪,自馬祖、澍湖湧起,該在金門落下了。「退後呀 便泊入母親的臂灣╱向前喲 就划到老家的外婆橋」,詩人作於二○○四年一首尚未正式發表的詩〈大膽島童謠〉,「討海的父親一生都是暴風雨╱只有海燕是顯給我們的訊息╱只有偶然的虹彩是遙遠的希冀」,詩中已塗下他「三角形的波浪」金門這個落點的圖案了,他也果然在金門技術學院這一站的演講讀出了〈三角形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島嶼三角引詩的完結:「三個直立的三角矗起三面發光金字塔的輝煌╱啊!讓我們呼喚著名字一個一個地祝福過去吧╱馬祖啊 澎湖啊 金門啊╱你們已經是人類歷史傳到現代的見證者╱而更是未來中國文化的發光體╱島嶼是海洋的中心 當潮平的時候╱兩岸就是歡樂的邊緣了。」 Sandy,只因為「青青」與「青春」的誤寫,妳讓我重新去尋找詩人為我那小小的島所賦予的顏色。詩人說,世上最好的字是「青」、最美麗的顏色是「青」。那麼,詩人在「三角形的波浪」所呈現的顏色非藍非綠,那是「青」!青青的島。青青的國度。青!青青的邊愁。妳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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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我在陽光下替一株株的果樹修剪枝葉,我剪得很專注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得辛苦,我與一株株的鳳梨釋迦輕聲對話,告訴它們為了下一季更好的收成,它們得先長成理想的模樣,枝幹得像一把傘的骨架,均衡往四方發展,這樣才能四平八穩的抓住泥土,以抵抗無情的風雨侵襲,當我發現仍在成長的果子,我都捨不得採下它,但農場的人說務必得讓每一株果樹光溜溜的只剩枝幹,這是順適季節的休養生息之道,也是自然的律動與節奏。我拍下幾張照片,把果子最後的身影保存下來,再把它們放入我的帽子裡小心捧回農舍,心裡總算獲得一點平衡與安慰。 在『東昇農場』做了三天農婦,我虛心的學習剪枝、觀摩插枝、育種技巧,也聆聽農場的人講解如何培土、施肥,改變栽種環境,開挖理想的灌溉溝渠,以拓展更好的前景,我興致勃勃的看著、學習一些與農共生的相關知識與技巧,這份特殊的情緣乃因不久前我與『台灣族群平等聯盟』的朋友在原住民部落相聚促成的,我想藉這一次農場之旅,更深入去接觸、探挖一些東西,因為在我看過布農部落──振興、活化土地利用的計畫書,也聽到白牧師高瞻遠矚的「自給自足」方案時,我的腦海便一直迴盪卑南大頭目「馬智禮」的後代「馬來盛」酋長一句感慨良深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過去原住民因為爭奪獵場而發生一場場腥風血雨的戰爭,在得失之間於土地上遷徙來去,後來的平地人對土地包藏強權侵略、佔據的意圖,與原住民發生更多慘烈的戰事,造成了更大的禍害,也導致原住民「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的悲劇。 在我前來農場的路上,車子經過高速公路、鄉野小道、窗外的風景穿過別墅群、鴨寮、各類物流中心、我也看見壯觀的連續一百多家相連接的園藝場,這中間也存在各式各樣、或大或小、或豪華或破敗的店家,看得見高聳的巨木群、山峰、平原,以及多層次顏色的草木、岩石與土地,包括經過周邊省份,架在空中引導水流的高架水渠也是迷人的,他們同時立足在土地上,不只是因為地心引力的關係,而是人們一直在創造、生產、累積、連結土地上的一切,因為我們要生存,我們需要腳踩實地的生存,為此我們對土地有祈求,得付出時間去認識它、深化它、學習種植技巧、學習等待、學習有關泥土上的一切。 來到廈門東山島的農場,我在向農場的人討教農耕技術時,不免有一些疑惑,何以他們願意迢迢離鄉背井,來到異地開發農場?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家鄉、熟悉的土地上開發遠景,而選擇來遠方承租一片土地,根植一個新夢想?據他們說,這背後存在難言的苦境,因為開發、投資的背後,得盤算更多未知的風險,包括市場的供需也都需要智慧來調節。 一整天我都在農場裡工作,當感覺疲累時,我就坐在果樹下想一些事,我忍不住要問自己?為什麼來「東昇農場」,它對我的意義何在?這是我生命中另一場跨領域的創作演練嗎?眼前的涉獵,我能累積、成就什麼?我進一步想要追求、完成的是什麼?我的勝算機率有多少?如果這是一塊「夢土」,它能滋養我走得更遠,銜接更多美麗的計畫嗎? 我的思緒隨著白雲移動,農場的泥土氣味讓我想起童年的鄉居歲月,家中幾塊旱田的耕種經驗離我已遠,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高粱成熟的氣味,包括挖蕃薯的點滴也一再重現,站在別人的土地、別人的農場裡,我不禁也要想:家鄉金門的土地孕育出些什麼?隨著小三通的步伐往前行進,家鄉的土地吸納、行銷出去什麼?該如何跨越政黨風波,延伸出更強健的根鬚,以求未來的光明前途。 我默默的剪枝,把果樹的葉子一片片除去,我喜歡這勞動流汗的感覺,我並不介意自己是站在別人的土地、在別人的農場裡工作,因為我的心無國界,像雲朵一樣遊移著,當我的旅程越走越遠,越走越孤單,我也越來越接近底層人生,飄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並非只是來看一個農場而已,我想以實際的足跡走進更深層的所在,這也是我對土地的真實情感。 我想,土地的靈魂一直在引導白牧師、馬酋長、東昇農場裡的人也是如此相信,相信土地會日夜傳出誦歌,滋養人們成長。我想下次應邀去參加豐年祭時,可以和原住民的朋友談一談,關於「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這議題,他們想在新世代裡累進、完成些什麼?如何才能具備競爭能力,而不是在文明進步中,映現自己逐漸矮化、自卑的樣態,誠如當土地逐漸貧瘠、失去自然的養分時,人們得找到新方法為它注入新的營養?才能談開發計畫性、耕種、行銷、創造有生機的未來。 如果以更長遠、宏觀的角度來看宇宙與人生,我們只是土地上短暫的過客,暫時借住方寸之地而已,那麼「流浪」這詞也就不必貼附在身上了,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如何安置自己的靈魂,在每一個過渡階段、轉型時期都可以穩定自己的根,可以跨越束限,不斷抽長。 土地,是我們生命的根據地,什麼樣的泥土,將結出什麼樣的果實,開出什麼樣的花朵,眼前這些果樹的樣貌,因為與陽光、泥土的特殊接觸而生長成目前的樣子,但一旦介入不同的插接交配法,他們就會衍生出新品種,我們所處的時空不停在移轉,生命的色彩也不斷在變換,我想起住在部落時,有星星、群樹、蟲鳴、花香包圍的夜晚,我聽見風中有歌聲在傳唱(他們說那是祖靈的感動)當我與白牧師談宗教,說到「永恆」這詞句時,我說在我們有限的短暫生命中,其實我們沒有資格談論「永恆」,因為我們無法觸及來生,對已逝的過去仍存在宿命的疑惑和無知的惶然,「永恆」不存在我們的肉體上,只漂浮在靈魂、精神境界,我們唯一能努力的只有今生今世,如果把一切放遠來看,眼前的「流浪」其實只是與宇宙、地球的短暫交流而已,因為我們真的只是一個過客,進行一段短暫的生之旅罷了。而土地是地球最璀璨的組成部分,我們擁有一顆珍惜、戀眷土地的心,也就握住了美麗的門把,也許我們可以將自己傳承給來生來世的自己,再去探索永恆的議題。 眼前,我們需要一塊休養生息的土地,這也是一個喘息的空間,當我們懂得對土地懷抱愛與敬仰,我們才能對社會及歷史存在深刻的反思,這是一種緊扣的關係,也是一條不能終止的路程。 我不由得又想起卑南馬酋長那一句深沉感慨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在文明機巧下,資本主義強勢的併吞、土地買賣一再形成新的禍害,這是人類不斷在循環的歷史悲劇,而且是不分東、西方,不分種族、膚色,舉世皆然在搬演的大悲劇。我在東昇農場裡,雖然雙腳僅佔著一個小小的位置,但仍可塑造無限空間,因為我明白那時刻我是與自然深刻結合且產生共鳴的。 當陽光照耀著群山群樹,我也感覺到安定的美感穿入我的胸懷,我的思緒也是澎湃又感動的,因為大自然具備充沛的生命力,讓我也擁有足夠的創造力,下次再來農場時,我將隨身攜帶畫具,把大自然的燦爛光輝植入畫中,讓我的血流也能產生新契機,帶出更大的喜樂,再滲入另一幅畫中。 眼前這一片果園正值青壯期,他們未來很有希望脫胎換骨長得更好,結出累累的果實,就像旭日東昇一樣,我短暫的農婦生活也將結束,當我不吝惜付出,我也體驗了『得』的喜悅與美感,鳳梨釋迦果園過去是油菜花田,一群黑山羊走過,牛隻走過,鳥兒飛過,農場的幾隻狗,走出石頭砌成的堅固狗屋,穿過木瓜樹叢四處遊蕩,農場裡聰穎而活潑的小孩也隨興在果園裡奔跑,我的視覺跟著這一方夢土移動,我知道我心上的芽將會繼續抽長,結出一顆豐碩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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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旅行
這是一趟奇異的金門之旅。 奇異之一:五天四夜的行程,只在大金門留一宿,其餘時間都待在烈嶼,烈嶼這個蕞爾小島難道有這麼好玩嗎? 奇異之二:收費一萬二千元,借住民居,如果住民宿,另加二千元至三千元;一團二十五人,早已額滿,還有十幾人在排隊。 奇異之三:每天早上五時半起床,六時一起騎摩托車出發,晚上八、九點才回來,四天之間竟沒把烈嶼玩完。 我從收到兩、三萬字的行程資料,至旅行結束,懷抱關切、好奇、詫異的心,想一窺他們的旅遊究竟,難道他有任何神通,可以把烈嶼變大?在他們到達烈嶼首日,我與內人特地奔赴觀摩、學習,跟他們走了一段,想聽聽領頭人怎麼說?看看他怎麼帶? 這些旅人帶睡袋、打地舖,睡在生硬的水泥板,十幾人排隊洗澡,其餘的人去睡小木屋。由於許久沒人投宿,小木屋裡有霉味,還要加收費用。年前寒冷的冬夜,這樣的旅行待遇,他有何魔力能夠讓他們心滿意足而不抱怨? 這位外來的領頭人,只到過金門幾次,學了三招兩式,就大做起金門的旅遊生意,而且幾乎要開啟金門旅遊的新風貌,他憑的是甚麼?金門的歷史文化,他會比我們了解嗎?金門的民情風俗,他會比我們深入嗎?金門的土地生命,他比我們更會演繹嗎?但是他飛象過河,竟把烈嶼玩得這麼深入?這麼引人入勝?而收費可以這麼高,食宿又不見得好,他到底憑甚麼? 金門有它的人文風景,在他的眼中,金門是寶,烈嶼是寶中之寶,所以他們花了四天還覺時間不夠:青岐可玩半天,貓公石可以看三小時,東坑可以待一整天,即使看農夫犁田,在我們眼中尋常不過,他們也可佇足拍照半天。新鮮就是美,人文就是寶。 因此,我們回頭想想是否自己太粗俗了,對金門的人文了解不夠?感受不深?眼睛透窗?何以居住寶地而不識寶呢?我們一心想發展觀光、想賺錢,卻不識文化財,只以流俗的眼光作生意,金門又沒有名山大川,金門只有閩南原鄉、戰地史蹟與僑鄉文化所構成的人文史地風貌,有一種深邃的意涵,必須冷靜、細心的觀看,才能領略它的風味,如果走馬看花,金門實在沒甚麼好玩,因為沒有玩到金門的生命深處,令人動容。 然而目下的觀光走向,只為了賺錢,惡性競爭,殺雞取卵,已經把金門的觀光業玩得奄奄一息了,只要看烈嶼就可嘗一臠而知鼎味了。旅行團到烈嶼,只玩三個點,不會超過四十分鐘。為了搶生意,烈嶼接團從一個人一百多元,可以下殺到三十五元,這樣的生意怎麼做?只有帶去瘋狂購物了。 貢糖一斤一百元,可是導遊抽四成的回扣,只得把一斤分成六包,每包賣一百元,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樣的旅遊品質,旅客有甚麼玩頭,充其量只當冤大頭。及至於今只有感嘆生意越來越難做,怪罪公部門沒有盡力,批評與牢騷隨處可見,但是很少人冷靜下來思考,為何金門的旅遊市場會越做越小?價格會越殺越低? 大家搶生意,變成大家沒生意。 金門的海岸景觀與親水性,比不上廈門與鼓浪嶼,但是金門的人文內涵,肯定勝過上述兩座島嶼而有餘,如果我們想賣好山好水,一定讓遊客失望,如果賣人文景觀,還是有獨特之處;否則別人在烈嶼四天,騎乘機車披星戴月看不完,我們只用四十分鐘不到,就草草交代過去。即使有關單位近來想推動軍事觀光、觀光巴士,點子雖好,如果業者心態不改,品質未能提昇,恐怕又流於放花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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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加拿大的林仔
林仔,是典型深綠的台灣南部人,是我住中和南勢角時一牆之隔的老鄰居,同樣住頂樓,常在樓頂陽台活動而結識,習慣以他的姓稱他叫「林仔」。雖然當年沒有藍綠的劃分,雙方的政黨傾向或政治立場因相異而心照不宣,春夏的夜晚,陽台上泡茶聊天,相約不談政治,少了口舌之爭,也算是君子之交。他在李登輝主政後期,看到台灣社會的被分化,以及前景不看好的教育改革,憂心子女將來的教育,毅然決然處理了部分財產,告別父老,帶著妻兒移民到加拿大,算算也十來年了。 林仔的老家在高雄縣一個他自稱鳥不生蛋的小鄉鎮,父母務農,小時候生活極為清苦。他曾說,他們家的發跡要感謝國民黨,因為老蔣(中正)的土地改革政策,讓他家有自己的農地;小蔣(經國)的十大建設,政府土地征收補償費,以及高速公路開通後,他們家地處要衝,土地暴漲,一夕致富,變成俗稱的「田僑仔」。他就靠著父親給他的資金,到台北闖天下,與五專時建築科的同學合夥經營建築公司,碰到好年冬(台灣經濟起飛),怎麼做都賺錢,累積了不少財富和房地產。當年移民時,保留了幾個店面和公寓出租,每個月租金卅萬台幣之譜。他在溫哥華偶而包個小工程,經濟來源不穩定,就靠台灣收這些房租,才能逍遙自在地在國外當寓公。 旅居加拿大的林仔,時常抱怨在國外想打牌老是少一腳,想喝酒找不到酒伴,生活單調、枯燥又乏味。因此,每年必然回台二、三趟。尤其是農曆春節都會回台灣過年,每次回來,會親友、收房租,並與三、五個死黨到燈紅酒綠的場所去做酒國英雄,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心,飛回妻兒的身邊。林仔每次回台過年,總會跟我連絡,有時候會見面敘舊。今年元宵節後某日,台北細雨霏霏,林仔來電,相約小酌,他說很想吃客家菜,乃邀往板橋老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客家小館,品嚐頗為道地的客家美食,三杯高粱下肚,話匣子一打開,今天的林仔很不一樣,竟然破了我們在一起不談政治的約定和默契。 林仔毫不諱言地說,在南部長大,省籍意識源自於生長環境的整個氛圍,說不上什麼原因,從小打從心裡就討厭外省人。直到來台北後,接觸不少外省人,覺得不管本省、外省,其實都是中華文化薰陶下,同一文化底蘊的同國人。他對他的外省岳父的尊敬與孝心,絕不亞於他的親生父親。他對大多數無辜的外省人,因為政客惡意操弄,身上所背負的原罪,甚表同情。每到了選舉,他都會理性的告訴自己,選舉不分藍綠,要「選賢與能」,但是,到了投票所,他又迷惑了,不由自主的把那個戳記蓋給綠色的候選人。 2000年總統大選,他從加拿大特地趕回來投陳水扁一票,但是,看到民進黨治國無方,又弊案連連,他失望、傷心透頂。可是,那一年「二二八牽手護台灣」,他仍然在鄉親父老的召喚下,專程回來參加牽手。2004年的總統大選,他不準備回來,禁不住父兄催促,又含淚投給「台灣人」一票,他感嘆的說,在國外看得更清楚,這一票,又使台灣沉淪了四年,他對台灣之子的不爭氣,感到痛心與悲傷! 談到第一家庭貪婪無狀的許多貪瀆官司未了,他說,這次回到南部老家,發現鄉親們對第一家庭弊案是心知肚明,並且認為吃相太難看,但是卻都口徑一致的說,阿扁再怎麼A錢,也是咱台灣人,讓台灣人A,總比被中國人A來得好。所以,台灣現在這個涉嫌貪瀆的總統,還能那麼理不直氣卻很壯的在那邊張牙舞爪,大搞「去中國化」,祭出「去蔣」、「正名」、「制憲」等選舉花招,就是因為有深綠的這一塊基本市場;搞這些花招,除了鞏固深綠基本盤,真正的目的卻在掩飾執政者的敗德亂行,以及執政無能,政績掛零的醜陋面目。 林仔對二○○八年的總統大選,很想以他在國外觀察政治的心得,說服鄉親們政黨再輪替的民主價值。但是,他的話卻出不了口,而且對政黨再輪替甚感悲觀。他說,台灣的政客缺德又冒煙,在政客惡意操弄下,這幾年來,省籍問題及族群對立的情況相當嚴重。當泛藍群眾寄望馬英九贏得二○○八年執政權,還沒起步,在阿扁「去蔣」、「正名」、「制憲」等議題一路殺下來,省籍問題已然發酵。林仔聽有些南部人說,民進黨不管推出的是阿貓或阿狗,只要是台灣人我就投他,絕對不投給外來的國民黨,不投給外省人或代表中國的人。 林仔對二○○八年政黨再輪替表示悲觀。我假設藍、綠陣營未來可能的三種組合,問他將會如何選擇?他默不作聲,只給了我一個詭譎又神秘的微笑,然後說,到時候一定會回來,投給台灣人一票,管他是阿貓或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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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與我結因緣
緣起緣生,其來由因。校長退休,因緣際會,進入佛門學佛,適逢地區舉辦兩岸和平消災超薦水陸大法會,也許因為我既是校長又是佛弟子,縣府才延攬我加入籌辦水陸大法會籌劃委員,既是籌劃委員,理當熱烈參與,我除了參加水陸法會,又樂捐壹萬元參與發動興建大佛基金事宜,也許又因我對興建大佛有這份發心與願力,而被延聘為金門大佛籌建委員,曾經參加了幾次籌備會議。 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成立大會時,除了八人各捐基金台幣壹百萬元為當然董事外,其餘被提名推薦參選者,都是台、金各方面響叮噹的人物。我也被提名在內的董事,自認自己不能勝任而表示婉拒,進之推薦熱心公益,有能力發心布施,做大功德主的宗長楊水應替我競選,他為善布施絕不後人,大會欣然同意。 董事票選出廿一席後,開始要互選董事長,縣長李炷烽深知如他不表態,董事長非他莫屬,但他知道這件大事,絕無法在他任內完成,所以他希望大家把票投給發大願心興建大佛的台北私立能仁家商董事長明乘長老。會中一陣沉默,我非常認同李縣長的先見之明,推讓賢人的高風亮節,但是會中認識明乘長老的董事不多,所以我發言,把赴大陸河南省參訪明乘長老,在汝南縣佔地二千公頃,花了十三年,耗資人民幣幾十億所興建的「南海禪寺」觀光道場,作參訪心得報告,並推介高僧明乘長老的確是董事長的最好人選,也讚佩李縣長的英明無我的做法。沒想到我話一說完,馬上連續二人表示不同的看法,說金門興建大佛,很多事要縣長才能辦,當然要選縣長來領導,又一位說,這也許是縣長的客氣話,經楊校長你這麼一說,縣長真不能選董事長了,他深不以為然。其實我認為:「成功不必在我,工作由我開始也很有意義」,縣長已為興建大佛立了開創之功,不管是否擔任董事長,相信他都會盡心力奉獻。縣長體會到大家要熱烈支持他,又轉問性海法師的看法,性海法師說,明乘長老是位道行很高的高僧,他有許多一般凡人所不能想及前瞻性、可能性的高境界,由他主導,可能由臺灣、大陸十方信眾,前來興建大佛,金門大佛才能可久可遠的成為地區不朽之大業。縣長認同宣示稍息十分鐘,把所有董事請到縣長室協調拜託,結果順利全數通過明乘長老為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第一屆董事長。後我被改推薦為監察人,又聘兼行政組長,我是發心要為金門興建大佛盡點心力,多分配一點工作給我做,當然很樂意。 興建大佛是地區的盛事,一項大工程,贊成反對聲音雜陳不斷,單是大佛興建的地點,就吵翻天。民主自由多元時代,大家熱烈參與建言,是難能可貴的好現象,我們應虔誠尊重。縣府為慎重其事就曾開過五次籌備會議研討,廣聽各方面的意見,才慢慢從全縣各鄉鎮、各單位所提的九個地點〈包括太武山〉,做現況利弊分折,才決議選出金沙金龜山、金湖蘭湖后山、金寧觀音山等三處,再開會深入研究。最後經過明乘長老實勘,才?定金門大佛設置在金龜山,只是到現在對大佛建地設置在金龜山,仍然有許多不同的意見。可見興建大佛由明乘長老這位德高望重高僧,可長可久投入心力,糾合十方大眾力量的人來領導,是明智的抉擇,是慶幸得人,是金門人的福氣。 今(九十六)年一月八日,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第一屆第二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會議由董事長明乘長老主持。明乘長老致詞,他希望金門各界一起來推動金門大佛園區開發,為金門做一點奉獻和建設,讓金門成為朝聖、觀光勝地,為金門子子孫孫建立一個吃不盡、用不完的搖錢樹,使金門真正發展起來。會中完全未曾料想到我又被推舉為總幹事的三人選之一,我表示我已兼辦行政組長了,總幹事應另請高明。後來談來談去又是我,讓我很惶恐不安,一而再、再而三起立表示萬萬不可,自己沒有能力擔負此任務。最後明乘長老裁決:「大家請你擔任,你不做,也不行啊!」就這樣鼓掌通過我為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的總幹事,我只能笑著隨順因緣,遵照長老所說的意思,為金門子子孫孫多做一點奉獻,也是難得的善緣。 接任大佛基金會總幹事以來,念玆在玆,我更關心與興建大佛有關的事情,有人談及興建大佛恐破壞金龜山的貝塚、或是金龜山的地質鬆軟恐難承載大佛、生態資源環保等問題,我肯定大家的建言,都是善意的,都是為了使金門建設發展更好,讓我們共謀求兩全其美,相得益彰,相輔相成的好方法,來建設家園。本月份本會將召開第三次董、監事聯合會議,我初步將作成提案一一提會研討,爭取董、監事的認同,再付諸實施。將來本會辦公地確定設立,本會將架設大佛園區網站,開闢意見欄,歡迎大家提供寶貴作法,誠邀大家一起來努力,希望大佛園區能展現你我的願望,讓金門成為朝聖、觀光勝地,為金門子子孫孫建立一個吃不盡、用不完的搖錢樹,使金門真正發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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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晨陰霾,微寒
他的印象逐漸模糊 相框裡,他的眼神澄亮、雙眉炯炯有神,洋溢著只有青春才情不自禁流露的得意笑容,有著讓人心曠神怡的英挺面貌。然而,此刻他靜靜的仰躺在團花簇擁的幕簾之後,沈默的仰躺著。 我得費了好些神才能聯想起他和大廳前燦爛笑容的那一張臉。他們仍是相同的形影嗎?停息的肉身已經確切地斷阻了與這個世界的聲息互通,至於那張還帶著些許靦腆笑容的照片,是除了記錄著某一刻瞬間流露的愉悅神情的亮面紙質之外,還隱藏著什麼樣的意義嗎?他和他那張燦爛靦腆的笑容。 窄窄的廳堂裡,滿滿的繁花簇擁和一室的哀戚,外頭是雨後微寒的清晨,灰濛濛的冷天和飄渺鬱鬱的煙飛裊裊。 真實還存在的他,正被習俗緊緊環伺密佈著、只剩蒼白枯瘦的一張緊閉著雙眼的臉,不帶任何表情的面對著人群。 無法理解此刻的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待這一幕悲戚感傷的場景?之前他不願被打擾的堅持,現在沒有人在意,大夥都懷著感傷的心情,在這一個微寒涼沁的初春灰沌沌的清晨,齊聚於此,參與著追思儀式的進行。女孩們在瞻仰他儀容的那一刻都掩面哭泣,那一張曾經一起同窗學習成長的青春顏臉、然後消失二十載不曾聯繫的印象、然後是一軀蒼白的沈默與惜別。 「你的爽朗笑聲和你特立獨行的風格,我們將常常懷想起……」、「 生活如此沈重如此疲憊 ,阿六,好好的休息去吧 ……」、「阿六,我來看你了。」、「別忘了,你說天氣好的時候,要來店裡點一份涮涮鍋的……」簿子裡歪歪斜斜的寫滿了留言。關於死亡,和一個將逐漸被淡忘的印象,儘管印象原本就已經遙遠而且模糊。 多年前,一回在台北第二殯儀館,參加一位因心臟病猝死的詩人朋友的追思會場外,作家林文義有感而發:「過了中年,都在台北卻難得連絡的老朋友,在這裡碰面的機會卻越來越多了……。」有些諷刺、有些感傷,但無可避諱的中年期寫照。 夜晚之黑如此靜默 夜裡的城市如荒城般的孤寥寂靜,街燈昏黃且黯淡,零星往來的路人儘管不曾間斷,在冬夜寒冷且飄灑著綿綿細雨的街巷裡,人們靜默踩過各自遊移的細長倒影,仿如遊魂般不絕如縷。 週末鬧市的靜巷深夜,截然迥異於白日的喧囂繁華。置身於溫暖密閉的車廂內,浸淫在輕柔的音樂情境中。在車裡,我可以從容的享受等待時刻裡的一份閒暇,對照車窗外的冷風細雨,暗自慶幸坐擁車內的溫暖,窺視暗夜裡的景緻。等待,原來也可以如此悠雅而自足。 接著了結束補習課程的小女兒,我們沿著敦化南路濃密的樟樹林路道緩慢車行。週末的夜裡街燈黯淡,少了平日越夜越美麗的車流,女兒喃喃著黑夜怎麼如此的陰森啊?好似隨時會陷入一個未知的恐怖深淵。我們各自談論著關於暗夜的聯想與恐怖經驗,女兒是幸福的世代,打從娘胎出世就在都市裡咿咿呀呀溫暖成長,從來不曾真正經歷過黑暗之境。伊所有關於黑色的神祕與驚悚之印象,不外乎是源自小說或影片裡的情境描述,她對於陰森恐怖的感覺,在我看來反倒比較像是在黃昏猶有餘暉時點燃的一盞微弱燈光,雖點燃著,終未達明亮之境,遊移晃動之間,有著不確定的疑惑與猜忌。 我常常懷念年少時在家鄉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純黑。特別是冬季,夜裡有時為了上廁所,得摸黑走一段路到村子外圍的公共廁所,在冷風寒沁裡學習適應,並且練就一番處之泰然的鎮定,那時小腦袋裡偶爾還飄過一些關於荒郊鬼魂的傳說陰影。有時則是為了貪看晚場電影,滿足了片刻的愉悅,散場後卻得獨自沿著柏油路摸索著回家的夜路,那時路兩旁的木麻黃樹影黝黑陰聳,綿密排列,只露出馬路中央一道微弱的天光,通常我就循著微光小心謹慎的細步緩行,緊蹦的神經要持續到踏進老家客廳,見著了燈火的那一刻才能完全鬆懈。 沒有路燈、也不見多餘的燈光外射,五、六○年代的金門,夜晚靜默而神祕。儘管燈火微弱黯淡,老宅裡那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燈火微明、逐風搖晃,始終溫暖著整個童年夜暮,是一個傳統而保守的家族裡情感聚集之暈光。投映在斑剝泥牆上每一個移動的影子都像一幕幕上演的戲影,多年以來我始終清晰地記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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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經濟
台灣政局鏖戰不休,金門孤島何去何從!逐臭議題?殘燈古事?故壘寒沙?大哉乃問! 當扁政府瘋狂發動去中國化,翻雲覆雨「朝:四不一沒有、暮:四要一沒有」,以致震盪國計民生時;在野黨猶顢頇地忙於老人密室政治;而民間也兀自陶醉於歌舞昇平假象,浪費數十億元於反環保的鬧元宵。不禁想起唐末黃巢兵逼潼關時,應試士子猶流連曲江之景象:「與君同訪洞中仙,新月如眉拂戶前,領取嫦娥攀桂子,任從陵谷一時遷。」雖說舉世混濁,但有志之士,怎忍生民淪為政客玩物;悲憫之人,怎堪社稷流為政黨芻狗!尤其是如同孤兒的金門,該如何自力更生?且提「知識經濟」(Knowledge-based Economy)以砥,聊盡唯桑與梓之心! 最早提出知識經濟的是美國經濟學家詹姆士(William James)。這種以「有人斯有財」取代「有土斯有財」的新經濟理論,著墨的是以知識為核心的經濟理論:強調創新、速度、競爭力及全球化。接著OECD(Orang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於1996年發表「以知識為基礎的經濟」系列報告,認為知識已成為經濟的新基石,人類不再依靠土地、資金、勞力等傳統生產元素創造財富,而是藉由知識的有效創造;資訊的靈活應用來創造財富。一時間,知識經濟當令風行,我國也雲起響應2001年為知識經濟推動元年。 秉要執本,這種新經濟理論,與所謂中興以人才為本的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與其說它是知識的有效獲取、轉化、傳播及應用,不如說它是一種概念、過程,只要能創新、轉化知識即屬之。所以並不僅限於科技產業,傳統產業,若能加強研發,透過設計品牌等皆是此理論之實踐,例如捷安特自行車。 就此概念推衍,這種新經濟時代,也是一個「知識人」的時代,如何成就知識人?高希均即認為:除了個人的專業外,更要具有三個特性:嚴謹、實證、創新及目標取向的「科技腦」;人文為本、大愛為情、高貴為魂的「人文心」;以不背祖、大格局、中國人幫中國人的「中華情」。因為科技可以富國、強國;人文則可以立國、興國;中華情則可以展現大格局。基此,意以為:就現實言,或許從教師、教材入門,較能開啟知識經濟之鑰。 有教斯有人;有人斯有財。何況教育之目的本就是為了開發人類潛能,以應生活之所需,以臻生命之意義。因此處此知識經濟時代,教育必須要有革命性的變革,方足因應時代所需;而首先面臨此項衝擊的就是教育的推手:教師。 知識經濟時代的教師必須是一位Leader而非Director。因此在教學方法上,不可唐臨晉帖,必須靈活運用資訊以啟學生智慧,所以教科書只是引子,無窮的資訊才是源頭活水來的教材,因而教師必須具有運用資訊的能力,及駕馭資訊的敏銳度。 至於教材則必須顧及兩面向:為了培育學子全球通識及活用知識的能力,所以內容必須跨科系及核心的,此為教材的具體內容;但徒有知識只能富貴而不能立人,因此必須要有一種人文願景,使學生不但具有光風霽月的節操,且對全球具有關懷的格局,這是教材的蘊含意義。藉由這兩種面向教材所培育出來的人,方足配稱為現代知識份子,由他們來推動知識經濟,才能建立質感具世界觀的現代社會。 本期商業周刊封面故事「未來的一軍」指出:美國「新勞動力技能委員會」正在華盛頓舉行會議,修改幼稚園到中學的課程,以期減少美國的「全球文盲」(global illiteracy),讓美國學生未來具有在全世界移動的競爭力。因此,從四大方向提升學生能力:增加認識世界文化與語言的能力、增加思考的彈性、聰明運用資訊科技的能力、人際關係的能力(EQ);無獨有偶,普林斯頓大學舉行開學典禮時,校長第爾曼(Tilghman)更在演說中對學生強調:「全球通識(global literacy)必須植入普林斯頓人的DNA中。」大言非夸!此不正是本文之意旨?天助自助,且與鄉親藉此在淊淊洪流中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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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帷不揭──鄭愁予在<小小的島>
「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春的國度/淺沙上,老是棲息著五色的魚群/小鳥跳響在枝上,如琴鍵的起落/那兒的山崖都愛凝望,披垂著長藤如髮/那兒的草地都善等待,舖綴著野花如果盤/那兒浴你的陽光是藍的,海風是綠的/則你的健康是鬱鬱的,愛情是徐徐的/雲的幽默與隱隱的雷笑/林叢的舞樂與冷冷的流歌/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難繪那兒的午寐有輕輕的地震/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要不,我去了,我便化做螢火蟲/以我的一生為你點盞燈」。 ──鄭愁予<小小的島>(1954) Sandy: 妳說起,詩人已住進那夢中小小的島,寂寞嗎?「浯江夜話你寫了一年了,還沒出現鄭愁予喲!」 植樹節前一日,乍暖還寒;冷風冷雨冷空氣台北城。寫<木棉道>的馬兆駿的告別式;同樣是民歌手的楊祖珺和浯鄉作家歐陽柏燕又去三跪一拜捍衛樂生。我取消了坐高鐵往烏日站的行程。不是告別式也不是抗爭儀式。我在新光大樓前的廣場等著妳;我的內心有著小小的失落,只因為妳臨時把「五號出口」的約定地點改來這裡。 這可能又是一則城市行走的神話了。「攝影達摩」鐘永和還沈浸在昨夜陶園館喜宴上為各個明星臉的曾家五姊妹花按快門的狂喜,今天去南海藝廊看杜鵑花開,然後加入我們坐定的丹堤,又驚豔於一朵盛開的水仙,「怎麼認識的?」「五號出口!」去年五月,我在《浯江夜話》寫了篇<五號出口>,寫進出捷運板橋新埔站五號出口的一日心情,張國治的書、A的油畫<等愛的女人>、I的速寫<汐止.胸譜>,以及鐘永和一瓶後座力十足的「康途美酒」……,一篇<五號出口>,喚來五月出生、「五號出口」的妳,我說那是千分之一秒的奇遇和緣份,妳說人生最大的對手是時間,「五號出口」的瞬間讓原本地下秘道黑白的色調走出色彩。 Sandy,「五號出口」從此成了我們之間的一個密碼。妳通過我的<五號出口>,開始與我的島鄉產生連結;妳原以為,十六歲那年的初訪,已是句號了。妳先是從《鄭愁予詩集Ⅰ》的第「68」頁讀到<小小的島>,再從我那本書的第「168」頁看到「清嘉慶時,金門泗湖人氏薛時入墾雲林四湖」;「68」,是妳出生的年代;四湖,是妳的出生地。而我在翻閱民國68年5月8日我所寫的日記:「今天,一位泗湖的推拿師來到吾村為車禍受傷的阿助作治療」……,天哪!那一天,妳在雲林四湖出生的日子。島與島、不同年代的兩個人、兩條線,竟然可以是這樣重疊的。 妳說,我的小小島,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驚奇?人與人、人與島、人與城市,是否隱藏著太多難解的基因圖譜,譬如泗湖與四湖隔一道海峽的似遙遠而相近、譬如城市的「五號出口」從不可能交集的人海到兩個點的交會,又如,二十一歲時的鄭愁予寫<小小的島>,那座島應止於意象的島,不就是他四十年後落籍、情歸的金門島?他從河北、台灣、美國繞了一大圈,才尋根溯源出祖先的來時路。 鄭愁予喜愛一族的妳,青澀時期讀他的<錯誤>:「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妳何曾想到有一天必須轉換「歸人」與「過客」的<錯誤>詩情,隨著詩人時間與心境的流轉,一路跟隨他走進<小小的島>裡的「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春的國度/……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同樣作於一九五四年的兩首詩,妳大概是第一位作對照閱讀者;如今,過客已是歸人,思念已化作擁抱,「從不是金門到金門,詩人或許早已感應到生命中會有屬於他漂泊落定的青春國度的小小島吧!」妳又是第一個把兩首詩境帶入我島鄉的人吧。 Sandy,我終於發覺,兩個難以對話的世代,可以因為讀詩而讀出一些共通的情感。我過去忽略了竟日枯坐在湯城電腦房的滑鼠與按鍵的妳,也有著「仙蒂」可以點化的仙女棒。妳不會只是普通讀者的,「詩人已住進小小的島,實現詩裡牧羊人的夢了,羊兒呢?寂寞嗎。」 寂寞嗎?又彷彿不是妳所處世代該有的說法。哈哈!我差點笑開來。我明白妳的「寂寞」是從<錯誤>、<小小的島>延伸閱讀而來的,「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而我卻無法代詩人回應妳的「寂寞」。 也許吧,詩人是寂寞的。詩人選在台灣二二八一甲子日飛向八二三的金門落腳,這樣的日子、地點,夠寂寞、夠沈重了。詩人曾經說過,在他個人經歷的這數十年歲月,「我看到了人類歷史不幸受到一種魔邪的力量的傷害,它們的程度依序是:受到抹殺、受到竄改、受到曲解、受到歪曲,特別是多難的中華民國,和她的公民」;詩人也指向金門、馬祖、澎湖,兩岸情勢海峽之中,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只有這三個島群真正受到委屈」。詩人重回他先祖鄭成功駐紮了十五年、受過曲解的島,他站在鄭成功駐足的練兵台遺址沈思,荒寂中寫下「在此登高有台,等待落霞有鷗盟之灘」的華麗。走回祖先住過的地方,詩人說,這不是「落籍」,而是「歸籍」。 詩人的寂寞來自歷史、土地與生命情境的不被理解或者誤讀。他溫柔靜美的浪漫詩情,亦時而可見雄深壯闊的熱血澎湃詩魂,「我固執地將您的一切記取啊誰教/每一代的中國人的心都是翠亨小村」,<衣缽>裡,寫盡對孫中山對革命烈士的緬念;二○○五年,我陪詩人兩度馬祖,他在腳傷中仍堅持要沿著石梯一階一階地走上黃花崗之役的「連江縣十烈士紀念碑」致敬,又要我協助他抄錄下每位烈士的姓名和事跡:黃忠炳、王燦登、卓秋元、胡應昇、陳清疇、魏金龍、陳發炎、羅乃琳、林西惠、吳適。 Sandy,妳真是一朵有靈性的水仙啊。三月的春帷不揭?妳提醒我該寫鄭愁予了,三月十二日孫中山逝世紀念日、植樹節的到來,詩人已回到他前世或者今生的<小小的島>。「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嚴父的火灼痛/女兒的火開花/花開在天空疑是星星也在撒嬌/彩光映在海上莫非波濤跟著巧笑」……,妳又抓到詩人為我小小島生出的一首詩了。天女散花,不再寂寞的,<煙火是戰火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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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生之苦
習慣以筆代言者,總有感慨一枝禿筆無力挽救什麼的時刻,習慣獨自面對挑戰,總有哽咽、瘖啞的孤獨時刻。三月八日婦女節,我帶著剛受傷流血的腳,獨自一步一步走向正醞釀被強制更名的中正紀念堂,準備搭這一站捷運去一家五星級飯店開會,目標是籌劃一個高尚的藝術展,然而我的心裡一片哀戚,路上細雨紛飛,但我不想撐傘,受傷的腳越走越痛,但我想一直一直走下去,把紛亂和受驚嚇的情緒一點一滴慢慢撫平。 不久前,我所熟悉的『樂生療養院』的阿公阿嬤們,在我面前一個一個被推倒,我也被後面一波一波的蠻力推倒,傾壓在他們的身上,接著在我後面聲援抗爭的朋友也被一波一波的警力推倒,再傾壓在我身上,啊──啊──大家都忍不住發出怒吼,又痛又怨的怒吼。接著,我看著幾個受傷的樂生院民被抬上救護車,幾個聲援抗爭者被警方懸空架走,我也在第三波更強力的推擠壓迫中受傷了,狠狠被壓在地上無法動彈………… 所幸沒有第四波更恐怖的暴力,我們才得以全身而退,退到蘇貞昌院長官邸旁邊的便利商店騎樓,進行一場小小的記者會──宣示:抗議無理迫遷,捍衛樂生,爭取樂生院百份之九十保留方案。 樂生療養院,一直是一個被誤解的人生煉獄,它被冠上「天刑病」,形似咒詛。 院民們殘肢斷掌,顏面五官多處塌陷、甚多人半盲、重聽、手指嚴重屈曲,甚而沒有手指、腳指,各種奇形怪狀的畸形模樣,可說慘不忍睹;每次走進樂生院,我總會特別繞到韓森走廊,過去曾有許多受不了病苦的院民在此自盡,並非我獨鍾那陰森的詭異氣氛,我只是想藉此告訴自己,唯有將心完全貼近漢生病人,進入他們的苦悶世界,才能真正設身處地協助他們。 數年前,由於新莊捷運機廠選址於樂生療養院,他們很快失去一半家園,另一半家園也岌岌可危,風燭殘年的院民於是自組自救會,開始四處陳情,力圖捍衛自己的家園、人權、生存權。 「青年樂生聯盟」的一群熱血年輕朋友們,全力以赴的和「樂生自救會」合作,聲援弱勢族群,我最初規劃、設計、參與的「樂生──怡園藝術活動」也和他們相連結,轉型成多元化的互動支持形式。每次看見病殘的院民,左右腳穿著不同顏色、材質、款式的鞋子(不良於行的腳,總是湊合著穿沒壞掉的另一隻鞋),我總覺得藝術展演對他們而言是奢侈的,彷如身外之物,因為他們是如此的不幸又弱勢,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任何小傷,都很難痊癒,長期流膿流血,裹著重重的紗布;他們的居處比一般人雜亂,氣味也不好聞,因為沒有健全的手腳處理日常所需,只好處處委屈,降低生活品質;但他們比一般人善良、素樸、更好相處,更會關懷、體恤別人,他們很熱情,喜歡對你微笑,更喜歡對你說故事,將那些悲慘的被抓、被拐、被騙進療養院,一關就是一生的故事說得精采萬分,讓你淚中帶笑,不得不佩服他們居然能夠活到今日。 過去醫學不發達,對痲瘋病的無知、疑慮、鄙視,也讓人陷入對他們的倍數恐懼,擔心一旦被傳染,自己就會變成下一個被詛咒、永世不得翻身的癩病患者,所以只好用遺棄、隔離的手段來「對付」這天譴!如今政府忽略決策錯誤在先,又刻意將捷運工程延宕的責任歸於漢生病友,刻意掩蓋新莊捷運機廠選址於樂生療養院背後的強權欺壓、官商勾結圖巨利的陰謀,使得弱勢族群的處境,愈形悽慘。這也迫使院民們一次又一次的走上街頭,抗議、抗議、再抗議!包括三月八日婦女節,在大清早就跪在蘇貞昌院長家門口陳情、陳情、再陳情! 當我在風雨中一跛一跛的走向捷運站,準備轉車去參加一場藝術展演的籌備會議時,我的心裡只有悲戚,因為藝術家的一枝筆、一雙手、一顆追尋真善美的心,在這得處處高喊「捍衛正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世代裡,一切的努力變得如此虛無、荒誕,因為我們其實沒有真正幫助到我們想要幫助的人,包括「樂生自救會」的會長以七十多歲高齡,在大清早跪在蘇貞昌院長官邸門口,跪得老淚縱橫,聲聲哀嘆,他最後仍未能換得見上「高官」一面,更遑論最後反被當權者掌控的鎮暴(其實是「施暴」)警力推壓、受傷、倒地、送醫急救的不堪境遇! 樂生!顧名思義,生命應該是要朝向良善的一方追求,締造出值得讚美、歌頌的事蹟!怎會被如此糟蹋、傷害、蔑視呢!啊!我又接到一通通的電話,收到一波波的簡訊、一封封的郵件,都是關心、聲援樂生的朋友傳來的,他們邀我再一次走進抗爭現場,他們發出行動聲明說:「三步一跪繞行蘇貞昌官邸七圈,讓不仁不義的政府高牆倒下,讓民主對話發生,這典故來自聖經以色列人繞行耶律哥城七圈後高牆倒下!」去年六月十一日,他們用六步一跪的苦行方式遊行,他們說:「讓我們的雙腳屈膝,彎下腰來,謙卑徐緩的前進。從我們低下頭來,身體更接近土地的那一刻開始,我們應該放棄以倨傲的態度對待這一群漢生病友。在四肢酸疼,身體疲累,覺得自己無法前進時,或許我們才能用自己的身體,略微經驗他們千萬分之一的磨難。帶著一種莊嚴與謙卑的心情,我們祈求政府傾聽土地的聲音、底層的聲音、弱勢者的聲音。」 猶記得六一一大遊行出發前,我在台上朗讀詩作,也特別為此活動寫了『隱匿的樂生已然甦醒』的文章,然而大家的努力,仍未讓弱勢者的聲音真正被聽見與尊重,使得院民與聲援者只能一次又一次規劃並進行更激烈的抗爭活動,啊,想到樂生院民吉凶未卜的外來,我的心比我的腳傷更痛,我的眼睛有一絲絲的雨刺進來,但我不想流淚!就像樂生院民看見會長跪下去,哭了,他們都大聲喊說:「不值得的!」 我不由得想起家鄉金門的「痲瘋嶼」,下次返鄉,我要特別趁潮水退的時候步上這小小島嶼,也許還可以和樂生自救會的會長談一談它的歷史故事,因為他的夫人是金門──沙美人,當然我們免不了會為「樂生之苦」唏噓慨歎,唯一可以稍感安慰的是──在血濃於水的金門家鄉,我們不會被政權掌控的鎮暴警力欺壓、受傷、流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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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乎
「早已習慣,我也不在乎了…….」。早春的午后,我們如往常約在咖啡廳一角,妳淡淡地述說逝去的愛情,有一搭沒一搭,似乎談著相干又不相干的事。拉下窗簾,陽光擋在簾外,我竟開始流淚,為找不著內心的陽光。 因為,我的心在乎。 這位連生三個女兒的好友,在重男輕女的傳統社會,婚姻之始即註定一生卑微。「婆婆主導家中一切,先生沒有發言權,小至家中擺設、電視收看,概由婆婆決定,這都不打緊,直到有一天,一位五歲的男孩兒跑到我面前喊『媽媽』,這才發現婆婆三年前瞞著我認養了長孫,家族裡每一個人都知道,包括我的先生。」 「先生在乎妳的感受嗎?」當年王子公主般的戀情,執子之手的承諾,難不成就這樣雲淡風輕、消逝無蹤? 「婆婆出遠門的時候,先生偶有細膩之舉,那是我最甜蜜的時光,但是婆婆一回來……」我們啜飲著手中的美式咖啡,感覺甜中不帶有任何甘醇。 我想起《孔雀東南飛》裡劉蘭芝與焦仲卿的愛情。蘭芝生於漢代末年,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家教嚴謹,多才多藝。十七歲嫁給焦仲卿為妻,操持家務、勤勞守分,伉儷情深、傳頌鄰里。未料不獲焦母青睞,反以『七出』逼兒子休妻,焦仲卿百般不願,最後仍屈從母親。 離開焦家的那天清晨,蘭芝穿衣著襪、細細打扮,每一個動作都重複好幾遍,每一個動作似乎都訴說著過往深情。她緩緩走出房門,向焦母辭行,裝扮典雅、態度嚴肅,過程安靜而平和。只是,在她聖潔的臉龐下,我彷彿讀到『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的那份不捨與無言的抗議,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因為,我的心在乎。 每次經過那家豬肉攤,都可以看到約莫五十多歲的女子,一個人忙裡忙外、招呼生意,不時還要舉起厚重的刀,將大骨剁成小塊。是怎樣的堅毅與忍耐,才能支撐那每一次的高舉,我為這樣的畫面而動容,忍不住走向她。 「妳好辛苦喔,又這麼能幹,老公一定很疼妳。」 「哪有?他哪會在乎?」女子的眼神空洞而無奈,「婆婆不喜歡我,老公也不知疼惜,我在熬,熬到兒子長大成人、得以依靠時,我就要投奔兒子了。」 載著劉蘭芝離開焦家的那輛馬車,此刻似乎又從眼前駛過,行行復行行,隨著車輪的轉動,一吋吋輾過轎中人破碎的心,想到古今命運皆然,視線不覺又模糊了起來。 因為,我的心在乎。 郭昱晴的故事在網路流傳許久,這位終究選擇不進尤清家門的準媳婦,談了十多年的戀愛,到了三十五歲,才勇敢擺脫男友的枷鎖名言:「妳就聽媽的,我什麼都聽妳的。」女人終於明白,嫁給孝順的男人,不一定對,除非,他的心在乎,在乎妳的感受。 金水國小「僑鄉婦女角色」展示房裡的一抹白牆、幾行行草,讀之總令人不勝欷噓。『洋客苦』陳述英雄志短只為窮,千山獨行路茫茫;『閨怨』及『長相思』更道盡家鄉妻子的深閨寂寞。獨自撫養的兒子長大後,竟也一心想著出洋投靠父親,這對一生辛勞的母親來說,無異二度傷害、情何以堪!我常想,這些女子生命中的重要男人──陸續離開,是否在乎遠方有一顆受傷的心靈,渴望得到另外一個善良生命的關懷? 那日與專程前來參加許水富詩書畫展的藝文人士午餐,席間談及如何提升飲食文化、發展金門觀光,其中為金門菜餚命名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李福井當場提出可以『寡婦的眼淚』來命名「當歸黃甲魚湯」;莊美榮立即附議,並說他早先想到的是「芥菜花生末」。 就在大夥兒熱烈討論『寡婦的眼淚』之際,我的腦海卻浮現出『媳婦的眼淚』、『妻子的眼淚』…… 『寡婦的眼淚』是時代的悲劇,『媳婦的眼淚』、『妻子的眼淚』則是文明的恥辱。 讓媳婦、妻子不再流淚,因為,我的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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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歐陽柏燕《砲彈擊落一個夢》
浯島小說少見女性創作者,到了歐陽柏燕《砲彈擊落一個夢》(九歌出版),終於有了突破。歐陽柏燕以詩知名,遊走台北詩壇,小說表現文字敘事的另一個特色。既以女性創作加入浯島小說,作品果見濃濃女性思維,恰可補足黃克全等人的男性觀點。〈番仔餅〉喪夫的如華、〈單號晚上〉相夫教子的秀貞、〈野地上〉、〈砲彈擊落一個夢〉阿月、阿美兩名善良勤樸少女等,語態、肢體、民俗跟思考的深刻模擬,印出浯島熟悉的婦女身影。〈七月流火〉、〈拉開綠色的窗簾〉、〈言伯的嘆息〉等三篇散文味較濃的作品,亦以女性為敘述觀點,末篇〈地底飛來花香〉再以女主角明昭展開戀情。篇篇都見女性主角,女性觀點成為該書最大特色。 〈番仔餅〉、〈地底飛來花香〉是該書首尾兩篇,都以愛情為主,前者寫寡婦如華跟軍官小林的一段情;後者寫明昭跟軍官小高的戀愛。這樣的安排是巧合或有意為之?兩個故事都架構為民女與軍官,為那個戰爭年代的愛情做了註記,如華衝破寡婦虛偽貞潔,勇敢求愛;明昭克服番薯、芋頭省籍情結,都獲得美好姻緣。這便看出歐陽柏燕為女性爭一口氣、出一口氣的心聲了;而這一口氣,出在本書的頭、跟尾,不也有始有終了?金門長期以來男尊女卑,女性遭受長期抑制,遑論自主了。矛盾的是,這些限制卻在成為戰地之後,引來另一批更具威權、父權的軍隊,金門長期以來父權體制終於崩解,但隨著「自主」而去的金門女性是否真能自主、自立,還是淪為另一個父權體制的附庸,就有待細細深究了。金門婦女嫁隨軍官遠走的不少,但仍少見這類的文學創作。 除去女性思維,歐陽柏燕的民俗特色跟鄉情點滴,是小說裡最感人肺腑的了。不管是迎娶細節、拜拜、做醮等,都寫得精細,尤其〈番仔餅〉,包括厘語、保存粿的小妙方、落番習俗、「擦金」、「吃頭」等,把許多漸次消弭的細節融入小說,頗添農村趣味,以及時光的質感。對時光的感嘆表現在〈七月流火〉、〈拉開綠色的窗簾〉、〈言伯的嘆息〉等。這三篇,都透過遊子返鄉,觀鑑浯島改變點滴,對民俗濃醇不再、建築老破、觀光跟資本主意介入憂心忡忡。 歐陽柏燕的描述是值得一說的,許多篇章發揮詩人特色,允以暗示、象徵,像是〈番仔餅〉裡寫到「整個表面看起來沉靜,事實上卻是蛙鳴蟲唧的熱鬧躍動,像一座夜行動物館,不湊近玻璃罩藉一盞小燈細看,是看不到其中活動面貌的」。這就把浯島人的特性,雖直條條、又兼具美感地寫出來了。描寫的功力在風景跟姿態上都見傑出,如〈地底飛來花香〉寫著「她明顯感覺自己有一部分死亡了,她眼眶含著淚,放逐自己漂流在星光與濤聲中,等待因局部死亡而再生的幸福」,把性跟兩性,扣合生死命題,愛情不再是情慾悲歡跟慾求,而擴大為生命完整的追求了。這是詩人在處理小說的特色。這樣的象徵特質,在〈單號晚上〉的應用上最是傑出,以夫妻兩個平凡的夢,敘述生命的威脅,生命的重落入輕輕的夢,看似平淡,卻屬佳作。 歐陽柏燕的《砲彈擊落一個夢》在表現浯島民俗跟鄉情上都很成功,有時卻嫌刻意了些,除去三篇返鄉之作外,其餘的敘事都頗靈活、生動。敘事、結構以傳統寫實為主,雖未見創新,但已為貧乏的女性小說創作開創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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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兄,我辜負您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六祖惠能禪師的一首佛偈。學佛以後,在誦經當中常會讀到「菩提」二字,就讓我想起兄長菩提詩人這位好兄長好朋友。如你跟他談話,就可知他佛學、儒學造詣都很高深,就是有那麼一點點悲觀。誠如羅門詩人所說的:「完美是最豪華的寂寞,比人寂寞是真理,比真理更寂寞,是看真理慢慢消失的詩人」。又如美女畫家許玉音對菩提詩人所感受的:「菩提對人很親切和藹」。我的感覺是他的思想表現有點悲情消極,行為表現卻是很積極,不管對人、處世、做學問都很認真投入。這似乎有點矛盾,其實一點也不。就像許水富大師的畫一樣,表面上看去黑墨墨,但仔細觀賞每幅畫其中總有一點點明亮的事物,表達強烈生命力將要展現,這是他倆內心深層的可貴智慧,不易讓我們一般人所瞭解,因為我們靈魂深處的智慧沉睡了。所以當活力四射吳鈞堯作家的夫人艾琳詩人,在會中朗誦許水富的詩作:<叫醒靈魂>,她的確深切有所體會,以親切、熱情、幽默、快樂,誦作俱佳地,要叫醒李炷烽、叫醒胡之光、叫醒楊心儀、叫醒陳素民、叫醒王金鍊、叫醒吳怡跑、叫醒李福井、叫醒邱英美、叫醒陳榮昌、叫醒顏炳洳、叫醒陳延宗、叫醒楊再平,叫醒所有在場不在場仍在迷魂的世人。菩提、許水富他倆似有「世人皆醉,唯我獨醒」的寂寞孤獨。 我常為菩提的性格感迷惑,他常說老了,先求存在才有一切,而小心謹慎,自己封閉了自己,不喜再與人活動交際應酬,顯現出有點憂鬱,一種避世孤傲的寂寞。是所謂:「自古聖賢多寂寞」的那種寂寞孤傲。半年前,他因緣際會認識了住桃園的金門鄉親集詩、書、畫、設計於一身的許水富大師,作家黃克全、出版家張輝明,以及他們的好友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詩人張國治、陳慶瀚教授等文友,在他們的鼓勵與勉勵下,我感到兄長菩提詩人再活了起來,才顯示他寶刀並未老,還是才華洋溢,他重提筆寫詩,也為了黃克全大作《兩百個玩笑》寫了一篇生動感人的讀後感《風貌凋零》(發表於文訊雜誌),儘管他說寫此文時,文思常斷,寫這忘那,花許多時間,分幾次才能成文,但刊出來的作品,文筆仍然是那麼簡練優美而撼人,我真替他再生高興。 惠能大師:「菩提本無樹,本來無一物」;白居易詩亦云:「身外何足言,人間本無事。」曰品兄你所想隨時會發生的事,都沒有的事啊!是否有點「杞人憂天」呢?。三月三日菩提詩人應「許水富詩、書、畫裝置展」暨《多邊形體溫》詩集新書發表會之邀,會同了知名詩人鄭愁予、于美芳夫婦、羅門、蓉子夫婦、顏艾琳、唐山出版家陳隆昊、攝影家陳永發等蒞金參訪,由流氓詩人莊美榮擔任了一次高格調、不平凡的導遊,投宿在古色古香的瓊林「十三間」古厝,二夜三天室內室外,白天深夜詩人文友暢遊、暢談金門,詩人與詩人,詩人與作家,詩人與藝術家的對話、衝激、辯解,不斷地激出令人意想不到地美妙光亮的火花,連月亮不得不「蝕」色了。 菩提詩人行前一直擔心身體會出狀況,其實在金的行程,他除了有點重聽,聽話吃力外,一切表現優異傑出,李縣長臨時請他說話,他能即時演講,出口成詩,鏗鏘有力;朗誦許水富的詩作:<時間會死亡>,抑、揚、頓、挫的嗓音,充滿滄桑又充滿豪情,表現動人心魄;到陶瓷廠在陶盤題詩:「去與時間拔河,不管悲哀落在那一邊」,書法行雲流水表現了力與美,贏得觀賞者的拍手讚嘆,他處處表現的可歌可頌,可圈可點。行程圓滿結束將返臺,我關心地問,一切可好?他說返家後可能就不行了,但是他們返臺的第三天,我趕快打電話詢問,一切可好?他說還好!可見心念很重要,有多大心願,就有多大願力。菩提兄,多出遊吧,應重現您蒞金散發的魅力啊! 國家教練體壇知名詩人楊媽輝,三月一日來電,他說菩提詩人蒞金,你一定要安排他返湖下老家看看,這是非常有意義的行程。媽輝宗叔一向很有前瞻性,洞燭機先,深具敏感度。這些都是詩人的特質,難怪退休後能夠由動的運動家轉型為靜的詩人,他的詩作已轉載到海內外華人僑居地,曾贏得國際知名詩人鄭愁予、管管等人的肯定讚揚,尤其是最近亞洲鐵人楊傳廣逝世時,他的詩作:<C K!你沒給我天國的電話>,在今年二月九日,國家舉辦追悼楊傳廣的追思大會中,由飛耀的羚羊紀政哽咽地朗誦,不僅感動全場人的心,「也寫下金門文學新詩,首登國家殿堂吟唱的新頁」。﹙金門日報採訪主任陳榮昌報導專訪96.2.11﹚。 菩提本名提曰品,四十五至四十七年間,約二年多的時間,住在我湖下老家,當時我是初中學生,在金湖鎮成功村讀金門中學,每星期日下午走路上學,週五下午走路返家,如果在中央公路能夠舉手攔上一部軍車,搭上一段路程,就已經滿足的歡天喜地躍雀不已了。我家有八、九十歲高齡的祖父母、母親和讀小學的二位弟弟,菩提就像我家長兄,照顧我祖父母和母親,幫助我家做一切粗重的工作,週六還幫我下田做農事。祖母、母親視他如同親人,愛他勝過愛我們,有時候家裡有一點好吃的東西,都不准我們兄弟吃,說要留給曰品兄,因為他替代我們兄弟做了許多事,祖母、母親要我們感謝他,報答他。祖父臨終時也是他從房內,抱到廳堂的,那時我們還是不懂事的小孩。 曰品兄官拜中尉,當連幹事,住在我家大厝西廂房,放學回家我一定去房裏找他,他有空不是寫作,就是讀書,好發憤用功。他要教我讀《文心雕龍》,我沒興趣,只想翻閱他書架的故事書,只希望他幫我改作文,可以得高分,其他的時間我仍可讀英文,作數學,不懂好好向學作詩,讀《文心雕龍》等古書。如今想起,我真是失人、失學了!菩提兄,我辜負您了!如果當年菩提兄像顏伯忠兄、像楊樹清老弟就好了,因為菩提兄,太疼愛我,不忍勉強我,我怕苦退縮,所以凡事不成。不像伯忠兄當年邀我排班為金門日報寫社論,我怕開天窗不敢承諾,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勉強把我排上去,趕鴨子上架,而我也一寫就寫了十餘年,未曾斷過稿;樹清老弟要我出版《金門教育史話》以及寫「浯江夜話」專欄,都是激勵帶勉強做出來的,迄今我還感念他們二位成就了我。菩提兄有段時期擔任《軍民一家》主編,我到臺北拜訪他,他邀我撰稿,因我常讀《軍民一家》,知道寫稿的人都是當時的名作家,我算什麼,自己先怕就知難而退,又沒達成他的要求。菩提兄、我又辜負您了!我曾向菩提兄表達歉意,他卻不要我有此想法,他認為我從小就很聰明,很用功,很正確選擇學習符合升學工作實際的需求,如不學好英文與數學,初中不可能第六名畢業,直升高中,進而攻讀大學,如太迷文學也可能就沒有今日在金門做了這樣多的職位,有這樣多的貢獻。我想:難道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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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間隙停歇──冬日倉促離去的一位老友
電子信箱傳來一封名字熟悉,卻懷想許久才記起的高中社團指導老師的信。她的兒子在年節前後,經歷過一段肉身與心靈都承受莫大痛楚的意外事故的醫療手術,在信中告訴諸親友們,她們已經承受過艱辛的一戰,如今出院回到溫暖的家,她感謝所有認識與不認識的朋友們,期間的鼓舞與加油打氣,陪伴她們在醫院漫長的等待期間,有著滿懷的溫暖與勇氣。 已經失聯超過二十餘載的年輕女老師,在我年少青澀的高中社團課,引領我們進入現代詩的門檻,她介紹我們認識當代詩人與作品,教導我們如何欣賞詩並且帶著我們嘗試現代詩朗誦的一些技巧。為懵懂的青春年少,開啟了藝術創作之外的另ㄧ扇心靈之窗。至今我深深仍懷念那一段清澄無慮的時光,彷彿世界和時間都裝載飽滿的衣囊,任意揮霍也消耗不盡的富足。彼時一票臭氣相投的友人,多年之後我仍清楚的記得他們年輕神采飛揚的面容。相較於多年之後,在台北一次大型的藝文聚會上,再次遇見女老師時,我不得不曾承認歲月掠過的痕跡。我們都步入中年,美麗年輕的女老師明顯透露著中年福態,少了青春煥發的姿采,她已經是擁有一位183公分高的小夥子的媽媽了,我們同時提及那些失散多年的名字及容顏。 年後,輾轉接獲老朋友「阿六」的病況轉趨惡化的消息,是念復興美工科時期的同窗舊友──聞錦銘。都管喊他「阿六」,是少數幾位畢業後同樣堅持在設計領域發展的同窗。他在離開服務已很長一段時間的聯合報系之後,選擇獨立創業,卻在事業趨於成熟穩健的階段罹患了腸胃癌,自此展開他和疾病漫長搏鬥的艱辛療程。同學獲知都紛紛表示關懷之意,但一如他獨特的個性,他執意不願接受大夥前去探望的心意,寧可選擇自己默默承受化療的過程,勇敢堅毅地與生命拔河。 年前聽說他狀況稍有進展,表示願意在過完年後和同學擇時小聚話舊。他並且安排了一次遠行,飛去法國面晤他已經分褵的妻子兒女,他變賣了大部分的家當,作為饋贈子女的成長教育基金,了卻他身為人父一份未竟的心意。即便是已經結束的異國婚姻,在生命面臨轉捩的時刻,他畢竟選擇了難以割捨的血緣情份。結束的和無法斬斷的情牽、有形的與無形的感情際遇之糾葛。 今晨,接獲令人哀傷的訊息,得知老友在和頑疾長期奮抗之後終告棄守,於作日傍晚辭別塵世,為短暫的生命劃下休止符。 沒能在病痛的後期探望阿六,是除了悲傷之外的另一種遺憾。我記憶裡的老友仍停留在朝夕相處的六○年代末期,同窗的那時代。他那濃眉粗眼、炯炯有神的風采,並不特別高身兆的身材,卻因為胸架寬闊,嗓門氣力十足,是在人群中極易讓人印象深刻的那一型,有著鐵漢的氣勢。他自稱少時就有過眷村翻滾的成長經驗,經歷過風浪,儼然流露著過來人的豪情與義氣。就我們那時期的環境來說,這一點也不足奇;印象裡,隔壁班就有來自三重埔的兄弟們、有混「菜寮」的大哥級人物(就連總教官也要敬他三分 ),至於原本就在秀朗路一帶興風作浪的大有人在,其餘諸如小南門、南勢角、公館等等各路英雄好漢一應俱全。現在回想起那些風雨飄搖的秀朗三年學涯,仿如同時經歷過一段驚悚戰慄的風雲年代。 1982年,和阿六先後入伍服役於中華民國海軍。湊巧都分發到位於大直的海軍總司令部七海營區。他分屬於氣象站,負責氣象偵測業務;我則編制在勤務處,整日忙於繪製海報、佈置各型慶典活動及軍方大型會議的場地。七海營區佔地寬闊,我們偶爾會在餐廳或是士官兵俱樂部碰面,有時他興起,也一旁助我揮筆,回味在學校時畫筆塗鴉的樂趣。 一回,聽聞一位昔日班上女同學未獲家人認同與祝福,執意和熱戀的男友結婚。阿六得知,邀我一起蹺離部隊前去婚禮幫忙。婚禮儀式極其簡陋,我和阿六充當女方親友,除了替女方壯壯聲勢,也體驗了一次新鮮奇特的婚禮,畢竟彼時我們都還是二十出頭郎噹的少年傢。我還記得,阿六睜大了他如牛瞳的雙眼,對著新郎嗆聲:「我把妹子交給你,你可得好好照顧新娘子,別讓伊哪天跑來向我投訴委屈……」。 彷如見識到江湖阿哥教訓後輩的慎重其事,若不是熟識的老友,瞧見那神態還真不寒而慄。阿六展現的英雄闊氣讓我暗自佩服,儘管他的個子始終還不及我高。那夜,因為逾時歸營,況且還狂飲了不少啤酒,被連輔導長狠狠地斥訓了一頓,至於阿六的狀況我則無從知曉。 找出了舊時的照相簿,翻閱1985年;我和尚在交往階段的妻子正在南部旅行途中,聽說阿六出了車禍摔斷一隻腳,我們臨時起意,改搭乘公路局巴士往南投中央新村,前去探望在老家療傷的阿六。還好,不是我們所想像的淒慘模樣,他撐著一隻鐵拐,熱情地招呼我們在他家附近蹓躂。對於我們的造訪,阿六說他有兩個驚訝;除了我們突然的出現,我和妻子在畢業多年後結為「班對」,也讓他甚感意外。妻子強行借了他的拐杖作勢,我們合拍了一張逗趣的照片,檢視著他陽光般燦爛的笑臉,煙消雲散的二十餘載年歲和風華正盛的生命,戛然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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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對的事
很多人還記得那個年代,每天、每個地方都會看到阿兵哥小心翼翼的捧者一臉盆用過的水,灑在擋風小土丘裏的小樹苗。土地是饑渴的石英砂壤,氣候是颳著鹽份海風的嚴寒季節。一年過去,十年過去,四十幾年後的我們,回想那個木麻黃島逐漸成形的年代,竟然有些不太真實的慶幸感覺。 四百年來,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政治的、軍事的、經濟的理由,金門的林木被濫伐,草澤被填平、水源被阻斷,覆蓋地表的植物消失,原本富有生機的土地被花崗岩風化後的石英砂覆蓋,耕植機能一天天退化衰竭。四百年對土地的蹂躪,讓金門幾乎成為一座荒島。有生產力的島民只得漂洋到異鄉謀生。 不論原始目的為何,四十幾年前大規模植樹確實讓金門的土地得以休養生息。金門島重新覆蓋上生意盎然的植被。幾乎枯竭的土地重新獲得延續生命的呼吸。這是四百年來人們為金門這座島嶼所做的第一件對的事。 民國84年10月,金門國家公園成立,這個以戰地文化保存和生態保育功能為目的國家公園,在金門剛剛解除軍管、面對開放卻茫然不知方向的年代,為金門保留了一塊對自然環境、生態和歷史文化的尊重和審美品味的空間,使得今天的金門不致淪為那些無限仿製的、乾涸粗俗的眾多台灣鄉鎮的其中一個,這是第二件對的事。 我們能做些什麼?一位讀者在看完我的「金門大歷史」和「金龜山」以後,給我的信中這麼問。金門人能做些什麼?仔細看這塊土地,瞭解它,聆聽它,像對待情人一樣,我們自然就會知道該做些什麼。 例如金門的水。 水是生命的起源和生命維繫的最重要元素,把尺度放大來看,水也是金門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命脈,每個文明的起源都與水有關。金門之所以不是馬祖、澎湖或綠島蘭嶼,而是一座充滿生命脈動和古文化遺址的島嶼,因為金門曾經擁有過一般小島所欠缺的豐沛水資源,更獨一無二的是,金門島位於五十萬年前九龍江口的地理位置,留下了今天金門的古河道沉積地層中極其珍貴的地下水資源。今天維繫金門產業經濟命脈的金門酒廠,其高粱酒的成功不在原料、配方,也不在釀製技術,最關鍵的還是在於使用古河道中特定地層中的水資源。或者我們可以進一步說,金門人得以享有比台灣任何一個鄉鎮更好的社會福利,就是仰賴著古河道的地下水。 今天的金門年平均雨量為一千公釐,而蒸發量則為一千六百公釐,形成常態性的乾旱氣候,加上溪流淺短、集水區狹小,降雨的水源涵蓄不易,因此地下水成為最簡易開發利用的資源。如今金門自來水廠每年抽取地下水310萬噸,是金門50%的自來水供水量,提供了民生、農業灌溉以及觀光和產業用水。而金門地下水的安全抽取量僅為300萬噸。如果加上無法估測的民間抽水量,顯然已經過度使用了地下水資源,甚至在每年的枯水期,地下水更是嚴重超抽。 影響如何?我們把視野移轉到二十年前的台灣西南沿海,雲林、嘉義、台南、屏東地區,這些地區處處可見需要大量抽取地下水的養殖業、魚塭。長年超抽地下水使得這些沿海地區的地層下陷、海水入侵,以及颱風季節的海水倒灌。 沒有人願意看到金門有一天會重現這樣的場景,甚至更糟。一旦超抽地下水導致海水入侵古河道的地下水層,五十萬年蓄積的珍貴水源遭到破壞,金門酒廠的用水將陷入萬劫不復,沒有任何補救、替代方案,不僅僅是環境問題,屆時將是金門經濟、社會的一大劫難。 我們期待一個更能確保金門永續生存、發展的水資源管理政策,也期待金門人去維護而不是掠奪這個難以再生的珍貴資源。遠觀離金門幾百里外的崇明島,即使面積比金門大七倍,即使地下水源比金門更豐富,可是現今崇明島已經全面禁止開發使用地下水,而改由大陸供水。 人類與自然環境一直都是共生共存。當我們善待它,我們會得到和諧、穩定的生存空間。反之,當環境受到破壞無法維繫其平衡時,那麼人們就必需接受嚴苛的生存考驗。對地球這個大系統如此,對金門這個小島嶼也是如此,金門大歷史已經向我們展示了這樣的歷史事實。 那麼,第三件對的事就已經很清楚了。 也許今天可以再開一瓶高粱,就讓五十萬年前的古河道水流進入我們的身體,也讓金門大歷史伴隨著我們的血液和命運一起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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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紅──菩提的美麗與哀愁
「去與時間拔河,不管悲哀落在那一邊。」 「五十年前」,在一場惡夢邊緣打轉。五十年後,已是美麗的家園。」 ──菩提〈重回半世紀前之金門〉(2007.03.02) I‧I: 元宵。月蝕。島鄉的早晨,春雨、霧濃,我們在夜宿的瓊林十三間周邊繞啊繞。羅門、蓉子、菩提、楊清國、許水富、顏艾琳去走地下坑道,藍茵帶著S‧Y和我去看他們家那棟現代閩南式經典建築庭院內的桃樹。 桃花開。我又想起我的父親。我在一九八四年返鄉一篇題為〈一路金城〉的散文是這樣起行的:「三月十一日,植樹節的前一天。午后雨歇,信步走出戶外,發現到爸爸種在水溝旁的兩株桃樹已開花,好高興,趕緊叫爸爸來看。爸爸步履踩得重,看到桃花紅,他緊蹙多時的雙眉,化開了笑紋:『就是這樣,你老家湖南武岡的桃花也是這個樣子 !』爸爸一副得意的樣子,容光煥發,一點都看不出他是剛從花崗石醫院躺了兩週的中風病患嘛。」黃克全就是根據我的這一段記載,在《兩百個玩笑》詩中寫我父親那一首,出現了「右眼剛摘下桃樹一株/左眼早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織成一方錦繡/而在世界這頭/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大漠孤煙直」的句子,菩提抓住這首詩,在《文訊雜誌》寫了篇〈風貌凋零〉的評論,交叉比對,認為是兩百首中最不悲愴、筆觸格外飄逸的一首。 因為桃花的緣故。菩提怎麼往瓊林戰鬥村地下坑道走去了呢,他應該來看瓊林的桃花啊。 I‧I,桃花開在霧氣迷濛之中。望不見天空的雲,聽不到穿梭的飛機聲。「年十五。元宵。1545遠航。起霧了。我們回得去?」煙雨濛濛、桃花閃逝,我發送了一則簡訊給遠方的妳。 我們回得去?要是霧不散,就留下來渡元宵了。朱子祠的燈謎,友人來電說也許是我在《浯江夜話》介紹了〈春雨寒舍花〉所給的靈感,出了道「貧女」(射金門地名)答案居然是「寒舍花」,友人說這種怪題大概只有我猜得出吧,至少可以講得出「寒舍花」在哪? 桃花也好,寒舍花也罷。起風了,我們終究是在霧漸漸散的時候,順利地登上遠航。我把12F靠窗的位置給了菩提。沒有國界的雲飄來,「真美啊!畫家畫不出來的。」菩提來了、又走了,五十年家國,就換來金門天空一朵雲的嘆息。 初一到十五,兩度返鄉,一次是親人西去的送行,一次是故人東來的迎接;一回悲、一回喜。 I‧I,妳再一次的不能同行。島鄉歸來,妳問起我這個年,悲喜轉換間,過得可好?寫〈城外明媚〉、寫出「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青梅背後隱藏著桃花如此絕句的菩提,五十年後重返浯洲城外駐紮的湖下舊地,探訪楊清國的祖屋,是否又有了詩? 菩提已無詩。 菩提金門種樹,烙下五十個年輪的刻痕,依然生生不息地茂盛;菩提寫詩,「獨雪霸道╱一夜之間,為你們╱盡豎白旗,雪與雪祭之後,就再也難歡迎下一場雪了。他在給我的信寫道一九八八年「回大陸看了老家之後即發誓不寫一字」。我更清楚,三十五歲的菩提寫〈城外明媚〉,「簷上的鈴聲熟了╱布匹店的生意淡了╱不坐汽車也可以穿越一個季節了╱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似乎已宣告了生命情境中的某種絕美與了斷。作家三毛生前寫菩提「心細,文章也細,很多纏綿從心裡流過,透過那隻筆織出了一個外表高壯而內心精緻的河北人。………菩提的散文詩境極濃,明寫出一個個畫境,懂得看出人所不見的去處。」三毛早已看到菩提「看出人所不見的去處」,太早「看見」想來也是一種悲;洛夫一九七九年論菩提的〈人在天馬塚口〉,也「看見」菩提了,他說「詩人已跨出了時光隧道,從千古幽幽醒來,從熙熙攘攘、嘈嘈切切的遊客群中找回了自我,而終於發現在歷史的滾滾長河中,在紛擾不休的人世間,自我是多麼軟弱無力。所謂『我縱然有淚』,其實是欲哭無淚。詩人哭個甚麼勁?當然哭的是對戰爭的殘酷的無可奈何,對時間的無情束手無策,對人生的無常茫然無助,更哭的是自己的豪情壯志,難以伸展。詩人環顧四周,眼前只見大豆、高粱、阡陌壟畝;江河滔滔,兩岸無人,宇宙間一片死寂。」戰爭與死亡的殘酷,菩提在一九四九年前生長的中國、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前後兩度駐防的金門,親身體驗到、也「看見」了,人在天馬塚口的舉目蒼茫,「劍已 去/英雄豪傑俱成灰/你的頭盔,像一場褪色的戰爭/黑黑的置諸頸項的上方/我縱有淚,而此刻/南風不起,夏雨不至/環顧大豆、高粱、阡陌壟畝之間」………,縱有淚其實無淚、縱有言其實無言、縱有詩其實無詩;菩提在天馬塚口、在不歸橋、在38。線的緩衝區,正是他金門經驗的縮影,「兩岸無人,宇宙間一片死寂」,菩提怎麼還能有詩? 被羅門形喻為「黑色王國的詩人」的許水富《多邊形體溫》詩‧書‧畫裝置展的邀請,牽成了七十五歲的老詩人菩提重回金門,也巧妙串連了菩提與羅門、蓉子、鄭愁予,幾位現代詩重鎮在這塊島嶼風雲際會。丁亥元宵,金門的天空忽然很「詩人」了。在「詩與藝術的歡宴」上,菩提從朗誦許水富的〈明天會死亡〉再到自己的〈城外明媚〉,死亡的明天、明媚的城外,盡在如昌哥所形容「滄桑的嗓音、音樂感十足的語調」裡進行著。 I‧I,戰爭的進行式還未進入告別式,但黑雨漸歇、霧也漸漸散了。桃花火紅盛開的島鄉,菩提回來了!菩提已無詩。他還是在感動之餘,在官窯的陶片上揮出「去與時間拔河,不管悲哀落在那一邊」,在珠山大夫第的留言簿寫下「五十年前,在一場惡夢邊沿打轉。五十年後,已是一片美麗的家園」。他沒看見金門的桃花紅,他卻帶走了金門天空的一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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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張臉的沉思
像海上的波浪不斷搖擺、起伏,那深潛的意念不斷在激進、躍動,我腦海中湧動的諸多想法讓我的腳不曾停歇,只能一直往前行,讓許多計畫同時運轉,即使偶而的發呆(留白)也是忙碌的(它需要更精準的掌握空間,具備足夠的智慧選擇在適當的地方停歇,才能享受發呆(留白)的美感)。 二二八前夕,我在南行的火車上,一邊翻閱畫冊,一邊寫小筆記,也一邊構思、沉思著,我還能用什麼觸媒去開發、完成什麼新計畫?火車上的我,隨著速度前進不斷分裂、擴伸新的思考;出發之前,我原本想隨身帶著畫紙、顏料的,像每一次旅行一樣捕捉當下的靈動,但聽聞許多不同黨派、階層、角度的有關二二八的聲音,猛烈爆炸開來的震耳巨響,我的臉便分裂成無數、無數張憂愁苦的半張臉,我不知道我的耳朵得分割成多少碎片,才能更深入、精準的聽得見真正的『真相』,並且再無誤的剖析給別人聽,因為我們所在的位置已經不是從前,我們此刻所站的角度、位置,歷史的巨輪已經狠狠的把它一次又一次的更動旋轉,我也因此激動得忘記了顏料與畫紙,隨著人潮踏上火車後,望著車窗外的陽光,懊惱著自己可能的創作損失。 不管是面對一枝筆或一幅畫布,奧妙的創作是我最專注、陶醉的時刻,它閃耀著陽光顆粒的鮮脆,啟動我無悔的抉擇。我總是想:如果能勤勞一點書寫、彩繪生活,我就能掌握更多雪、火相交的過癮滋味,但我總是不能稱心如意的享受極致之美,總是有許多阻礙橫在面前。 是的,不管任何一種型態的生活,註定是要和過去(歷史)產生交集的,不管在情感上或思想上皆然。當你在某一時空進行某件事,或在腦中躍動某種靈思時,向前進行的一切莫不與回憶、過去的經歷有關,不管那是歡樂或痛苦、形上或形下,人都無法逃避、脫離過去(歷史)的包袱,所以我無法全然放縱自己,只關注創作而已。 當人們累積一些經驗、悲劇與痛苦之後,他們勢必然會有所得、知道粹勵的涵義所在,不管它是文字的意識流動,畫作上的構圖、色彩,各種不同質地散發出的聲音和氣味,我們都要相信:不同處境的省思,讓人更加深化,可以進階去探索與批判一些東西,如果能用不同的方式去創造、思考、生活,生命將是豐碩而有意義的,即使這樣的生命歷程帶來更巨大的痛苦、疑慮、徬徨,透過省思,仍可接受、認同這是一種值得的代價、交換! 當我跨過一個沉思的夜晚,走入二二八事變六十週年,這一天,我和一群愛好和平、自由、民主的朋友,參加『和平聖山的灑淨』活動,大家以實際行動灌溉台灣和平之苗,在初鹿後山──馬智禮山──望著象徵和平的氣球緩緩飄向山巔,越過山頭遠去,深深體會到族人所說的──祖靈的感動時,我的眼裡泛起一股潮意。 在山中、在原住民部落裡,可以強烈感受到人與人、人與土地之間的親密互動,那種想要與土地終老的心念是動人的,這樣的生活型態,人們自然也備加重視生態復育,能謹守歲時祭儀,注重自然農法,包括在教育成長薰陶中,原住民也了解有機蔬果栽培是未來將愈形重要的一項農業生機,而部落的生存形式,也必須朝著創造自給自足的產業模式發展,也唯有如此(成功了),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尊嚴的活著。 但歷史的尊嚴呢?在政治廝殺中喪身的死難者的尊嚴呢?誰來撫平?誰又能真正撫平?在布農族『八部合音』和卑南族『盾鈴舞』的動人表演中,我其實無須提出什麼疑問!因為人在山中,人可以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哩?水的源頭在哪裡?也可以超然一點,不去理會政治的操弄,只以真誠之心、純粹紀念一代人物,也許這是掌握和平的最好方式,因為唯有關懷與愛,能化解一切仇恨與傷害。 我手持相機拍下一張張的照片──228和平啟示錄──馬智禮大頭目的族群胸襟與智慧。 凌晨三時,我起床寫稿,聞見蟲鳴不絕、遠處的雞啼聲陣陣傳來,我突然想起的是家鄉金門(不是遙遠的六十年前的二二八),因為撩起『家鄉』的新觸動、啟發,我忍不住想要傾訴一點什麼,開始給部落裡的白牧師和他的弟弟「那布」寫信,告訴他們我在部落裡感覺很踏實、很安慰,我說因為不斷在創作的緣故,我常覺得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夠』,一些討人厭、令人憎惡的東西常會侵蝕我敏感、脆弱的神經,特別是不能碰觸的政治……… 後來我去翻閱『布農世紀之夢的計畫書』,發現我的『半張臉』也可以好好實現一個夢。因為當許多東西在時間中流逝、淡漠化時,只有夢想可以讓人一次次更新、蛻變。那是一種信仰的力量,可以支撐我不停孤飛、奮飛。 一場為台灣和平的祈禱大會,讓我沉思許久,想起許多,讓我寫下規劃的系列畫作,未來,我將收集與各個系列創作情緒、感受相連結的物件,再完成新的嘗試──『集合藝術』。 那些集合環境、探索未知,多元媒材利用的元素,一直在空中飄浮著,提醒我未來得一次又一次,不斷更新自己,挑戰更多。 關於228和平啟示錄──馬智禮大頭目的族群胸襟與智慧,我想我繼續思索更多,必然會看見更多緩緩飄向山巔、翻嶺而去的氣球(祖靈顯現),他們一個一個手牽手,心連心,邁向部落世紀之夢,成就一個美麗新世界,而那也是我未來極力想要畫出來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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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子曰
今年豬年,歲次丁亥,豬子司命,浯江夜話,又啟新頁。我本命屬虎,以狗為師,大愚若豬,適值新春開筆,不能免俗,就應景說豬,取名「豬子曰」。 關於豬子的出處,有不同的解說,有人說是「諸子」,中國歷史上諸子百家爭鳴,開宗立派,各擅勝場,取名諸子,宜也;有人說非也非也,不是諸子,乃是「朱子」,朱晦庵過化金門,文風鼎盛,洙泗弦歌,譽滿東南,素有海濱鄒魯之稱。另有一派的人,有樸學的精神,從考據入手,提出新解,認為是「豬仔」,就DNA提出論證,所謂的血統論,不知有無觸犯忌諱。 因此,關於一個豬字,就有各種不同解釋,可見中國文化(或者台灣文化)之博大精深。中國人一向瞧不起豬,認為腦滿腸肥,那有看成智慧的象徵?所以罵人以豬,乃是至辱也;所以豬之一字,一向難登大雅之堂。 可是豬躍上十二生肖就不同凡響,所謂不為鼠首,就為豬後,乃是壓軸,具有崇高的天命地位。因此,今年牠堂而皇之登上歷史舞台,在野豬林裡群豬競舞,嘯嘯然也,牠們已經展開豕突的架式,準備牴牾一番。 說起野豬林裡的豬,可是有來歷的,就是「三隻小豬」,牠現在已然成為成語,絕不是「杜撰」,那些後來反對之人,應去讀勸學篇也。人不學不知義,不讀書不通典,三隻小豬名列豬林,享譽久矣。 話說三隻小豬,為了躲避大野狼,各自蓋了房子。豬很有獨立性,所謂各自為政也,有一隻用茅草蓋屋,一隻用木板,一隻用磚塊,大野狼採各個擊破,牠用吹氣就把草屋與木屋的豬舍吹垮,再去吹磚豬,可是大野狼怎麼吹都吹不垮,三隻小豬躲在裡面,過著豬年豬月的日子。 然而大野狼不放過,牠從煙囪爬進去,卻掉落小豬的陷阱──滾燙的鍋水裡,燙得狼嚎三聲,奪門而逃。三隻小豬打敗了大野狼,就把房子作得更堅固,信心增強,生計改善,過著豬歡豬喜的生活,牠們忘了共同抵抗大野狼的日子,漸漸露出豬的本性,以鼻子掘土也,這一掘有來歷,是中土固有,外國童話所無,可以成為成語的原因,完全是「杜見」。以現在新語典,乃先見也。 豬鼻,靈敏度不輸狗也,狗專在偵毒,豬善辨味。豬子發揮豬鼻特性,就知道甚麼豬?是草豬?木豬?或是磚豬?三豬本是一體,同為豬也,但是同在一個豬舍底下,忘了與狼共舞的日子,開始分豬的屬性──草豬、木豬、磚豬。爭奪領導權是也。 豬忘了自己是豬,所謂數典忘祖,誣詆別人是豬,牠寧願跟狐狸、禿鷹為友,看禿鷹在藍天飛翔,夢想有一天也能長翅膀,成為飛天神豬;只要能夠飛,就可以摩蒼穹與禿鷹為伍,擺脫大野狼的糾纏,這是一種夢,美其名曰神豬夢。為了達到飛天目的,發揮豬鼻的特性,辨識山豬、家豬,野豬、豢豬,從而認出誰是黑毛豬?誰是白毛豬?誰是公豬?誰是母豬?這就是豬的血統論也。 所以今年豬司令,血統論者高張,在野豬林裡要分出白豬、黑豬,爭論黑豬好還是白豬好?黑豬道地,是本土特產?還是白豬是進口豬,豬肉有腥味?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現在有些已經分不出黑白,所謂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屬於雜交豬,硬要分類,恐怕吵翻野豬林,引進大野狼。 然而豬頭豬腦,遍地皆是也,開始豬號、豬語、豬舞,豬看豬,豬鬥豬,甚至於豬屠豬,忘記了在豬砧曬豬肉、任人宰割的日子──忘痛也。豬子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不論黑豬白豬,只要吃得飽長得好,就是好豬。豬兄、豬姐、豬弟、豬妹,勉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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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台灣豬
農業社會過老年,要一直玩到上元鬧花燈、猜燈謎等應景活動才告結束。新時代的春節卻不能如此悠閒,各行各業早早地開業的開業、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每年春節,金門機場總是上演著同樣的戲碼,不少旅台鄉親都是帶著滿肚子氣的返回工作地或就學地。我不敢冒險,除非能訂到預定時間內的來回機票,要不,寧可在台過年,再擇空檔返金省親;今年蠻幸運,得以返鄉與雙親及弟妹們幾家圍爐;但是,動員親友撥電話訂機位焦躁的經驗,以及那日返台時在機場看到鄉親們抗議的那一幕,不得不為政府相關部門輸運計畫的欠週全心生不滿。 今天是農曆正月十五日,值此元宵佳節,祈願這一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並祝鄉親們及讀者諸君家庭和樂,諸事迪吉。歲序丁亥、生肖屬豬,為了討喜,習慣冠以「金字」,是為「金豬之年」;欲祈吉祥,則曰「金豬報喜」;新春伊始,就來話話豬事吧! 豬和人類是關係密切的動物,牠身上的每一部分幾乎都有用途,為日常主要營養食品之一,尤其對漢民族來說,幾乎都是吃豬肉長大的(因宗教信仰和其他特殊因素者除外)。而人們對豬的觀感,由於牠的形態既肥且醜,又因被人類圈養在有限的空間裡,不是吃、就是睡,變得習性慵懶,因此,被一般人認為又笨又臭,而將髒、笨、饞、色等負面形象加諸其身。所以,西遊記裡有個豬八戒;揶揄人好吃懶做就叫懶豬;腦袋瓜不靈光會被說是笨豬;對事無動於衷的是死豬;貪好女色者被叫做豬哥,不一而足。 事實上,豬不但不笨而且愛乾淨又守本分,端視飼養者怎麼調教。孩提時在後浦頭鄉下,家戶幾乎都有養豬,記憶裡,小豬仔抓(買)回家後,入豬舍前要先過火,口中唸唸有詞,大意是希望豬仔長得肥壯好賺錢之類的吉祥話;豬舍內大多無隔間,但吃、喝、拉、撒、睡都有定位,豬糟供食、乾燥處一角供睡臥,靠水肥坑較低窪處用水潑濕,則是大小便的地方,如此,小豬仔都養成物有定位、事有定規的習性,加上主人勤洗滌,這必然是一窩可愛又乾淨的豬。總的來說,豬的秉性善良又單純、憨厚又與人無爭,重要的是「什麼樣的人就會養出什麼樣的豬」。 豬的品種甚多,大致上可以從豬毛的顏色來區分國產和進口兩大類,黑毛豬是中國種的豬或土產的台灣山(野)豬;而進口洋豬則為白毛或紅毛。至於現在台灣種的豬和中國種的豬有無淵源或親戚關係,係屬畜牧專業領域的事兒,不贅述。倒是生活富裕的現代人,喜養寵物,在台灣城市的街道上,看到嬌小逗趣的「迷你豬」,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這些豬備受主人寵愛,有的穿著時髦、掛飾滿身,看來儀表堂堂,是有福氣的豬,稱得上是寫實版的「衣冠禽獸」。 1952年某日,後浦頭村有個男娃兒誕生了,頭大面四方,白白胖胖又可愛,鄰居們看了後戲稱真像是台灣豬(可能當年金門養的豬較瘦小,台灣過來的豬較肥胖吧?),從此,「台灣豬」就是我,我就是「台灣豬」,這個乳名具有讚美、讚嘆之意。當年在那個聚落,講到「台灣豬」是家喻戶曉,提起本名則還要說明是誰家的後生;年齡漸長,長輩們才漸以本名呼之。2003年夏,陪雙親去新加坡探視二姨媽,十數年不見,母親告訴她的是我的本名,她正思索之際,我就說我是「台灣豬」,看她豁然搞清楚這是她當年曾抱過、照養過的姪兒子的欣喜之狀,拉著手久久不忍釋之,親切之情油然而生。因此,回到後浦頭,見到父執輩的長輩們,仍然喜歡以「台灣豬」來介紹自己,畢竟,這是一種深厚的情感和無法抹滅的兒時記憶。 對豬來說,最不堪也最無奈的就是被人拿來作為戲謔、貶抑、污辱、謾罵的代名詞。陳水扁政權自從貪腐弊案纏身,支持度一蹶不振以來,現在是吃了秤鉈鐵了心的只要鞏固那十八趴的深綠群眾;從罵人是「外省豬」到「中國豬」,也看出了這批政客愈來愈「毒」的心態傾向。以大動作的「去中國化」餵食深綠群眾「政治鴉片」,到蠻橫粗暴,草率到如小孩子辦家家酒,搞「正名」的「政治手淫」醜劇,爽就好,耗費人民血汗錢、禍遺後代子孫都在所不惜! 阿扁在「去中國化」、搞「正名」無所不用其極之時,際此太歲當頭的豬年,應該慎重考慮如何為中國種的台灣豬正名,試擬新名稱以供執政當局參考。首先,對中國種的豬,宜正名為「台灣中國豬」或「台灣豬」;其次,台灣土產的豬,就正名為「台灣土豬」或「台灣原生豬」。如此一來,丁亥金豬年,台灣豬也獲得正名,扁政府政績又添一樁,豈不美哉!家團圓,順利出遊的美好時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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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過年有感
自從民國六十年六月,我從金城國中辭去教師兼組長一職,返金寧鄉湖下村,參加金門縣第一屆民選鄉鎮長選舉,當時一心只想為地方多做事,並不考慮教師的薪水比鄉長高,工作比鄉長單純,也沒想萬一選不上將何去何從?天公疼憨人,皇天不負苦心人,幸好!廿一日我當選金寧鄉民選鄉長。往後,雖歷經幾次難關大考驗,總是有驚無險過關,堪算是平步青雲。從教師轉民選鄉長,鄉長調任金門縣民政科(局)長的民政單位,六十八年再調回教育單位的金沙國中、金湖中小學、金寧中小學、烈嶼國中。經過廿六年,重返城中任職,至九十一年八月城中校長退休。整整擔任了金門縣一級主官管,長達三十一年。 當主官管過年過節,經常要堅守工作崗位,特別是戰地政務時期民政科長任內,過年過節尤為繁忙辛苦,要陪同長官慰問高齡父母、孤獨老人,發貧民戶救濟金;要陪同養老院院民、育幼院院童過年;要參加慶祝新年的一切活動;初一清晨要赴金防部向司令官兼戰地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等長官拜年。過年要諸事圓滿,勢必事事躬親,否則心不安,生活會有罣礙。全心全力做好工作,只希新年平安吉祥,順順利利,進而祈一年內能鴻圖大展。我好像是為人忙過年,但是都感到很榮耀、很歡喜快樂。所以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在金門過年,就是退休後的四年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會長內,也因要陪師父參與會員的家庭普照,恭邀師父蒞寒舍普照、為全家人誦經祈福,都要求孩子們回家過年,如今卸下一切職務,無外事罣礙操心,身心自由自在了。 因為小孩都在台北工作,住臺北新莊家,每次過年返金,搶購機票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去年,兒媳孫子四人過年後要返台,因為二位孫女兒尚幼小外出諸多不便,到機場稍微延誤幾分鐘,四個機位立即被取消,妻子不以為然,認為錢都交了當然是要搭乘啊!如果沒有及時報到,也該打個手機問一問原因,怎麼可以如此不尊重母親帶小孩的苦呢?立即赴航空公司辦公室抗議,好不容易才在第二班補上,把他們送回台北,否則麻煩可大了。今年,我的孩子從開放春節訂位開始,就兵分四路一直打電話都打不通,他們告訴我訂不到機票,加上去年驚心膽跳的痛苦教訓,所以就跟妻研究,我們何妨赴台北過年,體驗一下在台北過年的情形,也不錯嘛! 想起四十年前,我隻身在師大宿舍過年,乾糧充饑,小說為伴,過年如過關,度日如年的孤獨過年的悽涼情狀,仍感心酸。當然今後不會再發生了,相反的,我要再在台北過年過得更快樂、更充實,於是我們就計劃提前祭拜祖宗,除夕當天就搭機赴台北過年。後來我與孩子們研究新春旅遊的計畫,把機票費省下全家安排出去遊覽一番。媳婦看了中國時報的生活新聞,介紹新春遊苗栗,建議我們不妨到卓蘭、公館、大湖、泰安一帶的風景區去玩,正好可以到果園採果、吃草莓餐、喝咖啡、泡溫泉……我們都表贊同。於是大家研究規劃遊玩的方式,一是到台北車站搭遊覽車,參加兩日一夜的苗栗之旅;二是自己開車,當晚訂民宿旅舍住在苗栗,次日玩一玩再回台北;三是自己開車當日來回。經過查訪議決,大家認為第三種方式最為經濟省錢,帶小孩出門又方便。 二月十八日(農曆初一),老大、老二各開一部汽車,老大載他的一家四口,老二載我們夫婦跟小女,開始了我們的新春苗栗遊。他們兄弟倆討論好要走的路線,期間相約在公館鄉交流道下休息相會。當我們從公館再出發後,沿途到處可見「草莓自採」、「柑橘自採」、「芭樂自採」的招牌,農村充滿一片繁榮、美麗的田園風光,可見台灣推展一鄉鎮一產業是非常落實成功的。回想我們金門以前好像也推展過一鄉鎮一產業,但成果不彰,值得再研討改進推展。 為了實現新春苗栗遊,我們已開了三、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忍受長途坐車之累,飽受塞車之苦,我累了有點怨言。妻說:「任何好東西,都不是隨手可得的,都是要花時間,花心力去努力爭取的,才會珍惜得來不易,才能體會獲得的快樂。」這一下子,不但讓我體認到維持體力,在旅遊中的重要,也感覺到我們能外出旅遊活動,真是好幸福啊!人生要活動,生命才有意義和活力。旅遊、工作譬如車的兩輪,活動才能走出去、才能開拓視野,閱讀大自然這本書,去享受閱歷參與、學習新知、成長成就的各種樂趣。 我們先到花露農場吃草莓野菜,吃地瓜飯,嘗草莓巧克力,我在家幾乎天天吃金門城大姊送我的地瓜煮飯,在這裏還是忍不住多吃一碗香甜的地瓜飯,兒子不以為然,要我多吃菜。花露農場佔地不大,車水馬龍,花團錦簇,到處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有花房供人參觀,門票一百元可抵買任何花費。想到我們的林務所、農試所比它大、比它美,就是缺少人潮無法成為一個觀光賣點,我們似乎也可以便宜賣點花,不斷吸引大家來玩。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我們離開花露農場,到田園私人的網室果園,自採草莓,大家專挑碩大、鮮紅色的剪,享受獲得的快樂,我那二個寶貝孫子,可真樂此不疲,不願離開。接著去自採柑橘,枝枝柑橘樹,長滿橙黃的柑橘,一枝就夠我們一家人採的,最後又去自採芭樂,珍珠芭樂樹很矮,芭樂?長得大,大人蹲著進去剪難過,芭樂太重小孩剪了接不住,乾脆請果農帶孫兒女剪,我攝影,大家觀賞,正玩得渾然忘我,突然來了一陣雨,大家驚叫快逃,一下子停了,原來是定時噴水,大家被開了玩笑更樂了。妻說好不容易上果園自採,怎可不多帶點新鮮水果回家送親友?我又想起金門有幾處農場、農莊,不妨輔導他們成為休閒菜園或果園,週休二日,大家也可以帶小孩去自採蔬果,去享受這樣旅遊的樂趣。回家時我套用蘇軾的詩句,告訴家人:「一年好景汝等記,最是橙黃莓紅時。」我們應要謝天謝地,感恩這次全家團圓,順利出遊的美好時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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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俗、滋味與地下迷宮
開工彼日 終於結束了一段既長且久的春節年假。大年初九近午時分,外頭鞭炮聲響不絕於耳,是開工的良辰吉時,妻子隨俗買了酬神祭拜的香火紙錢、鮮果餅乾,祈求一個新的平安年歲。至於發財大夢就閒聊表態爾爾。搞平面設計這一行,奢望要發財,那無非就表示你得拼個十天八夜、不眠不休才能多一份額外的收穫,如此而已。已經過了拼命奮鬥的年歲,只求平安持穩就好。 難以理解的是商家刻意組裝出售的號稱「環保」的祭祀品,看來體積似乎縮減了些,可是紙質不僅更精緻細密、印刷也更花俏了,盒裝裡赫見新版的「天界銀行」專用千萬元紙幣,不僅上了亮光、還燙金箔壓凸版,紙錢幾乎完全改變了從前既有的粗草紙貼印金銀、箔的印象。加印了華麗的裝飾圖紋及祈語,更分門別類包裹封面,甚至還外加精緻的厚紙盒裝。我得整整花了半小時才能焚燒完成,原來只是一個善意的傳統習俗,幾經傳承,卻成了掛著環保美名實際上愈形耗損資源的反環保現象。 傳統的禮俗,溫馨了年節慶典的濃濃人情氛圍,隨著社會形態的變革逐漸有了不同的面貌。我們踩著時間的潮流,跟著歷史體驗並且回味著關於傳統的種種美好記憶。 食物的滋味 年前在東京市區的三天旅程中,約略見識了東京人的日常飲食。三日裡我們總計享用了三餐拉麵、二餐豬排飯定食、一餐法式料理及一次居酒屋的日式晚膳。東京上班族的平常飲食簡約清淡得可以,一碗白飯撒上幾粒芝麻,兩小撮醃漬配菜,現炸豬排是唯一稱得上可口的食物。至於拉麵,碗大湯多且味濃,麵則量少,這和我們原來認知的日式料理頗有出入。可是看見餐館裡鄰座的食客們都恭謹虔誠津津有味,我們也只得默默的享用。 專程避開台灣的農曆年節赴日本過年,往好處設想,可以免去連日大魚大肉、油膩飽腹的年節餐聚,讓腸胃有一段淨空的機會。可是每當面對著服務生端來的餐盤食物,忍不住還是有些遺憾,為何要錯過這一段美好的年節,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重複選擇菜單上不必細看就能猜著的平淡飯麵選項。 幸好,在一餐「權八居酒屋」的晚膳料理,稍稍解了味饞,也回復了我們一向對於日式料理的信仰與興緻。然後是在那須高原上享用的那一客盛名的「黑髦牛燒烤牛排」除夕大餐,有冰原的甘甜香醇、白雪草原放牧的鮮嫩嚼勁以及日本料理師傅的用心。 年初二深夜回到台北,冰箱裡空蕩蕩的一室清靜。我想著,幸好年節尚未結束,明日起努力奮鬥,把淨空了一週的腸胃快快填補油水。 如迷宮般的東京地鐵 像橫陳盤錯、佈陣於地底的迷宮一般,東京地鐵無疑是東京人移動生活的交通命脈。繁複錯落、四通八達的地下鐵,簡直就是一座不得停歇的移動世界。 早就聽聞東京地鐵之盛況,但從前幾次旅行日本,泰半是跟團,沒有搭乘地鐵的行程。有時則是旅居日本的朋友全程驅車導覽,也幾乎從沒有機會親身經歷地下鐵道。這一回,我們事先計畫全程以公共交通工具暢遊東京市區。幾天下來,除了兩次長途搭乘新幹線之外,全都在市區裡地鐵與地鐵之間穿梭、遊移了三天,花在地鐵上的時間,我想肯定超過在台北一年半載搭乘捷運的總和吧。過足了搭乘地鐵的癮,也累癱了酸楚的雙腳。 東京人守法不在話下,車上無論人潮有多擁擠,鮮少聽見吵雜聲響。除了列車行駛的規律節奏,旅客一般都是閉目養神,醒著的就看書報、閱讀雜誌,你也可以看見年輕的學生或白領階級,人手一機的把玩手機或PDF,或許打打簡訊或玩玩遊戲,就是不曾聽見有人在車上以手機交談。這和台北捷運上此起彼落的交談、高聲闊論大不相同。地鐵列車上並沒有看見任何禁止在車廂接收手機的標誌,但確是如此,除了列車靠站、啟動的聲響與播報站名,除了列車迎面交會,疾馳而過的風速。 池帶前往原宿的車途中,有了一個空出的座位,才坐下去卻聞到身旁隱約傳來陣陣惡臭撲鼻,原來是一位身披襤褸風衣,帽子遮蓋著頭臉,鼾聲低沈的歐吉桑。從他隨身裝扮看來應是遊民一族,外頭低溫沁涼,車內空調及人氣溫暖又車行間韻律節奏,自然是最舒適的打盹空間。歐吉桑疲憊的模樣,除了陷入熟睡似乎並不在意周遭的任何狀況。憋氣屏息撐過兩站,實在無法忍受惡臭,我找了空檔離開座位,隨即就有旁邊旅客眉也沒皺就接坐了下去。地鐵仍規則韻律的搖晃前行,空氣中夾雜著香水味、煙臭味、書報紙張的氣息和隱隱約約的惡臭難擋。 在車站資訊裡隨手抽取的地鐵線路圖,密密麻麻的路線,紅橙黃綠藍靛紫,將近二十條的車行路線,應該徹底的穿透整個東京街道版圖。印在明信片大小的紙卡裡,想要仔細研究清楚各個站名與路線,但是偌大的東京市區,被如此細密周詳的縮置在這一方小小的卡片裡,擁擠綿密的程度不難想見,我還是專心的循著計畫好的行程,專心的留意下一站我們要出去的地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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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也正名乎
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說來諷刺,仇中媚日的台獨政府,爾來竟盜用中國先師名言,瘋狂發動所謂國營事業正名運動,在去中國化大旗下,其蠻橫專斷,較之當年大陸文革誠不遑多讓。且不言其所謂的「正名」動輒浪費數億元,及涉及到文件、商標、合約等帳面外的社會及經濟成本外;純就「正名」語意言,根本就是辭違義反,令人啼非。 首先是「中國」這個名號。她本是我國泛文化的稱呼,由於文化高於四方,自認居天下之中,於是乎以「中原」及「中國」來自稱。如三千年前的《詩經.小雅》中就有「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之語;而《資治通鑑》更有段大唐皇帝李世民以中國自稱的話:「遼東本中國之地,隋氏四出師而不能得,朕今親征,欲為中國報子弟之讎」。可見中國並非某一政權所專利;所以,今天台獨者流以中共視同中國根本就是無知之見。 又有論者以其先人雖是來自中國,卻是為了逃避中國之「暴政」,而今去中國化,抗中國之外來政權,正是承先人之志。持此論者昧矣,今日台灣住民,除少數原住民外,絕大部份是透過近代史上兩次大遷徙而來的:鄭成功率部復台;民國三十八年間國府播遷來台。 這兩次大遷徙,不但數量之眾為歷代所難望塵,更是兩次有組織、有計畫的大移民。內含有武裝部隊、知識份子、技術官僚。也可以說是自五胡亂華以來,中原精英有組織的二次大遷徙,對台灣發展之貢獻無以倫比,而今台灣住民絕大數是他們的後人。若想探索這些先人們對中國的心態,且以鄭成功為例,鄭在臨終之際,以手捉臉血流滿面痛哭道:「未能匡復中原,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而國民政府在李登輝之前,向就以光復河山為心志。是以自絕於中國,何孝可言! 又有以當年只有唐山公,無唐山母,今日台灣人在血統上早已非是中國人了。此論更是無知:我國向來就是多民族國家,認同之鵠的在文化而非血統;明成祖、鄭成功的母親分別是韓國及日本人,但幾曾影響到他們在漢人上的認同,及帝位的合法性?只因他們在文化上血濃於華夏,所謂夷狄入諸夏則諸夏也。因此不管就血統或文化上言,去中國化豈僅是謬妄滅祖而已。 又有以所謂台灣話,來與中國話相區隔,此論更是荒謬。今天的台語(閩南語),本就是我中華民族語言,發源於我國中原所在地黃河、洛水一帶,故稱之為河洛語。不但是華夏最古老的語言;更是中華先民的正統語言。如今台獨者流竟以中國最古老的雅言來自外中國,豈是可笑! 誠然,識者皆了然彼等亟於正名之機心:政績既已白卷,操作族群無異是最佳還魂丹。去中國化,不但可激起台獨者流之嗜血亢奮,重新集結渙散的民氣;復能掩蓋其執政無能與貪瀆的通天弊案;進而刺激深藍選民反彈,順勢操作抹紅運動,一石數鳥,何樂不為?對陣於顢頇、懦弱、不敢決戰的在野黨;反射於蠻橫、粗暴、無所不用其極圍堵中華民國的中共,可以預見,此運動勢必鋪天蓋地而不絕;腥風血雨而習常,所以陳致中改為陳致台是指日可待的! 「漢兒學得胡兒語;爭指城頭罵漢人!」今日動輒挪揄華夏,亟於去中國化諸人,明明身承漢姓;手寫漢字;口說漢語,卻一手競發中國過年習俗之紅包,一手疾言去中國化,世上寧有此荒誕之思維?不禁想起民國九十年台大王曉波教授給筆者來信:「皇民餘孽,跳樑小丑,終將為歷史之泡沫耳」。新春伊始,重睹此信,總算明白聖人為何重視正名;因為跳樑小丑,每常以碩儒自許,不正名,何以別品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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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泛黃的戶籍謄本──送德哥最後一程
德哥走了。大年初四的凌晨。 三十年前,歲次丁巳的夏天,我十五歲,母親魏雪緣女士在古區村10號老宅過世,走完她三度婚姻二度喪夫、留下六男二女,如雪花飄落、緣起緣滅的五十一載人生。母親臨終的那一刻,只文哥和我隨侍在側,贊哥、德哥、明哥、森哥都困在台灣,未及趕回;經過多日苦候軍艦、軍機,「鴻湖兄:請將輓聯送到我家,請能儘快。並轉告我家人說我和哥哥、嫂嫂廿日晚上的飛機到金門上空因天氣不佳又迫返台北,何時能回我會去電報」,至今我保留了明哥寫給到尚義機場載運報紙的王鴻湖的一張字條,道盡那個戒嚴、軍管年代交通的苦,見親人最後一面、送親人最後一程,只能問天。好不容易,德哥攜著德嫂及六歲的哲偉、未滿周歲的奇偉回到家門時,母親已入殮、靜靜地躺在苦楝樹下的老屋護龍八天了。 三十年後,歲次丁亥的大年期間,我也必須自一票難求的困窘中掙脫,回到古區家鄉,不是過年,而是送行。趕在大年初八送德哥最後一程。 德哥辭世的那個清晨,我作了一個夢。夢見丫.丫開著她那輛銀白色的轎車載我在山間小路繞呀繞,我們要尋找一棟在山坡上的白色建築物,之前已經來過,這一次卻怎麼繞、怎麼找,就是看不到目標;我把包包、手機拋給丫.丫,要她留在車上,我下車來找。才走了幾步路,隱約聽見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會是誰打來的?回轉一個身,鈴聲戛然而止,丫.丫和她的車子不見了,此時白色建築物已出現在眼前,它的兩旁是佈滿鐵絲網的軍營,哨兵荷著槍站崗;我走了進去,才清楚是一座醫院,我來看誰?未及往醫院的迴廊處轉個彎,我已從夢境醒來。 夢中要見的人,應該是德哥吧。同樣是大年初四,小蘋依照原先的約定來作我的家族史訪談,這是她研究計劃的一個章節。她要理出我這個牽扯太多複雜身世的家族脈絡,是件極度困難的事。前一晚,我準備了一些資料,包括父親的訃聞、母親的家系,另外,不知從哪兒生出一份德哥的戶籍謄本,我仔細看申請日期是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二日;我想起來了,我退伍返鄉、陪伴生病的父親半年,德哥自台北縣三重市戶政事務所打了份戶籍謄本,要我藉此申請,並帶父親赴台就醫、定居。現在,這份留下來、早已泛黃的戶籍謄本裡的遷徙、紀事,竟提供了我重新解讀、再次認識德哥的一些線索;儘管,德哥與我無血緣關係,他卻也是我們這個家族史構成的一個重要成員。德哥出生於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八日,父親陳世榮是古區村擁五十餘塊地的地主,世居一棟雙落大厝。一九五四年九三砲戰,引發古區的國軍彈藥庫大爆炸,一夕毀村,德哥所居住的古宅也被夷為平地;爆炸後,村民紛往珠山、東沙、歐厝、后垵等鄰近的村落避難,或就近在村郊「大路衖」旁挖個土壕藏身。十歲大的德哥與胞姊碧玉背著三歲大的弟弟永明,顧不了他們父親生前所養的馬掙脫馬拴朝歐厝村奔逃,這群娃兒選擇逃難的方向是下后垵。 那真是一場土地與家族的劫難。幼年喪母,又在九三砲戰前後喪父、亡村,十來歲的德哥與兩個親生姊妹、一個同父異母、出生前兩個月即已失去父親的弟弟,面對的,不止是家園重建,也是家族重整──才接受一位新的母親五年後,一九五六年,他們又得接受一位新的父親,一九四九年來自中國湖南省的原榴砲營中尉幹事、後加入金防部生產大隊下鄉到古區開墾的繼父楊國棋先生,以及繼母第一段與廖氏、最後一段與楊氏婚姻所育包括我在內的四個孩子。很難說清楚的新、舊家族,看似複雜,其實在一九五六年以後反而變得單純了,廖家、陳家、楊家的孩子,化為一家人;陳家祖先的農地、房子,供給楊氏耕作、居住。此後芋仔和番薯和平共處、和諧生活,風雨飄搖中渡過了四十多年,父親在千禧年過世前,也將所承繼、耕種的土地全數移轉給德哥與明哥繼承,德哥與明哥又分了兩塊燕南山地段的農地給森哥與我共同持分、留作紀念。飲水思源,是因為陳氏先人留下來的土地、祖屋,才讓父親和他的孩子,在這裡生根,有了家的感覺。 回溯德哥的一生,在漂流與落定之間打轉。古區村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終點。家貧、失學,德哥十七歲時始參加金門縣五十年度「失學民眾補習教育統一測驗」獲得及格成績證明書。一九六五年,二十一歲的他才決定離鄉,報考陸軍第三士官學校,同年九月六日與第一期同鄉同學四百五十人自金門搭乘軍艦赴台南隆田陸軍第八訓練中心參加新訓,翌年六月再回金門第三士官學校接受士官養成教育,又為當時的國防部長蔣經國派員挑選為駐守士林蔣中正總統官邸的一○八位衛士隊衛士之一,因緣際會走進金門人從軍史中著稱的「金門一○八條好漢」;關於德哥的從軍誘因,是否受我軍人出身的父親的影響,我不得而知;巧合的是,父親出生在驍勇善戰的「湘軍」發源地湖南省,一九三一年從軍時,也正是德哥這個年紀。德哥的短暫軍旅歲月結束後,繼續留滯台灣,先是在台北市南昌路姨媽家開設的萬順皮鞋店打工,再轉往台北航空貨運站出口組當領班。 四年多前,退休後的德哥,發現肝出了問題,至台大醫院進行拴篩。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不想再流浪了,他回到離開長達三十八載的家鄉,他要在當年彈藥庫驚爆已化為廢墟的出生老宅處建新厝,不止一棟,而是與弟弟永明,一左一右、一人一棟,蓋起了華美、厚實,今已是古區新地標的「永德永明兄弟洋樓」。我相信德哥只是藉有形的建築體,來傳達他內心深處強大歸鄉、歸根的圖象。不是嗎?元月中旬他到中國廣州換肝不成,手術縫合後腹部積血,情況危急中猶能開口的瞬間他堅持回到金門,經兩岸紅十字會人道醫療救援通力合作將他從廣州送到廈門;又自廈門循小三通途徑送回金門,一路顛簸、折騰的迢迢歸鄉路,從昏迷到清醒,在署立金門醫院五○八病房,極度痛苦中,我去看他時,他仍然露出了笑容,之後,他告訴來訪的親友,「回來,能回來就好了!」又在病榻前交代德嫂他走後「不發訃告、不收奠儀」,再託永棧傳話給我,要我把當年古區國軍彈藥庫爆炸造成毀屋、亡村的經過整理出來,藉予申請國賠,為村民討回歷史公道。丁亥年前兩天,他開心著能夠出院回到古區老家過年了,除夕夜還隔著樓房窗戶看著窗外孩童施放沖天炮如天女散花般燦開。他回到了家,他渡過了年關,對德哥而言,這是一種與生命拔河的「勝利」吧。 從一個夢境、一張泛黃的戶籍謄本、一些陳舊的記憶走出來,我又回到了家鄉、回到古區村10號,也回到了我的童年,串起德哥與這塊島、這個家族的風雲流變。告別式之後,送行的隊伍沿著賢聚的圳仔溝、古官道一路走回古區,遠渡新加坡的三嬸也帶著兩位從未返鄉的孩子趕回來了。這不是送行,而是回家。安息吧!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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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十八 文學少女.鎖鍊與夢.劍掃堂拾珠
■文學少女 她用簡潔的敘述文字書寫自傳──自稍解世事的少女時代,她就立志長大要成為一名文藝作家。寫作的體裁是詩、散文,都可以。最好是寫小說,可以編織無數情節動人的故事,博取世人深深的感動及讚嘆的淚珠。日後,她不辭辛勞,從事許多卑微或粗重的工作,但內心始終對自己早年的文學之夢不肯或忘。她嫁人,有了家室後,丈夫既不理解,也不支持她的寫作。她只好在工作和家務之餘抽空斷斷續續寫稿。她在現實界是個不幸者,但只要能夠跟小說人物對談,她就覺得自己的現實生活有了補償;儘管,這份補償的代價也未免太高了。她病倒了,是某種不治之症。幸好有位醫生同情她的遭遇,很照顧她。後來她離了婚,自己獨立撫養一名女兒長大。臨死前,她告誡女兒,又對恩人醫生道出許多內心的話。最後她說:「我是深入骨髓的文學少女……。」 啊,這分明是篇某位日本作家寫的小說嘛,怎麼是她的自傳呢? 這怎麼不是我的自傳呢?她想,名字是最無關緊要的一環。她正是故事裡那名主人翁。她用讀這篇小說來寫自己的傳記,她真的是一位深入骨髓的文學少女。 ■鎖鍊與夢 鄭喜古是金門在新加坡的眾華僑中,聲譽最卓著的一位,太平洋戰爭爆發,他立刻協助英國殖民地政府募集兩千名防空監護隊,後來,新加坡遭日軍包圍,英軍力薄弱,邀請鄭喜古等幾位當地僑領組織「華僑抗敵保衛團」,由鄭喜古擔任團長。他又另組成一萬多名民眾防衛軍,分九個警區,分派任務。不久,日軍進逼,英軍豎起白旗,鄭喜古自己駕著小船逃到印尼爪哇島。戰爭結束那年,英國人才特地派遣一架專機,把他載送回新加坡,協助地方恢復治安。 新加坡淪陷於日軍鐵蹄期間,大批華僑抗敵保衛團團員遭逮捕、屠殺,許多人家破人亡。鄭喜古呈請政府對各個家屬發給撫恤,並代為鳴冤,檢肅戰犯(這就是著名的「大檢肅」)西元一九四七年,英國政府舉行盛大慶典,並頒授勳章,封鄭喜古以OBE榮銜…………。 然而鄭喜古最大考驗的此生猶在後頭呢,由於某個機緣(請容我守住這個秘密)我見證了他此生最大的一次生命的改變、醒悟、及榮耀。日後他回到島鄉金門,蓋了一座宅院養老,有一年仲秋,他信步來到村後的山坡散心,芒草花迎風曳盪,墓地,他身畔響起陣陣細微而輕脆的鎖鍊叩擊聲,這陣鎖鍊聲頓成再清楚不過的告示,那就是,他這輩子,直到今天,不過是被以時間的形式織成的夢穿透的──他站在原地,冒了一身分不清冷熱的汗,雙膝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劍掃堂拾珠 明陸紹珩《醉古堂劍掃》卷十拾珠五則: 鬚眉之士,在世寧使鄉里小兒怒罵,不當使鄉里小兒見憐。 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變者,淒涼萬古。 為文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為文;為人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為人。 車塵馬足之下,露出醜形;深山窮谷之中,剩些真影。 先達笑彈冠,休向侯門輕曳裙;相知猶按劍,莫從世路暗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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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向世界
Sandy,美國人,從事特殊兒童教育,隻身來到金門擔任外師,任教於金沙、金寧國中。不曾到過台灣、一句中文不會,在她的小公寓裡,一台電腦、一支電話、擺設簡陋,這位學生口中的『奶奶』,開始在金沙老街穿梭,進行生命中不知第幾場的探險,她,已經五十七歲。 問她為何選擇離鄉背井,她說:「世界之大,處處值得探索;永遠保持一顆學習的心,人生將充滿無限驚喜。」 我想到兒子的英文啟蒙老師Steve,舊金山人,高中剛畢業,飛越半個地球抵達台灣,半工半讀,目標單純明確──學好中文,那年他十八歲,舉止猶見青澀,生計全靠自謀。我看著他從語言學校開始學中文,而後申請政大,一步一腳印,幾年前在電視上看到他,已能用流利的中文參加座談節目了。 『世界是平的』作者湯馬斯佛里曼在書中有此一問:「你的社會是回憶比夢想多,還是夢想比回憶多?」當回憶超過夢想,壽終正寢的日子就不遠了,這是一個檢測社會的方法。夢想需要勇氣與熱情,更需要想像力及創意,年齡顯然不是問題,不論五十七歲或十八歲,他們都有一共同點:願意張開雙臂、擁抱世界! 扶輪社高中交換學生計劃,去年金門有一位同學參加,今年有兩位,將分別前往美國及加拿大高中就讀一年,暑期遊學風氣近年來在本地也漸有開展,代表許多父母認知到網路資訊科技已讓我們置身在全球競爭的時代,地球從圓的再次變成平的;如同Google中國區總裁李開復一再強調,全球一體化、中西融合的時代已經來臨。我們無可避免參與了新世代的全球化,不能再閉關自守、活在回憶中了。寬頻科技讓競爭的立足點變得平等,倘若內心也『寬頻』,世界有多寬,我們的夢想就有多寬! 如何培養孩子的國際觀,芬蘭的教育方式十分值得學習。例如他們把世界地理放進數學課程,列舉四個國家的國旗,甚至包括中華民國青天白日滿地紅這一面,計算紅色的部分佔全部的幾分之幾。這是小學三年級的考題,他們邊算數學邊認識四個國家,讓九歲的小孩已經接觸了世界。另外是計算全世界的高塔,課本裡不見台北101,卻以未來高雄2008摩天樓為例,其對國際資訊更新之快速,令人大開眼界。 底下這段親子對話今昔篇絕非危言聳聽: 小時候我常聽爸媽說:「兒子啊,乖乖把飯吃完,因為中國和印度的小孩都沒飯吃呢。」 現在我則說:「女兒啊,乖乖把書唸完,因為中國和印度的小孩正等著搶你的飯碗哩!」 世界的變化就是這樣巨大快速,競爭殘酷卻平等,端視你做了什麼準備,以及站在什麼樣的制高點上。英語是與國際接軌的第一步,新春朋友相聚,有人提出英語村構想,想在金門重點式打造英語情境;也有人提議與外師交換學習計劃,覓一場地,佈置得舒適溫馨,營造咖啡香、書香、藝文香及多元文化風情,歡迎外師及居民自由前往,有系統的進行語言、文化交流,立刻獲得在場人士一致認同。 開始築夢,是否意味著開始迎向世界、不畏不懼?希望有一天,金門能夠跳出兩岸三地,出現更多國際性的議題;希望有一天,金門的阿公阿媽、阿伯阿嬸,大陸不再是旅行的唯一選項;希望有一天,金門的青年學子,皆能一只行囊,勇闖天涯。 如果Sandy、Steve做得到,我們也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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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陳長慶《失去的春天》
無庸置疑的,陳長慶是金門現代文學發展的要員,從七○年代創作至今,雖歷經二十年的「創作空白期」,但細數創作數目,仍泱為大觀,而創刊《金門文藝》更是金門現代文學發展的大事。《失去的春天》一九九七年浯江副刊發表、大展出版社出版,後選入「金門文學叢刊」第一輯,於聯經出版社出版,陳長慶在代序裡提到,該文在副刊連載之後,「深深感覺到,文中尚有言不盡意之處,然我並沒有刻意地去修飾跟美化,只想保留當初創作時的那份老純真」,這段話裡頭就有些意思,比如是哪些事情「言不盡意」?而「老純真」一詞也為這個愛情長篇做了註解。 偶過山外,路經陳長慶書店,偷眼內瞄,見著他白髮蒼、身形瘦,我們得在他的小說裡找,才能知道他雖然六十剛過,內在熱情洋溢如青年,才能在五十開外的年紀,發言青春,勾勒一個動亂時代的愛情故事。我在金門的成長歲月不長,尚未進入成人社會的組織,去發現工作上的,人際上的,情感上的,尤其是愛情的脈動。陳長慶一個有利的立足點是,檯面上創作的同鄉幾乎都是他的晚輩,他真實從事的戰地工作背景是他獨享的寶藏,他的寫實基礎、細節掌握跟戰地結構,是要比同鄉作家更勝一籌的。 我覺得《失去的春天》可以粗分四個方向來看待,一是金防部福利工作、二是尊卑、長幼,父系社會的均衡跟抗衡,三是甜蜜蜜的愛情三角習題,四是本書的自傳色彩。我所接觸的跟認識的多數金門同鄉,多為社會底層,比如農夫、漁夫,這樣的族群是沒辦法跟位置尊崇的上層關係產生聯繫,《失》的主人翁就不一樣,他掌握福利資源,通行證可以直入太武山,被武裝憲兵攔下車子時,「我坐回指揮座,讓他們知道我們都是擎天的職員,不是一般的百姓跟小姐。「我」雖在戰地,卻是擁有分配資源的。雖掌握了資源,但依然受權威社會左右,「我」發出怨言說,「我能不聽?能不從嗎?這是黨務」。這也埋下書末,「我」跟 「大老爺」發生衝突,提辭呈的伏筆,「我」跟顏琪告別時說,「要知道人世間的公理已逐漸式微,強權、強勢已壓在我們的頭頂上」,這樣,就把之後跟大老爺的抗爭提升到對強權的抗爭上。 三角愛情是該書的重要主題,陳長慶在顏琪身旁安排對她愛慕的戲劇官、黃華娟旁邊是英挺的醫師,但兩位女人都非「我」不愛,襯托了「我」的價值出類拔萃,盡到了小說講究內在的因果條件。「我」成了兩位女主角競相托付終身的對象,「我」左摟右抱,雖也感到罪惡,但都被純真的愛情昇華了,後來,黃華娟陪顏琪就臺就醫,兩個人手牽手,把「我」撂在一旁。這一寫,難免讓人揣測,若顏琪不死,是否會成就齊人之福的夢想? 本書第四個方向是自傳色彩,這部分詳實記述福利社、藝工大隊、醫院、茶室等軍中黑箱般的作業狀況,更有趣的是交代《金門文藝》創刊、跟謝輝煌等文友交往,以及〈春風化雨〉、〈問白雲〉、〈古崗湖畔〉、〈藍與黑〉等歌曲創作背景,以及陳長慶個人的創作歷程,意圖在小說敘事裡融入文化跟社會流行,於是,陳長慶企圖匯流的包括戰地金門、父權不合理制度、大文化跟愛情幾個部分。這會是陳長慶代序所說的「老純真」嗎?意圖一次析解,且融會這麼多要素?而其「言不盡意」處又是什麼呢?《失》的企圖是大的,惜其下手卻未等量齊觀,愛情爭奪多數篇幅,文藝腔調的愛情語言,文人氣質太多的愛情陳述,剝奪英雄氣慨。愛情篇幅的大量著墨,把其他三處陳長慶獨具的優異發言位置都稀釋了,戰地跟軍事環境變作愛情的背景。 這樣,就有了矛盾:愛情人人寫得,並非陳長慶不可,但金防部、福利社、軍醫院、太武山等,就少有人可以陳述了。但是,驗證陳長慶另一本更析入愛情、情慾的近作《冬嬌姨》,仍見類似狀況。愛情似乎是陳長慶的偏愛,也許這樣的「老純真」是更自然、真誠,但我不免想像,若脫卸這一層「老純真」,陳長慶是否能有不同的發聲,刻劃他所浸淫跟經驗的戰亂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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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高原──那須高原上的農曆春節
晨光未開,隱約聽覺屋外有輕盈的聲響,起身拉開木屋窗簾,被窗外一片白雪滄茫驚醒了過來。原來,一夜之間雪已經悄悄覆蓋了整座高原山區。細雪紛飛其實悄然無聲,是積累在樹梢或屋頂的雪堆,承受不了重量,順勢下滑時才發出陣陣輕微碰撞聲響,為這處熟睡中的山腰林間,激起僅有的聲響。 山谷裡一片寂靜,雪花飄灑漫天飛舞,浪漫的景致在眼前真實的上演著。妻子說她一夜難眠,數次起身窺看外頭的雪景,難以置信昨日還在熙攘的東京鬧市遊街閒逛,現在卻彷如身處世外仙境,在杳無人煙的雪地裡享受難得的清靜,一生經歷一次足矣。 沒有任何動靜,連飛鳥也不見蹤跡的高山一角,農曆大年初一,我們躲在熱騰騰的白羽毛被窩裡,透過渡假木屋的大片落地窗,觀賞外頭白雪飄零的虛華世界。除了白雪包覆的高山枯林,整個山裡就這一排整齊矗立的渡假木屋。此外,極目所能盡是白皚皚的山色,沒有蟲鳴鳥啼、也聽不見人聲車響,位於東京北方福島縣白河郡,關東邊境的這座高原大山--那須高原(NASUKOGEN),此刻正沈睡於冬眠狀態。雖然是周日假期,但這座向來屬於觀光重地的大山系,並未如預期的熱絡。不知是遼闊寬廣的高原旅道分散了渡假休閒的人潮,或是因為山上寒氣逼人而減少了東京人上山的熱情。 那須高原大山佔地極廣,海拔不到2000公尺的群山綿延,卻因地勢偏北緯,風光明媚,四季各有不同風情,是關東一帶極為重要的休閒渡假山系。每年冬季,白雪覆山的積雪盛景,更是東京人最喜歡的滑雪勝地。高原上交通網絡發達,各式各樣的渡假村、觀光牧場、划雪場、高爾夫球場、溫泉旅館、豪華飯店、特色餐飲,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觀光客的駐足。朋友說他們每年至少上山六、七回,旅居東京已經三年,還尚且無法遊遍整座高原。 孩子們開心的在雪地裡堆雪人、滾雪球、划雪車,面對著又長又陡的比賽級划雪道,反而提不起勇氣嘗試滑雪橇。朋友十三歲的小女兒則二話不說,雙臂一撐,飛也似地向坡道划行而去,這是她熟悉的環境,她有一應俱全的裝備,每年冬天一定要求父母帶她上山滑雪,與高山白雪為友,羨煞了我的兩位亞熱帶成長的女兒。 親身體驗一趟在地式的旅行經驗,是我們一家四口幾經考量後的一致決定,放棄參加旅行團的既定旅行模式,在春節年假之前飛抵東京。這一切還得感謝旅居東京的中國友人熱情的邀約與安排。為了滿足此次東京之旅的各項冀盼,出發前我們已經大致整理出每個人想要參訪的目的與旅程,並傳真給日本的朋友。她則認真的上網查詢資料; 交通資訊、車程時刻、住宿飯店、參訪路線、行走動線等等,不僅列印出每日行程,就連每一段車程時間、價目都完整無遺。不熟悉的路線,她和先生特地專程實地走訪一程,以確定資料的正確性。看她熱忱細心的程度,讓我這一向隨性而行的個性汗顏不已。我暗自反思,招待友人來訪的熱情我是有的,可要我先行擬出一套完整而精確的旅行流程,不但我能力不足,只怕我們的城市還沒有建構如此細密而精準的資訊,可供往來旅客免除語言界限,仍可以無所障礙的悠遊於城市之間,享受旅行的樂趣與安心,日本人的精準效率值得仿效。 東京,一如原有的印象與記憶,仍是全亞洲最摩登前衛、繁榮有序、成熟穩健的進步之大都會。專程前去集建築、時尚、名品、高雅奢華、摩登品味之街──「表參道」一遊,除了直接的浮華瑰麗之印象,我更著迷於街道兩旁的美麗的路樹──櫸並木。她讓整條街道除了建物、櫥窗、行人之外,有了不凡的氣質與風味。樹形悠美的肢幹因冬季葉落枯乾而多了一份蕭瑟與淒絕之美,活化了街道、建築與整座城市。當代建築大師安藤忠雄則因為建築代表作《表參道Hills》而成為「表參道」的著名地標。 位於東京東南端與海競地的「台場」,儼然就是憑空幻化而成的科技新都市,在東京灣沿岸砌築出相當於數十倍大的信義計畫區,這是我所能形容的壯麗景象。夜晚,在下榻的日航飯店十樓觀賞東京灣美麗璀璨的夜景,霓虹倒影、群樓競豔,外頭攝氏七度的冷洌低溫和室內薄衣溫馨的空間,咖啡飄香、夜色瑰惑,我們享受一夜舒適且昂貴的旅夜,在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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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儀金門,浯風將起
「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本月廿八日將結束,還沒有前往參觀的民眾,請把握時間,切勿失良緣。展出者楊心儀女士,「金門現代恩主公」胡 璉將軍的長媳、前台北技術大學教授胡之光之夫人。心儀宗長靜宜英專畢業、自幼受庭訓薰陶,喜愛國畫、擅長英文,本當要在美國顧問團上班,只因公公胡 璉不贊成她婚後外出工作,為了精神寄託,重拾畫筆,向邵幼軒畫家學國畫,邵老師只是她的啟蒙老師,後來她又向林中行、賴敬程、陶壽伯、鐘壽仁、黃磊生、歐豪年等畫家學畫;同時向陳景容畫家學素描;向陳子和書家習書法,舉凡山水雲石、花草蔬果、鳥獸蟲魚、人物仕女等都有精采傑出的表現。行意墨趣、浸悟自然、渾然忘機、陶融涵泳、怡情養性、樂此不疲。 拜師學藝,有所謂「人從三師,藝必高」之說,每拜一位名師,技藝必定有所專精又大進一步。心儀宗長從師多位,博采精研、每有獨到創見之處,真是集多位名師之教導,焉能不出高徒?誠如胡教授所介紹的,這隻鷹就像歐豪年畫鷹的畫法。一隻老鷹神采奕奕,正欲展翅高飛,我想起了心儀宗長的話,她與胡教授因心儀金門,自民國九十二年落籍金門,住在大同之家迄今已近三年了。「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以後,她便要放棄嶺南派畫風,走出自己的風格,專畫金門,創造浯洲的畫風,以色彩斑斕的畫作留下金門歷史,因為心儀金門,將為金門再奉獻一些心力。 這次畫展揭幕,我寫了一幅中堂,賀詞:「心儀金門,浯風將起」,豬年行大運,敬祝她展出成功,這也是對心儀宗長的最高期望之意,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看到她畫金門的優美作品出現,從嶺南畫風,創造出金門的浯風。當天她收到我的賀禮,非常高興,她表示將懸掛在自己的書房,提醒自己勿忘初衷、將努力實現其目標。心儀宗長的畫作,曾經是胡 璉將軍出使越南時,外交使團的見面禮,宗長國畫功力深厚,作品是當地官員最喜愛珍藏的禮物、也使她的畫,在越南政壇風靡一時。 二月十五日在揭幕典禮上,她把一幅畫胡 璉將軍身穿長袍、雙手抱拳、雙腳交疊,在老松下悠閒的坐在盤石上的畫,名為<長春圖>,贈送金門縣政府,由縣長李炷烽代表接受。這幅<長春圖>的不平凡價值,除了畫者是胡 璉將軍的長媳以外、<長春圖>三字是由前監察院長于右任書家所題、陳中和書家題詩作跋曰:「古寧一戰安台島,尊俎嘉猷動遠夷,文武聲華青史在,媳兒畫筆見威儀。」楊心儀民國第一丙子歲,為家翁 伯玉上將軍繪生前行樂圖。 另一幅圖是繪鍾馗提上大罍,大口飲酒豪邁的模樣,庚午初夏夢龍題詩云:「威震陰曹懾八荒髯,瞪眼氣飛揚妖氣斂跡,民樂四海澄清兆吉祥。」準備展完,將送給金門酒廠,這樣一幅大幅的作品 ,也唯有偉大的酒廠,才有足夠的空間與氣魄典藏懸掛。宗長向金門金酒董事長李榮文說:「我年歲七十,已經畫不出這樣偉大而有氣魄的作品了,希望送給對金門貢獻最多的酒廠陳列珍藏,以示我對金門酒廠的敬意。」 金門畫家黃國泰參觀楊心儀女士畫作時,不斷的讚嘆:「名師出高徒,一點也名不虛傳。」他說,你看她的素描是那麼的精確、結構完整、線條簡單而有力量,幾筆就能構出一幅美圖,真是名師出高徒啊!不簡單啊!讚譽不已。作家顏炳洳在《路漫漫其修遠兮》一文說:「深得嶺南畫風精髓的胡媽媽的畫,筆墨行意,處處流露大家風範。筆下的蒼鷹兀立松枝、斂翅欲飛;白鶴蜿蜒屈曲的姿態、石榴花上梳理羽翼的孔雀、紅冠黑尾單腳傲立的公雞、柳梢晨唱的燕雀、靈山空谷裡如雪的梅花、令人神馳欲醉馥郁飄香的墨荷與竹菊……」。「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是書畫家歐豪年為心儀宗長所繪「屈原」作品,所題<離騷>的名句,我既欣賞歐氏的畫,更喜愛他飄逸豪邁、行雲流水的字。 二月十六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新聞報導,胡之光與李縣長簽訂捐贈協議書,縣議會謝宜璋議長見證。胡之光、楊心儀賢伉儷將其父胡 璉將軍珍藏的遺物和藏書,一萬多件捐贈給金門縣政府,期待見證金門戰史和現代發展重要的一頁。謝議長見證表示:「金門人應飲水思源,胡 璉將軍不僅功在金門,照耀金門,也應回歸他應有的地位。」他透露金門縣議會,願意支持在胡 璉將軍的故鄉興建一所中小學,表達金門人飲水思源的情懷,對胡 璉將軍的報恩。作家陳臻超曾撰<紀念胡 璉將軍德澤>詩云:「兩度八年在金門,策劃建設現代化,宏教厚生創奇蹟,大家感念永難忘。」李縣長表示,縣政府將積極推動興建「胡 璉紀念館」,胡將軍曾出使越南,縣長指出,越南金門同鄉會館破舊,縣政府將爭取經費復建,頂樓奉祀牧馬侯陳淵,暨陳列胡 璉大使相關文物,樓下供同鄉會館使用。可謂哲人雖已遠去,典範仍留人間,令人緬懷感佩。 胡之光、楊心儀賢伉儷懂得落籍金門,舉辦「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捐贈胡璉將軍的遺物、再奉獻金門,都是明智的做法,都讓金門人敬佩感念不已。胡 璉將軍,我們感謝你,我們感念你;胡教授賢伉儷,我們歡迎你們,我們敬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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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話族譜
今年冬至,我返湖下村拜祖,晚上在仲敬紀念館內「吃頭」,大義詩傳送給我他弟弟育瑛所撰<湖峰楊氏昭穆錯置溯源與考證一你是肅字輩嗎?其實你是忠字輩!>一文,閱讀後論點大概與秉訓教授考證雷同,我一向怕麻煩,不善考證,但很敬佩用心找資料考證的人才。我對年紀輕輕的育瑛,對族譜撰寫有如此功力,甚表佩服,翌日我也將許嘉立老先生,幫我們湖峰楊氏宗親撰修的族譜含光碟,一併交詩傳送育瑛一起研究改正。關於這本《湖下楊氏的族譜》初稿,由於是我提供資料的,因之許先生客氣,封面竟印楊清國續修,其實都是他幫忙打印的,他這種為金門義務修譜,出錢出力毫無所求的精神,令我欽敬,但是仍然有些人對他的奉獻,不持肯定看法,令人替他抱屈。這本《金門縣湖峰楊氏族譜》,還有《官澳楊氏族譜》、《湖尾楊氏族譜》、《榜林楊氏族譜》等,去年十二月中旬,配合世界金門日的慶祝活動,都曾在星、馬兩地由黃奕展理事長所領導的金門宗族學會所提供展示,頗受海外楊氏宗親的喜愛,我新加坡的堂弟妹啟興、美絲,一看見就開始要了,可見我們要趕快修譜出書送他們啊!還有今後修譜也應該將女兒列入,不能只列記男子,以示女男平等。從我輩後代開始,我已如此修譜了。不過秉訓教授表示,將女兒列入,恐較複雜,而容易發生錯誤,不妨把女子簡略集中在父母事蹟之下,以便將來好追尋根源,我認為是好辦法。 重新翻閱《金門縣湖峰鄉土誌》續輯,秉訓致志文宗叔函:「………對於吾湖峰建業公以下原用字行,侄孫根據現有文?考證,始終堅信,當初將『克振家基』暫時改為『明允篤誠』。因為改用之後字行與官澳、佛潭支派相差一輩,侄孫以為應速予處理,再改回原用字行。」據六十三年八月出版的《湖峰楊氏宗祠奠安誌》記載,湖峰楊氏進主,誠十八世、忠十九世、肅廾世。(頁一百)比較九十四年三月出版的《金門縣官澳楊氏祖廟奠安紀念輯》記載,官澳楊氏大宗祠達山堂奉社歷代祖先神主名諱錄,允廾世、篤廾一世、誠廾二世。(頁一三二)係相差四輩,而現在金門楊氏的昭穆誠廾四世、忠廾五世、肅廾六世,又多二輩(頁一)。這就有點怪了,當初湖峰從官澳分居出來,為何一定要改四世為一世?為何要自定昭穆?後來要改與官澳、佛潭的昭穆一致,又改相差一輩?我認為雖然我們當要考證既往,但是應重視未來傳承發揚,才更具意義,更不要因此懷疑祖先,影響我們修譜的信心。 育瑛在<湖峰楊氏昭穆錯置溯源與考證>一文稱:「前已說明漳浦佛曇世系無誤,則官澳(湖下、湖尾)昭穆『齊』字輩之前必有多出兩字之誤。」據育英溯源考證,應刪除八世『柷』與十五世『惠』(因篇幅有限,無法盡述他的考證),但仍是無法解決金門楊氏世系昭穆十六世『達』與四十八世『達』重複的問題。有一次我與誠華宗長,赴大同之家,請教修譜專家許嘉立老先生此問題。後來他建議我就把現在十五世『惠』、十六世『達』刪除,就可免與三十一世『惠』、四十八世『達』重複了,這樣官澳、湖下、湖尾的世系昭穆,不就和漳浦佛曇世系一致了嗎?起先我很贊同他的看法,但上週育瑛返金到我家談族譜,他展示官澳舊族譜已有十四世的『達』記載〈又與現在昭穆十六世『達』不符〉,故我們不應刪除十六世『達』,他說其兄大義建議將最後四十八世的『達』刪除,將世系昭穆「榮、華、發、達的『達』字更改為『展』,這樣佛潭、官澳、湖下、湖尾的昭穆就一致不見重複了。這也是很好的建言,各位楊氏宗長,你們以為如何? 五十一年我在湖埔國小教書時,志文宗長就曾拿來湖峰楊氏族譜,叫我刻鋼版油印,分送給各宗親,像我這樣糊塗的人,要把世系昭穆,寫錯也很有可能啊!官澳九十四年出版《金門縣官澳楊氏祖廟奠安紀念輯》,經過三十年後,仍然引用錯誤的湖峰楊氏昭穆世系,只是發現到世系重複而已,既發現重複為何不敢依未來正確的事實提出改正呢?就是改正證據理由不充分,後來高明者,再提出補正也不妨啊!這樣才會有進步。 行文至此,讓我很感傷的,我的活字典志文宗長,無法讓我請教了。前年他中風病倒在床,近來雖有好轉,可坐在輪椅上,但口仍不能言,每當我去看他,他還會流淚,告別時,他不太有力的手,緊握住我的手不放,讓我不忍離開,而感慨萬千。以前他住湖下,我三不五時會從金城去拜訪他,他都會指教我許多事。他撰寫的《金門縣湖峰鄉土誌》、《續輯》、《紀遺》系列三書都送我審閱,其實他知我懂什麼?他只是在逼我讀書,增加認識家鄉事而已。「吾愛楊夫子,風流天下聞」〈志文宗長曾任小學老師、金門縣政府人事股長、金門董楊宗親會理事長,對宗親貢獻重大〉。衷心希望他早日康復,好繼續為宗親、為金門文史貢獻心力。明、馮夢龍的<醒世恆言>詩云:「辛勤好似蠶成繭,繭老成絲蠶命休;又似採花蜂釀蜜,甜頭到底被人收」。辛勤人生就是如此悲壯!不得不令人感佩,而應有所惕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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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甬道──堵塞在年節前的台北車陣中
趕在春節前的最後一週,急忙寄出了臨時設計趕印的賀年卡,寄給持續往來和久未互通聲息的失聯朋友們。元旦之後,陸陸續續還收到朋友稍來的賀年卡,原本已經斷定不再可能收到卡片之類的期望,畢竟新的紀元已經一路開展。卻驟然發覺大家心中都有默契;原來,我們不約而同都抗拒了洋溢著更溫馨氣氛、浪漫璀璨的耶誕新紀元,寧願選擇坦然面對熟悉而親切的中國春節,作為互道恭喜、圍爐賀歲的傳統節慶之舊習慣。追究起來應該是都歸屬於同一個世代的緣故吧,在不停滾動的時間長流裡,新潮的與傳統的交互夾雜糾葛,歡喜迎接新世界的同時,卻總還有一些難以割捨的舊情誼不斷地在記憶裡翻滾迴盪、掙扎著。 人們總是寧願輕率的捨棄,然後再花費更多的成本與精神逐一的補塑還原。甚至是在已經深諳這些脈絡道理之後,仍然一再重複著如此愚昧而荒誕的舉動。消逝的感傷部份容或歸類於情緒性的宣泄,有些卻無可避免的牽扯到更龐大、更具煽情的層面;生活的、文化的、生態的、環境的甚或民生大計,是我們參與的這個時代的烙痕與痛楚。 堵塞在寸步難移的台北市街車陣裡,年節逼近,讓車行的速度緩之又緩,在停頓的車內,我有多餘的時間與絕佳的角度窺看置身的城市的面貌。路道兩旁羅列的建築樓群櫛次鱗比,一丁點空間都不得舒緩。寸土寸金的時空裡,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繁華景象。人與建築緊張黏密的對峙著,繁華了都市,卻也掏空了人的性情與生活品質。不過是十餘年的變遷,台北城的面貌改變如此快速。生活在這裡,親眼目睹了環境的日新月異。儘管現時的工作條件不容輕談脫離,內心卻莫名的閃過如何才能擺脫這個繁縟城市束縛的念頭。 什麼時候才是脫離一座喧囂沈悶、穢氣充塞的合適時機呢?我又無可抗拒的想起心中那座遙遠的幽靜的島嶼。成為一座藏匿於記憶之鎖的島,該讓她繼續吹拂著清新潔靜的空氣,緩緩地閒適著、純樸著、親密著,或著讓她也追趕著時尚的風潮,快速建設、快速繁榮,然後快速的淪陷於摩登與污染之流呢? 希臘聖哲亞里斯多德在他全集裡的一篇短文「關於記憶與回想」中提及:「記憶的對象是什麼?」他接著自答說:「我們不可能會記得未來,未來只能作為意見或是記憶的對象,我們也不可能記得現在,因為現在是知覺感受的對象,所有與記憶有關聯的,只能是過去。」最近細讀詹宏志兄的《人生一瞬》新書,驚訝於一向站在潮流之巔、長久以來扛頂著趨勢觀察家的「先知」,原來也花了相當時日沈溺在他自稱的「記憶倉庫裡沈睡的塵封片段。」我很高興讀到他說:「消失的時光。我所有的記憶,代表的就是所有我已經失去的時光,無知的、青春的、不那麼青春的,即使是不愉快的傷害與傷痕,如今也成為記憶的對象,或著說,正是因為失去了,它們如今都成為我的美好過去……」。字裡閱讀到一向思緒敏銳、觀察透析、理智冷靜的趨勢專家,不曾聽他提及的一些長久封鎖在記憶甬道的童歲印記,終於在屆入中壯年期時,毫不隱藏的一股腦宣泄而出。一年的書寫,卻花了他五年的時間修改與回想。可以想見,記憶確實磨人,就算在轉換記憶為書寫的過程中,需要花費的記憶力更是吃重。關於這一點,我就不得不佩服我們大家都熟悉的楊樹清兄,一直到現在他遲遲不肯接觸電腦,他自有論調:「說不定,因為不碰觸電腦,我才能長保記憶的活絡,哪天,當我需要仰仗電腦來幫我記錄的時候,我的記憶將會退化」。 試著回想起民國七○年代,我還在時報系服務時,詹宏志兄常常從工商副刊串門到時報出版公司來。每回看他與人談論的專注神情,總覺得他深度近視的眼鏡片之後面,那雙深邃有神的眼眸中透露的果決與智慧,遠遠勝過他屢經思索然後專注傳達的肢體動作與表情。當然,彼時我們誰都還未明顯察覺,後來他決定成為一位趨勢觀察大師的本事。 距離傳統的年節只剩下一百多個小時,明顯的感覺到城市異樣的節奏。似乎所有的步伐都在這倒數時刻紛紛緊張了起來;一上班就連絡的快遞員,要近午時才倉促抵達,我暗自盤算著稿件送到客戶手上時,會不會已經超出下班時候了呢?送貨員無奈的聳聳肩:「先生您有出去大馬路上瞧瞧麼?我們也無法度啊,路上滿滿的車陣……」。同事正為著返鄉過年的交通難題而煩惱著,電話那頭,出版社的編輯仔細地推盤著年前與年後如何斟酌進度流程的細節,不經意的轉身瞧見工作室落地玻璃外的那株吉野櫻悄悄的爆開了點點花蕊;想著再過四十八小時之後,我可以有短暫的時間離開這座都市,為疲憊整年的身軀稍作舒展,在飛往東京的航程線上,會不會陽台上就悄悄綻滿整株的櫻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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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鼓而攻之
孔子弟子冉求任季氏家宰,不義。氣得向諸弟子發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說明溫良恭儉讓的夫子是很有原則的! 日來最血脈賁張的事,當屬新版高中歷史課本強殖偏頗台獨意識:所有涉及我國、本國、大陸等用語一律改稱中國;具正當性之辭彙如武昌起義等均改為武昌起事;甚連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也不見了。而為了媚日,竟連南京大屠殺也消失幾盡,……等等仇中媚日之荒行謬舉,誠如台大歷史系主任吳展良所疾言:「編審過程中,政治力強烈介入,只准一種聲音,否則就技術性杯葛。」 針對這種指正,向受爭議的教育部長杜正勝卻鼓舌搖脣:讓學生分析,比下結論更重要;進而恣肆指出:國家認同為何不能納入教材?以往以中原為中心的錯誤論述,自應改以多元之論點敘述,所以漢軍征討匈奴應改為攻擊匈奴。當然,在台灣意識下,具中國意識之 國父孫中山尊號自然藉詞消失了。 針對此種似是而非的經義斷獄,卻不見在野黨、風骨學者奮起撻伐之,令人在為後代學子不明史觀;不知所本擔憂之餘,僅能效顰聖人景行,質之主事者,以明曲直: 史學能否有意識形態?冠冕堂皇的答案一定是不可的;但只要是識者都會對此答案嗤之:意識形態之不可避,猶如價值觀之不可免,且以政治學中,各國政府致力的政治社會化(Political Socialization)為例,不就是意識形態的還魂?美國在全球所推展的價值觀:自由、民主、人權及資本主義不也是一種意識形態?而所謂風化成習的公民教育,更是十足的意識形態運動。 就此而論,目前具有中國意識之史學教育應否持續?且以英國史學家柯靈烏(R.G.Collingwood)名言:一切歷史都是思想的歷史(All history is ihe history of thought)切入論辯:因為史學致知的對象早已成為過去,所以柯氏認為史家最重要的是設身處地重演古人的思想:找出貫注在史事後面的思想;明白史事出現之因果,進而建構一套以古鑑今的史觀。依此而論,今日一些普世價值何嘗不是這套以古鑑今的史觀所致。因此,史學絕非一種尊古眨今,倒回古人情境之運動,如王莽恢復周禮治國之荒舉。所以真實呈現史事固應;但更應尊重現在的秩序,不然勢必回到洪荒時期。就如同美國固應真實呈現印地安歷史,但總不能為此硬要歐化的美國揚棄、甚至仇視歐洲文明,回歸到殘存於少數保留區的印地安文明!若如此,不止美國,全世界勢必引發認同錯亂之浩劫! 因此:台灣雖然歷經西、荷、日等殖民文化影響。但不可否認,從種族、政治、文化來論,整個台灣文化根本就是中國文化的倒影:從庶民文化的拜媽姐,到中原古音的台語,乃至廟堂之上的雅懷歌賦,俯拾皆見中原文化之縮影;律呂盡妙漢唐樂府之雅音;甚至比中國大陸更中原化,如對正體漢字之維護等。如今卻因政治因素,一夕間要撕裂、錯接血濃於水的臍帶,豈是逆天可言! 「道假眾緣,復須時熟。」姑不論新版教科書是否正確,重要的是:彼等以自由主義之名,夸言摒棄意識形態;實際上卻是強殖仇中媚日之意識形態。為了去中國化,只寫秦始皇併吞六國,而不言西元前三世紀即統一中國之史實,尤其是其背後所意含宏偉文明之史觀;為了遂行其「欲亡其國者,必先亡其史」之陰謀,斧削中國史之時數幾近消失。尤者,為了媚日,竟合法化甲午戰爭,改日據為日治……諸如此種偽詭辯飾,假學術之名,卻行政治強姦等蠻行,尤其是戕害史學的荒誕措舉,豈僅令後學者形格勢禁而已!復須時熟,緣在我輩!忍看朝野儘是唯諾之輩,且率漢家兒郎,躍馬執戈,鳴鼓而攻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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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明媚──情人節金門散步
「仍然是春天,春天在城外/城外明媚/仍然是明媚 明媚是水/水在城外/城裡是聲音/是雨 是矇朧中擁抱的名字/放一船在你的聲音裡/我便回想/簷上的鈴聲熟了/布匹店的生意淡了/不坐汽車也可以穿越一個季節了/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隨便髮辮上有多少蝴蝶/隨便聲浪上有多少帆影/我只在你的河上航行〈在你的聲音裡、霧裡以及你的朦朧裡〉/越過唇間的泥濘/越過湖底的笑意/回首山間/即使天空如海/你仍是一顆星/肯定著一個方向/只是/星在星外/城在城外/明媚在明媚外/在水之外/唯眼裡的春天/永恆」 ––菩堤〈城外明媚〉(1967) I‧I: 「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情人節的的今天,立春之後;城外明媚,我就用這個題目了。 詩人菩提寫〈城外明媚〉的時候,一九六七,三十五歲,英姿勃發的戎馬中人,他離開「林沖夜奔」的河北滄州故城已二十七載了,他賦別金門後浦城外的軍旅歲月也有十年了;以落筆的時間點來看,又接近他所在的宜蘭城。 我一直在尋找、探索菩提〈城外明媚〉的詩裡風景,會是如同鄭愁予〈小城連作〉第一首〈錯誤〉裡「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的青春本城?或是南宋隱士丘葵〈初六日早過後浦莊〉裡「輕風隨步屧,殘露溼征衣」的訪途旅思?也許是第一位到噶瑪蘭設廳築城的楊廷理〈登員山〉內「蟠際直隨地,安排本任天」的城外心情? 〈城外明媚〉,詩裡的風景,會是落點在哪座城與城外?又是怎樣的一位城外女子?教菩提「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 問過菩提的。他笑而不答。 詩就是詩。詩是一種意象。意象中可能藏了一段情事、一片景色。那就由人領會吧。 二○○七年的首度返鄉,西洋情人節前夕。我帶著〈城外明媚〉的詩情回到我出生的小小島。 我們八個:孫大川、眭澔平、鐘永和、王學敏、許伯鑫、許水富、黃克全、我,五個台灣、三個金門,在金門交通旅遊局、金門旅行公會的邀請下,「遊仙洲、探古厝——金門人文生態散步」。很特別的散步方式,水試所看鱟、林務所賞浯鄉原生樹種潺槁樹、農試所望高粱田裡的油菜花、畜試所吃牛奶冰淇淋,接續的行程,山后村與彩繪師梁文勇的拜訪,戀戀紅樓搏狀元,行走太武山古步道,探訪金門三塔、瓊林四奇、小金門六景,以及自浯江溪口路出發沿著圳仔溝走向的賢聚、古區、官路邊、金門城的古官道踏查,然後,又是夜宿水頭古代緣民宿夜探金門古八景之一「董嶼安流」—俗稱「痲瘋礁」的建功嶼。 旅行者是我帶來的,散步路線是旅行公會秘書長楊再平規劃的。一般觀光客罕至的路線,我們走過了。我想起周志文新出的一本散文《風從樹林走過》,他在〈金門散步〉文裡錄了一位金門年輕女子的聲音:「如果沒有甚麼工作或生存理由,我還是寧願留在金門的。金門十分安靜,讓你覺得歲月在流動」……,歲月在流動,多美的韻律。我在這次島鄉散步,慢慢感受到、聆聽到了。 「仍然是春天,春天在城外」,I.I,我是真的掉入菩提的詩境了;妳應該與我們同行的,「城外明媚/仍然是明媚,明媚是水/水在城外」。金門初旅,卑南族、當過原民會首席政務副主委的孫大川驚訝自己的「認祖歸宗」,「金門原住民在一萬年前出現。今天我們在復國墩、金龜山和浦邊還可以看到他們史前生活的遺跡,有人類學家認為他們是南島民族的祖先之一」,陳慶瀚的〈金門大歷史〉,意外開啟了政大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孫大川與金門聯繫的通道,他在給我留言簿寫道「相逢果識連根痛,醉死酬君也不辭」,他也準備寫兩篇文章:〈金門,我來遲了〉、〈去你的,台灣〉;王學敏也是,第一次來訪,當過李奧貝納廣告創意副總監為趙傳寫《粉墨登場》的她,金門散步,時而歌聲、時而笑聲、時而淚水,說是趟感動之旅,在古代緣民宿醒來,她寫下「清晨,水頭薄霧淡抹素顏,極美的感動,我帶走了!」金鐘獎、金曲獎得主眭澔平,一路上總有人認出他,他的音像紀錄從未停過,彷彿又回到當記者、主播的年代,錄下的第一個畫面是象徵永不分離的鴛鴦鱟,最後一個畫面是金門城明老街一生守住出洋丈夫留下白色洋樓的九十歲阿嬤陳水清「相遇自是有緣,在這世界舞台的邊緣相遇,滄海桑田令人低迴,但我更肯定:只有酒、心與情是可以永遠不變的」,眭澔平說的,走在世界邊緣,相遇自是有緣。 「城裡是聲音/是雨 是朦朧中擁抱的名字/放一船在你的聲音裡」;誤入一座閩南之城?孫大川的「醉死酬君」、王學敏的「極美」、眭澔平的「酒、心與情」,不也可以是菩提〈城外明媚〉的另一種心情風景,「越過湖底的笑意/回首山間/即使天空如海,你仍是一顆星/肯定著一個方向」。 I‧I,妳應該與我們同行的。 這是一趟沿著城外的旅行。王學敏攜著孫大川酒酣耳熱在古代緣所書的「江山如畫」墨跡自斗門登山古道上太武山,作為合影的背景;趕在午夜漲潮前,踩過花崗岩步道夜訪痲瘋礁,有人唱著〈讚美主〉,有人唱起〈夜襲〉、〈我愛中華〉,棲息的鳥兒竟也跟著和音;搶搭早班船,把大金門買來的早點帶到小金門的將軍堡內用餐,又到烈嶼貓空石海域撿拾紫貝殼;順著圳仔溝的古官道,遙想著當年的城外風華,來到古區這一站時,進入我出生、破落不堪的老屋,又見到我父親生前留下的一只木箱,念著我母親三度婚姻兩度喪夫的一生,孫大川、王學敏、眭澔平竟在屋內哽咽了起來,然後是拉著我彼此熱情的擁抱。 「星在星外/城在城外/明媚在明媚外/在水之外/唯眼睛裡的春天/永恆」,I‧I,情人節的今天,就讓我把菩提的詩〈城外明媚〉、把我們在金門散步的心情送給城外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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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十七 歷史之謎.妻子之乳.象群.唯一的眼睛
■歷史之謎 西元一九八六年,英國窩.若雷爵士(正是佔據美洲一地,取名為佛吉尼亞並呈獻給其祖國的那位)率領包括十七名婦女和九名孩童的一百多名移民,在今天的北卡羅萊之州岸邊的若安諾克島上定居。有一個友善的印第安人接受了英國國教洗禮,被稱之為「若安諾克之王」。一五八七年八月,在美洲殖民地的第一個英國血統的孩子誕生,取名為佛吉尼亞.黛耶。不久,當地總督回英國本土運送補給品。三年後,在一六○○年八月回到若安諾克時,他發現新有的移民都失去了蹤影,只在當地某棵樹上看見一個刻字croatan,另外一棵樹上,又不知道是誰刻了cro。 這批人到底去了哪裡,下場如何?沒有人能確切提供個答案。倒是有各種說法流傳在後世,一則說移民遭外星人擄到別的星球;一則說地底裂開,眾人從地縫中走下去,抵達一處地心深處的桃花源;一則說他們其實都遭當地印地安土著全體殺害,屍身焚燒成灰粉;一則說他們都到了附近某座島嶼,和croatan族的印地安人同居通婚了。眾說紛紜,有千百種猜測。在許多真實殘酷的歷史史實中,這批移民成謎的去處反而成為一項救贖,無限的可能疏解了我們的想像,它讓我們提心吊膽,相對的,也叫我們鬆了口氣。人類到底多了一件歷史的空白。 ■妻子之乳 沐浴過的妻子進到臥室,悠悠然站在梳粧鏡前。 驀地,我瞄見妻子豐盈的胸乳上,沾染了一團小黑點。那是老人斑呢?還是蒼蠅?還是一片布屑。一小撮濕捲的頭髮?或者竟是一塊從天花板掉下的蟑螂屎之類的東西?髒污與潔白,醜陋與美麗,毀缺與生存,二者何其強烈地對照著。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依然躺在床上,從妻背後眺探著,絲毫沒有出聲詢問,或起身察看個究竟的意念。即使心中有份驚疑駭怵,也只不過與之漠漠相對著。 剎那間,我醒了過來,發現先前的景境原來是場夢。 哦,不,妻子現在可不就站在鏡前,而且,豐潔的乳房上一個與那美白相對立的蝕黑,也存在我眼前。 閉上兩眼,我心駭地想:當自己再醒過來,將會到哪一個真實裡去呢? ■象群 入夜後,象群開始集結。 整個溽夏裡,牠們噴出的白色煙霧騰升在這座殖民國度的熱帶雨林上方。天將破曉分,群象隨著晨曦出發,不久就來到幼象昨天遭火車撞死的地方。牠們逐一佔據這段鐵道的各個位置,帶著焦躁的沈默,是的,以及安心,等候著遠處即將奔馳到來的謀殺者。 這群復仇者象群具備多重身份:野蠻的暴力份子、復仇者、質樸的哲學家、正義之秤的執行者等等。其中最令我動容的是最後一項正義使者的身份。牠們的行動是這般急切,好像不是牠們服膺公義的條規,卻是公義條規服膺了牠們的行為。而在這宛如體制般的,公義條規的執行中,無視對方可能的悔過或誤殺,專心全心地要制裁違反了整個生物體制的犯罪凶手──在這裡,是不自然地冒著黑煙狂吼著的火車──我認為這其中有使整個宇宙繼續運行下去的東西存在。 那群憤怒大象的吼叫聲,至今依舊清晰留存在我耳畔。 ■唯一的眼睛 人的眼睛有某種極其神秘的力量,這是其他感官,譬如說嘴鼻子耳朵所沒有的。這句話是誰說的,我忘了。不過,話倒是不假。我以自己的身體做過實驗。今天一早,睜開創世紀的雙眼,出門沒多久,就沿路目不暇給地看到這些事件:PC袋批發商跟從餐廳遲歸的太太口角,太太一氣之下衝出家門,跳進水圳自殺,他也跟著跳下去,想救人,不幸雙雙滅頂;兩名工人在砂石廠清理砂石儲存斗,突然遭大量砂石活埋;一名中年男子開了輛載有汽油桶和瓦斯桶的轎車在加油站內揚言自殺,警察趁其不備,敲破車窗並猛噴乾粉,才將他制伏;侏儸紀PUB門前,廿幾名青少年持刀械、滅火器、酒瓶、椅子、掃把等器具圍毆、砍殺三名士兵;發生火災了,鐵皮屋內糕餅舖老板一家五口三死二傷;濱海公路上,一輛轎車被兩輛砂石車連環追撞,轎車內五人全部喪生,現場留下螃蟹到處亂爬;四對情侶在百貨公司二樓作接吻比賽,每個人都吻得忘我;鐵籠裡,同時關著洛威納犬和孟加拉虎,老虎和狗同住一籠,相安無事……。人的眼睛果真有份神秘的力量。我確信是眼睛使上面這些事情一一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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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行動
先生下班回來,告訴我:「妳做了一件好事喔!」我立刻跳起來:「是不是那隻狗得救了?」 事情是這樣的:這幾日,經過住處旁,總會看到一隻黃色中型犬,被一條鐵鍊栓在停車格中,該處位居風口,四下亦無屏障,可憐的狗兒蜷曲在寒風中猛打哆嗦,只在我們溜狗經過牠時,輕搖尾巴以示善意,但身體卻是動也不動,彷彿擔心稍一欠身,最後的體溫也將隨風而逝。 狗兒無言,我總能發聲吧。我問先生本地可有動物保護協會,先生搖頭說可能沒有吧?我隨即拿起電話,打到警察局,細述原委,希望他能前往救援。顯然,值班員警聽到了我的聲音,晚間先生再路過時,狗已被遷往他處。 有天深夜,我正與一位負笈台灣的金門女孩MSN聊天,知道她參加世界展望會認養計劃,每月七百元幫助一位非洲貧童。16歲,正是自戀又自我的年紀,是怎樣一顆寬闊細膩的心,讓她的愛跳出了自己、超越了國界。當對話方塊出現『這對我是很棒的經驗,我從這個孩子的身上學到很多』,這位平日也舞文弄墨、迭有佳作的女孩,正展現其不凡的生命視野。 雖近午夜,急於分享孩子的美好想法,一通電話,找到女孩的父母。我讚美他們的孩子,除了學校課業,觸角尚能伸及遠方,這份人文關懷,必能引領她日後的創作,臻至另一種高度。 林語堂說小品文要『常談瑣碎,語出性靈』,生活中何嘗不是如此!直心看人事、心中無彎曲,則細沙得窺世界、小花想見天堂。因此,我是這樣樂於追隨我的第一念,在第一時間覺察對方的軟弱與堅強、渺小與偉大,以愛的行動來呈現世界的美好與光明。 愛的行動可以始於生活中小小的感動,聽到一場雋永的演講,別忘了讚美主辦單位的努力;讀到報章溫暖的專訪,不吝嗇肯定撰稿人的用心。其實,生活裡充滿授受之間的溫柔故事,只要細心體會,皆能感受其善意與生機;而善意是最好的養分,它能滋養我們的心,讓它變得柔軟,願意傳播更多正面的信息。 多年前美國的Helice Bridges女士製作了許多藍色緞帶,上面寫著「Who I Am Makes A Difference」(我讓世界有所不同),強調每個人有其價值,都可以創造奇蹟、創造不同。她四處散發藍色緞帶,鼓勵大家把緞帶送給家人及周圍的人,讚美他們,感謝他們,許多感人的故事由此展開。 有位屬下拿來送給平日不苟言笑、人緣甚差的上司,感謝其嚴厲教導,上司受寵若驚,因為得到正面肯定,內心不覺柔軟起來,也要了一條緞帶回去,準備送給兒子。他與青春期的兒子素來互動不佳,只有責備,沒有鼓勵,為此他鄭重向兒子道歉,並對兒子說:「我一直以你為榮,只是不曾表達出來。」這回換兒子痛哭流涕了,他告訴父親:「我以為你一點也不在乎我,不能討你的歡心,我也不喜歡自己了,我正想去自殺呢…….」 小小一條緞帶,打開心結,阻止了即將上演的悲劇,整個家庭也因適時的『愛的行動』而徹底改觀。 一份針對四歲至八歲孩童所做的研究報告,主題是:「你認為『愛』是什麼?」結果四歲的Billy這麼說道:「愛,就是當他喊你的名字時,你會感覺不一樣;你就是知道在他嘴裡的你的名字,是安全的。」 八歲的Cindy則說:「我在台上表演鋼琴時非常緊張,看到台下好多人在看我,爸爸也在那兒,他隨著節拍搖擺身體而且笑容滿面,他是唯一那麼做的人,我不再害怕了。」 愛的感覺一點也不高遠,愛的行動也都在日常生活中,金門社會有著最綿密的人際網路,愛的機制一旦啟動,你知道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奇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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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倉庫的故事
倉庫挨著三合院而建。倉庫現在堆放一輛老舊但不捨得扔棄的自行車、幾條板凳、一張化妝台。灰塵覆蓋它們,儘管有風、有陽光,甚至蒼蠅飛過、壁虎溜走,它們都不發一語。如果它們能有回憶,而且有嘴有臉,我就能跟它們說話,交換別後的天涯。如果不單是自行車、板凳、化妝台能說話,而包括木麻黃、相思樹、石頭、牆壁、洗衣板、電線桿等都能說話,這樣一個世界便如精靈王國了。 也許這當中,要屬倉庫最有話說。五六坪大的地方,曾堆滿花生梗。花生梗曬得暪身生香,一捆一捆堆疊,芳香氣味飄散。通常是哥哥在裡頭疊,我跟弟弟從外,不停往裡頭扔。一座灰抹抹的城堡就著倉庫建立起來。我跟弟跳上城堡,舉右手當手槍,砰砰射擊。堆了幾百捆花生梗,倉庫卻還有胃納可以堆放蕃薯、養一籠小雞。還有畚箕、掃把、扁擔等,都堆在一旁。牆壁則釘上鐵釘,掛斗笠、秤子跟漁網。這樣一間以農具為主要內容的倉庫,白天多空曠,陽光穿過細細窗戶,遺下幾條長長影子,時有貓,花色斑駁,牠跳上板凳、化妝台,抬頭瞧著懸掛半空的謝籃,舔舔舌,再奮力一躍。雞、鴨在外頭聒噪,牠們巡視倉庫跟三合院,如同崗哨士兵,一有動靜,卻比誰都溜得快。入夜後,倉庫塞入鋤頭跟犁,充實許多,如果它們在夜深人靜時,用精靈般的語言交談,不知道它們會如何勾勒房子的主人,他們的容貌跟習性? 曾經有蛇覬覦倉庫裡的雞蛋,偷溜進來。我拿起雞蛋,訝異怎麼這麼輕,忙問媽媽。媽說,「被蛇吃掉了吧。」果然,蛋殼外,小小兩個牙痕透入雞蛋,就那麼吸乾了去。那條或那幾條謎一樣的蛇,我從來沒有見過,估計蛇以防空洞上的蓖麻群為窩,我拿棍子東攪西扯,真在蓖麻底下找到幾顆拇指大小的蛋。倉庫跟家裡廂房,一扇窗戶相通,我小心翼翼進房,四處攪動,唯恐蛇正躲在室內。 倉庫外牆是螞蟻的天下,牠們從牆上挖出一小方土屑,當時被家人普遍信仰的一個偏方是取下那些帶有蟻酸的土,用綿布包裹,煮了喝,可以治牙疼?倉庫跟螞蟻竟成為一個龐大的藥囊。那時候媽蓄長髮,她梳理過後,愛把掉髮捲起來塞進倉庫外牆的隙縫。這個來由不明的習慣,把倉庫裝扮得像一個巨大而滑稽的娃娃。 搬離金門後,老家由堂哥接管。他家人丁多,閣樓先做了臥室,再是倉庫。民國七十七年返家時,見著倉庫架了床,牆上貼了多張明星海報。倉庫暗舊的橫樑懸掛一盞明亮日光燈,倉庫頓時獲得新樣,生機盎然。十年來第一次返鄉,許多事物,還可能在舊地等我嗎?拿板凳,尋門栓,原本置放的光緒年間古錢已經不見了,以蜈蚣泡製、用來治理蚊蟲咬傷的藥液也不知去向,一大桶油漆罐裝著幾年來東征西討的瓶蓋戰利品,侄子說,都讓他們灑著玩了;蜘蛛倒還在,就角落,織牠們的五行八卦陣;對這個家、這間倉庫的依戀也還在,左看右瞧,不想錯過細節。 幾年前,老家因橫樑腐朽重新搭建,已煥然一新,倉庫還是舊貌。失了人氣的房子據說已老得快,難道,房子也需要人的氣息、聲音跟味道?它們默默看著,入夜後,用我們不懂得語言悄悄說著,就是因為房子裡有人的故事,有足夠的喜怒哀樂,有一代一代,對家的呵護跟關愛,房子們才忘了老去,而以它們魔法來對應我們的期待? 如果倉庫有嘴,它會怎麼說? 如果它能說它的故事,那麼,我們都會在裡頭串好幾個場子、說好些個台詞,而當一束光,從前方射來,那時候,我們都會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出一個逝去的、但也是進行中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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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譜
民國六十年十月卅一日,湖峰(湖下)楊氏宗祠修葺落成。十一月廾六、廾七兩日,舉行六十年一度,隆重盛大的湖峰楊氏宗祠奠安慶典,當時我剛當選本金寧鄉民選鄉長第五個月,在戰地政務力行節約的要求下,我如何協調安排宗親、鄉親們的節約慶祝活動,是長官,大眾所矚目的事情,也是我這位年輕鄉長從政以來的第一關考驗。幸蒙湖峰楊氏宗親會理事長楊維汀諸長老的愛護與支持,倡議公佈:「湖峰楊氏宗親會,為了響應政府節約政策,除了必要開支外,決定從奠安經費中節省臺幣十五至廾萬元,移作地方公益事業,贊助地方經費。」這是一項令人歡欣與振奮的明智決議,我鄉長與有榮焉! 奠安慶典的總幹事楊志文宗長,為使後代子孫溯本追源,不致數典忘祖,特將宗祠修葺及奠安慶典經過資料搜集,要我編印:《湖峰楊氏宗祠奠安誌》,以示後昆而垂久遠。當時我已調任金門縣政府民政科〈局〉長,由於本職工作繁忙,而編印專業又不足,頗為惶恐,幸賴縣府英明視導,《今日金門》月刊主編明秋水詩人的協助編輯,六十三年八月才能順利印出如今流傳的這本書,令我甚為感激。 據百家姓所載楊氏來源,楊氏大始祖,寵錫楊侯,唐叔虞諱杼公,開基弘農郡,以後子孫遂以楊侯而姓楊,號弘農,按弘農郡位於今河南省洛陽以西,陝西省商縣以東及山西省南部一帶。 參閱有關史書略述金門楊氏來源,金門楊氏始祖亮節公字允藏,係南宋世臣,為宋淑妃慈禧太后之胞兄,德祐間,元兵侵宋,輔助太后及二太子南遷。亮節公生有三子,長房佛細(世昌公)、二房佛成(世耀公)、三房佛曇(世隆公)。公率三子南遷至漳州,因三房佛曇(世隆公),途勞染疾,不能帶其隨行,遂寄養於大陸漳浦縣佛潭村(即浮南橋)。復同長房佛細(世昌公)、二房佛成(世耀公)渡海入金門官澳隱居。長房佛細(世昌公)傳八房,長房淑源公之四世貴華公(鏈澲公)自官澳分居湖尾,為湖尾始祖,八房四世貴雍公分居塘頭,為塘頭始祖(錄楊誠華宗長考證)。三房淑季公生一子,即建業公,派衍湖峰,為湖峰(湖下)開基始祖。 據《湖峰楊氏宗祠奠安誌》記載,建業公也傳八房,則長房仲思公、二房仲惠公、三房仲敬公、四房仲嘉公、五房仲興公、六房仲昭公、七房仲榮公(分居林厝,為林厝始祖)、八房仲慶公(分居榜林,為榜林始祖)。我們湖下頂西廳三房仲敬公之三柱後代。 三房三柱堂兄清卓老師,中正國小退休,生前常與旅居臺灣的堂兄朝玉,研究湖下族譜,因為朝玉公子秉訓,現任淡江大學教授,對撰寫族譜很有興趣,而且學有專精,寫過<始祖亮節公世系溯源辨正>等書,也常常撰寫一些有關族譜考證文章,函寄湖下的智多星、活字典志文宗長求證確認,並請求速予處理。因為湖下世輩不符由來已久,誰要更正其錯誤,一定不可又造成新問題,否則還是不改得好。所以一向小心謹慎的志文宗長,唯恐引發宗親間不必要的爭議,才把大家新論點刊在董楊宗親的刊物,讓大家再探討。 清卓堂兄不幸於九十四年元月,因車禍猝逝,令我們痛失修譜良才,感嘆人生的無常,一下子就天人永隔,一切化為烏有。幸好孝子育英,將他父親生前蒐羅家族昭穆譜表,匯集整理,彙編打印成冊為《金門縣湖峰楊氏三房三柱一股昭穆譜》,希望完成其父未竟之志業,實在難能可貴,值得稱揚,相信吾兄地下有知必定甚感欣慰。然我知堂兄所要完成的不朽盛業,應該不止完成我們家族三房三柱一股的族譜而已,希望育英賢侄要發大願心,心懷放大到全金門,為官澳、塘頭、湖下、湖尾、榜林、林厝的海內外金門楊氏宗親,整理做一套金門楊氏族譜,再讓他們各自去續修,其意義才重大,其貢獻才能永傳千秋。秉訓教授、育英、詩傳諸賢侄,可謂是我族楊家修譜的最佳人才,現在金門縣政府文化局,今後將編有經費預算,接受縣民申請補助出版族譜,希望你們能趕緊改正楊氏族譜的錯誤,提出彌補解決方法,為楊家修譜作貢獻。秉訓教授希能指導育英、詩傳兄弟,好好為楊氏宗親,承擔這項很有意義,很有價值修譜的繁重使命,如需大量印刷經費,肅元堂兄與我,當負責籌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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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偶」們同在一起──阿桂的手作布偶和孩時戲耍的一些記憶聯想
地底有寒氈陰霾的霉味,既溼且冷,大夥提著自製的簡陋燈籠,毫無計畫的隨著坑道逐一行走探險,在失去方向的地下坑道裡,沒有目的的閒闖,幾盞微弱的蘿蔔燈籠透出的微光是我們僅有的指引。地底下的泥土坑道,像母親的腹腔祕境,雖然幽暗深邃卻沒有任何的驚懼與慌恐。外頭是風寒料峭的元宵夜,有零星的爆竹聲響與空氣中漂蕩的香火紙錢、元宵湯圓餘味,是讓人感覺心安的氣息,在氛圍仍戒嚴的島嶼上,元宵節宣告著春節年假的接近尾聲。 選擇進入地下坑道提燈籠遊行探險,享受不必觸犯戒嚴宵禁的限令,是孩時每年元宵節玩伴們例行的重要活動。雜貨店鋪買來的紙紮燈籠太薄弱,燭火稍一不慎就可能傾斜起火燃燒,或著偶有陣風來襲都極易壞了提燈籠遊村子的興致。所以我們一向都自己製作元宵燈籠,諸如奶粉鐵罐打孔穿上鐵絲提繩的鐵罐燈籠、豆腐乳玻璃瓶燈籠,最為應景的則是自菜園裡新拔的大肚蘿蔔,挖去泥肉,只留下約莫一公分厚度的外皮,穿綁上提繩就可上陣,透過蘿蔔皮層的燈光朦朧微弱,但是相較於漆黑的地底坑道,每一盞餘光都彌足珍貴,點燃著每一顆高亢炙熱的年少的心。 一向我就把玩具歸類為兩種:只能羨慕觀賞、無法碰觸也把玩不得的一類;另外則是發揮想像與創意,自己動手做,就地取材、隨手拈來的即興玩物。這和少年時候苦哈哈的生活環境有關,那時,所謂的「玩具」大抵上只是存在於書本字裡行間才有的字句,屬於名詞,和它原本應該具備的功能性大有出入。一直到現在我仍維持著一些戒不掉的習慣,說不上是好是壞。我喜歡蒐羅瓶瓶罐罐、小石頭、海邊撿拾的貝殼、包裝紙袋、紙盒和飄零路邊有著滄桑色澤的落葉、並不刻意去收集或添購,只是見到了就不忍遺棄,有時是因為造型奇特,有時是肌理紋路好看,或著只是單純對於顏色圖案的偏愛。 在島上,屬於兒時的童玩,幾乎完全遷就生活裡的素材,少有新鮮時尚的玩具。鄉下的生活周遭所能活用的不外玻璃彈珠、汽水飲料瓶蓋、中秋月餅紙標,再就是隨手撿拾的屋瓦殘片、自己刀削的陀螺玩具。至於不受玩具限制的遊戲,花樣就多了,黃昏時用彈弓射擊榕樹上的麻雀是最佳時機、夏日午後在樹蔭下乘涼時以木麻黃葉子編織髮辮繩索、雨天時村子南端的大水溝則是所有小孩子競相玩水戰的場地,(通常還得冒著被父親發覺而接受處罰的風險)至於平常閒暇,大都聚集在村中「番仔樓」前的紅泥巴廣場上戲耍,跳繩、玩嗆撲、捉迷藏、救全國,或著就在泥巴地上以樹枝為筆,天馬行空的繪圖想像……簡單的滿足,但卻也豐富了整個童年戲耍遊玩的記憶。常常因為隨手塗鴉,還獲得駐守在村裡的衛生排「葡萄長」的獎賞,有時是維他命C片、有時是白白細細、甜甜的葡萄糖粉霜。 每回閱讀報章雜誌上各種稀奇古怪嗜好的收藏家報導,一邊欣賞他們的寶貝珍藏時,我也忍不住打開記憶裡的那些童玩和無憂的歲月的祕盒,在那裡,我也擁有屬於自己的珍貴暱藏。 學弟洪明河日昨喜孜孜的抱了他和妻子阿桂聯手創作的布偶創作新書──「當偶們同在一起」來送我,之前他陸續請教過我一些關於出版設計的看法與流程。第一次出版的作品立即獲得眾多的掌聲與好評,我認為那是他們應該享有的榮耀,我知道明河投注了相當的心血與腦力,他是那種無論如何要把事情搞到接近完美境界的年輕人,有藝術家的堅持與執著的氣質。他的阿桂妻子也是,嫻熟巧妙的手藝,縫製出整屋子滿滿的布偶,巧妙而饒富創意,況且都堅持利用那些退了流行、淘汰不用的舊衣裳、碎花布、鈕扣配件等等。 阿桂有著嫻熟的巧手與想法,她早期從事過兒童繪本的插畫創作,原本就具備了良好的造型基礎與配色技巧,她的布偶總流露著悠雅的特質,擬人化的動物趣味扮相,透露出濃濃的文學氣質,彷彿散步在歐洲鄉間、河道街巷的紳士淑女,閒適而優雅,和坊間的玩偶扮相就是有著不同的質感。這回夫妻聯手出擊,雖然明河自嘲是徒耗青春生命之作,但是我明顯感受到他們所投注的情份與誠意,是一出手就讓人為之驚艷的作品。 布偶一但跨越過時間、年齡與潮流的分際,成為尋常生活裡可以分享或珍惜的寵物,不但增添了眼前的生活情調,某些美好的片段,也一定會成為未來的深刻記憶。看到阿桂精心縫製的布偶,我好像也回憶起小時候自己動手縫製布娃娃的記憶。儘管經歷過如此久遠的歲時之後,才發覺布偶其實不單純紙是一尊玩偶而已。譬如我已經念高中的大女兒,到現在仍珍藏著她嬰兒時每日親暱玩耍,連睡覺時都相擁而眠的小白兔布偶,那是1990年我初訪大陸,回程時在香港選購的玩偶。她說聞著布偶的氣味,她彷彿還感覺得到躺在娃娃搖椅裡吸著奶嘴,享受自窗戶投射進來溫暖陽光的關於一歲那年的幸福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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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龜山
沿著波光粼粼的金沙水庫旁道路,到了涼亭轉進興建中的文化園區後側小路,你會看到右前方紅色壤土的田野和一塊範圍不大的山丘,其上佈滿植被,邊坡上展示著被挖掘後的赭紅色和銀白色的雲母片岩的風化地層露頭。往前,是金沙水庫截流入海的金沙溪末段,溪岸由花崗岩塊砌成,漲潮退潮,豐富多樣的生態系在寧靜無聲的金門東北角卻宛如節慶般上演著的熱鬧無比的生命之舞。 如果在田墩或西園,隔著昔日的鹽場,你也可以望見這座山丘,右前方的海埔漁塭是四百年前的出海口,船舶由這裡進入金沙溪,可以直上陽翟。海上的盜匪也從這裡進出。金沙溪是金門最長的溪流,其根源於太武山北麓,一條分支起於凱湖、東店湖、龍陵湖,另一分支起於擎天水庫,經過斗門、後水頭,最後匯集在沙美西側這座山丘所在的半島型海灣出海。 這裏是金龜山。五十萬年前,它就站在這個海口,見證了遠比我們所知道更多的金門悲喜興衰的故事。數萬年前的金龜山比現在高聳,不同於太武山的花崗片麻岩,構成金龜山的基盤岩層更多的是高度變質的雲母片岩,夾著密佈的白雲母結晶顆粒的岩層,遠遠眺望在陽光下反射出奪目的金色光澤,有如一座黃金山丘。那些已經被侵蝕不見的上層地層,應該曾經存在有金礦和伴生的黃銅礦床,風化後的岩屑被水流帶至北海岸沙灘,以致於有後代的海邊淘金景況。 數萬年前,銜接大陸與金門陸橋的金龜山應當目睹了大陸東南方石器時代的人類遷徙活動。當第四紀冰河期結束,海水面上升阻斷了陸橋,金龜山成為困在峽灣中的一隻大龜。八千五百年前,開始有人定居在金龜山臨海處,周圍海域魚貝資源富饒,這批最早的金門原住民已經知道初期的農耕,並且會使用石器製作工具捕獵麋鹿和野豬。這群人在金龜山居住了三千多年後,連同復國墩、浦頭和小金門青岐的史前金門人由於未知原因突然絕跡了,僅殘留豐富的文化和生態遺跡。究竟因為南方海域的火山爆發還是氣候變遷而滅絕?或者因為食物短缺而移居他處?答案是個謎。然而其殘存的貝塚和帶著貝殼鋸齒緣所壓印形成的紋飾陶片等文物,依然攜帶著無可取代的金門古文化的記憶,它們蘊含著金門史前人類面對未知大自然的生存和適應變遷過程的文化意義。 一千六百年前,當時的金門有著豐潤水澤、茂密植被、以及繁茂的生態環境。而此時中原紛擾,一些漢人避居至金門,開啟了金門新的歷史扉頁。一千兩百年前,隨著牧馬侯陳淵來到金門,開始耕稼漁鹽各領域大規模的開發,由於金門東半島古金沙溪流域廣佈的水澤和豐饒的漁林資源,使金龜山成為金門面向華夏文明的最重要門戶。 然而,四百年前開始,中原不曾間斷的政治鬥爭、專制自私的對金門決策、連年戰禍和金廈海域的盜匪活動,使得金門島進入了環境生態劫難時期。閱讀金門縣誌,盡是這類文字: …拆城垣,焚毀房屋,…,發掘塚墓,墮城焚屋,斬刈樹木,逐棄其地。(泉州府志,小腆紀年) 強權者剝削沒有抵抗能力的人民,人民轉而剝削沒有抵抗能力的環境。金門的林木被濫伐,草澤填平、水源阻斷,地表植被消失,花崗岩失去防護風雨侵蝕的能力。為了燒柴、煮鹽、造舟,甚至戰爭清野而大肆砍伐焚燒林木,更加遽風化雨蝕進行。東北方海域挾著海洋鹽分的強風襲捲每一處缺乏樹木遮蔽而裸露的土地,包括金龜山和島上每一個角落。花崗岩風化後產生的石英砂則一分分覆蓋原本的水草澤地,土地涵容地下水以及耕植能力一步步退化。今天挖開許多金門田野貧瘠的沙壤地層,下方一層有著腐味的棕黑色泥碳層,其中甚至夾著尚未炭化的草根,就是這段歷史留下的證據。 大自然與人的鬥爭歷史不會無故的停在這裡。受迫害的大自然會設法反撲,它讓人們的生存環境惡化,土地荒蕪、資源短缺,金門人只好不斷的外移。六十幾年前,日本人佔領金門,立即在金龜山大肆挖掘雲母礦資源,使得原本已疲態畢露的金龜山更加千瘡百孔。今天殘存的金龜山小小山丘,已經風華全無,但它仍執著據著金門古文化甚至南島語族起源與變遷的關鍵遺址。 四十幾年前大規模植樹讓金門的土地得以休養生息,十年前國家公園的規劃讓金門的生態得以復育。當人和大自然開始朝向和諧的關係演進時,卻有人計畫在金龜山地區興建一座五倍於金龜山高度的大佛。也許金門人註定要割捨掉那些凝重的歷史記憶。有一天當我們早晨醒來,發現佔領我們視野天際線的,不再是寬廣遼闊的天空和海洋,而是一尊與金門沒有歷史情感聯繫的大佛,或是一個可以滿足我們「世界第一」榮耀感的宗教建築。當頌經聲取代鳥鳴和潮間帶的生命歌聲,當廣設的停車場取代生態濕地,當水泥廣場封閉了才剛剛獲得一線生機的土地的呼吸,當宗教信仰凌越環境意識和歷史情感時,也許金門人真的就能擺脫苦難的宿命記憶,快步邁向未來。 你當然也可以選擇別過頭去,朝向南方。那裡是太武山,牠曾經孕育了金門的生命。當金門的父母對子女說,你是從太武山的石頭縫裏撿到的;當我們喜悅悲傷疑惑沉思時,我們仰看著太武山;當我們危難時,我們躲進太武山。太武山是一尊永遠的金門大佛,從數十萬年前到今天,牠總是沉靜謙卑而不以威鎮之姿來面對生命的和無生命的金門子民,因而使我們幾乎遺忘牠。也許金門從來都不缺少一尊大佛,金門缺少的是對環境、生態、歷史文化有機體有著同樣悲憫和關懷的普世大佛精神。 如果拆除甲政第是對金門某一頁歷史篇章的毀損,那麼在金龜山建一座龐然大佛將是對金門大歷史源頭記憶的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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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樹──季季及那個時代同行者的傷痕與告別
「……往事紛擾糾結,身心備受煎熬,常常在電腦之前俯案痛哭。我哭的是一個被扭曲的時代:在那時代的進行中被扭曲的人性,以及被扭曲了的愛,被扭曲了的理想。曾經在那時代裡同行的年輕生命:涉及『民主台灣聯盟』案的首謀、畫家吳耀忠,以及中輟的醫科生陳述孔(單槓),早已走完了灰暗的人生。涉及『密告』的楊蔚,也在二○○四年病逝異邦。作為聯盟精神領袖的陳映真,則在十月中旬傳來在北京二度中風的消息!我也痛哭被『民主台灣聯盟』案牽累的、傷痕纍纍的自己。在淚眼中目送我年輕無知的生命遠去,並且看見當下的自己,血脈裡猶有熱情未息。」…… ──季季《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2006) 小說家季季《寫給你的故事》、《行走的樹》寫作過程中,兩度跟我要資料,關於印華作家黃東平與金門「甲政第」的章節、關於金門畫家李錫奇的祖母陳好、姊姊李金珍一九五三年七夕雙雙遭逃兵槍殺的情節。二○○四年七月四日,台北明星咖啡屋重新開張,季季約我去喝咖啡,周夢蝶、林懷民、黃春明等當年的常客剛來了又走了,我在明星二樓靠窗的位置找到她,《民生報》的徐開塵小姐正進行訪問,我未敢驚擾;遙想一九七○年代,我在金門後浦翰林書店買了她一本已泛黃的小說《泥人與狗》,然後來到台灣,與友人約在明星,總會看到一位專注寫作、帶點憂鬱氣質的女子,「她就是季季──」、「她就是何索筆下的艾梅──」。 二○○七年二月三日,星期六,菩提、黃克全、牧羊女等一行八人,約好到苗栗頭份流東里雙喜街探望消逝多年的金門資深作家楊天平及他不明內出血在家療養的夫人曾春枝。楊天平因一九七五年腦傷引發的後遺症,喪失了大片記憶,筆也停了;我那篇<如花燦開的笑容──與楊天平重逢在流東里雙喜街>二○○六年八月三十日在《浯江夜話》刊登後,回響不斷,讓遷台二十五年、幾無文友來訪的楊家,這五個月來每到星期假日忽地熱絡起來,沈默無語多年,楊天平塵封已久的文學記憶之匣又奇蹟式的慢慢恢復運轉,記起了黃克全、記起了牧羊女、記起了許冰瑩,記起了當年整理好、未出版的書稿,他也終於鼓足氣力,去年十月二日,一天往返行程,在子女的陪同下重回久違的金門故鄉,自己找到了官澳村一三一號老家,也認出了多位老鄉老友。楊家人把這一切歸功於文學與文學人帶來的力量,讓他「沈睡」多時的腦部活動得以再次「甦醒」。我的解讀則是,楊家有一位隱忍厚重、恩愛無悔的偉大客家女性──曾春枝女士。 而文學,也可能是一股力量、一種治療吧。 再訪楊天平的旅途中,我隨身攜帶了季季的新書《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黃克全說他讀完了,牧羊女說她站在誠品翻過了;書出版才短短三個月,列入誠品《好讀報告.藝文名家愛讀本》,朱天文、劉克襄、陳浩都挑上這本,朱天文說「人們終於曉得了用記憶抵抗時間,用私密史叛變大歷史」,劉克襄說「她的經歷相當戲劇性,讀來彷彿電影劇本,堪可與張愛玲的傳奇人生相比」,陳浩說「一個來自台灣雲林鄉下的純真女子,把藏在衣櫥暗屜裡三十多年的一顆破碎的心,拿到眾人前,以小說家的文字,一針一線修補」;李奭學在元月號《文訊》以<何索震盪>為文指出「……『行走的樹』這四個中文字,在英國文學史上有出典:莎劇《馬克白》中馬氏惡貫滿盈,一朝醒來,柏南森林的樹木居然會走動,來到居址所在的丹新南城堡。他懵懂於英軍喬裝圍城,自己已陷入了險境,還以為天降異相。放在季季的上下文中,莎士比亞的意象有道理:《行走的樹》全書所寫,殆陷入人生險境的季季,而其重點所在,正是她和楊蔚間幾近四十年的坎坷婚旅,可謂步步驚魂」;劉大任在二月一日出版的《壹週刊》以<生死皆為君>寫道「……讀完季季的新書《行走的樹》,內心翻騰起伏,夜不成寐……,為甚麼本應是無限美好的理想,卻成為無底深淵的夢魘?季季的書裡,我們找不到答案;她只是忠實地記錄了她個人的經驗。但是,這個經驗如此驚心動魄,迫使我們不得不正視、面對。」 季季《行走的樹》是一本散文體自傳,寫她十九歲來台北,二十歲時嫁給三十七歲的楊蔚(何索),二十一歲初為人母,經歷了六年半的婚姻惡夢,又經歷了離婚後近五年的糾纏;賭徒、說謊家、坐牢者、告密者、婚姻暴力……「經過三十年(一九九四),我才知道,這個曾經受過中共地下訓練的共產黨員,一九四九年來台後就編製了一套任何人在那個年代都無法查證其真假的劇本。一九六四年十九歲的我,對那套劇本也只能深信不疑。而且也完全沒有料到他已把我納進那個秘密劇本,在其後的歲月裡參與他的演出。」 《何索》原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爾.貝婁的小說名,小說一起行「『如果我真的瘋了,那沒關係,我不在乎。』摩西.何索想。有些人可真的以為他瘋了,而他也有一陣子懷疑過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楊蔚就是以「何索」為筆名,把貝婁的小說人物納入自己的現實人生,一九七六年以一本《何索震盪》出發,成為台灣最受歡迎、最暢銷的幽默作家;季季看到的丈夫何索,「只是一個背叛的左派,奢靡的右派,虛無的頹廢派……,每當他的謊言被發現,他總僵著臉,惱羞成怒答道:我說的話,妳就當作是放屁!」 我認識季季,也認得何索。一九八七年初,坊間一本《真相雜誌》以長達十多頁圖文篇幅報導<何索失蹤了!>,同年十月十四日晚間,我在台北光復南路的「38℃」咖啡館撞見高大英挺、一髮如霜的何索,「誰說我失蹤了?我的筆名已改成『哈潑』!」兩個月後,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他帶來兩冊書稿,小說《台北天堂》、散文《大家都來搶銀行》,到我工作的出版社,他說可能是封筆之作了,希望我能出版,另外又帶了兩冊親自校正過的小說舊版《春天.戰爭.愛情》及《愛情等於○》盼能重印,我打開書,他在《愛情等於○》的蝴蝶頁用紅筆寫了行字「愛阿華的一片枯葉/何索」,又在下頁寫了「給小蔚留念/爸爸一九八三、十一、十八」,顯然是送給孩子的書又拿了回來;他說他急需現金赴大陸,想念山東老家一位分別四十載的情人,「好比你和你的女朋友約好明天晚上六點在台北火車站相會,你因臨時出了狀況而失約了,一別四十年,她還在那裡癡癡地等著你,你作何感受?」 我當即被何索的故事感動。用現金買斷。書出版後,再也找不到他。整整二十年後,讀到季季《行走的樹》,才知道何索死了,才驚覺他們之間隱藏了一個大黑洞。文學是一種記憶,書寫是一種治療。行走的樹!季季,以及那個時代的同行者,向傷痕告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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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十六 統治者.心經.影子.不痛苦的人.循環的人生
■統治者 「我統治你們,我統治你們的孤獨與寂寞,繁華的鑼鼓與喧囂的鐃鈸,我統治暈眩的煩憂與鮮花般嗤嗤有聲冒滋的歡喜,我統治你們在永恆的遺忘之前的憤怒,我統治張開眼睛時的一切的一切,我統治你們……。 呼吸在誰的一呼一吸間,說出這些話。 ■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自從讀誦了心經後,出奇地,他很快成了一個十足的樂觀者,走在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路上,處處都發現奇蹟和光明,處處都是真善美,處處都是人生的無憾和慰藉。 一天,他走往一條小徑,那分明是條歡喜光明的路,可是,怎麼處處充滿險巇醜惡和悲苦?他以為自己走錯路或一時眼花了。後來他到底明白到,這依然是條歡樂之路。 ■影子 身體遭火焚掠,驚慌失措的影子向天禱告:「不能和身體分離是我的痛苦命運和生存的根本奧秘,但願我能擺脫這份宿命。」影子的哀求獲得應允,他果真和身體脫離,和身體保持在五、六十公尺的遙遠間距,他歡喜地想:「我到底擺脫了身體的控制,不再跟身體亦步亦趨,馬首是瞻。」 不久他跟隨身體去搭船。船沈,眾人紛紛落水,載浮載沈的身體掙扎地攀上滾滾浪濤裡一小截木板。沈在水面五、六十公尺深淵的影子拚命呼喊,可惜他自己也覺得喊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 ■不痛苦的人 他發覺只要善於行走,就不難避開那討人嫌的痛苦。譬如說走在天真,在剛開罐、還沒有失去鮮味的哀愁,在心的裂縫,在月光般的冷漠,在不輕不重的遺忘,在遊戲,在無知,在兩枚檸檬的啜泣之間,在明天……。 ■循環的人生 她長得漂亮,來自一個保守的家庭,大學一年級時,愛上一位同系不同班(該系分兩班)的男同學。男同學是花蓮人,英俊,會做人,在系上及學校社團裡,都有不少仰慕者;但他始終無動於衷。有時候AB兩班會併在一間大教室一起上課。每逢這機會,女孩都會特地粧扮一番。男孩也心有所契吧?每回也都挑女孩身邊不遠的位子坐。但四年來彼此都未曾交談過一句話。直到大學畢業,男孩入部隊服役,聽說在南部、而女孩留在台北上班。今年立法委員選舉揭曉,女孩無意中在報上看見某位候選人的名字,跟那位男孩一字不差,但得票數卻慘兮兮地,只有幾百票。她內心難過極了……。 午後,她去接兒子放學途中,扭開收音機,偶然間,聽到上面這則某電台主持人轉述的朋友間的故事,她不禁大吃一驚,這分明是在講她自己的故事嘛。除了人地都市學校等名字不一樣,其他簡直一個模子。年青時代的痴情、怯弱、悔恨、心酸、難過,至今猶餘波盪漾在心中,但今天聽到這個故事,她長年囚禁的苦恨得到釋放了。原來世上同樣的事情會循環發生著,只是受苦者不同一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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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大人
親愛的學生大人 這樣的稱謂也許有些唐突,但是代表一種心境。 對於現下的教育狀況,鮮有人不搖頭的,帶著一種悲觀的無奈。一位國文老師說,學生上課睡大覺,她就退休了;另一位國文老師說,他班上的女學生會罵三字經;一位學者說,金門的教育在八零年代以後就走下坡了;一位官員說沒有救,金門的好景只到戰後嬰兒潮這一代;一名學生說,英文老師餵他們分數,幾乎都考滿分,沒有挑戰性,然而還有人不讀。 這樣的教育環境與學習態度,實在是昧於世界大勢,守在一個小小島嶼,某些人以怠墮自慰,戴盆窺天,不知今夕何夕! 學生大人,你們沒有我們這一代的幸運,我們這一代地球是圓的,只跟自己人競爭,頂多跟台灣人競爭,況且國家經濟正往上發展,社會充滿蓬勃朝氣與希望,人才的培育不很多,一個大學畢業生有幾個工作機會。因此,只要努力都可謀得一席之地,即使留在金門,不論學歷高低,也有很多發展空間,有些人至今仍位居要津。 可是你們這一代跟我們不一樣,你們這一代地球是平的,網路的興起,資訊的發達,改變了世界的面貌,除了跟自己人競爭,還要跟台灣人、大陸人競爭,甚至於跟印度人、美國人、歐洲人………等競爭。生長在金門,本來就是一種相對弱勢,先天的不公平,除了必須加倍努力,才有希望趕上人家,如果不努力,你的希望在那裡、前途在那裡? 金門人是擠牙膏的命運,假如這種命運不改變,你必須要有心理的準備。以前我們的父祖輩閩風南渡,到南洋落番討生活,現在這條路已經不通了,金門人只得往東,跟台灣人一較長短,逼不得已往西,跟大陸人一較高下。但是,你以為他們是等閒之輩嗎? 親愛的學生大人,台灣社會比我們富裕,資訊比我們發達,節奏比我們快,眼界比我們高,家長比我們重視教育,競爭的感染力比我們強;大陸正在崛起,他們有刻苦耐勞的精神,讀書脫貧的熱望,追求成功的旺盛企圖,不能失敗的心理壓力,所以他們狠命讀書,比台灣學生還用功。這些都是你潛在的敵手,競爭的對象,東西兩強橫阻,金門人如何跨越、突破夾殺? 親愛的學生大人,我的時代,大學錄取率只有百分之十三;你們的時代,錄取率超過九成。我們考上大學不容易,而你們是考不上大學不容易,升學太容易害了你們,以為躺著可以進高中、大學,也可以躺著出來找工作,像老師一樣送分,天下那有不勞而獲的美事? 以前金門是封閉的,戰後出生這一代得天時之利,只要有機會,多年媳婦可以熬成婆;現在金門是開放的,是蕭條的開放,即使你想留恐怕也留不住,除了「啃老族」。 面對快速變動的世界、競爭慘烈的社會,兩岸經濟的消長,更增加競爭的難度。你們這一世代有些人注定要出外打拚的,要跟世界其他的人較量,要接受嚴苛的挑戰,理應比我們這一代更努力才對。可是假使你不儲備自己的競爭力,以為幾十分也有學校唸,考試等老師勾考題送分,每天渾渾噩噩度日,鷦鷯巢於一枝,自以為是,豈不危險? 一位朋友說:「教育是金門的生路。」確實是顛撲不破之論,親愛的學生大人,請問你要以甚麼姿態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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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長的兒子
「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這句十幾年前出現在電視上的廣告詞,現在用在阿扁身上,最恰當不過。國務機要費貪瀆官司纏身,他卻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方設法,拖延或阻撓司法程序的進行。高雄市長選舉綠營險勝後的阿扁,又氣定神閒的到處「趴趴走」,看到不順眼者則指三道四,讓「權力下放」變成屁話。諂媚阿諛之徒再次使出渾身解數以爭寵。君不見,日前阿扁到南投視察濁水溪疏浚工程,國軍就安排了讓阿扁站在M113甲車上視察的那一幕爛透了的巴結秀,一場視察地方工程的行程,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嗎?再看看國防部這次處理「杜明夷事件」的做法,難怪有在野的立委批評國防部已成「馬屁部」。 民進黨政府的用人邏輯和用人標準,才德或專業放兩旁,政治正確和顏色擺中間。所以,那位在內閣中頻頻「凸槌」到「罄竹難書」的部長,歷經三任閣揆,雖然老是風波不斷,但卻像是吃了「金剛不倒丸」一樣的「音容苑在」,誰也動不了他;遇到反對黨立委質詢,有時還氣焰囂張、言詞激烈的反擊或頂撞,視代表民意的立委如無物;偶而興起,還把媒體記者戲耍或教訓一番;這次他兒子捅了紕漏,他還面無愧色的說「和我無關」。民進黨政府就是有不少這種如市井無賴般的貨色,卻仍高居廟堂之上,也算是台灣政治奇蹟之一。 國防部這次處理「杜明夷事件」,凸顯了國軍內部特權問題嚴重。再者,對一個兵的調動,還有勞部長指示或批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整個處理方式也創下了後患無窮的先例。試從幾個方面探討,首先,杜明夷利用假期出入私人招待所,縱有「聲色犬馬」之實,也僅是違紀行為,行政處分足矣!活該倒楣他是杜部長之子,被禁假罰勤之外,又將他發配野戰部隊,卻仍引起職務專長不符及仍然是「涼單位」的爭議。看似快刀斬亂麻的明快處理,實則是想儘快平息社會的議論,並藉以掩飾其它見不得人的內幕之嫌,例如:他當初入伍當兵,如何受到「禮遇」進入心戰大隊?以及是否還有其它耍特權的案子?另者,把他調到陸軍野戰部隊,卻也牽涉到義務役士官兵人事調遷制度上的爭議。 義務役士官兵分發,以聯兵旅級單位為人事權責單位,分配到基層營、連級單位,如果遇到有「人地不宜」等因素,必須調整單位,可在營級單位內調動,除非情況特殊,少有跨營級調整者。此次杜明夷的案子,就其所犯過失,應屬罰勤、禁假或禁閉等行政處分的範圍,所以,該部對其處分尚稱允當;但是,調職一節,若屬必要,亦當在其政戰總隊內適當單位、職缺安置,類此役期僅剩三個月不到,且跨軍種地將他改分配到陸軍野戰部隊的做法,實屬罕見,也倍受爭議;如此便宜行事,並非治本之道。實則國防部應藉此次案件,找出問題的本質所在,針對特權問題,通盤檢討現有士官兵分發制度,有為權貴子弟開方便之門者,研擬杜絕這種不公平、不公正、不公開,甚至是黑箱作業的做法,正本清源,才是正辦。 國軍數十萬之眾,人員的進用、升遷、調補是非常龐雜的工作。人事管理雖然法令齊備,但管理者若心懷不軌,則鑽漏洞、動手腳者亦有所聞。像當年陳致中考軍法科預官,海軍軍法官需求額突然暴增數倍,不但離譜、亂了套,而且手法粗糙到令人無法想像。須知,預備軍官考選的人員需求,每年甄選至少六個月前就已完成計畫,因此,為了討好當權者,而突然增加需求員額以安排特定人選,就是枉法亂紀,但是,看看當年參與其事者,莫不官運亨通、加官晉爵。因此,軍中逢迎拍馬之風進入了新紀元。尤其,對陳致中「特別照顧」有功的那位吳泰然,已連升了幾次官,所以,軍中現在拿國家名器做人情,以私害公之歪風更甚於已往,「苦幹實幹,回家吃飯;胡搞亂來,升官發財」的順口溜,反映的是什麼樣的一種心聲?